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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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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風從沈寂孤寒的塞上曠野吹到營房,從營房吹到連接牙帳和宣府軍鎮的縱橫阡陌。

吹過在暮色中縱馬穿行阡陌的飛魚蟒紋衣袍,吹到城中的總兵府,最後呼嘯著灌入陸蓁忘記關閉的窗中。

她有些冷,在夢中縮成一團。

送入耳朵裏的塞外烈風,把通州馬場那日河岸邊的蘆葦吹得成片成片的折彎了腰,攪得水面嘩啦作響。

她陷入可怕的黑暗。驚慌、恐懼、害怕的嗚咽聲悶在胸腔。雙眼流下刺痛的淚,耳朵越發靈敏。

“陸娘子?陸五娘!”少年溫厚的聲音在耳邊驚詫響起。

是你嗎?楊小郎?

是我,莫怕,我扶你起來,帶你離開這裏。

少年把她從地上扶起來,扶到他的馬上。

陸娘子你坐好,害怕就跟我說,怕掉下去就抓緊我的衣裳,我們去通州碼頭找張娘子。

他的嗓音溫和敦厚,讓她的心出奇的安定下來。他身上有好聞的青草氣息,她起初抓著他的衣裳,後來牢牢的抱緊了他的腰……

穿過塞北的風,他和她來回馳騁在馬場邊的河岸和通州碼頭之間,可是一直找不見被賊人擄去的張姐姐。

後來,風越刮越猛,連他也不見了,只剩下她獨自一人,被烈風推得踉蹌,被朦朧的白霧包圍,眼前依然漆黑一片。

蘆葦叢掃過水面的聲音越來越大,嘩啦啦!嘩啦啦!就像一桶水傾洩而下。

“陸蓁。”迷霧中,又一個人在喚她。是一道不包含任何情緒的聲音。

她睜開眼,坐在馬前被她緊抱住的人緩緩回頭。

是沈譽桀驁冷漠的一張臉。兩道劍眉凝結冰淩,一雙漆目中似乎浸潤著終年不化的積雪。

陸蓁猛地睜開眼睛,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這裏不是京中的家,也不是她被祖父使人誆騙過去的沈宅。是邊城的總兵府。

她悄無聲息的閉上微熱的雙眼。

風從窗外刮進來,吹到床上,汗意冰涼。

嘩啦啦,嘩啦啦,蘆葦叢的聲音依舊,一聲接一聲,從窗外的院中傳來。

她恍惚起身,輕飄飄走到窗前。

夜幕降臨,月色籠罩庭院。

院中靠墻的水缸旁,一個高大健碩的男子裸身背對著她,提桶從水缸裏舀出滿滿的一桶水,兩只修長緊實的手臂高高舉起木桶,把水嘩啦啦從頭頂澆下來。

他只在腰腹處和臀裹了一塊連襠,素銀的水花從裸身四濺開來,裹在他腰間的襠布也濕透了,如同肌膚一樣貼在身上,把流暢的後背曲線和矯健頎長的雙腿自然的連接起來。

強健結實的男子肌體一覽無餘。

是沈譽。她直覺是他。

陸蓁措不及防,腦子裏有什麽東西轟然倒塌,腿腳發虛,不由伸手扶住窗戶。

被她按壓的窗欞發出微弱的吱呀聲。

院中拿桶舀水的手臂一滯,再次俯身彎腰之際,突然抄起水缸旁殘破的半塊磚頭,頭也不回朝身後狠厲擲來!

陸蓁沒反應過來,被像箭簇一樣飛來的磚頭釘在原地,渾身僵硬來不及躲避,只顧閉眼“啊呀”尖叫。

沈譽轉身的同時從尖叫聲中分辨出她的聲音,也變了臉色,飛起兩步撈起準備換洗的衣裳,再次猛地拋過去。衣裳撲住差點砸到陸蓁臉上的磚頭,一起掉到窗外地上,發出“撲通”一聲悶響。

“你怎麽在這?”隨著衣裳和磚頭同時落地,他幾步跨過來站到窗邊,出言咄咄,又驚又怒。

撲面而來的磚頭沒有如預料的那樣拍上她的面門。陸蓁驚悸的睜開眼睛,驚叫聲戛然而止。窗外堵著一面精赤的胸膛。

“後院裏一個人也沒有!我害怕!我不曉得你……”

