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閨名

關燈
閨名

楊敏之和鄭璧到侯府。

楊敏之跟張侯爺致歉,張侯爺此前已信了自家女兒的話。他就說嘛,首輔府是何等知書達理的人家,怎會有如此不懂規矩的家奴。他的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對楊敏之口呼“賢侄”,笑呵呵擺手讓他莫要再提。

又跟楊敏之和鄭璧說,楊敬庭楊大人為官清正嚴明,他還在鄉野時就素有耳聞,當日應許秦韜所托之事,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仰慕首輔大人的威名,願與首輔大人比鄰而居。對於楊家大公子和鄭郎君兩位少年才俊,他也頗多欣賞喜愛之情,讓二人多來侯府走動走動。

楊敏之和鄭璧自是拱手謝過侯爺讚譽。

張侯爺越看越愛,趁下人給兩位郎君看茶的功夫,讓管事去請侯夫人和女娘過來見貴客。

鄭璧起身便要回避,口說不敢沖撞內眷。

張侯爺哈哈大笑,將鄭璧按回到椅子上踏踏實實的坐好:“我看賢侄不像是迂腐之人,何必拘束呢。本侯與家小初來乍到,日後在京中說不得還要兩位小郎君照拂一二。今日本侯便托個大,自認叔伯長輩,兩位小郎君也莫要嫌棄,就當本侯跟夫人厚顏認下兩個有出息的子侄罷了。”

楊敏之將茶杯撂到桌案上,垂下眼瞼,一幅悉聽尊便之態。

張侯爺心思淺薄,心裏想什麽基本都寫到臉上。適才這番話,侯爺自以為滴水不漏,其實已全然被他看破。仰慕父親官威是假,對他和鄭璧滿眼欣賞之意倒不作偽。

他不欲承恩侯府給自家添上什麽麻煩,若一味閃躲,反而恐怕對某些事情失去把控和先機。不如以靜制動,倒要看看侯爺葫蘆裏賣的究竟是什麽藥。

鄭璧想不出,他有什麽能幫上張侯爺府上的。只見楊敏之安之若素,他也不好再推辭。

稍息片刻,何氏攜張姝冉冉而至。

楊敏之和鄭璧忙起身,向何氏行晚輩禮節問安,再與張姝見禮。張姝也微微屈膝道安回以萬福。

何氏笑容慈和,輕聲細語很是溫柔,也如張侯爺一般對兩位小郎君誇讚有加。

張姝和他二人見過禮後,便垂目立於何氏身側。待母親跟父親說,讓父親好好款待兩位小郎君,便輕挽母親手臂,一同離開。

鄭璧松了口氣。

他出身鄉下小戶之家,打小頑劣且性情跳脫。早些年兄長考學並外放做官,他都曾跟去游歷一番,和三教九流打交道一觸即通,游刃有餘。

但是到了京城,發現這邊又不太一樣,不論是在官場還是和公侯勳貴之家交往,他尚缺乏經歷以及經驗,自認為還應多向行簡兄學習。

看看人家楊行簡,將才和侯府女娘見禮,神色從容,眼皮子都不帶掀一下的,端的是謙謙君子,彬彬有禮。哪像他,若不是上回在紅螺寺遠遠的便見識過侯府千金的天人之姿,心裏提前有了準備,今日非得失態不可。

不過他不知,適才楊敏之也是不動聲色的長籲了一口氣。

與早前在涼亭上不慎撞見的如霞光大開的艷色不同,張家女娘已換過一身家常衣衫,頭發也綰回時下女子最常梳的發髻。全身光華收斂到一雙嬌怯的眸子裏,頷首垂目,半邊身子都隱匿到侯夫人身後,孤靜的如一道瑟瑟的幼樹剪影。

侯夫人攜她離開時,秋水般的明眸轉了一眼落到他身上,又默默收回去。只這一眼,楊敏之便知,張姝明明是認出他來了。也不知她怎麽跟張侯爺說的,原本怒氣沖沖的侯爺不再追究,而且就像不知道這回事一般。

如此一來,涼亭上的不慎唐突,就只有他和她二人知曉。倒顯得更加尷尬了。楊敏之隱隱有些頭痛。

何氏和張姝過來與二人打了個照面就回後院。張侯爺見兩位小郎君安靜的面容下,或多或少都顯出靦腆拘謹之態,和他們剛過府時一味的客氣恭敬大相徑庭。當真有趣的緊。

張侯爺不免得意,心道可惜,他只能招一個女婿。

張侯爺心裏有主意,不顧二人推辭,堅決留他們盛情款待。待用過飯,又讓管事帶他們去府裏的山水園林轉轉。

侯府和楊府兩府的園林一衣帶水彼此相連。因今日之事,楊敏之有心查看一下侯府這邊的園林之狀,若有不妥之處定當避免,免得再引來今日涼亭沖撞的唐突境況。於是不再推脫,在管事的陪同下,與鄭璧一同游園。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分花拂柳繞過一個轉角,便和張姝等人又堪堪的碰了面。

