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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根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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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根之水

張姝打了個冷戰,驟然睜開眼。起初以為是她房屋的門被人推開,撐起身子側耳去聽,聲音是從邱玉瓷那邊的屋子傳來的。

似乎有人在很小心的拉開門,再掩上,隨後離開了。

她就著從窗紗上透進來的微弱夜光,推了推枕邊的陸蓁,顫聲呼喚:“蓁蓁,陸蓁......”

陸蓁眉頭微皺,口中含糊著咕噥幾句,依然睡得香甜。

張姝重新躺回枕頭上,睜大眼睛望著紗帳頂,睡意全無。

三更半夜,邱玉瓷為何會悄悄外出?又會去哪裏?

又不知過了多久,那邊的人回來了。先是輕緩的腳步聲,接著“吱呀”推門,進屋。再沒了動靜。

她又是驚詫又是疑惑,心裏還有些害怕。一直熬到快天亮,終於迷迷瞪瞪的又睡過去。

早上陸蓁先起,叫醒她。

因著昨日夜間吐露少女心事,陸蓁起初還有些赧然,張姝亦心內羞澀,既不追問也不打趣她。兩人都默契的不再提睡前的枕間密語。

待她倆裝扮妥當出門,邱玉瓷已經不在旁邊的屋子裏。張姝留神去看她所住宮室的門前,有沾了泥的極淺的腳印痕跡從殿門門口一直延伸到長廊下,隱於潮濕的泥土地面上,和泥濘道路上眾人的腳印混到一處。

陸蓁見她路過邱玉瓷的宮室門口就駐足不動,還面露疑色,問她:“怎麽了?”

“邱娘子......起得可真早,我昨日夜間醒來,好像聽見她出門去了。”張姝不敢跟她說實話,斟酌道。

陸蓁:“誰知道呢,也許興之所至,去行宮後頭看日出了罷。”

聽到“看日出”幾個字,張姝心虛的紅了臉,抿唇不再接話。

兩人到太後殿中請安。比她們到的早的夫人和貴女大有人在。

見到張姝,女人們紛紛向她投去饒有興味的目光。吳倩兒看向她的神情更是覆雜,把陸蓁拉到一旁,兩人遠遠的說話去。

圍著太後逢迎的一圈夫人和貴女,都像觀看北城馬市裏稀奇的異獸似的,團團看她。有的竊竊私語,低聲說了一句什麽,興許極為逗樂,把周圍的人都樂得甩起帕子遮了唇角吃吃偷笑。

承恩公夫人冷哼了一聲,頗為冷淡的把目光投向她身後的庭院。

張姝莫名其妙。在眾人探究打量的眼光中,把程毓秀抄的經卷獻給太後。

不過是個傳聞中的民間孝女,太後對程毓秀的好奇心早在她隨口宣出懿旨的那一刻就過去了,也不過問程毓秀不來行宮的緣由,叫梅芳姑姑把經卷收下。然後不鹹不淡的問張姝,侯爺夫婦的身體可好了些?

其實早就無礙了。

張姝恭敬斂眉,答謝太後的關愛之情。又說,父親的身體還有些不虞,不良於行,撐著拐杖能勉強走動幾步。

“所以我說,張侯爺是真的勇!怎麽想出這麽個損招來的!”夫人堆裏有人笑著冒出一句話來。

“是啊也不想想自家的門楣和家世,能和公府結上親都是高攀了!承蒙公府看得起,給臉偏不要!偏要拿自家娘子的閨譽開玩笑!”接茬的是與承恩公夫人交好的某官宦夫人。

張姝明白過來,原來她們議論的還是喜鵲那日說的,父親揚言要招楊敏之為贅婿那件事。雖然流言在明面上已經被首輔彈壓下去,但是私底下還是傳開了。

仗著張貴妃不在跟前,加之吳太後似乎對貴妃也頗多不滿,夫人們交頭接耳,你一言我一語很是把侯府嗤笑了一通。

女娘們或坐或立在自家母親身側,雖然沒有參與夫人們的話題,看張姝的眼光也都如看戲一般,頗為玩味。

侯府家的娘子確實如傳聞所說美貌驚人,但像楊敏之這般從百年清流之家出來的狀元郎,文韜武略,俊美端方,自然是全京城中所有少女芳心暗許的如意郎君——什麽樣的女娘沒見過,能看得上沒有半分家族底蘊的屠戶之女?

