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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章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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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章合一

月瓏醒來時,全身好似陷在層層雲霧裏,四肢酸軟,識海縹緲,腦袋暈暈乎乎。

她揉著額頭,強撐著身子坐了起來,這時,她的身邊適時遞來一只碗。

“來,先喝點水。”端水人的聲音和碗裏的水一樣澄澈。

月瓏腦子發懵,嗓子又正好幹得發疼,下意識地就往水源湊近。

當雙唇碰上碗邊,瓷器的涼意讓她猛地清醒過來。

她後退稍許,視線順著骨節分明的手,漸漸向上挪移,然後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蘇初景和顏悅色的面容。

這是多麽無辜純善的一張臉啊。

“怎麽了,月兒?”

這一聲月兒,直接喚醒月瓏昨晚的記憶,震驚和失望漫上心頭。

她一把揮開那只碗,斥道:“你離我遠點兒!”

蘇初景把著碗的手很穩,但饒是如此,還是濺了小半碗的水在身上,連帶著床沿也落了幾點濕意。

他有條不紊地捏訣幹了床上水跡,才除了自己身上的水。

他再次拿碗往月瓏面前湊,溫言相勸中帶著一絲不明顯的討好,“乖,月兒,喝點水潤潤嗓子。”

月瓏見他一臉無事發生的表情,再想起昨晚的背叛,此時此刻,恨不得召來藤蔓,緊緊束起他,往天空甩他個千萬個來回。

可惜,即便不催動法力,她也能感受到自己的靈力已被完全封印。

現在的她,做什麽都無能為力。

而這始作俑者,現在竟然恬不知恥地,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出現在她面前!

月瓏很不甘心,自己竟然被眼前這臭小子給騙了,還被騙了兩回!

可笑她,第一次還為他找理由,拼了命的想去相信他,結果換來的,卻是這樣的回報。

她氣惱地瞪著蘇初景,因為被背叛,質問的聲音都飽含著憤怒:“為何要這麽對我?”

蘇初景似是沒感受到她眼中的怒意,仍舉著碗,眉眼間笑意絲毫未減,“月兒先喝了水,你想問什麽,我都有問必答。”

四兩撥千斤的好手段,輕飄飄地打回了月瓏的怒氣。

月瓏也知道對他發火沒用,很快就冷靜下來。

她低頭看了眼碗裏的水,而後又重新看向蘇初景,“你應該知道,下藥對我沒用。”

蘇初景苦笑道:“原來在月兒的心裏,我竟是這種人。”

蘇初景方才一直和煦的面容,因為這句話而露出幾分受傷,那玉人似的臉,頓時顯得楚楚可憐。

月瓏的心本能地軟了。

但好在,理智還在,只一瞬,她就又重新硬起心腸。

她譏諷道:“什麽叫在我心裏你是這種人?你昨天做的事,和下藥那種下三濫手段有什麽區別?”

這句話說出口的剎那,月瓏突然發現,蘇初景不愧是蘇家的人。

她原本還一直為蘇初景打抱不平,覺得生在那樣的人家,著實委屈了他。現在看來,他倒是和他的家人沒什麽不同,都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薄情又寡義。

月瓏話裏字字諷刺,但那碗水,還是喝下了肚。

正如她所言,她百毒不侵,下要於她而言只是枉費工夫。

何況,她也是真的渴了。

蘇初景見月瓏喝了水,舒心一笑,把碗放到一邊。

他遵守承諾,為月瓏解答起了她方才的疑問:“我昨夜便說過了,我想讓月兒只陪著我一人。”

月瓏一陣頭疼,難以理解他的想法。

她深吸一口氣,盡量沈著地給他擺事實講道理:“蘇初景,我有自己的想法,也有很多朋友,我不可能一直圍著你轉。包括你,你也有同門,有家人,有師父,你也不可能日日十二個時辰都守著我一人……”

“我可以。”蘇初景突然攔住她的話。

他凝視著月瓏,篤摯道:“只要月兒願意,我可以帶你離開這裏,找一處無人之地,過只有我們兩個人的生活。到時候我日日給月兒你采果子吃,陪你游山玩水,你想做什麽我都陪著你。”

