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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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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許為靜談起,薛澀琪和杜雅都不知道原來韋宗澤已經搬家了,搬進韋家在武昌那邊的老宅子,韋開嫻暫住的地方。

許為靜還特意避開傅劍玲悄悄跟她們談論韋宗澤和她之間的暧昧。

薛澀琪忍不住感嘆道:“早前跟她說,要是喜歡上韋宗澤,這輩子就完了。現在倒好,韋宗澤一翻身,人都不見了,撇下劍玲,招呼都不打個。”

杜雅卻道:“可能這樣也好,有一天,輪到韋宗澤瞧不上劍玲的家世,那更難受。也許再過幾天,劍玲就會忘記他了。”

許為靜點頭附議:“其實男生都是很花心的。”

然而這樣的心結陪伴傅劍玲走過了半個學年,高二結束的時候,她的成績因此跌出二十名外,被爸爸媽媽嚴厲指責,並警告她再這麽下去,未來就毀了。

未來……

這麽一說,她卻從沒想過未來的樣子。轉眼高三快要開學,她卻不知道這麽拼命學習是要做什麽。近一點理由的當然好說,考大學嘛。可是考完了呢?再做什麽?她是不是應該先知道自己要做什麽,想做什麽,然後再談考大學的事情呢!

她翻出以前的東西來看,她寫的書法,她畫的國畫,她寫的小說……給她帶來那多的樂趣,卻從未成為她生命的原動力。書法國畫是爸爸要求的,小說是一時興起,可是究竟什麽才能永伴她的身邊。

暑假時,市裏舉辦少年書法大賽和國畫比賽,她全部拒絕參加,父親也無可奈何,怕勾起她可怕的回憶。但他還是忍不住提醒,多拿些獎對你百利而無一害。劍玲一笑置之。

她哪裏也不想去,外面的陽光似乎太刺眼了,奪走了她腦海中的色彩。不管是薛澀琪也好,杜雅也好,誰都不能把她從她的小天地裏帶出去。

“由她去吧!”那會兒,許為靜說:“沒見過這麽把自己當回事的,還沒真談呢,就這麽脆弱,窩在家裏不出門……”說話間她正站在劍玲的窗口下,忍不住提高嗓門朝上大喝一聲:“等著上吊啊你!”

傅劍玲便從窗邊露出一顆小腦袋,朝下看,“你們怎麽來了。”

許為靜說:“我來幫某人帶話。快下來。”

傅劍玲一時卻沒會過意思來,“某人?”

“是的!某人,三個字的,要我大聲說出來嗎?”被許為靜這麽一吆喝,傅劍玲迅速從家中下樓,“我媽媽還在家呢,你亂喊什麽啊!”許為靜有點好笑,“看你做賊心虛的樣。”

“哪,這是我家禿子讓我幫忙,我才幫的。”許為靜說:“某人終於想起你來了,想跟你見面。時間地點你定,見,還是不見,你自己決定!”

“不見!”

“你要不要這麽快就拒絕啊,給人家一個解釋的機會嘛。”說著,摟了摟劍玲的肩膀,“你沒那麽膽小對不對?雖然是古板了一點,其實我知道你心裏跟別的女孩子不一樣。”“有什麽不一樣!”“唔……”許為靜一頓:“你……你是個有叛逆心的乖乖女。”

傅劍玲不由凝眉,莫名地問道,“我哪裏叛逆了!”

不料許為靜奸笑起來:“噢,看來你已經忘了自己還有一張□大作珍藏在我這兒呢!”傅劍玲驀然間想起來,耳根紅透,想不到她竟然還留著,“你、你……”

“你就去見見‘某人’嘛,看他怎麽解釋。”許為靜乘勝追擊道:“不然我就把你的畫拿到他那裏去拍賣,反正他現在魚躍龍門,身價高漲,我巴不得賺到一筆呢!”

傅劍玲便用兩手使勁捏住她的臉頰,使勁地搖。

“疼疼疼!”許為靜亂叫起來,好容易掙脫掉了,又問她:“快說時間、地點!”

傅劍玲想了想,還是敗下陣來,“就下禮拜一吧,叫他在車站前面的小籃球場等我。”

“明天不行嗎?”