她急著分辯,欲哭出來。眼睛卻依然不聽使喚,怔怔的望過去。

水跡從他披散的頭發和刀削斧鑿般的面孔滾落下來,淌過英武俊氣的眉眼和挺拔的鼻梁,經過塊壘分明的胸膛和上腹,湮入腹間的襠布。

她呆滯的目光游走到濕襠布和腹部的界線處慌忙跳開,對面胸膛上兩顆短小的紅萸突然刺入眼簾。沈譽俯身去撿衣裳。

兩股熱流從她鼻子裏倏地湧出來。她伸手一擦,手指上都是血。

沈譽把外裳從地上撿起來束到身上,剛要開口,看到血從她鼻孔直往外冒,也呆了一瞬。

默默擡起眼皮,意味不明的掃了她一眼。

“宣府風大幹燥,多喝點水。”

他的語氣顯然沒有剛才那麽生硬了,轉身去拿刀,從自己的衣裳上割下一塊布遞給她。

陸蓁接過布片手忙腳亂的擦鼻血。

“把頭伸出來!”他叫她往窗前傾斜身子。

她呆呆的照做,把頭探出窗戶,他上手一把按住她的鼻翼兩側給她止血。

手指觸碰到的面頰柔軟冰涼。

兩人隔著一道窗戶,挨得有些近,他的呼吸聲也放緩放輕。

她被他捏住鼻翼,被迫仰起頭。一雙黑白分明的杏仁眼睜得大大的,兩只鼻孔被堵住,俏唇不得不張開大口呼吸,頗有些憨態可掬。

沈譽的唇角微微翹起,望向她身後黑漆漆的屋子。

過了一會兒,她的肚子不合時宜的咕咕叫起來。在寂靜的夜色裏格外清楚。

陸蓁面皮發熱。

剛才把他渾身看了個遍都沒覺得窘迫,這會兒被他聽到她餓肚子的咕咕叫聲,讓她很是狼狽。

細嫩柔軟的臉像充了血一樣慢慢變紅。

沈譽的唇角翹起的弧度加深。

稍微松開她的鼻頭端詳片刻,血已經徹底止住不再流出來。

他收回手,思索了片刻低聲說:“要不要去外頭吃點吃食?這會兒還早還未到宵禁。”

怕她不去似的,又補上一句:“我們正好把……把解除婚約的事談一談。”

他突然主動提及解除婚姻,陸蓁就是為這件事來的,趕忙答應下來。

又遲遲未動,覷他的臉色,吞吞吐吐道:“我能不能洗浴了再去?後院沒有丫鬟婆子,我不敢過去!我不會燒柴火也不曉得怎麽做水……”

她沮喪閉口,為自己的無能感到羞慚。

沈譽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對她說:“跟我來。”

他把她帶到前院的竈房,離他們住的書房不遠。

從院中水缸舀了幾桶水,生柴火燒水。一邊等大鍋裏的水煮熱,一邊從竈房找出一個木盆,拿到水缸旁邊反覆洗刷。

陸蓁坐在竈膛跟前,眼巴巴的看他來回忙活,幫不上忙。

有些不好意思,沒話找話的問他:“沈大人,你何時學會這些?”

他操持這些活計的動作嫻熟自然。她敢說,就是讓她的幾個哥哥來,他們都不一定能馬上學會。

況且以他們從前的身份,他們根本就不屑於做這些雜事。錦衣衛乃皇帝親衛,非粗鄙的軍中漢子可比。

“我出身寒家,母親去得早,父親不事生產做不來這些事,我再不做我們父子二人就得挨餓受凍。後來去了軍營,起初年紀小,給夥頭兵打下手,壘竈劈柴、洗馬餵草,做慣了其實都大同小異。”他難得跟她一口氣說這麽多話。

竈膛裏的柴火劈裏啪啦的燃燒,散發出黃色偏橘的溫暖光芒,跳躍的火苗給她鍍了一層金橘色的柔光,在墻上拉長了他的影子。

他盯著她被火光照亮的明麗臉龐,又道:“我並非一開始就在錦衣衛。”

她眼裏的光輝隨竈裏的火苗明明暗暗,口中“哦”了一聲,既不好奇,也不再追問。思緒不知道又飛到哪裏去了。

沈譽垂下眼瞼,不再說話。

最後,忙完這一切,他曲起手指關節在門栓上叩了叩,示意她從裏面扣上門閂。然後闊步出了門,把竈房和一盆熱氣騰騰的熱水留給她。

竈膛裏的柴火還沒有燃盡,邊城夜晚的寒冷被隔絕在竈房外。陸蓁洗完澡渾身暖烘烘的,又恢覆了旺盛的活力,盤算晚上定要痛快的飽餐一頓!

