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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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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盛夏時節,陽光燦爛得有些擾人。好在此處枝葉繁茂,靠在樹蔭下便能貪上幾分涼意。

就在她愜意地瞇起眼時,身後“啵”的一聲,一個身上還滿布著汁液的人從天而降,就砸在她的腳邊。

那人似乎想要爬起來,卻像是完全無法控制身體的孩童一般屢屢失敗。

她漠然地看著那人的側影,許是看膩了,打了個哈欠站起身,拉響了身邊那根連接著大鐘的繩索。

鐺——鐺——鐺——

那人聽到這獨特的聲響後,似乎這才意識到身邊還有其他人一樣努力地扭動脖子,看到了她的臉。靈動的杏眼,小巧的朱唇,與他自己如出一轍的,生機盎然的碧綠色長發。

“唉,果然不是。”

她看著他嘆了口氣,終是大發善心地丟了塊毯子給他,包裹住他仍舊赤·裸的身體。

“好了,那麽——”她不耐煩地撇了撇嘴,例行公事一般換了種語言,說道:【時隔多年,恭喜你再次降生,我親愛的族人,期待你再次為母樹奉獻你的一生。】

聽完她的話語,蒙昧的思緒開始運轉,混沌中出現了一點星光。剛剛還無法掌控的四肢變得順從,空白的記憶瞬間便被千百年來的“過往”塞滿。

半晌,他握著毯子站起身來,看向眼前這個比他要矮上一個頭的族人,然後彎下腰,雙手在身前交叉。

【我是趙祁山,請問您的名諱,我此世的接引人,我的姐姐。】

“還姐姐呢,我怎麽可能有你這麽大的弟弟?”她毫不客氣地給了對方一個白眼,然而名為趙祁山的男人仿佛沒有聽到一般,仍舊保持著行禮的姿勢。

女人自覺無趣,失望地扯了扯嘴角,對著對方行了同樣的禮節後,語氣極為誇張不自然,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哦我親愛的弟弟,我為你的誕生感到無比驕傲。我正是你此世的親人,從今日起便是你的姐姐——

【林婉兒。】

傳說在漫天飄雪的北部蠻荒之地有一四季常春之國,名曰不死之國。生於此處的生靈與天同壽,超脫於世間。不死國中心立有一棵巨樹,名曰甘木。巨樹時不時便會結出果實,名為甘木之實,食之便可不老不死,是這世間萬族覬覦的靈丹妙藥。

而生活在不死之國中的神樹一族生來便肩負守護甘木之責,他們全族以阿為姓,英勇善戰,將來犯之敵盡數阻擋在外,使其不能踏入不死國一步。

可外族怎知,這甘木之實乃是神樹一族的血肉化身。他們守護甘木,實則便是守護自身。

林婉兒擡起頭看向上方那根粗粗的樹杈,原本結在那處沈甸甸的果子已然脫落,只剩下裂開的外殼,猶自淌著金色的樹汁。要不了幾日,那外殼就會慢慢枯萎,脫落,同世間無數的果樹般在樹枝上留下一個不明顯的斷層,然後在不經意間愈合,等待來年再結出新的果實,循環往覆。

這棵樹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它只要想,隨時都能結一個果子吧。

不,也許還有一點不同,就是它的果子會跑會跳會說話,還天生便帶有之前幾世全部的記憶吧。

對沒錯,神樹一族就是甘木之實。

甘木本身無法吸收清氣,縱使生活在遍布清氣的世界裏,它也無法借此吸收營養。而神樹一族就是它吸收清氣,持續生長的源泉。

生於甘木,長於甘木,吸收天地間最精純的清氣,強大己身,最終一切歸於甘木,成為甘木永存的養分。然後等待甘木的下一次結果,死去的族人便會於甘木之實中托生,再次回到人世。

這便是外人所說的不老不死,這便是獨屬於神樹一族的“輪回轉生”。

比如眼前這位剛出生的趙祁山,比如她這個已經活了好幾年的林婉兒。

可說好的神樹一族以阿為姓,為什麽這人姓趙,而她自己姓林呢?

