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時候，去補課的路上。總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江尋的視野裏背對著他，戰戰兢兢的樣子。

那時候天也冷，他穿的少，看上去背影單薄。基本上衣服褲子都是灰一塊白一塊，沒一天幹凈的時候。有時候站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看著江尋拿著書和資料走遠。他頂著個橙色的帽子，在工地上坐下來，。

搓了搓手，粘了一手的灰白色粉塵搓落在衣服上。他從包工頭帶來的用厚厚的棉被蓋起來的盒飯中抽出來一盒，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唉喲，快看這是誰！是邱澤浩嗎？我沒看花眼吧……”方正站在不遠處轉角，故意裝成是偶遇的樣子。

說著他帶著身邊幾個小弟走近仔細瞧。“哎呀！真的是邱大少爺！你怎麽成這樣了？”一邊說一邊拍邱澤浩的衣服。

白色的粉塵飛揚起來，彌散在四周，有些還落在吃的飯菜上面。身上的臟衣服又豈是拍幾下就能拍幹凈的。

方正看著他手裏的盒飯，露出嫌棄的表情。“你怎麽能吃這樣的盒飯，這菜是人吃的嗎，我家的狗都不吃這個。”

說著奪去邱澤浩手上的盒飯放在地上，“走！兄弟帶你去吃頓好！魚翅鮑魚雞鴨魚肉，你要吃什麽，只要說一聲，兄弟都給你叫上，立馬端到你跟前來！”

一手搭上他肩，露出殷勤的樣子，拽起他就要走。“走走走……不要跟我做客，想吃什麽我們就吃什麽。方正我有的是錢，吃什麽的最便宜了！”他裝出關心的樣子，幾句話把邱澤浩徹徹底底羞辱了個遍。

方正拉著他走，邱澤浩掙脫開來說：“你們去吧，我就不去了。”

“這怎麽行，吃個飯而已，全當是買我個面子啊！走走走……”方正又上前來拉他。

邱澤浩還是不去。幾番推搡，一來二去方正也只好作罷。

看著邱澤浩難堪的樣子，方正心裏直喊痛快。當初他搶他女朋友，這仇他一直記著。如今看到邱澤浩落魄成這樣，心裏的這口惡氣是徹徹底底地出了。

方正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好久了。當初就是方正給阿全出的主意，在邱澤浩失意的時候拉他進賭場，讓他在賭桌上輸錢，到時候再問阿全借錢。這樣阿全就能名正言順從這頭肥羊裏宰到錢。

早說了阿全這人不看情義，只看臉面和利益。白拿的錢他為什麽不賺，反正他們邱家錢多，拿他們一點又算得了什麽。因而邱澤浩被下套，在賭桌上輸錢，欠了一大筆賭債在阿全那兒。

方正假意流露出遺憾的樣子，說：“那好吧，你要真不願意去我也不強拉你走了，那我們先走了。”

方正打了招呼就帶著幾個兄弟，心滿意足地走了。

邱澤浩坐下低頭繼續吃飯。沒吃兩口，面前出現一雙腿，褲子表面光鮮亮麗，不染一點灰塵。

視線上移，對上江尋的眼睛。正微微蹙眉看著他，面上的表情平靜。

邱澤浩一下子手腳不知該往哪兒放。坐也不是站起來也不是，端著盒飯不是放一邊也不是。

過了良久，他有些訕訕地笑，對江尋說：“江尋，你，你吃飯了嗎……”

江尋不顧地上臟亂不堪，直接在他身邊坐下，幹凈的褲子沾染厚重的粉塵。把手中熱茶遞給邱澤浩。“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邱澤浩！你來給我說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邱浩天把一張寫有自個兒子親筆簽名的借據甩到邱澤浩面前，厲聲責問。