月瓏沒想到他這麽執拗,一時也有些無言以對。

沈默了會兒後,她嘆氣道:“蘇初景,朋友不是這麽當的。”

“看來我昨日的話,月兒當真是一點兒也沒聽進去呢。”蘇初景亦嘆了口氣,頓了頓後,逐字逐句地道,“我想和月兒做一生一世只屬於彼此的夫妻,而不是人人都能當的所謂朋友。”

雖然昨晚就聽過類似的話,但再聽一遍,還是給了月瓏不小的打擊。

在她眼裏,蘇初景是弟弟一樣的存在,她從來沒有想過,蘇初景對她的感情,會在友情和親情中劈了叉,冒出一個最不可能的答案。

她頭疼得更厲害了。

她揉了揉太陽穴,耐著性子引導他:“你年紀還小,未經歷男女情愛,是不是誤把友情的喜歡,錯當成了男女之間的感情?”

蘇初景呢喃:“月兒是這麽覺得的啊……”

說著,他伸出一只手,掌心徒生出一團黑霧。

月瓏才要問這是什麽,這團黑霧已“咻”地一下撲向她的臉面。

月瓏躲閃不及,任由黑霧鉆入她的腦海。

她當下有些慌了,一雙美眸嗔怒地瞪向蘇初景,“你對我做了什麽!”

質問的聲音戛然而止,月瓏的腦海中出現了不屬於她記憶的畫面。

玉玄山靈泉邊,她身上松松垮垮地披著蘇初景的外衣,外衣底下,是惹人遐想的空蕩。她像蛇似的纏在蘇初景身上,雙手在他身上,自上到下游走,最後落到了某一處……

意識到“自己”在和蘇初景做什麽後,月瓏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

雖然她是個三百歲的妖,但她還沒經歷過這種事,還很純潔呢!

蘇初景怎麽敢給她看這種!還敢變出她的臉!

蘇初景卻像他不是當事人似的,神情看起來依舊那般清雅無塵,唯有眼神滾燙灼人,“月兒,這是我的夢,因我對你產生欲念而做的夢。”

月瓏抿了抿唇,避開蘇初景那熾灼的視線。

她還是無法接受,蘇初景竟然對她抱有這樣的感情。

蘇初景察覺到她的逃避,在她身邊坐下。

“月兒,我喜歡你。”他握住月瓏的一雙纖手,情真意切,近乎祈求,“你也試著喜歡我,好不好?”

蘇初景即便沒有了寒疾,手依舊常年帶著涼意。

感受到雙手傳來的冰涼,月瓏因蘇初景夢境而生出的嬌羞一掃而空。

她用最大的力氣,猛地抽回手,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只把你當弟弟。”

蘇初景很是失望,於月瓏而言,弟弟並不是唯一的那個存在。

但他很快斂下情緒,淺笑道:“無妨,我們有的是時間,月兒總會改變想法的。”

言畢,蘇初景拿起邊上的碗,往屋外走,似是要大發善心地給月瓏獨處,讓她整理思緒。

月瓏忽然想起什麽,叫住了他:“蘇初景,虞雲和虞水呢?”

方才那麽久,都沒有聽到他們玩鬧的聲音,也不知道昨晚的魔陣,對他們會不會有影響?

蘇初景本因被叫住的喜悅,在聽到虞家兄妹的名字時,僵硬在了嘴角。

都到了這個時候,她心中還有別人。

因為短暫的沈默,月瓏心生不安,正要追問,就聽蘇初景道:“我把他們丟出靜相宗了。”

