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幾日，姜珛貞每天都笑味咪的送範雨棠出門，再笑瞇瞇的迎接他回來，不管他如何冷淡，她噓寒三暖沒少過，更是無微不至的伺候著他</p>

範雨棠明白她要強，根本不來逆來順受那一套，在他如此待她之後，她早該生氣、早該抗議，可她卻仿佛沒事般的與他相處，他不得不承認，若她是敵人，肯定是世上最頑強難逋的敵人</p>

看來他勢必得下猛藥才能擊退她，於是，他決定做一件她絕對會生氣、惱得想殺了他的事情</p>

這日離開茶樓後，範雨棠沒有回家，而是前往百花胡同</p>

百花胡同是渚河縣城的煙花巷，長巷內花樓櫛比鱗次，鸞燕成群，可說是男人的樂園，他是沒來過百花胡同，但這些年在外游歷，倒是思劇懷安去了幾處，不過他們都只是喝酒聽曲，從不沽染</p>

他待意攏了一家最為出名的花樓，不為別的，只因這裏出入的人多，被人撞見的機會也多</p>

不只是佟袖珍，他希望更多人看見他流連煙花之地，並以為他是個耽溺酒肉之人</p>

進到花樓，嬤嬤立刻迎上前，看他面熟，她再細看，猛然發現竟是範家二少，馬上興奮又熱情的招呼：“哎呀！我道誰如此體面，原來是範二少爺！真是稀客，範二少爺是第一次來吧？”</p>

“是”</p>

“有沒有認識的姑娘？”嬤嬤閩著，又輕掌了自己一個嘈巴，“哎呀，你說我這臉袋還能用嗎？範二少爺第一次來，當然沒有相熟的姑娘，不過範大少爺是我們這兒的常客，該不是他曾跟你提過明位姑娘吧？”</p>

“不，家兄不曾提過”</p>

嬤嬤自覺問了個鏖三題，有點兒尷尬</p>

在這城裏誰不知道正室所生的範雨鵬是多麽忌諱著範雨棠，兩人雖是兄弟，卻是水火不容</p>

“不知範二少爺喜歡什麽樣的姑娘？我們這兒的姑娘環肥燕瘦都有，只要範二少爺說得出來，我便能替你安排”</p>

“我想聽曲兒，嬤嬤做主吧”範雨棠淡淡地道一</p>

嬤嬤開心一筅“那容易，我便替範二少爺找來我們這兒小曲唱得動聽、有夜鸞美稱的水月姑娘吧！”說著，她便引領著他走上樓去她給他安排了一間廂房，接著喚來一名音衣姑娘</p>

音衣姑娘靈秀動人，纖腰婀緬，一進廂房便向他問安好，“小女子水月，見過範二少爺”</p>

水月是花樓裏小曲唱得最好的姑娘，她雖不是雛兒，但賣藝多過賣色，若想得她首肯，在她畫房裏宿上一夜，可是難如登天，不為別的，只因她眼界高，心高氣傲，除非是她看上的男人，否她是不輕易接待的</p>

看著範雨棠，她不禁驚艷，在這種地方，她雖看盡形形色色的男人，但如他這般體面又出眾的，卻不常見</p>

“水月，你可要好好款待範二少爺呀”嬤嬤音調偷悅的叮嚀道</p>

“我會的，嬤嬤”</p>

嬤嬤離開後，水月便坐到他身邊，先替他斟上了一杯酒“最近小女子聽聞不少關於範二少爺的事，範二少爺果真厲害，將季老爺跟李老爺的茶樓經營得有聲有色，天天都是客似雲來的熱闡景象”</p>

“功不在我”</p>

“範二少爺客氣了”她巧笑倩兮，“嬤嬤說範二少爺是第一次來，是好奇嘗鮮，還是……”</p>

“就當是好奇吧”範雨棠的態度依舊清洧冷冷的</p>

水月什麽樣的男人都見過、應付過，她看得出來，他不是熱衷此道的人既然如此，他為何又來百花胡同尋歡？“範二少爺孤身前來，想必不是應酬”她註視著他，“可是有心事？”</p>

