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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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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多

“我給諸位一日的考慮時間。若是心有猶疑的,離隊我也不予追究。至於下定決心留下來的,若他日上戰場做了逃兵,休怪我不顧往日情面。”

姑娘的話擲地有聲,她神情肅穆地看著面前的所有人,道:“本人在此立誓,有我在一日,便不會棄諸位而去,這支隊伍,會是直指青霄的利刃,非無枝可棲的棄子。”

底下的人面面相覷,片刻後,聽得有人高喝道:“屬下願追隨大人!”

魯騰早就看外面那群龜孫不順眼了。他活著,最大的心願便是為死去的弟弟報仇,如今機會近在眼前,怎能不激動?雖說孤身守城太過冒險,但是他覺得,藤月一定有她的理由。

“屬下誓死追隨大人!”

讓藤月沒想到的是,聽到魯騰的話後,周圍烏壓壓跪了一片,整個營裏,竟沒有一個願意走的。

她看著那一張張堅毅的面孔,驀地想起碧城那場春雨。曾幾何時,她的母親,樊若元樊將軍,也是這般,與青鸞軍許下這樣的誓言。

樊若元做到了。

將軍以血踐諾,終沒於沙場。

而今,自己卻要面臨同樣的抉擇。她與裴映洲大可以像以往的那些官員一樣,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糊弄過去。

可是藤月不想。

哪怕她與魏明帝之間,還有著無法和解的仇恨。

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樊若元的心情。

她熱愛與守衛的,是這片山河。她還肯熱愛這片山河,是因為想要守護無數與她一般曾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的人。

“好。”姑娘看著那些或激動或執著的面孔,點了點頭。

是夜。

整個滿洲城一片戒嚴。到底是賴以生存的家園,哪怕滿洲城人並不多,想要勸走城中早已紮根在這片土壤裏的百姓,也非易事。只是到底是性命重要,且裴映洲又允諾無需多久便可遷回,這才將百姓陸陸續續撤離。

篝火熊熊燃燒著,這是一個還算安寧的夜。藤月伸將鞭子抽出來,那上面的璽玉便熠熠生輝。她坐在篝火旁,不知想些什麽。

忽聽得有人喚道:“大人。”

姑娘擡起頭,看見的正是黃富春。黃富春這些日子十分安分,甚至方才還搶先響應自己,藤月嘴上不說,心中卻很有好感。況且此人曾經是山寨的大當家,武藝高強又頗通術理,她難免起了愛才之心,也知不可操之過急。

這麽晚了還找自己,是有什麽事嗎?不過藤月也有些好奇,明明黃富春可以做無拘無束的一寨之主,為何願意被招安,甚至被魏明帝派到此處賣命?

畢竟滿洲軍營,實在算不得一個好去處。

“大人。”黃富春恭恭敬敬行了一個禮,猶豫了一下,最終道:“既要撤軍,城中百姓是否也會跟著撤離?”

“是。”

聽她如此說,對方似乎悄然松了口氣。

原是有放不下的人。

藤月見他如此模樣,心中暗想。

聰明人不說暗話,黃富春便也不瞞著,開門見山道:“我妻兒在滿洲城隱姓埋名,我今日向大人和盤托出,是想要大人應我一件事。”

“你說。”

“黃某知此戰艱難,若是不幸殞命,還望大人能夠幫我將撫恤金送到他們手中。”黃富春表情似有些苦惱,話語卻真誠。

“既是血脈至親,為何不願相見?”藤月倒是不曾聽說過黃富春在滿洲城有妻兒,況且他現在的神情,應當是還牽掛親人。

“她不會原諒我的。”黃富春神情落寞,似乎想起了很久遠的事。

那時他還是寨中的大當家,一次下山,路遇想不開的素娘。素娘本是滿洲城一位官員家的女兒,原定的夫婿受她家恩惠得以進京趕考,誰知進了京後翻臉不認人。她被退了親,自覺無顏面對父母,才有此行為。

黃富春救下了她,素娘心生感激卻並不知道他是寨中山匪。

二人日日相處,難免起了心思。

素娘本就因退婚不好再招親,如今她與黃富春兩情相悅,雖說黃富春只是一個平頭百姓,素娘的母族也沒有為難,為二人舉辦了簡單的婚事,成全了這對夫妻。

然而黃富春的身份始終是個雷,他本想如實相告,不知出於何種緣由,最終瞞了下來。世道多艱,他在山寨偏安一隅,也是出於無奈。滿洲多動蕩,若不落草為寇,恐怕早就餓死在這荒涼地了。只是他也未做過什麽真正傷天害理之事,劫的也都是些富商豪紳。