緊隨其後的,是他出屋後的關門聲。

望著緊閉的竹門,月瓏松了一口氣。

虞雲他們不在這兒也好,免得受她牽連。

之後幾日,為了防止她和寧浮生在結界邊偶遇,蘇初景在竹屋設了結界,如此一來,月瓏只能龜縮在一方竹屋裏。

月瓏自是不滿被囚.禁。

短短幾天,她把這輩子的脾氣全都發洩到了蘇初景身上,但無論她用詞如何狠毒,叫罵得如何激烈,蘇初景都不為所動。

他像是感知不到月瓏的情緒,一如往常的哄著月瓏,和她說些坊間故事。

後來,還是月瓏先厭了。

她本就不是會耍性子的人,而在忍耐一事上,誰都比不過蘇初景。

蘇初景見她鬧夠了脾氣,開始給她帶些姑娘家的小玩意兒。

瓔珞、臂釧、耳墜……花樣繁多,都是他親手做的。

若是往日,月瓏定要誇他手巧,對這些小東西愛不釋手,然今非昔比,心境與從前不同,現在看著這些,她直覺得刺眼極了,直接把對蘇初景的情緒,遷怒到了這些小東西上。

她下手狠,自是有砸壞的時候,比如蘇初景第一次送她的那支玉兔簪子,就被她給砸成了兩段。

然而蘇初景從來不惱,只是默默地拾起破損物,之後也不知用什麽法子,把東西修補得看不出裂痕來。

如此久了,月瓏也就懶得砸了,反正砸了他也還是會再送過來。

只是這樣一來,就連最後的發洩口都沒了。

她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開始翻起竹屋裏的書房,興許能從書中找到恢覆法力的辦法。

奈何這書房裏什麽奇聞異志都有,就是沒有修煉一類,這讓月瓏不得不懷疑,從前住這兒的人究竟是不是靜相宗的弟子,怎麽有些不務正業?

到最後,她還是翻看起了那本自傳,繼續往下翻看沒看過的故事,權當轉換心情了。

蘇初景來竹屋時,就見月瓏正半倚在床頭,認真地翻看著書,嘴角還掛著淺淺的笑容,完全不似前幾日那張牙舞爪,恨不得撕了他的模樣。

久違的寧靜讓他有一瞬間的怔松,兀自望著月瓏出了神。

她好多天沒有對他笑過了。

月瓏正看書看得入神,突然感覺到有一抹灼熱的視線,她擡眼去看,就見蘇初景像石雕似的站在一邊一動不動。

她挑了挑眉,視他如無物,收回視線,繼續看她的書。

蘇初景也不在意,獨自在床邊坐下。

一人看書,一人看人,是最近少見的和諧。

沒多久,天色暗下,書頁上的字開始看不清了。

月瓏手指打了個響指,預料之中的光線卻並沒有出現。

她看書看得入了迷,竟一時忘了,自己現在沒有法力,和凡人無異,得自己下床親自去拿火折子點燈。

她剛下了床,才站直身子,屋子內忽然大亮。

是蘇初景為她燃了燈。

月瓏絲毫沒有感激,轉身就要回床上。

這時,身後突然橫生過來一雙手,環住了她的腰。

月瓏嚇了一跳,當即就要跳開,可蘇初景用了極大的力氣,任她掙紮,也沒有絲毫松動。

蘇初景垂著腦袋,前額頂著月瓏的發頂,可憐兮兮地道:“月兒還在生我的氣嗎?”

月瓏一陣無語,這不是顯而易見嗎?

但經過不下百次的嘗試,她知道,此時怒罵回去於恢覆自由而言毫無益處,不過是白白浪費自己的情緒和體力而已。

回憶起最近二人的相處,月瓏突發奇想,或許蘇初景吃軟不吃硬呢?

如此這般,她逼著自己軟下語氣,學著從前的自己那般哄道:“只要你恢覆我的靈力,我就不生你氣了,好不好?”

月瓏久違的好語氣,引得蘇初景聲音不禁微微揚起:“真的?”

月瓏仿佛從他變化的語調中,看到了他眼中點滴的閃爍。

她心生希望,連忙點了點頭:“當然是真的!”

得到肯定的回覆,蘇初景輕笑了幾聲,似乎很是愉悅。

月瓏覺得,這次或許有戲。

然而,笑了沒一會兒後,蘇初景忽然幽幽道:“月兒騙人。恢覆靈力後,月兒一定會毫無留戀地就離開的。”

月瓏急道:“我沒有騙你。我……嘶!”