貴妃娘娘從宮裏派來的教養嬤嬤陪同在張姝身旁,正跟她慢慢說道,該如何協助主母行宴以及招待閨閣姐妹。因下月侯府就要舉辦開府宴,正好借此機會讓張姝學著操持家事,何氏便請教養嬤嬤臨走前再給張姝指點一二。

因為飯前已經見過一面,這回有些突兀倒不至於驚慌失措,又互相見了一禮。

教養嬤嬤暗自嘆氣,心想侯爺行事也忒不講究。她在宮裏久經人情世故,侯爺這點小心思一猜便知。只是不清楚侯爺看上了其中哪位郎君。

瞧上哪位都不行。清流素來不與外戚結親,侯爺怕是要失望了。

不過既撞上了也不用刻意教張姝回避。莫學了那外邊的小門小戶之女,不過見個外男就慌裏慌張的滿是小家子氣,氣度上便落了下乘。

遂打發了管事去侯爺那裏,自帶著張姝、楊敏之和鄭璧往水榭走。邊走邊說,若在水榭處行宴又當如何,夏日擺宴與春秋日又應有哪些不同。喜鵲在眾人身後隨行。

適才在席間,鄭璧在侯爺的勸說下多飲了幾杯酒,此時水榭邊涼風一吹,不拘一格的灑脫之氣便逸出來,聽了嬤嬤的話不由撫掌稱好。如之前楊敏之所說,他私底下正在寫一本名為“京師見聞錄”的雜記,若能把內廷中教養嬤嬤的見聞見地也收錄到他的文中,豈不妙哉。

鄭璧醺醺然不知所以。楊敏之冷眼旁觀了這半日,從侯爺讓妻女出來見禮,到府後花園相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侯爺這是相中了鄭璧做東床快婿,適才在席間表現的尤其明顯,藏都快藏不住了。

鄭璧隨教養嬤嬤一邊說一邊朝水榭走去。

楊敏之尋思著,鄭璧性情灑脫不拘小節也就不大留意細枝末節,怕是沒看出侯爺這番苦心。若是知曉了,不知他作何想。他心有所思,腿腳上便落後了幾步。

張姝在一旁也放慢了腳步,朝跟在後面的喜鵲附耳輕聲吩咐了幾句。喜鵲面露狐疑之色,猶豫了一下還是遵自家姑娘的令匆匆離開。

“楊大人。”

楊敏之正在暗自思索,怯生生的一聲呼喚讓他回神,才發現此間此刻,只剩他和她兩人 。

“兩年前元宵夜,您送一個小娘子去帽兒胡同找父親,您還記得麽?”

只見她朝他深深福禮下去,行的竟是大禮。

楊敏之微怔。原以為,她即便還記得,也會如他一樣佯裝不知。沒想到對面的少女卻如此直接坦率,令他措手不及。

他不好伸手去扶,只得虛擡起手請她免禮。

她並未起身,只仰起頭來,一雙翦水秋瞳望向他,單純清澈的眼眸中,真摯的謝意一覽無餘:“那日我尋到父親,光顧著自家骨肉團聚,竟忘了您還在後頭,您什麽時候走的我也不曉得,也沒得機會跟您當面道謝,實在缺了禮數。今日,張姝在此謝過。”

非常鄭重的屈膝躬身行完大禮,才站起身來。

輕軟的話語如微風一般從楊敏之耳邊吹過,楊敏之恍惚著只記住了她最後一句話,仿佛說的是她的名字。

想也未想脫口而出:“‘使君遣吏往,問是誰家姝’的姝麽?”

張姝一楞,才察覺到剛才竟將閨名說了出來。此刻又被楊敏之從口中問出,她羞弱的點了下頭,咬唇不語。

剛才把喜鵲支走的膽量,想要跟楊敏之鄭重道謝而萌生的勇氣,一下子全洩了下去。

早先管不住眼,現在又沒管住口,著實是孟浪了。楊敏之暗道慚愧,朝張姝彎腰拱手溫言道:“是在下唐突了。連帶早間,在涼亭上無意沖撞了張娘子,一起跟娘子賠個禮罷,萬望諒解。”

聽他說起早間之事,張姝眼前浮現出當時四目相對的情狀。這時聽他落落大方的說出來,愈加令她心慌意亂,好似剛剛才從晃動不停的秋千上跳下來,腳軟無力,不由得連連後退倚靠到水榭的欄桿處。扭頭望向水中的微波粼粼。