徒有美貌又如何?

不少女娘心中隱隱生出一股微妙的快意。

在遠處長廊下說話的吳倩兒和陸蓁不知為何,說話聲也突然大起來,好似又要爭吵。

“抱歉,麻煩把‘所有’兩個字去掉......就算人家是塊五花肉,以為人人都像你們那麽愛吃麽?”陸蓁抱臂瞅著吳倩兒,笑嘻嘻調侃。

“你......粗鄙!”吳倩兒氣惱跺腳,面露羞色扭頭就走。

大殿中,張姝走到剛才說話的那個夫人面前,朝她躬身福了一禮:“請您慎言。”

然後柔聲說道:“此事究竟如何,在座的各位既不是家父也不是首輔大人,不在其中我們都無法評判。不過我聽說首輔大人已經出手彈壓了流言,那必然是不希望大家再去議論。您將其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我若看不見聽不到,也無緣置喙。

但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於太後娘娘鑾駕之前,您如此說話,實為不妥!誠然,家父和妾來自鄉野,出身不顯,門第亦不高貴,但承恩侯府始終是萬歲和朝廷的封賞!侯府與我的名譽豈能容您隨意詆毀!”

張姝說完,朝端坐上方的吳太後伏跪請罪,怯生生道:“妾剛才的言辭恐怕多有不當,心內著實惶恐,但謠言當止於智者,還請太後娘娘明斷。”

官宦夫人傲氣的笑容凝固在臉上,面色通紅,怒火中燒,卻不敢發作出來。

眾人也都驚愕當場,殿內頓時鴉雀無聲。

“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起身吧,莫得讓別人說幾十歲的大家夫人們合起來欺負你這麽個可憐巴巴的小娘子,傳出去豈不貽笑大方。”

吳太後說完,朝驚呆的承恩公夫人沒好氣的睨了一眼。

她的好侄媳,也不知道該說她眼光好呢還是不好呢。說她眼光好吧,張姝不止容貌姣好,今日一席話,更是於無形中證明了她的見識和膽量,確實可堪為世家婦。說她眼光不好吧,總以為張家女娘性情柔順好拿捏,卻屢屢在她與侯府面前碰壁。

梅芳上回從承恩侯府回來跟她說的話,果然沒錯。張姝並不像她表面上那麽嬌柔怯弱。二郎性情優柔寡斷,正需得這麽一位外柔內剛的娘子幫持。若將二人湊到一處,倒不失一樁相契的姻緣。只是承恩公夫人想要拿捏媳婦,卻沒那麽容易。

太後心中一哂,暗地裏對侄媳婦的小心思嗤之以鼻,以為誰家的婆婆都敢同她比麽?先帝在世時她貴為皇後,皇帝是親生之子,做了太後仍是說一不二的後宮之主,皇後妃嬪哪個敢不敬重她不聽從於她?