蘇初景發了狠勁,仿佛要把月瓏給嵌到自己的身體裏,“月兒,說謊會下十八層地獄,遭拔舌之罰的,以後,都不要撒謊了。”

月瓏再也止不住內心的崩潰,也裝不下去了,開始唇舌反擊:“要這麽說,也是你先去。”

“嗯,我會去的。”蘇初景淺笑細語,溫柔得好似在說著情話,“所以,只要我一個人去受罰就夠了。月兒該完完整整的投個好胎。”

月瓏:……還真是謝謝他了。

軟硬手段,皆以失敗告終。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效果,至少蘇初景答應去為她找來從前的那些醫書,並給她尋草藥,讓她煉制丹藥,打發時間玩。

如此,算是短暫平和了幾天。

這日,蘇初景到了竹屋。

剛推開臥房的門,他就看見月瓏正趴在床上,腦袋邊躺著三顆黑色的丹藥。

蘇初景眸光一凜,當即被不好的念頭占據了頭腦。

“月兒!”

他三步並兩步來到床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緊張。

他翻過月瓏,就要去探她的脈搏,這時候,月瓏迷迷瞪瞪地睜開了眼。

她從蘇初景懷裏脫開身,警惕道:“你做什麽?”

蘇初景望著床上的丹藥,心有餘悸:“我還以為月兒你……”

月瓏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心中了然,不由嗤笑道:“以為我不甘被囚,服藥自盡了?”

雖然只是說說,但輕描淡寫的幾個字,很輕松地勾起了蘇初景方才的恐懼。

他霎時白了臉,手指抵上月瓏的唇,“月兒,別這麽說。”

月瓏猛地撇開腦袋,眸帶譏笑,偏偏不如他的意,“你既然這麽怕我死,幹脆放了我吧,否則說不定我真哪天想不開,直接死在你面前呢?”

蘇初景薄唇抿成直線。

沈默許久,他才緩緩道:“若真有那麽一日,我一定馬上去陪月兒。”

月瓏楞了楞。

竟是寧願一起死,也不願放她自由。

這還真像他能做出來的事。

“死了還纏著我,想得還挺美。”月瓏輕嗤一聲,抓起枕邊的丹藥,隨手丟進了一旁的火爐裏,“這藥煉制失敗了,你明日來,再給我準備些藥草。我現在給你列張單子。”

說著,她起身就要往書桌走。

可雙腳才踏上地面,她身子就驀地一軟。

蘇初景堪堪扶住她,把她送回了床上。

蘇初景雖然封印住了她的法力,卻沒傷她的身,她本不該這般虛軟無力。

想起被丟進火爐的丹藥,蘇初景皺著眉問道:“月兒又以身試藥了?”

從前月瓏研究藥草時,就總是用自身驗證效果,只是她體質特殊,從來沒有產生不好的作用。

看來今日這藥,非同一般。

月瓏看他一眼,沒有否認。

蘇初景好聲好氣地道:“試藥這種事,以後讓我來就是。月兒現在要做什麽,也一並吩咐我去做罷。”

他既已這麽說,月瓏也不同他客氣,直接讓他拿了紙筆,記下些需要的草藥。

隨後,她又讓蘇初景給她準備沐浴的水。

方才試藥,藥勁太大,她出了一身的汗。

現在她和凡人之軀沒有什麽區別,無法用法術凈身,便只能讓蘇初景打了水來,在竹屋裏沐浴。

任由蘇初景獨自忙碌,月瓏懨懨地撐著腦袋小憩。

沒過多久,她就聽見蘇初景道了聲:“月兒,水準備好了。”

月瓏虛軟無力地由蘇初景扶著起身,來到浴桶邊。

她就要脫去外衣,卻見蘇初景轉身要離開竹屋。

月瓏:“這麽急著走做什麽。”

蘇初景疑惑,“月兒不是要沐浴?”

