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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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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從嘴唇上感覺另一個人的溫度,沒時間多想,熱力便從舌尖傳來,勾勒出一種連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渴望,渴望被擁抱,渴望被撫摸,渴望被確認,請你認真仔細,充滿深情,確認我的頭發,確認我的眼睛,確認我的存在,和那些我所控制不了的東西。枯榮遍布的原野,觸不可及的深淵,我所能看見的是一切我不曾看見的風景。

她可能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無可救藥喜歡上了他的吻,喜歡上那種雜念和欲念都被掠奪過去的感覺,伴有一些細碎的刺痛,磨礪著她遲鈍的神經。當她燃燒的意識被逐漸喚醒,睜開眼睛來所看見的是一個情[欲]奔騰的韋宗澤。

而韋宗澤卻不知道她已平靜下來,從第一次接吻到解開她的衣服似乎不像他想象中的需要花上好長的時間,跳躍性的步驟是一種特殊挑逗,他的唇齒一寸不離從她的脖子掠奪到胸口間那片細膩的皮膚,親吻起來自然也是從皮膚上的汗珠到皮膚下的血液都充滿了回味的,還有已經放進她衣服下面一點點往上挪動的手,只差一步就能幫她把上衣脫下來了。

“打住!”她清楚的說。

韋宗澤不由一聲嘆息,早知道不可能一次就來真的,不過真聽到她開口拒絕,心裏還是有些失落。手抽出來,把她的衣服向下拉整齊了,擡頭看她的頭發還很亂,又伸手去幫她撥好。她倒沒有馬上就坐起來離開他的懷抱,興許她心裏喜歡這些能讓她感到舒服的事情,比如親吻,擁抱之類的。這也算是個新發現。

“你好點沒?”

她點個頭,害羞來得遲了些,只好滿臉通紅地轉過頭去看著窗戶外面,韋宗澤卻強行把她的臉轉過來對著自己,“這時候你看外面幹嘛?”

傅劍玲道:“你有什麽好看的。”

“平時不好看,這種時候應該特別好看才對。”韋宗澤狡辯道。

他卻沒有說錯,平時不會覺得他帥氣或是好看的,這時候怎麽看怎麽喜歡。

“我不明白。”傅劍玲直視著韋宗澤,他的目光清冽,似乎不受世事擺布,這令她有一種乞求答案的願望。“人生還這麽長……這麽這麽長,我們明明還有很多事情沒試過,沒做過,她為什麽要自殺?為什麽?我的外婆會死,是因為她到了年紀,你媽媽是因為出車禍,蘇麗是生病了,可是雅雅又是為什麽?我真的不明白。”傅劍玲喃喃地說。

韋宗澤有時候卻覺得她和杜雅一樣,特別愛想事情,想多了就鉆牛角尖。

“真的要個答案嗎?”

“你有嗎?”

“好,我問你一個問題,你看的書或者電視劇裏面,有沒有人自殺?有?那好,就是故事裏的事情發生在你身邊了,其實故事來源於生活。沒有什麽想不明白的,興許杜雅臨死前還想不明白我們這些人都活著幹嘛呢!每個人對活著的理解都是不一樣的,你不要用自己的想法去分析別人,更不要妄想真的可以挖掘別人的內心。”

“可你不覺得這樣太突然了嗎,她之前並沒有什麽征兆,也許有,是我們沒有註意。”

“Maybe it is a surprise。”

她看著他的樣子,“知道嗎?你有時候實在很無情。如果今天自殺的人是我,你也會用這樣的語氣來討論這件事情嗎?”