也就是貴妃,被她捧得忘乎所以,滋長出不該有的野心來!她倒要作壁上觀,看看首輔府與楊敏之會不會搭理承恩侯府這一茬。

太後在心中衡量片刻,便熄了給張姝與吳宣林賜婚的心思。

承恩公夫人收到來自太後的眼神警告,悻悻的不再說話。適才七嘴八舌的貴夫人們也都噤口不言,不敢再胡亂編排。

遠處傳來幼犬的吠聲,隨著宮婢和內侍開道,皇後娘娘帶華章公主和兩位皇子前來,後面跟著去給皇後請安後一同過來的敬妃,以及手捧一只玉瓶的邱玉瓷。

皇後攜來人給太後娘娘請安,貴夫人和女娘們又爭先恐後給皇後娘娘請安問好,剛才發生在張姝與那個官宦夫人之間的不愉快眨眼間消散的無影無蹤。

張姝想起昨晚陸蓁說的話以及夜間邱玉瓷的怪異行徑,悄然曼步隱於嘈雜的眾人後,默默端凝吳皇後和邱玉瓷。

若單論外貌,邱玉瓷面相單薄,與豐頤端莊的皇後並不相像。但二人站在一處,確實如陸蓁所說,兩人的形容氣質竟然有些相似。

尤其是這時,手捧玉瓶的邱玉瓷,刻意雕琢的姿態猶如高潔的觀音。一舉一動似乎都在模仿中宮。

只見她對太後款款一拜,說:“昨日太後娘娘與兩位聖人西行,紫氣東來祥雲西去,上天應也有所感應,所以一路降下甘霖雨露,讓我等感知天子給予世人的福澤君恩。今日一早,妾鬥膽在行宮中采了些無根之水,特敬獻給太後娘娘和皇後殿下聊表心意,謹祝煮水烹茶以為樂,舒眉展眼世安康。”

她這番話說下來,貴夫人和女娘們都暗自嘖舌,又嫉又羨。昨日路上討人嫌的泥濘大雨竟叫她給說出花來,她們怎麽沒想到去樹葉子上接點水來奉承太後呢?

陸蓁已踱步到張姝身邊,拿胳膊碰了碰她的手臂,沖她挑眉眨眼。張姝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原來邱玉瓷半夜出門是采露水去了。

聽邱玉瓷說完,太後娘娘眉開眼笑,道:“好孩子,難為你一片孝心。”

邱夫人臉上笑意盈盈,頗有幾分榮耀之色。

攜三個孩子坐於太後身側的吳皇後容色淡然,雙目敦和神采奕奕,看不出喜怒來。

梅芳姑姑從邱玉瓷手中接過玉瓶,叫宮婢拿去煮茶。

不過須臾,茶香四溢。

梅芳執盞嘗了一口,笑道:“三分露珠清味,三分竹葉鮮香,還有三分冷冽悠長淡淡澀,莫非是松針?”

邱玉瓷微笑點頭。

梅芳試過茶後,叫宮婢將茶水分盞,呈與太後與皇後、公主和兩位皇子。

華章將自己的茶敬奉給吳皇後,也說了一番吉祥話。

戟奴偷瞄長姐,有樣學樣,將茶奉給自己的母妃敬妃。

猊奴一手抱狗一手輕托茶盞,聞了聞,無甚興趣,將茶杯隨手遞給宮婢,口中說了一句什麽,宮婢捧著茶盞徑直走到張姝身邊,躬身遞茶:“二殿下說賞給張娘子。”

把自己埋到人堆裏不顯山不露水的張姝,又被暴露在睽睽眾目之下。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硬著頭皮接過茶盞一飲而盡。

放下茶杯,給猊奴遠遠的福了個禮謝恩,猊奴卻連眼皮子都沒掀一下。

皇後和太後說話之際,他偷偷把趴兒狗送到地上,狗兒起初伏在他腳邊不動,他不經意的踹了一腳,趴兒狗蹣跚著溜出殿門。

接著,他起身跟皇後行禮告退,說出門找狗去,走前朝張姝站立的方向狀似無意的掃了一眼,然後施施然出了殿門。

華章說她去看護猊奴和雪團,帶著宮婢和內侍大搖大擺的離席而去。

戟奴見他倆都走了,也悄無聲息的退下。

這三個孩子......張姝看得目瞪口呆,暗覺鼓舞,挽了陸蓁的手,從忙於逢迎太後和皇後的人群中輕手輕腳的退出去。

論說話的藝術...

太後教導主任:張姝童鞋,能不能跟人家學著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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