“不行,明天要去大伯家,周末給媽媽慶生日。”

“……”

“怎麽?”

“我看你做個心理準備要做多久……”

“……”

可是過了兩天,傅劍玲發現那個籃球場已經拆了,堆著許多沙石和建築材料。她一陣心悸,無來由地覺得自己的人生正走向一個需要她自己去掌控而她又無法真正掌控的階段。在學校告訴許為靜,許為靜又告訴了葛離,葛離帶回話說韋宗澤其實想帶她去武昌看看,到了那天他會在巴公房子前的車站來接她。

那天剛下過陣雨,嘩啦嘩啦的雨水在排水溝中喧囂著。杜雅、薛澀琪還有許為靜三個人也都跟著來了,薛澀琪坦然道,我還以為就我一個人跟來當電燈泡呢,原來都跟來了,這下我就沒有罪惡感嘍。杜雅捂著嘴笑,電燈泡太多了,韋宗澤肯定會嚇一跳。

可到了那一刻,嚇一跳的並不是韋宗澤。

他來的時候,並不是像他們想象中的緊張局促地從街頭那邊緩緩而來,而是沈默地坐在一臺黑色鋥亮的轎車中,車窗降下來,他的眼神看上去冷冰而不近人情,只有在開口說話的時候,輕輕地,羞澀地眨了一下。

“上車。”他對劍玲說,他自己坐在副坐上,開車的是一位大伯。

傅劍玲真的嚇一跳,那記憶中在雨裏等過她的男孩仿佛煙消雲散。她局促不安地回頭看向朋友,結果只有薛澀琪一個人泰然自若,並沒有覺得開個車來是多麽稀奇的事,反而抱怨道:“你早說要開車來嘛,我們這麽多人怎麽擠呀!”

不知怎麽,這倒讓韋宗澤也放松下來,一陣笑,又撓撓頭,心說四個女孩子也不是擠不下去,可是她們跟著來湊什麽熱鬧!繼而想到,也許他又讓她感覺到害怕了。

最後還是四個人一起擠進來,韋宗澤讓司機大伯帶他們到了他的新學校門前,幾個人就下車了,葛離已在那邊等著他們。她們一路上都沒有說話,許為靜看到葛離的時候,忽然跑去擰住他的耳朵,半開玩笑道:“你你你,你說你為什麽不是有錢人的私生子呀!你個沒用的家夥!”葛離的耳朵被她楸得老高,他一疼,幹脆一把掐住她的腰攬她離地,她一怕,便忘了嘮叨,把葛離的光腦袋牢牢抱住。葛離就喜歡在她懷裏那種溫暖而充滿渴望的感覺。

幾個人從學校門口進去,門衛老伯正在給花草澆水,沒有過問他們。

韋宗澤帶著她們一起,走過自己上課的教學樓,走過實驗樓,帶她們去學校的小操場,然後他們就到有很多單雙杠的地方停下來。韋宗澤跳上一個單杠,勾起拇指倒指著背後的一片小區,“我現在就住在這片小區的後面。”然後瞧著劍玲,“我並不是故意斷開聯系那麽久。”

劍玲不吭聲,葛離就拉著許為靜道:“我們走吧,都待在這兒,他們怎麽說話呀!”

許為靜卻不依:“人家還要看好戲呢!”好在薛澀琪看得比較開,最先聽了葛離意見,“走啦,真是的。這樣下去,混到太陽下山也沒結果。”然後問劍玲:“你一個人行嗎!”劍玲點點頭。“嗯,那我們到處逛逛,三點鐘在學校門口見?”“好。”

一會兒,韋宗澤說:“她們都走了。”然後麻利地從單杠上跳下來,站在她面前,半年不見,他長高了,壯了,頭發也剪短了。

“我很想你。”

“我每天都看你的照片。”

“我轉學是姐姐的意思,噢,你知道的,那些謠言,其實□不離十吧,所以現在我跟姐姐一起住老宅。挺大的,下次我帶你去看看。”

“畢寧的事,我覺得很對不起你,當時我不在你身邊,不能保護你。不,也許就算我在,我也改變不了這個現實。他那種人就像藏在你身邊的一個不定時發作的瘋子。你知道的,電視上放過很多次,有心理缺陷,或者有什麽病的。噢,但他已經不會再出現了。”

“他被送進醫院治療了。噢,這種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

他一個人滔滔不絕,說了許多,可她的神情卻沒有變化。

“怎麽了?”他忍不住停下來,輕聲問道。

傅劍玲搖搖頭:“我不認識你,我不認識這樣的你。你說畢寧怎麽了?他不是轉學了嗎?為什麽被送進醫院了,你又是怎麽知道的。是,他就是個瘋子,我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可你怎麽了,為什麽變成這樣?”