遲疑了一瞬,道:“那日回去後本想告知父親,後來事多雜亂,一直沒得機會。如今父親母親並不知當日,是您送我回來。並非我與家人不知感恩,只是現在想來,還是不說與他們知的好,免得給您與首輔府帶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楊敏之如今不再是國子監的太學生,是新科狀元,是首輔之子,是前途無量的翰林院官。而她與父親,雖已脫離屠戶的身份如魚躍龍門,但是跟楊敏之等人到底差得遠。世人對位高權重者多有攀附之心,她倒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少牽扯的好。

對他往日的舉手之恩,她沒什麽可作報答的,今日說出來,便覺安心了。

“今日之事,也非大人的過錯,請大人莫要放在心上。家父性情爽直,對自家人向來是關心則亂,對外人從未存過不良的心思。今日未明察,便讓管家過去問責,沖撞了貴府,實則不該,以後再不會了。”

楊敏之順著張姝的視線看向水面,又把目光緩緩收回到她靜秀的臉龐。

相比兩年前,這個曾經只敢躲在兔子面具後惶然含淚的少女,成長的似乎不只是身量或容貌。怯弱之態依舊,卻又有什麽地方是不一樣的了。

從水中反射上來的光線,在二人臉上來回晃動,明暗交替。一時無語。

鄭璧向教養嬤嬤虛心請教的話語聲從水榭那頭隱約傳來,漸次清晰。二人想是已回轉過來。

喜鵲也匆匆趕回,手裏拿著一柄秋香色的團扇,呈給張姝:“姑娘要的可是這柄?”

張姝微微一笑,接過團扇擡手遮住半張芙蓉嬌面,也遮住灩灩水光的窺探。

圓弧形的扇面上方,露出一雙嬌怯的眼眸,稍稍流露出一抹靈動,轉瞬即逝。

待鄭璧和教養嬤嬤沿水榭長廊走回來,楊敏之起身向教養嬤嬤告退,叫上鄭璧跟侯爺辭行。

張侯爺對今日自個兒的運籌帷幄很是滿意。只等擇日讓夫人問問女兒的意思。

張姝回到青鸞院,丟開團扇,讓喜鵲把還沒畫完的畫卷和顏料擺出來,開始用心作畫。

前些日子,姑姑夢到祖母以致哭醒,雖然讓她去紅螺寺給二老上過香,她心裏著實還很掛念姑姑。這些天,她除了跟教養嬤嬤學規矩,抽空正在畫一幅祖父和祖母的田園耕居圖。

姑姑又有孕之事,她已聽母親私下說過,估摸著過不了多久內廷便會昭告出來。母親少不得要入宮探望,正好把畫卷一並帶去,以慰姑姑對祖父母的拳拳思念之情,也全了她的一番心意。

祖父母過逝的早,對於二老她都未見過真顏。她一邊跟爹娘問祖父母的形容樣貌,一邊仿著自己和爹爹的模樣,在心中默默比擬二老的音容笑貌,試著畫出來。待試了十幾二十次,爹娘說,倒有七八分相像了。

張姝喜靜,時下閨閣女兒們愛好的琴棋書畫中,除了對丹青情有獨鐘,其餘才情只堪平平。張侯爺和何氏不懂這些,不過因著只有張姝一個閨女,從小就愛寵的很。為著張姝這個喜好,在老家時,侯爺夫婦專門請縣令夫人親為指教,也是在那時她拜了縣令夫人為義母。

此時回到屋裏,再無他話,滿心滿眼都是書案上的畫卷。喜鵲瞅了一眼埋頭專心作畫的姑娘,默默把團扇收起來。

姑娘並不愛這柄團扇,嫌它顏色老氣,一直將它收在箱篋裏,入夏了也沒拿出來使過,今日偏偏要她回去找這柄扇子。

她伺候張姝多日,知道侯爺這一家子都是厚道人。小姐不是故意想要為難她,只是找個由頭支開她罷了。

那時她找到團扇,一路著急往回跑。遠遠的便看見,自家姑娘和楊家郎君站在水榭旁,隔著生疏有禮的距離,楊郎君容色平淡,自家姑娘也並無異樣。但這兩人之間總讓她覺得有些怪怪的。不曉得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不過,她一個當丫鬟的,實沒有質問主人的道理。

青鸞院裏張姝和喜鵲主仆二人,把今日事俱丟開了去,各忙各的,一屋靜謐。

隔壁府中的回鸞院。

鄭璧本想在楊敏之這裏喝口茶就走,被楊敏之留下鄭重問他,張侯爺有意招他為婿,他意下如何。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