月瓏翻了個白眼,“你覺得我現在這般,有力氣自己洗澡?”

言下之意,竟是要讓蘇初景幫她洗澡。

蘇初景瞬間呆楞在原地,半晌,他彎唇道:“好。”

月瓏作勢就要脫衣,下一瞬,放在衣領上的手突然頓住。

她對上蘇初景直白的眼神,“怎麽,要看我洗澡,占我便宜?”

她從一旁抽過一條幹凈的腰帶,走到蘇初景面前,十足命令的口吻:“彎腰。”

蘇初景無比順從地半彎下了腰,和月瓏平視著。

他這時才註意到,月瓏的發間帶著他送的那支白兔玉簪。

自打他挑破心思後,月瓏把他送的東西能摔的都摔了,即便之後放棄摔打,也是把它們堆在角落,一副眼不見心不煩的做派。

這是這段時日來,他第一次見她戴著自己送的配飾。

蘇初景心生歡喜,還想再看看,月瓏已將腰帶覆上了他的眼睛。

柔軟的布料遮去了全部的光源,他的雙眼陷入黑暗之中。

隨後,耳邊傳來衣服摩挲的聲音,不出五息,他手上一沈。

“把我的衣裳找個地方放好。”

隨著話音落下,是入水的聲音。

蘇初景心頭一蕩,腦海裏忽然浮現起,那巫山雲雨的夢境。

那時尚且披著他的外衣的月瓏,此時真真切切地在他面前,未著寸縷……

饒是蘇初景平日裏慣能克制,此時也遐思止不住地開始冒出尖兒,浮想聯翩。

他壓下湧上胸腔的熱血,按照記憶,把月瓏的衣裳掛到了一邊的屏風上。

他動作幹凈,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讓月瓏都忍不住懷疑,他是否看得見。

待蘇初景走回浴桶邊時,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毫無反應。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一直安靜等候在一側的蘇初景,忽然聽見月瓏喚他:“蘇初景,你過來。”

蘇初景上前兩步,小腿撞上浴桶,停了下來。

“月兒?”

隨著他的一聲呼喚,他感受到,那嬌小的人兒朝他貼了過來,帶著熱氣和濕意。

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下。

他感受到身上多了根小巧的手指,就像夢裏的那般,一下一下地點著他的心口。若有似無,點起陣陣酥麻癢意。

即便他有心穩重,但還是耐不住這般挑撥,呼吸不自覺地有些加重。

“蘇初景,我再問你一遍,放我自由,好不好?”

月瓏的這句話像是一盆冷水,當即澆得蘇初景冷靜下來。

他淡淡道:“月兒,你明知我不會放開你的。”

“這樣啊……”月瓏遺憾地嘆了口氣,幽幽道,“那就沒辦法了。”

下一瞬,月瓏的手指離開了蘇初景的心口,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刺痛。

感受到疼痛,蘇初景不願相信地喚道:“月兒……”

回應他的,是月瓏冰冷的聲音:“答應我,放我自由,否則我會刺下去。”

蘇初景緩緩地擡起手。

月瓏以為他要反抗,拿著利器又刺深了一些,“別想用法術!我燒掉的藥丸加了蛇毒,會讓你靈力錯亂。雖然時效短,但足夠我殺了你!”

蘇初景卻恍若未聞,只是擡手摘掉了遮擋視線的腰帶。

沐浴的少女穿戴整齊,此時正站在浴桶邊,執著一物,紮在他的心口。

他低下頭,去看那刺入他心口之物。

是那支玉兔簪子。

他再維持不了平靜,眼神茫然震驚,又帶著深深的痛苦:“月兒想要殺我?”

月瓏咬了咬下唇,狠心道:“如果你不放我走,我會殺了你。”

人都是惜命的,在她和性命之間,月瓏相信,蘇初景會選擇後者。

但她低估了蘇初景的偏執。

蘇初景一瞬不瞬地看著月瓏,“那就殺了我吧。如果月兒想要我的命,拿去便是。”

月瓏握著玉簪的手一顫。

她要他的命做什麽,她只是想要回自己的法力,離開這個地方啊!