“我怎樣了。”韋宗澤不懂:“我就是這樣的,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以前辦不到,現在辦得到,以前我記恨的,現在我一個一個還。”

“你……”傅劍玲並不同情畢寧,他給予她的陰影或許會永遠留駐在她的記憶中,但是隨著這個記憶更為鮮明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韋宗澤。以前他給她的印象,是一個堅強的鬥士,不管怎麽難怎麽苦,他都能挺過去,他也許有些孤僻,但他的眼睛中有她喜歡的一份細膩和溫柔。

“也許,我從來就不了解你。”她喃喃道。

從來,他們之間那微酸的暧昧和交匯的視線都是沈默的,並沒有真正深入地去了解對方,那只是是一種膚淺的,並經過自己的大腦任意加工的好感罷了,是錯覺。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韋宗澤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打擊,目光變得暗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劍玲從小到大都沒對男生有過這樣的感覺,她是真的不能判斷出自己的真心,擡起頭,問他:“你是不是喜歡我?”

“我已經說過了,我可以再說一次。”他往前更靠近一些:“我真的喜歡你。”

可老天爺這時候就來跟他作對,陣雨停了又來,迅速猛烈地在把他們包裹在雨線裏。他就像隔著簾子看她的表情,什麽也看不清。

為什麽這時候下雨,為什麽你不說話,為什麽你改變了心意。

他朝她大聲說話:“如果你以前不知道,你現在應該知道了,你還記得以前夾在書裏的紙條嗎?我說,如果你不喜歡我,我就放棄,絕對不會再來糾纏你。告訴你,我騙你的,不管你喜不喜歡我,我就是喜歡你,每天都想你,我不知道你想要怎樣才會愛上我,但我就是愛你,很愛你,我以前住在巴公房子,每天都想碰到你,我現在不住在那裏了,可是心情一點都沒有變。”

“你都不知道什麽叫愛。”傅劍玲被他口中這個對她來說很嚴重的詞給嚇到了。

他卻管不得那多,“那你知道什麽叫愛?你是我嗎?你知道我是什麽心情嗎?你什麽都不知道。”傅劍玲被他問得啞口無言,嚴格的父母什麽都教過她,唯獨沒有教她這方面的事情。她一方面覺得他把這個字說得太輕易,一方面又無從對比。

“給我一個機會,好嗎?”韋宗澤道。

傅劍玲擡頭,看見他的眼睛裏都是雨水,這樣大的雨,他們兩個居然連避都沒有避一下。

“給我一個機會,我會讓你相信我的。”他似乎從未這樣懂得表達,“就算你現在還不怎麽喜歡我,我保證,我會讓你喜歡得無法自拔,會讓你打從心裏相信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她被他這種海嘯一樣的力量征服了,也許是因為她心裏有那種渴望被征服的意願,也許是緣分或是另一種錯覺。還有蘇麗留給她的那個問題。

“蘇麗死了。”

那天她經過他住的巴公房子,看到蘇麗家的副食店門前正在出喪,蘇小弟大概是明白了姐姐的去處,坐在門前嚎啕大哭。除了蘇小弟,蘇家的人並不認識她。她就默默站在樹蔭下面,看著他們為蘇麗送喪。

以前她去看蘇麗,總覺得她不會真的死掉。那麽樣一個活生生的年輕的人,不會像外婆那樣溘然而逝的。可是蘇麗就那麽走了,她連最後一面也沒見到。

“你見到她最後一面嗎?”她在雨裏面問韋宗澤。

他卻搖搖頭,露出一絲傷感,和陌生。

韋宗澤有時候會顯得薄情,即便和蘇麗有過一段那樣熱絡的友誼,在經歷過親生母親的葬禮之後,蘇麗那早早就在預警中的死無法給他帶來太大震動。

幸而那滂沱的大雨把他們都打濕了,一道一道水流勾勒著他們的面目,為韋宗澤的冷漠補上了一種很自然的悲傷情懷。

他伸出手來抓住她的手,“走吧,我們得找個地方把衣服換了,不然你會感冒。”