沈譽已經換好衣裳,背對竈房站在院中等她。

他穿了一身低調內斂的玄色直裰。腰間的佩刀也換了一柄寬大厚重的烏鞘刀。

陸蓁出身世代錦衣衛之家,曉得繡春刀在大多數場合只是用作禮器。他現在佩的這柄看起來烏漆麻黑不起眼的戰刀才應該是他常用的。

從後背看,這是一個身材勻稱意態從容的年輕郎子。任誰都想不到簡薄的衣衫下面,藏著一副筋肉野蠻生長、充滿雄性力量的身軀。

陸蓁朝他走去,眼前不由自主浮現出他高舉水桶從頭頂往下澆水的情形。

她被自己突如其來的瞎想嚇了一跳,重重吐了口氣,極力擺脫掉亂七八糟的想法。

聽到身後的動靜,沈譽轉身。陸蓁迎上來,紅撲撲的臉蛋上展露笑容:“沈大人,我們走吧。”

如果她發自真心的笑,兩邊面頰上就會凹顯出兩個小巧的酒窩,就跟現在一樣。

沈譽從鼻子裏“嗯”了一聲,目光從她臉上移開,沿著庭院穿過長廊昂首闊步往外走。

陸蓁小跑攆了幾步跟上他的步伐,走到他跟前和他並排。

沈譽淡淡的側目俯看她。在女子中她個頭不算矮,不過還是及不到他的肩膀。

也穿了一身簡單的男子直裰,和她今日下馬車時差不多。

總之都是樸實無華的粗布衣裳。不過不妨礙別人一眼就能看出這是一個喬扮男裝的美麗少女。

看樣子,無論從物用方面還是情緒上,她對陸家被查抄後迅速衰敗的生活適應的很快。

她好像無論何時都會煥發出蓬勃的生機。

他記得今年二月的那一天,他被居家養病的陸騫陸老大人請到陸府一敘。

那日下著小雨。

陸騫沒有馬上見他,他被延請到水榭旁的花廳吃茶等候。一等就是小半個時辰。聽陸府的下人悄聲私語,陸如柏不知為何事和陸騫發生了爭執。

他無意竊聽陸騫父子的齟齬,只安然坐在花廳垂目養神。

湖對面突然傳來銀鈴般的開懷笑聲,打破了園中寂靜。他擡眼淡漠的掃了一眼。

細若游絲的小雨中,一個身披鵝黃大氅的少女從湖對岸的假山上溜下來,把身子嵌入假山的石頭縫裏,捂著嘴忍笑不已。

婢女們找不到人,慌張的叫喚“五姑娘”,聲音漸漸遠去。她把手放下來捂住胸口,大笑不止,圓潤的臉頰上一對梨渦深陷。

那時剛剛下過幾場雪,尚且春寒料峭。她既沒打傘也不戴箬笠,婢女走後,爬上假山逃之夭夭。留下一串沾了泥的腳印子,和漸行漸遠的笑聲。

後來下人請他去見陸騫。陸如柏正好從陸騫房中出來,無視他的拱手行禮,冷眼和他擦肩而過。

拜見過陸騫後,陸老大人說有意將唯一的孫女五娘許配給他,問他意下如何。

他謝絕了陸老大人的擡愛。

“沈大人,您吃麽?”

陸蓁打斷了他的回憶。

笑意盈盈問他,眼睛卻一眨不眨的盯著包在大棉褥子裏熱乎乎的烤板栗。

“不吃。”他拒絕的很幹脆。從懷中掏出銅板遞給賣栗子的挑夫。

如果對本章開頭陸小蓁的夢看得有點迷糊的話,指路:她和楊源沈譽的三角關系初露端倪在第32章(一無所知的楊小郎在番外不會出場,不影響他在陸小蓁心裏的位置,可憐的沈小譽...)

陸小蓁說她流鼻血真的是因為空氣太幹燥了,你們信嗎我反正是信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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