真是一個好問題。

這個問題林婉兒問過每一個遇到過的族人,可惜沒人理會她。

阿姓的族人不在意,非阿姓的族人更不在意。

事實上除了林婉兒自己,沒有人在意,或者說沒有人意識到過這個問題。

因為這裏不是真正的不死之國,只是一個幻境。

她是幻境裏唯一清醒的人。

她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進入的這個幻境,在幻境裏的時間又多久了。

就像是其他還深陷入“神樹一族”身份而不自知的外姓族人們一樣,她曾經也堅信自己就是神樹一族的成員,是為甘木獻出一生的存在。

但突然有一天,在她因為意外從樹枝上跌落,不小心墜入鏡湖——也就是甘木四周那片碧波蕩漾的湖水中時,並沒有像其他族人那樣,重新化為甘木汁液溶入水中,最終被甘木吸收,反而讓這一潭從未產生過波瀾的鏡湖如煮沸的開水般翻騰,硬是將她從湖中噴了出去。

那迫不及待的模樣,甚至讓她覺得自己是什麽臟東西,被吐出來似的。

之後,她就“醒了”。

醒了之後才發現,身邊很多“族人”都是熟悉的面孔。

比如這位剛剛從果實中“出生”的趙祁山,比如差點以為自己是根蘿蔔的岑溪帥,還有之前因為嘴賤差點跟她大打出手的乾元門弟子,梁家的弟子……粗略估計一下,進入這幻境的竟然有將近五十人,差不多是進入秘境的一半左右。

她也試過喚醒他們,但是不管她說什麽,這些人就仿佛沒聽見一樣,只有特定的臺詞才能換來他們的反應。

可她也不敢把這些外姓族人直接扔進鏡湖,萬一他們沒跟她一樣醒來,而是直接跟其他阿姓族人一樣化掉了怎麽辦?誰知道他們化掉之後還會不會跟那些真正的神樹一族一樣從樹上再結出來。

最糟糕的是——

林婉兒按照族中的習俗,將自己剛剛接生,呸,是接引出的弟弟帶回了家中,準備讓他成為了這個家的一員。推開門,正在廚房處理食材的男人轉過身來,消瘦的身體被包裹在樹皮草繩之中,是那樣得格格不入。那人見她帶了新人回來,對她笑了笑。

【辛苦了林婉兒,這就是我們的新弟弟嗎?今晚一定要好好大吃一頓,慶祝這個美好的日子。】

【是的,他就是我接引的弟弟,名叫趙祁山。】她頓了頓,多問了句,【今晚吃什麽,聞夕?】

【說過多少次了,要叫我哥哥。】聞夕不滿地敲了下她的頭,【今晚吃烤夜鷹哦,我親愛的妹妹。】

“聞夕,你醒了嗎?”

沒有人回應。

聞夕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一樣繼續在廚房忙碌著,而她剛剛接引回來的“弟弟”趙祁山拉開椅子,乖巧地坐在那裏看著她。

不,就算你擺出一副任憑姐姐吩咐的純潔模樣,她對著趙祁山那張大叔臉也沒辦法那麽快入戲啊!

不多時,聞夕端出了豪華的烤肉晚餐,看得“弟弟”口水直流。

【久等了,來嘗嘗我的手藝如何吧,我可愛的弟弟。】

【謝謝哥哥!】

於是林婉兒僵硬著臉,眼睜睜地看著趙祁山撕下鷹腿肉,在聞夕“哥哥”的溫柔註視下,將腿肉放入口中——

真的不會被毒死嗎?

她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這可是毒聖親自操刀的晚餐,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聞夕不管是在拔毛還是處理內臟,還是切配料的時候都是完全沒有戴手套的。她自己不怕毒,所以一直沒想過這個問題,可今天終於有第三者出現了!

一息,兩息,三息……

他還在繼續大快朵頤,甚至在噎到之後,喝了杯聞夕親自遞過去的水。

看來幻境終究是幻境,林婉兒看向身邊笑盈盈的聞夕,一時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

眼前的並不是他本人,或者說,不是他的真身。

【只是看著我,肚子是不會飽的。】聞夕用小刀切下了烤鷹的翅膀,放在了林婉兒的盤子裏,【林婉兒,吃飯吧。】

【哥哥,我們已經吃了好久的烤鷹了,明天可以吃別的嗎?我去獵幾只兔子好嗎?】

沒有回應。

【果子可以嗎,我看大森林裏有不少果樹,我采一些回來一起吃怎麽樣?】

還是沒有回應。

她垂下眸子,斂去覆雜的情緒,給了他一個乖巧的笑。

【……恩,謝謝哥哥。】

第二天一早,喝過樹汁後,他和林婉兒一起出了門。

剛剛從甘木之實中出生的族人還處於幼年,就算他們有著成年人的心智和體型,身體也還是太過脆弱,因此不需要出門工作。這一年的時間,他都得待在城鎮裏,沐浴甘木的光輝,慢慢穩固身體。一年後,便可作為成年的族人與其他人一起外出了。