邱澤浩楞楞站著，低頭沈默不語。

其實不用問邱浩天也早已經調查的一清二楚 ，自己兒子在外面賭博，欠下一大筆賭債。這個月他卡上的現錢早已分文不剩，家裏兩樣用來擺設古董已經被他拿去典當還現錢還賭債。

邱浩天本來不會發現，要不是一次在樓上偶然瞧見樓下兒子拿著東西急忙出門的樣子，他派遣了人出去調查，才得知這件事，自己兒子是怎麽在外面胡作非為，看著眼前的借據他簡直怒發沖冠。

而現在邱澤浩手上拿著的，是第三件就要拿出去典當的東西，如今人贓俱獲。邱澤浩也沒什麽話好說。

邱浩天既憤怒又懊悔。其實他這個做父親的也不是沒有責任，要不是在老師面前打了自己兒子，使得他離家出走，他也不會那麽亂來。他就是那幾天沾上賭博，欠的賭債。其實對邱浩天來說，這些錢根本不算什麽，他怕的是自己兒子跌入賭博的無底洞，到那時，就真的難以挽救了。

所以邱浩天冷下臉，說：“老鐘，把少爺手上的東西拿下來，凍結他所有的卡。以後只固定每周一給他校園卡上打一周的飯錢。打電話給學校，不許讓他支取校園卡裏的錢。如果之前的已經支取了，那麽這個星期他就餓著吧！”

“董事長，這樣少爺他……”老鐘心有不忍，想要為邱澤浩說點好話。

卻被邱浩天嚴厲打斷。“老鐘，我現在是在給你下達指令，沒問你意見！”

老鐘嚇得噤聲，畢恭畢敬走到邱澤浩面前，伸出手說：“少爺，抱歉了。”

邱澤浩勉強露了個笑臉，把手上的東西交給他。

“你剩下的賭債，自己想辦法還！我不管你用什麽方法，利用人脈關系、智慧手段還是出賣勞力，錢你自己籌。怎麽欠下的怎麽還掉。如果連自己捅的簍子都收拾不了，以後怎麽當我的繼承人！”說完邱浩天就怒氣沖沖的離開。

小澤，別怪爸爸心狠。賭這種東西，不是你挖個洞隨便填就能填滿的，你必須認識到你輸的那些錢的重量，而不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個數字。

邱澤浩一只手捂著熱茶，一只手在自己的褲袋裏面摸索 ，掏出來三百多塊，和一個空煙盒子。他把空煙盒子捏扁了，扔一邊。鄭重遞上三百多塊錢，“江尋，上一次謝謝你，這是我剛掙的，還給你。畢竟那是我第一次和伊伊約會…… ”

江尋視線落在邱澤浩手上，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攤在上面的錢，而是被錢掩蓋著的布滿粉塵和細密傷口的手掌，五指在寒風中微紅發腫。他的手上次因為堆雪人已經生了凍瘡。

江尋站起來，雙手插袋。“夠誠意的話，直接請我吃飯吧。”

“你，還沒吃飯嗎？”

“還沒。”

邱澤浩站起來，一把搭上江尋的肩。意識到自己渾身都臟，趕緊彈開，只是說：“好好好，這就走！想去哪兒，你說！”

江尋攬過他臟兮兮的肩，笑著說：“走，我帶路。”

他們進的是一家面館，江尋問老板要了一碗炸醬面。邱澤浩一看價錢，12塊，頓時不高興了。委屈地說：“江尋，你兄弟我現在雖然沒多少錢，你也別看不起我。”

“我帶樂怡經常來這家，她從沒嫌過我小氣，一邊扮淑女一邊吃的滿嘴都是醬。”江尋忍不住笑。“你真的可以試試，這家的醬不管你怎麽小心都能沾到你嘴巴上。”

“不是吧。”一說邱澤浩也來興趣了，對著老板說：“老板，我也要碗炸醬面！”

呼哧呼哧吃完面，邱澤浩頂著一圈醬胡子說：“味道真的不錯。不過江尋，這餐不能算是我請你的，下次重新來過。”