範雨棠瞥了她一眼“或許”</p>

水月媾然一笑“那好，水月便先替範二少爺唱首輕快的小曲吧”她走向古琴，坐下，伸出纖纖十指，撫琴輕唱</p>

丙然，她不負夜鸞之名，擁有出谷黃鸞般的聲線，悠揚動聽，一曲唱罷，再來一曲</p>

可範雨棠心事重重，整顆心全系在等在家中的佟袖珍身上，水月的美妙歌聲完全傳不進他耳中</p>

正當水月想再為他唱上一曲時，廂房外傳來了騷動——“水月在裏面吧？”</p>

“不行呀，水月她……”</p>

“少羅唆！本少爺今天就是要她給我唱曲兒！”</p>

有個男人著，接著便逕自推開廂房的門，大步走了進來</p>

“水月，我可找到你了，你……咦？”範雨鵬赫然發現在廂房裏聽水月唱曲的竟是範雨棠，不禁一震範雨棠從來不是喜好之人，怎麽會出現在這兒？</p>

“大哥，真是巧”範雨棠起身，氣定神閑的一笑</p>

罷才嬤嬤才說範雨鵬是這兒的常客，沒想到便讓他給遇上了，這真是太好了，一百個人看見他上花樓尋歡，都比不上範雨鵬一人撞見</p>

範雨鵬難以置信的看著他，發現廂房裏除了他，沒有別人這也就是說，這並非男人之間的應酬，而是他……真是令人驚奇啊！他如今不是有個情深意切的美嬌娘，怎麽他卻放著嬌妻不顧，徘徊在這種煙花之地？</p>