【那麽,我就去祭司廳了。我們晚上見了,親愛的妹妹。】

在靠近樹幹的部分,神樹一族修建了雲梯。長長的雲梯貫穿樹根到樹頂,可以到達甘木上所有的建築。聞夕所說的祭司廳位於甘木的頂層,是神樹一族向母樹禱告,舉行祭祀活動的地方。聞夕在這裏的身份,便是神樹一族的祭司。

“大森林那邊我已經探查完畢了,今天開始就要去懸崖那邊看看夜鷹巢穴有什麽異樣。”

聞夕靜靜地站在那裏,仿佛在認真聽她說話。可林婉兒知道,他只是站著,那雙漂亮的鹿眼也只是望著她所在的這個方向。因為只要像這樣朝邊上挪一挪——

你看,他的視線還是看向那邊。

“聞夕,就算只有我一個人,我也會努力的,你放心。”

林婉兒上前一步,像往常那樣拽了拽他的袖口。皮草制的窄袖很難捏住,她還是努力捏住晃了晃。然後松開手,重新走回原位,笑著說:

【我今日前往斷崖狩獵,等我的好消息吧,哥哥。】

他就像是重新被啟動的機械一樣再次將視線的焦距對準了她,走近了些,在林婉兒依舊無法適應的強作鎮定中,用他的左臉親昵地貼了貼她的。

【願母樹保佑你平安。】

雲梯附近,無數的族人們紛紛跟自己的家人們完成了這次貼面禮,然後毫不拖泥帶水地分開,匯成數道人流,分別流向不同的方向。

“聞夕!”

【哥哥!】

不管她再怎麽呼喚,被簇擁在中間的那人始終沒有回頭。

收回了試探的心思,林婉兒也只能跟著狩獵的部隊一起出發。等穿過了圍繞在甘木四周那片巨大的森林之後,狩獵隊伍分成了無數小隊,開始前往各自負責的區域。

【我是你今天的搭檔,林婉兒,你的後背就交給我了!】

她一轉頭,好家夥,對上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這不是在秘境外面差點就跟她大打出手的那個乾元門元嬰修士嗎?叫什麽來著?

乾黃珞……是吧?

這家夥單論戰鬥力的話,對付個夜鷹應該不成問題。但是只要看到他那張臉,她就完全沒辦法安心,這家夥長了一張絕對會黃雀在後的陰險臉!

【啊,哦,恩,那就拜托你了。】

“啊!”

一群夜鷹從身後飛來,一爪子拍上了林婉兒的後背,留下三道深深的血痕。

【對不起林婉兒,它們來得太突然了,我啊啊啊啊……】

憤恨回頭,只見乾黃珞手持弓箭,對著天上的夜鷹進行了激烈的描邊攻擊,之後便被俯沖而下的鷹群追得吱哇亂叫。

林婉兒:……

收回前言,這家夥連戰鬥力也完全不值得期待!

是她疏忽了,她忘記了,這個人他之前沒用過弓。

這些被擄進來的修士們都有一個共性,那就是他們戰鬥時還保持著自己原本的習慣,大部分人都跟她似的,見到怪物第一時間就沖了上去。等準備掏武器一決勝負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手上唯一的武器是一柄遠程用長弓。

然後只能在阿姓族人的掩護下灰溜溜地跑回陣地。

面對他們如此拉胯的表現,阿姓族人表現出了驚人的耐心和友愛——

當做什麽事也沒發生過,繼續戰鬥。

當然,她不姓阿,所以她氣得拿弓敲了乾黃珞好多下。

而這個明明之前還在跟他道歉的活蹦亂跳的家夥,對她的行為沒有任何的反應。

敲著敲著,林婉兒自己覺得沒意思了,自己在這兒跟這些木偶生什麽氣呢。

她想白虹了。

雖然愛妃她脾氣不好,還一點就著,每次被她踢的時候小腿都會生疼,可她至少是活生生的,會哭會笑,會打小報告會給她糖葫蘆。

等大部分的夜鷹被射下,林婉兒拋開了乾黃珞跳下了懸崖,去探查這裏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異常。然而找了大半天,也沒發現什麽值得留意的東西。灰心喪氣地拉著藤蔓向上攀爬時,想問題有些走神的林婉兒完全不知道,有兩只夜鷹從旁邊的狩獵區域飛來,正向她發出了致命的風刃攻擊。

在那瞬間,林婉兒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緩緩回頭。

綠色的液體如雨水般,在空中飛濺開來。

如同慢鏡頭一樣,那個被他嫌棄的搭檔失去了支撐的身體向著左側倒下,無聲無息地從她的指尖滑落,墜入深淵。

她看著自己下意識伸出的手,這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

乾黃珞用身體替她阻擋了攻擊,她甚至沒來得及拉住他。

他墜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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