見她怔楞,蘇初景上前一步,硬生生又讓玉簪往裏去了半寸。

月瓏本是恐嚇蘇初景,壓根沒有真的起殺心,見他這般,不由瞪大了雙眼,驚呼道:“蘇初景!你瘋了!”

蘇初景像是沒有聽見她所言,把著她的手,不讓她後退。

“月兒,除非我死,否則我不會放你離開。”

“就是這裏,往這裏狠狠刺下去,你就能殺了我。”

“一旦我死了,封印就會失效,月兒你才能重獲自由。”

蘇初景的話語紮得月瓏心煩意亂。

她看著已經進去小半的玉簪,知道再往裏刺一些,當真就能刺穿蘇初景的心臟。而蘇初景或許真的如他所言,不會躲開。

到時候,她就能離開這裏了。

但,她真的要殺了他嗎?

她從來沒有殺過生,卻要沾上蘇初景的血嗎?

她咬著牙,死死握著那支決定了她自由與否的玉簪,而蘇初景只是握著她的手,安靜地等待她最後的處決。

不知過了多久,月瓏垂下了頭。

她慘淡一笑,松開了手,宣布結果:“你贏了。”

她終歸還是下不去手。

蘇初景生生自心口拔出那支玉簪,眉頭都沒皺一下。

他拿袖子細致地把簪子擦了個幹凈,一滴血印也沒留下。

他把簪子插回月瓏的發間,隨後打橫抱起月瓏,把她抱回了床上。

月瓏已無力同他周旋,任由他在她旁邊躺下,擁她入懷。

耳畔,傳來他宛如來自深淵一般的聲音:“月兒,我給過你機會了。以後,我不會再給你離開我的機會。”

月瓏沒有回應,轉過身,不理會他。

蘇初景手指輕擡,滅了火爐和油燈。

月瓏長睫一顫,原來,那藥根本對他無用,他故意把弱點展露在她面前,讓她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以後,她是真的沒有機會了。

“五日後裕止長老他們要去襄樂城,聽說那兒人傑物靈,尤其是盛產的菡靈仙帛,八百年才能織出一匹的絕品。”

“你眼皮子別那麽淺。長老他們去襄樂城,是去幫城主對付魔修的,到時候可是一場硬仗。”

“不過魔修而已,看我三兩招,就把他們給打趴下。”

一胖一瘦兩名小弟子說說笑笑,突然註意到,他們身後不遠處的蘇初景。

二人作揖,“初景師兄。”

凡是新進門的弟子,無一不以蘇初景為榜樣。

稍瘦的那名弟子,顯然也對蘇初景很是憧憬,一見到他,眼睛裏都亮晶晶的。

“初景師兄,聽說師兄下個月也會去襄樂城?師兄都已經三年沒有出過遠門了,突然要去襄樂城,是不是這次的任務很嚴峻?”

面對小師弟,蘇初景表現得平易近人,但也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正如這小弟子所說,這三年來,為了能夠日日陪著月瓏,他推掉了所有當天不能回靜相宗的任務。

至行長老對他多有嬌慣,見他不願,也從不勉強。

但這次的任務,卻是他推脫不得的。

最近,魔修開始死灰覆燃,漸漸有了百年前的架勢。

在所有被魔修禍害的地方中,當屬襄樂城最為嚴重。

襄樂城的城主夫婦曾是仙宗名門的修士,與靜相宗也算有點交情,因此當襄樂城來信求助時,靜相宗自是沒有不幫的理。

於是虛乙子指了幾個最可信的弟子,由寧浮生帶隊,前往襄樂城協助鏟除魔修。

蘇初景也在其中。

蘇初景很清楚,虛乙子指他,是因為他的修為停滯不前,足足有三年沒有破境。

這放在一般人身上而言,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突破境界,少說也要數十年,區區三年而已,根本不用掛心。

可問題是,他是蘇初景。

在虛乙子和長老們的眼中,他是天縱奇才,是靜相宗的未來,他怎能和其他平庸之人一樣,修為三年毫無進展?