“就你一個人？”雖然己親眼所見，但範雨鵬還是忍不住再次確認向道</p>

“是的”範雨棠微微笑答，“聽聞水月姑娘擁有夜鸞般美妙的歌聲，我特來欣賞”</p>

範雨鵬半信半疑的睇著他“你的好媳婦兒知道你在這兒嗎？”</p>

“男人怎能讓女人管這種事？”範雨棠勾唇一笑，反間：“難道嫂嫂樂意大哥到這兒來？”</p>

“自然是不樂意……”範雨鵬還是一臉疑惑的瞅著他</p>

“我鎮日在茶樓裏忙進忙出，也需要喘口氣……”範雨棠笑視著水月，“聽過水月姑娘的曲兒，我舒心多了”</p>

聽見他的誇讚，水月喜上眉梢“範二少爺過獎了”她再看向範雨鵬，“範大少爺，水月今晚讓範二少爺給包了，恐怕不能陪你，還請見諒”</p>

範雨鵬剛才還一心想著要把水月從其他男人手中搶走，可如今看見那男人竟是他作夢都想不到會在這兒遇上的範雨棠後，他的心思全不在她身上了</p>

他既驚又疑，等不及要回家去跟娘親報告此事</p>

“既然如此，你就好好的伺候我兄弟吧！”</p>

“大哥，不如留下來一起聽曲兒吧？”範雨棠故意盛情邀約</p>

“不了，你慢慢玩吧！”範雨鵬說完，掉頭而去</p>

範雨鵬急急忙忙趕回家，將早已就寢的範許氏給吵了起來，並告知自己在百花胡同所撞見的怪事</p>

“你說什麽，他在百花胡同尋歡？！”範許氏原本還睡眼惺忪，一聽見這事，瞬間睜亮了眼睛，打起了精神</p>

“我也以為是自己看錯，可那真真切切是他”範雨鵬續道：“他一個人跟水月姑娘在廂房裏，聽說還買下她一整晚的時間”</p>

“你確定真只有他一個人？會不會是季老或李老……”</p>

“不，就他一個人”他十分肯定</p>

範許氏沈吟著若有別人便可能只是尋常的應酬，但只有他一個人的話，那表示……但怎麽可能呢，他從來不是熱衷此道的人</p>

“真是奇怪，他從來不是這樣的啊”</p>

“娘，他終究是個男人呀”範雨鵬說道：“現在兩家茶樓的生意那麽好，想必季叔跟李叔應該給了他不少酬勞吧，飽暖思婬欲，哪個男人錢鑾飽飽，不想著玩樂”</p>

“他不像”她實在不想承認這個事實，但她真的不認為範雨棠會是喜歡的人</p>

“娘，你既不是男人，也不是他，哪裏知道他的心思？”範雨鵬挑眉一笑前不久，她收買了兩個地痞趁著範雨棠出城之夜，縱火燒屋想要奪去佟袖珍性命，可沒想到卻讓她逃過一劫，照理說範雨棠知道後，應該十分緊張惶恐，時時刻刻惦念著妻子的安危才對，怎會放著她獨守空閨？</p>

“娘，如今佟袖珍不能到茶樓去幫忙，兩人沒了交集，漸行漸遠也未必不可能啊，再說……”</p>

範雨鵬不知想起了什麽，眉開眼笑的，“娘沒見過那個名叫水月的歌妓，她美如謫仙，哪裏是佟袖珍那糟糠之妻可以比擬？”</p>

範許氏瞪了他一眼“恐怕你也被那女人迷得團團轉吧？”</p>

範雨鵬抓抓臉，怪笑不答</p>

連著幾日，範雨棠成了夜不歸營的丈夫，而他迷戀著歌妓水月的傳聞也不陘而走</p>

季魁跟李震東聽聞後，都十分緊張介意的跑來詢向他，而當他們自他口中得知此事不假，都震驚得不知該說什麽</p>

男人逢場作戲，他們也都有過，可放著妻子獨守空閨，那又另當別論再說，佟袖珍是何等聰慧幫夫的好媳婦兒，他們是知道的，對於他冷淡嬌妻，流連花叢之事，他們兩人都深感不妥，但範雨棠倒也沒因此怠忽了茶樓的工作，別說他們只是掛名的店東，就算他們還是店東，也無可置喙</p>

大家都在私下議論著這件事，風聲也自他們那小宅子的門縫裏溜了進去，入了姜珛貞的耳朵她心想他這麽做都是為了保護她，也就不當一回事，繼續老神在在的當她的範二少女乃女乃</p>

這日中午，她帶小翠外出，路經茶樓，便想順道進去看看，畢竟她也好一陣子沒見到那些廚子跟夥計，心裏始終惦記著</p>

“二少女乃女乃！”</p>

大家見她來，十分歡喜，一下子便捱了過來，幾人將她團團圍住“什麽風把二少女乃女乃吹來了？”旺財笑問</p>

“我路過，想說很久沒見見大夥兒，所以便進來看看，大家都好吧？”</p>

“托你的福，大夥兒都好，二少女乃女乃近來可好？”旺財才問，一旁的金福便用肘子蹭了他一下</p>

看他們眼底那尷尬中帶著一絲同情的眼神，姜珛貞立刻意識到他們此刻心想著什麽看來，範雨棠跟歌妓水月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不過他們可不曉得，範雨棠都是為了她，才會這麽做的</p>

“我很好，每天能吃能睡，瞧……”她嬙然一笑，“我是不是長胖了一點？”</p>

大夥兒看看她，眼底竟有著憐憫</p>

“二少女乃女乃，那件事……你恐怕聽說了吧？”旺財怯怯的問</p>

“旺財……”金福瞪他一眼，想制止他</p>

姜珛貞仿佛無事般，氣定神閑地回道：“男人逢場作戲，我沒那麽小器”接著她話鋒一轉，“二少爺呢？”</p>

她不能再看著他們臉上那同情憐憫的表情，再這麽下去，她真要覺得自己像個可憐的棄婦了</p>

“二少爺跟掌櫃的在樓上，我去告訴他一聲”旺財說著，便要離去</p>

這時，有個身形婀嫵，身姿款擺如桷，風情萬千的音衣女子走進茶樓</p>

她一出現，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連萎箱貞都忍不住對她行註目禮，心中還暗自驚嘆：哇，她好像古畫裏的仙女！</p>