韋宗澤大概早知道她會這麽說,微笑地撫摸著她的脖子,“坦白說,自殺這種事我也做過的,比如晚上爬到屋頂上面計劃往下跳,或者買把小刀在手腕上亂劃,你敢說你在某些特殊的時期沒有動過這種念頭或者做過類似的事情?認真想一下,你敢嗎?你不敢,對吧。所以其實這種事情也沒什麽好不明白的。如果她活著受罪,我倒是會很同情,可是她都已經死了,我何必還那麽傷心!死人又不會知道這些事情。”

他料想到說完這些話,劍玲那溫暖的目光會離他而去,但他依然要把心低的話語一字不露說個幹凈:“我想我跟你們是不太一樣,我大概已經習慣了從悲觀一點的角度來看問題。事實上,悲觀一點來看,大家都是不完美的,總有一天,要暴露自己。”他說著,直到最後一個字從他的唇瓣溢出,接著便打算再來一個溫潤綿長的吻,卻如預想中一樣被她躲開了,他淡然地看著她躲開的樣子,她躺在床榻上的側臉就像油畫一樣美麗,默默不語間,初吻的甜蜜已經逝去,取而代之的是渴望占有和永遠占有,韋宗澤不由俯身附耳道:“可我對你,哪怕是一點點小事,都會記掛在心裏。我不相信,這對你來說也是一種無情。”

關於杜雅的事,媒體上也引起了一陣騷動,《晚報》《晨報》等紛紛用“高考壓力釀成自殺悲劇,教育體制急需改革。”等標題來說她的事情。當傅劍玲坐在家裏,打開報紙時,又真的覺得這件事發生在文字的世界裏。一個人的生死豈是一句話能夠說清楚的,大家都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那一面而已。

杜雅臨死前寄居在她幹媽的家裏,這一死不僅沒有讓她幹媽為她惋惜,反而生出一些怨言,比如她對她的父母說:“我費心費力幫了你女兒這麽多,不求感激,也不求回報,高考怕她壓力大,還特意讓她住在我家,結果呢?結果她竟然在我家廚房裏自殺,差點害得我們全家跟著她陪葬!我告訴你們,我已經仁至義盡了,以後你兒子的事別再來找我。”

杜雅的父母此處無望,便肅然登門,跑來找傅劍玲的爸爸媽媽。傅劍玲被爸爸關在房間裏不許出來,她隔著房門怎樣都聽不清他們的談話。直到傍晚來臨,他們並沒有把杜雅的父母留下來吃晚飯,到了餐桌上,父親喟嘆一口氣,泛泛對劍玲道:“自殺的孩子最自私了。”

“自私?”

“難道不是,父母生你養你,還費心費力培養你,難道最後回報給父母的就是擰開煤氣閥自殺嗎?要是你哪天也這麽沒用,我就當是沒養過你。”

傅劍玲卻搖搖頭,“我是不會自殺的,但我覺得自私也沒什麽不對,雅雅的爸爸媽媽就不自私嗎?”

傅成海聽不得這種頂嘴的話:“再自私也把她養大成人了!”

“是成人了,然後覺得成人的世界很可怕,時間如果能夠停止就好了,既然擰開煤氣閥,聞一下那氣味就能做到的話,為什麽不呢!”傅劍玲幾乎被韋宗澤上了身,毫無意識地反駁著父親。下一秒,卻聽桌子被啪地一掌拍得震顫,擡頭見父親慍怒的臉:“你這個孩子,怎麽變成這樣了。是,我總有一天要知道,我教給你再多東西,也阻擋不了這個世界再來教給你其他的。可是我告訴你,你還幼稚得狠,一不小心就會被自己周圍的人蠱惑,然後迷失自己。”

傅劍玲便想起杜雅對她說過的話:其實你是一個會被人牽著鼻子走的人,也許你將來只會為別人的事情傷腦筋。

她無話可說。

傅成海見女兒默然不答,以為是自己話語太重,又不由惻隱起來,心想畢竟是她的朋友死了,他這個做父親的不該在她的傷口上撒鹽。

“你回房去休息吧。”傅成海沈聲道:“杜雅的安葬費用,她的父母來找我們商量,想讓學校來承擔一部分,我已經答應他們盡力了。其他的,你最好不要再管。”

傅劍玲轉過身,長這麽大,從未用這麽固執的眼神看過他,“如果我想做點什麽呢?”

傅成海微微不悅,“你說什麽?”