他們並不知,蘇初景早已修魔,既已入了魔道,仙道自是沒有精益。

最終,他們把蘇初景沒有進步的原因,歸咎於缺少歷練。

而這次討伐魔修,顯然就是個絕佳的歷練機會。

因此,無論是虛乙子還是至行長老,都十分讚成讓蘇初景參加這次的任務,沒有詢問他的意見,就將此事定了下來。

蘇初景算了算日子,這次出門,少說半個月回不來。

若是把月瓏單獨放在禁地一個月,這當中變數可就太多了……

蘇初景不適時地走了神,直到兩名小弟子喚他。

“初景師兄想什麽想得那麽入神,是不是和任務有關?”

蘇初景回神,含笑道:“我在想,你們剛剛說的菡靈仙帛,是不是真的絕妙?”

瘦弟子楞了楞,而後點點頭,“是啊,聽聞那仙帛雖然輕飄如紗,卻能抵禦術法攻擊,甚至連天火都能抵擋呢!”

蘇初景似並不在意這些,“漂亮嗎?”

“啊?”那瘦弟子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忙點頭道,“我也沒見過,但聽說很漂亮,即便不能防禦,也能引得襄樂城的王室女們爭搶。”

等那瘦弟子說話,胖弟子好奇問道:“初景師兄這麽問,是想要那菡靈仙帛嗎?”

蘇初景沒有否認,“想做套衣裳。”

在人前,蘇初景一直都是一副無欲無求的謫仙做派,這還是兩個小弟子第一次聽他說出這麽接地氣的想法。

小弟子們立刻更添幾分親近之意。

只是據他們所知,即便是在襄樂城內,未成衣的菡靈仙帛也只餘兩匹,全在城主手上,城主怕是很難會割愛相讓,到時候蘇初景怕是會失望。

胖弟子委婉道:“其實師兄這等風姿,宗服都能傳出別樣風采,也不一定需要那仙帛陪襯。”

說著,他扯了扯瘦弟子。

瘦弟子會意,點點頭附和:“就是啊,師兄這般樣貌氣度,可不能讓區區仙帛給喧賓奪主了。”

蘇初景緩緩搖了搖頭,不知道想到什麽,眼底一片溫柔。

“仙帛是要給我夫人做衣裙。”蘇初景語氣平靜,但細細聆聽,不難發現其中的歡喜,“只有這世間一等的絕品才能配得上我夫人。”

這話瞬間將兩名小弟子劈得外焦裏嫩。

他們剛剛沒聽錯的話,蘇初景說“夫人”?

蘇初景何時有了道侶?

蘇初景自顧自說完,也不去管那兩名小弟子作何反應,輕揮衣袖,就離開了。

瘦弟子目瞪口呆了一會兒,像是反應過來了,“嚇我一跳!沒想到初景師兄也會開玩笑啊!”

之後,蘇初景去了禁地。

彼時,月瓏已經放棄了那些醫書,又看回了這竹屋主人的自傳。

已經看到了第三冊。

指尖搓過書頁,翻過一張,書中歷練地點已從一地到了另一地。

而他同行的夥伴,也從一個叫“小至”的師弟,變成了一個叫“小生”的師弟。

月瓏原先還覺得沒什麽,但把這兩個名字放到一起,不由想起了至行長老和寧浮生。

至行長老的凡名,叫周至。

所以這本書的主人,或許是寧浮生他們的師兄?