他說著習慣性往兜裏摸摸，忘記了煙早抽完了，空煙盒也被他扔掉了。江尋甩過來一包煙，是他途經小賣部順手買的。

邱澤浩喜出望外。“哎呀，江尋，你可真是哆來a夢的百寶箱，想什麽就有什麽。”

他拿起煙盒讀出一個他自己都沒聽過的牌子。“新安江。”感覺新鮮。“這名字我都沒聽過，一定是很名貴的煙吧。”

說著迫不及待打開來，禮數上先分給江尋一支，然後自己再抽出來叼在嘴上，點火，猛一吸。“咳咳咳……”

“怎麽？吸慣了好煙，看不起我這10塊錢的煙？”江尋修長的指夾著未燃的煙，拿同樣的話回敬他。

邱澤浩忙擺手，拿下煙說：“不是啊，就是第一口太刺激了。慢慢適應就好了。”

江尋擺弄著桌上的那包煙，左右翻轉， “你適應不了。你不用為了照顧我的面子忍住想要掐滅的沖動繼續抽。 ”

邱澤浩夾著煙的兩指輕微顫抖，仍固執抽著，說：“能適應，我已經適應了……”

江尋借了邱澤浩的火，把煙點燃了，吸了一口。“以前，你把自己和朋友一起端在高處。現在，你把朋友端在高處，自己卻擺在低處。什麽時候你也能把朋友擺放在同一位置上，不管甜的苦的，都別再吝嗇一同品嘗。”

邱澤浩被煙熏的眼圈紅了，有些哽塞的說，“少他媽矯情我，難道你和我的女人都要一道品嘗。”

江尋飯桌下長腳一伸直接踹上去，桌子直接被頂高了半米，邱澤浩整個人連帶著後面的長板凳被踹的往後移開了一大截。

話寒氣逼人。“你夠本事就試試！”

屋子裏的老板被這一聲巨響驚的跑了出來，大喊“怎麽啦！怎麽啦！”打架了嗎？

邱澤浩掉下淚，破口大罵。“江尋，這世界上也就你敢這麽踹老子了！”

說著氣勢洶洶跑過來，揮起拳頭一把抱住已經站起來的江尋，猛錘他的後背。

老板被他們這一驚一乍的動作嚇得心驚肉跳。一看他們離桌立馬上前把碗給收了。可別砸了。12塊一碗面還不夠他們砸的。

他們兩個到店外面的馬路邊上蹲著，像兩個小流氓一樣地抽著煙。或許小流氓太帥氣了，周圍路過女生直想遭非禮。可惜小流氓太專註抽煙了，竟忘記吹幾聲口哨。

江尋看了一下時間，就要去補課，按了一下身邊邱澤浩埋著的頭，說：“哭夠了吧？”

“還沒呢！老子哭的正暢快呢，你別煩我！”

“時間差不多了，我要去補課了。”

“別啊……再等等，江尋……再陪我待會兒……”邱澤浩急的吸了兩下鼻。正努力收淚……

“說吧，你還欠多少。”

邱澤浩遲疑了一下，說，“18萬……”

江尋吸煙，點點頭，掐滅在地上。“明天在這兒等著，錢我拿給你。”

邱澤浩顧不上還掛著淚痕的臉，擡頭看他。“江尋你……”

江尋卻笑著起身往外走。“別去工地了，一個寒假也頂不了多少事。我攢著娶老婆的錢，等下次喝酒的時候包個大禮吧。”揮揮手告別

猛止了哭，再吸煙連手指都顫抖。喉頭嗆辣，胸腔生火。這煙是真嗆口，卻是叫人迷戀。

邱澤浩，你終於認識到你輸的那些錢的重量，不再是輕描淡寫的一個數字

掐了煙，攥入掌心中，手收進袋口，多少年以後，還能回憶起這味道。縱使千金也再難買兄弟這一支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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