“我說我想為我的朋友做點什麽。爸爸!”傅劍玲重重讀出最後二個字。

而傅成海在眼神的交戰中妥協下來,捫心自問,他倒也不希望女兒從此變成一個薄情寡義的人,“這樣吧,你去幫她訂做遺像和墓碑吧,順便買些花圈,我看她爹媽那個態度,大概巴不得所有事都讓別人來做。”說完一頓,“至於這個錢,就當是我幫你出的。”

傅劍玲人生的第二個葬禮,和她記憶中外婆的葬禮一樣,是低沈的,黑色的,哭泣的,但又有些不一樣,她時不時會覺得,這葬禮也屬於她們自己。大人們所說的那些——孩子都會長大,長大以後都會成家立業,老了以後子孫滿堂,直到壽終正寢,入土為安。並不是鋼鐵一般不會流血的定律。

葬禮之後,她們高考的成績也出來了,大體上和預先設想的一樣,傅劍玲和薛澀琪進同一個大學讀本科,韋宗澤和許為靜則在不同的大學。許為靜告訴她們葛離入伍了,又聳聳肩,這樣也好,比較適合他。似乎不怎麽留戀。

因為杜雅的死大於失戀,所以薛澀琪畢業時向一個高年級男生表白失敗的事也不怎麽重要。薛澀琪只是淡淡地說,祝他一輩子不開心,直到我把他給忘了。

其實那個男生傅劍玲也曾看見過,長得一包人才,跟韋宗澤還有些交情,但韋宗澤的意思是不建議薛澀琪跟他好上的,他說他其實就是個體面的色魔。說完還一笑,兩手攤開,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樣,不過呢女生好像都挺喜歡他的長相。

於是一直以為男生情商晚熟於女生的傅劍玲開始覺得,女生是被感情牽引的,所以情商發育早,男生則是被生理牽引的,所以性[欲]發育得早。當然,她倒是沒有想過自己十年後再說這句話,就會變成“女人的性[欲]是持久戰,而男人的性[欲[是攻堅戰”了。

冷靜下來以後,大家都用自己的方式告別了高中,一心期待大學開學。傅劍玲還花了一些時間說服她的爸爸媽媽讓她住在學校的宿舍。

開學那天,和她約在學校門口碰面的人變成了薛澀琪。她大喇喇地讓她爸爸開車送她過來,在門口見到拖著一個大行李箱的傅劍玲,二話不說就下車幫她把行李丟到後車廂裏。然後薛爸爸開車一路把她們兩個都送到學校裏面。

傅劍玲真有些羨慕薛澀琪可以她爸爸面前肆意表現自己,大道林蔭,通往她們的新天地。薛澀琪得意地用她高亢動人的嗓音唱歐陽菲菲的歌。不知道為什麽,後來一提起開學,她腦海裏就傳來薛澀琪唱的這首歌。

我的熱情,好像一把火,燃燒了整個沙漠!太陽見了我,也會躲著我,它也會怕我這把愛情的火。沙漠有了我,永遠不寂寞,開滿了青春的花朵。我在高聲唱,你在輕聲和,陶醉在沙漠裏的小愛河。你給我,小雨點,滋潤我心窩,我給你,小微風,吹開你花朵。愛情裏,小花朵,屬於你和我。我們倆的愛情,就像熱情的沙漠。

可惜的是,不是每個人的開學都有一個好的開始,傅劍玲怎麽都沒想到許為靜的大學生活會開始於一個幹脆響亮的巴掌。印象中,這應該是葛離第二次甩她巴掌,上一次他這麽做的時候,發誓永遠不會有下次了,然而這一次他背叛諾言,卻還一副恨許為靜入骨十分的樣子。

韋宗澤在自己的寢室給劍玲打電話提起這件事,還說幸好你不在場。

傅劍玲問為什麽,韋宗澤說,我怕你受他們的影響,回頭對我們的關系也沒信心了。你看,他們畢竟在一起很久了,雖然分分合合的,不過這一次,怕是真的完蛋了。

傅劍玲聽完也很無奈,這到底是誰的錯?