“小扮”女子走了過來，笑視著旺財等人，“請問範二少爺在嗎？”聽到她說要找範雨棠，姜珛貞心頭一震難道她就是傳聞中的那名歌妓水月？</p>

很快地，旺財等人的表情證實了她的猜測，他們全都馗尬的、不知所措的看著她</p>

“能幫我跟範二少爺通傳一聲，就說我在樓下等他嗎？”水月不知眼前的女子便是範雨棠的妻子，神情自若地道旺財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楞在原地，滿臉漲紅的看著佟袖珍“旺財，這位姑娘要找二少爺，你快上去請他下來吧”姜珛貞吩咐道</p>

百花胡同的女人找上門，她竟能平常視之，連她自己都感到驚訝，她不知是自己大肚能容，風度極佳，還是對範雨棠有著絕對的信</p>

旺財猶豫一會兒才應道：“是”</p>

水月見她發號施令，心想她身分應當不平常，於是好奇的端視著她“請閱姑娘是……”</p>

“我是佟袖珍，範雨棠的妻子”姜珛貞平靜而從容的笑答，“你是水月姑娘吧？”</p>

水月不禁露出羞愧、馗尬又驚惶的表情“原來是範二少女乃女乃，小女子真是有眼無珠”她真沒想到會在這兒碰上範雨棠的妻子，更讓她難以想像的是，她竟如此友善待她，讓她更覺羞慚了</p>

姜珛貞也沒再跟她說什麽，只是氣定神閑的銀她一起候著範雨棠下來</p>

不一會兒，範雨棠下來了，看見妻子跟歌妓都在，臉上並無驚色</p>

姜珛貞想，應是旺財已經事先知會他了</p>

她們兩人的相遇，完全在範雨棠的意料之外，若是別人，可能會覺得懊惱、馗尬，可他反倒認為這是個可以善用的機會</p>

“水月姑娘，有事嗎？”他像是沒看見佟袖珍似的，直直走向水月</p>

此舉，教所有人都免不了一震，面露驚疑</p>

“範、範二少爺，我……”水月感到渾身不自在，“其實沒什麽事，只是我那兒有一壇上好的女兒紅，想問你晚上……”</p>

“盛情難卻，卻之不恭，我晚上會到”範雨棠想也不想地回道</p>

“是嗎？那”水月有點歉疚的瞥了佟袖珍一眼，“那我等你了”</p>

“慢走，不送”範雨棠淡淡的回道</p>

水月尷尬的朝佟袖珍點了點頭，隨即旋身而去</p>

目送她離去後，範雨棠轉過身，淡淡地問向佟袖珍，“怎麽來了？”</p>

“我……路過”不知怎地，姜珛貞覺得腦袋有幾秒鐘的空白</p>

她明知道這一切都是他蓄意表現出來的，可為什麽她的心卻有點悶悶的、剌刺的、痛痛的？</p>

那是假的，不是嗎？他不是真的迷戀那美艷歌妓，他只是想欺騙所有人，尤其是範許氏，讓大家以為他不愛她，而她已是失寵的下堂糟糠妻這不是直的，都不是直的……</p>

“我不打攪你做事，先回去了”地想立鈿遠離這一切，遠離他淡滇的眼神，以及所有人同情的目光</p>

“小翠，我們走”</p>

她離去的腳步快得小翠得氣喘籲籲的小跑步，才能跟上</p>

她的胸口很緊、很悶，她不斷的喘氣、換氣，卻覺得自己好像快吸不到空氣，突然，兩行熾熱的東西從她眼眶流出，灼燙著她的臉龐</p>

倏地，姜珛貞停下腳步</p>

“小姐？”小翠難過又生氣的看著她，眼眶也紅了</p>

她抹去臉上燙人的淚，深呼吸了一口氣，不斷在心裏告訴自己，那一切都不是真的可縱使如此，她的心還是忍不住一陣一陣的抽痛著，而眼淚，也不聽使喚的直直落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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