月瓏隨意猜測著,倒也沒有太在意。

繼續往下看,看了沒兩頁,她忽然目光一頓,視線落在一頁上,怎麽都挪不開。

“此山怪哉!天降火雨,地生熔漿,所見之處,皆成焦炭……”

正看到重要處,竹屋的門忽然打開。

蘇初景的氣息夾在晚風裏,一同闖入了室內。

他快步走到月瓏身後,抽走占據她心神的書冊,甩到一邊,而後自後擁著她。

“月兒。”

自從那次沒能殺掉蘇初景,蘇初景變得愈發磨人,一開始還會找時機趁她不註意時來抱她,到現在,他已然是全然不管不顧,隨心所欲了。

月瓏去拽他的手,但就和從前無數次的嘗試一樣,完全沒用,他只會把手越收越緊。

月瓏恨不得抓起他的手狠狠咬一口,亦或是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一通,但經過這段時日的拉扯,她終於知道,什麽才能讓蘇初景更難受。

她仿佛沒有察覺到蘇初景的存在,隨意地望著某一處發呆。

果然,沒過多久,蘇初景就受不住了。

他松開月瓏,來到她面前,雙上碰上她的臉頰,強迫她看著自己。

“月兒,別不理我,跟我說說話。”

蘇初景抿嘴唇,兩雙清透的眼睛微微皺起,任誰看了都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

可月瓏還是不理他。

即便是望著他的雙眼,卻也像是透過他,在遙望著遠方。

“月兒在看哪兒?”

月瓏沈默不語。

蘇初景淡淡道:“月兒是不是不喜歡這兒,想離開這兒?”

這句話,終於引得月瓏的表情有所松動。

她看向蘇初景,這回眼神不再空洞。

蘇初景終於對上她的眼眸,開懷地笑了起來,“既然月兒不喜歡這裏,那我就帶月兒離開這裏。”

月瓏沒想到蘇初景會突然松口,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怔了許久,她才問:“今天嗎?”

“今天還不行。”蘇初景很開心月瓏開了口,笑意自唇角漫上眼底,“五日後我們先去給月兒找嫁衣,然後我就帶月兒找處地方隱居,再也不回來了。到時候,就再也沒有人能夠打擾我們了。”

這一番話,徹底澆滅了月瓏才燃起的希望和喜悅。

留在這裏,就算她沒有法力,她甚至還能懷揣一絲希望,說不定虛乙子哪日閑著無聊了,會來這禁地走上一遭,順帶解救了她。

可一旦去了無人之地,到時候就真的連這僅剩的一絲希望都沒了。

她不能就這麽跟他走!

她拽住蘇初景的袖子,盡可能地平和著語氣道:“我覺得這裏挺好,能不能不走?”

蘇初景深深地看了她許久,笑得異常溫柔,“月兒還是想想要帶什麽東西走罷。”

這就是毫無商量的餘地了。

去往襄樂城路途遙遠,路上有許多事務需要安排,蘇初景被交予了不少任務,是以今日罕見得沒有留在這裏纏著月瓏,很快就離開了。

月瓏站在窗後,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腦子裏一片空白。

她就真的只能任由蘇初景擺布了嗎?

腦子裏一旦產生這個念頭,她就覺得寒風陣陣,透骨的涼。

就在她幾近感到絕望時,她好似隱約看見林子內有一團東西向這裏靠近。

她蹙緊了眉頭,瞇眼看了半天,才發現那是只狐貍!

是渠汲!

月瓏簡直懷疑自己是因為太過絕望而產生了妄想。

她快速地揉了揉眼睛,等再定睛看去時,渠汲已臨近竹屋。

看著渠汲瘋跑的模樣,月瓏大呼:“等等!先停下!”

可惜渠汲跑得太猛,來不及剎住腳步,猛地一下,被竹屋周圍的結界給彈飛了出去。

渠汲變回人形,捂著腦袋,破口大罵:“什麽鬼地方!外頭一個結界,裏面怎麽還有一個結界!”

月瓏好久沒有看到渠汲那傻乎乎的樣子了,近日的陰霾瞬間一掃而空,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渠汲傻傻地看著已然三年未見的月瓏,一時有些怔楞。

但很快,他就被月瓏持續不斷的笑聲給喚回了現實。

他憤憤地等著月瓏,“笑什麽!還不是為了救你,否則我至於這樣?”

月瓏倚在窗臺,撐著腦袋,“我是在笑你英雄救美的樣子很英俊。”

沒想到月瓏會來這麽一句,渠汲頓時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月瓏則笑盈盈地望著渠汲,開心極了。

她或許能逃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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