韋宗澤卻微微提高嗓門回道:這還用問嗎?哪次不是許為靜幹的好事。你是她朋友,難道不知道她還沒開學,就先跟住在她隔壁高她一年級的那個人走得很近!現在又進同一個大學,葛離幾次打電話給她,她都不在寢室。

傅劍玲不悅道,就憑這些,怎麽能給她扣這麽大一頂帽子。

韋宗澤冷冷道:葛離跑去學校找她,什麽都看見了。

傅劍玲這才不語。

韋宗澤憤憤說說,想象一下,葛離的心情。

傅劍玲倒是有一些同情他,可是葛離自己說過,他就喜歡靜靜身上那種可以灼傷人的火焰。

韋宗澤聽罷,奈何一笑,他大概沒想過火焰下面是灰燼吧。

傅劍玲和韋宗澤通完電話,晚上睡覺的時候,透過紗帳看到窗外的月亮,月亮下面有小路,有些正在暧昧的蠢蠢欲動的青年正結伴在小路上散步,聊天,竊竊私語。

她夢見許為靜小時候畫的裸體畫,還夢見許為靜很開心地跟她描述葛離的挺拔威武,說他是一個天生的領袖。還夢見許為靜初嘗澀[愛]那副迫不及待的模樣,喋喋不休跟她們三個講關於葛離的一切隱私,也許葛離至今也不知道她連他腰上有一顆紅顏色的痣和他媽媽臨走時把他騙到他爸爸那兒去的事都全部都告訴了她們。還有他們的初吻,許多次吻,擁抱,天生且陌生的那些生理故事。不厭其煩地,事無巨細地。

直到他們開始吵架,許為靜意識到他身體的魁偉不等於他命運的高貴,還意識到即使她再怎麽渴望,葛離永遠不是她人生的領袖。

當初也是為了類似問題,葛離在眾目睽睽之下甩過許為靜一個耳光。許為靜也狠狠甩回了一耳光,但她馬上就後悔了,哭花了臉蛋說,“我不是真想傷害你的。”葛離卻回道:“那又怎麽樣?你會死嗎?”葛離說這句話時候,就像一塊黑色的不可撼動的巨石矗立著。她從那副景象中想到一個形容詞,心碎。原來不是真的碎了,而且真的不再相信了。

傅劍玲夢醒的時候,窗外的月亮位置已經改變。她拿過桌子上的CALL機,看看時間還是淩晨兩點多。便又睡了一會兒,直到早起的鳥兒把她叫醒,走廊上已經有個別同學起床洗漱,傅劍玲的CALL機適時響起,有一條消息,來自許為靜。

“我自由了。”

傅劍玲看完以後一笑,順手便把這條消息刪掉。

穿好衣服,疊好被毯,剛拿起自己的牙刷面盆準備出去洗把臉,寢室的電話就跟著丁丁響,這時候起床的人只有她一個,便放下面盆去接電話。

“你好,請問你找誰?”

“您好,請問您是傅劍玲小姐嗎?”

“是的。”

“您好,這裏是楚天點歌臺,一位姓韋的先生為您點了一個月的起床歌,從今天開始,到下個月六號為止,每天六點鐘,我們會準時打給您,並為您播放一首歌。現在請您收聽第一首。”

電話裏傳來有些雜音的歌聲,是一首很流行的情歌,劍玲沒等它放完,就把電話給掛掉了,然後打給韋宗澤。

“你幹嘛點歌給我。”

韋宗澤似乎還在睡覺,“唔……”

“真受不了你,你看你自己還在睡覺,竟然給我點起床歌點了一個月的,你讓我寢室的同學每天早上六點被電話騷擾嘛!”

韋宗澤醒了神,很委屈地回道:“這是我寢室的哥們教的,他說有個學長就是這樣追到女朋友的。怎麽,你覺得不喜歡嗎?是不是很不浪漫?”

傅劍玲不由嘆息:“你這個人,聰明起來的時候像個燒瓶,一腦子化學反應,笨起來就像只豬。”

韋宗澤回味了一下劍玲語氣中的溺愛,馬上又進入了燒瓶狀態。

“豬在想你呢。問你什麽時候可以再見面。”

傅劍玲攥緊了電話,感覺心底有泉水正在向上滋漲。

管他天地是什麽洪荒顏色,管他戀愛是什麽青天白日夢。

從一開始她就想知道,自己會為誰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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