只想著金盆洗手,從此安心過日子。誰知上蒼卻不給他這個機會——一次偶然,素娘的父親發現了他的身份。

岳丈心中大驚,自己的女兒怎麽就和匪患勾結到了一起,驚怒之下竟就此駕鶴西去。

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

素娘悲痛欲絕,只覺是自己引狼入室,害了父親,從那之後,便再不願見他了。

黃富春心中失意,但素娘父親的事畢竟是意外,他只能盡力去彌補。可是素娘已經有了身孕,如今失了父親,能讓她依靠的便只有自己了。黃富春思來想去,才最終決定接受魏明帝的招安。

“若不是走投無路,誰願意做山匪呢?”晚風微涼,黃富春話語無奈地灌下一壺酒,道:“寨中都是與我出生入死的弟兄,甚至我說想要跟隨朝廷,他們也跟著一起來了。”

“他們都不是什麽惡人,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在這亂世之中生存下去罷了。”黃富春繼續說:“我知道校尉您與裴統帥皆來自郢都,未必了解我們這些邊陲知之地人的心中苦楚。但這些日子相處,黃某能感覺到,您與裴統帥,與往日那些將領都不同。”

這一段淵源讓藤月有些沈默。

“我本是有罪之人,賤命一條,無甚要緊,但還是與大人如實相告,厚著臉皮為家人求一份蔭蔽。”似是有些難以開口,黃富春猶豫再三,最終跪下道:“屬下願為大人赴湯蹈火,肝腦塗地!”

他將素娘的事告知藤月,無異於將自己的軟肋暴露人前,足以見此人決心。

藤月將人扶起,突然笑了,道:“不必如此悲觀。此戰結果如何,尚不可知。不過我可以答應你,護素娘平安。”

“謝大人!”黃富春神色激動道。

與滿洲城處處如琴弦一般緊繃的氣氛不同,阿爾斯勒的帳中一片歡騰,傳聞中的摩多以面具覆臉,坐於高位,罕見地出神。

早早地便聽得前線來報,這位橫空出世的二殿下又拿下滿洲的另外兩座小城。阿爾斯勒體諒眾人勞苦功高,今夜特設宴犒賞三軍,據說那新上任的裴統帥是個膽小的,已經帶兵收拾著欲逃離滿洲,待日後這一戰結束,拿下滿洲城,便可在滿洲稱王,甚至向更高處進發了。

身材高大的漢子舉著碗,放聲笑道:“將軍連下兩城,等大破滿洲城的郢軍,便再無人可攔得下咱們了!如今郢都小兒們聞風喪膽,龜縮在都城裏不敢出來!”

一旁身材矮小的士兵接話:“可不,有二皇子在,怕是過不了一年,就連他大郢都要改名換姓嘍!”

有人則有些憂慮,道:“魏明帝如今派了裴映洲迎戰。那裴映洲,尚不知底細,只聽說是哪一年的狀元,還娶了尹州王女,旁的也就罷了,藤鷹可不是個好對付的主,若是從尹州來援,難免麻煩。”

眾人興致正高,正欲反駁那人的話,忽聽得碎裂之聲,坐在上首的摩多未有言語,一盞瓷杯在桌上分了幾瓣。見將士們的目光望過來,擺手示意:“無妨,你們繼續。”

摩多如此說,便無人在意這小插曲,只當他手勁太大,轉頭又熱鬧起來。

“放你娘的屁!”大漢似是有些喝高了,對著方才那人便是一掌:“裴映洲不過一介小白臉,也不知道使了什麽手段還能領郢軍出征。沒上過戰場的將領也敢用,他魏家怕是果真無人了!”

“不過那尹州王女,倒是有幾分姿色。往日在尹州,便聲名盡顯。若是……”他嘿嘿笑了兩聲,聽得“啪——”地一聲,戴著面具之人的碗碎了。

碎片剛好飛濺到方才那說話之人的腳下,一時四面噤聲,大家都不明所以地看著這位風頭正盛的二皇子,唯恐惹得對方不快。

摩多依舊穩坐高臺,面具之下無人窺見喜怒:“抱歉,手滑。本將先回了。”

他起身,乘著涼風出了帳。

將士們面面相覷,當是哪裏讓將軍不快,一時鴉雀無聲,待他走遠,終究按捺不住蠢蠢欲動的心,觥籌交錯,把酒言歡,好不熱鬧。

天光大亮。

“主上,有暗線來報,他們退了。”下屬不敢去看面前的人,低著頭道。

“哦?”聽到這話,那坐在狼皮座椅上的人嘴角掛起一絲笑容。

“裴映洲暗中讓城中百姓撤離,想必不出三日,這滿洲城便只剩下一座空城了。”

下屬本以為這個消息會讓主上開心,誰知聽到這話,那人嘴角的笑意反而收起。

怎麽可能?以他對裴映洲的了解,對方絕對不可能棄城而去,如此行事,定然還有後招。不過無妨,算算日子,魏卓君那邊應當快到京城了。就算裴映洲此番是一曲“空城計”,等郢都告急,他分身乏術,要進京勤王,定然也顧不上滿洲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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