她被他強拉著走了幾步,便使勁掙脫,有些害羞,“我自己會走。”

韋宗澤遂笑起來,“嗯。”

許為靜他們果然都在門口的告示欄雨棚下面等他們兩個出來,隨後韋宗澤便把他們帶到他的新家去了。果然是個很大的老宅,盡管裝修得十分華麗,卻還保持著老舊的上世紀韻味。聽說這是韋宗澤的爺爺第二任老婆的娘家,她生了韋宗澤的父親不久,就帶著兒子被遣送回來。她死得很早,大概才四十三歲,留下三間食品鋪子。

韋宗澤帶他們進去時,還有幾個在家幫傭的阿姨前來招待,或端茶倒水,或送來幹凈的毛巾。他們好奇又忐忑地跟著去了韋宗澤的房間。

韋宗澤從衣櫃裏拿出一件幹凈的T恤遞給劍玲,竟是一件女款的新衣服。

他臉色微紅,很不好意思道:“這個,我買了同款一男一女的。”

許為靜不由笑出聲,推著劍玲去換衣服。回頭便同其他人一起坐在他房間裏的沙發上。在他們自己的房間裏可不會有放置沙發的機會。

“你真走運。”許為靜出言戲弄:“你的親爹究竟長得怎樣!和你長得很像嗎?出手很大方嗎?說起北京話會是個什麽調調呀,真的跟普通話一樣嘛!”

葛離嚴肅地瞪了她一下,對她表示不滿。

“什麽嘛!問問也不行。”

“你!”

韋宗澤卻道:“無所謂了,反正之前在學校傳我媽謠言的人就多得數不清,我已經習慣了。”是的,若不是從小就習慣這種不太尋常的關系,他現在面對著一切的表現就會很不一樣了。“我回來這半年,就見過他一次。”

“誰?”

“我爸爸。”

“他看到你以後,說什麽了沒?”

“什麽也沒說,就是帶我去做了一下親子鑒定。”

“……”

“怎麽了?”韋宗澤說完見他們都有些打顫,一副憤憤不平和同情的摸樣。

韋宗澤笑道:“這也很正常的,十幾年了,他不可能對我有什麽父子之情,只不過是血緣關系而已。”

“那你自己呢!”一直沒怎麽說話的杜雅忽然這麽問。

韋宗澤卻回以一個不真切的笑臉:“我也不過是想換個方式生活。”

杜雅又道:“你不怕再也換不回來了?”

誰知韋宗澤把眼一閉,感慨良深地回了句話,“現在說這個已經沒什麽意義了。”

屋子中一片默然。

而劍玲就在他那幹凈整潔的衛生間裏,一字一句聽著。

傍晚時分,雨就停了。

韋宗澤帶他們一行去吃晚飯,薛澀琪因家裏有事,提前走掉了。葛離則提議吃晚飯去他小姨家的露天歌臺唱歌去,小姨就住在附近,每天晚上擺臺到11點。韋宗澤便答應下來,吃完飯,他們就過去捧場了。

葛離的小姨似乎早就見過許為靜和韋宗澤的,倒是對傅劍玲和杜雅比較上心,常問她們想吃什麽隨便叫。又推著她們去唱歌,四個人之中,唱歌最大膽的薛澀琪不在,除了杜雅這個金嗓子,剩下傅劍玲和許為靜無論如何也不肯上露天的歌臺上表演一把。最後也就是葛離唱得最多。

直到時候不早,傅劍玲要回家了。葛離便把麥克風遞給韋宗澤。

傅劍玲嚇一跳,從來沒想過他會唱歌。

他從她身邊起身,並沒有像葛離那樣嘩眾取寵地走到臺上去,而是坐在臺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音樂漸漸響起,他唱的是一首前幾年熱播的新加坡電視劇《勇者無懼》的片尾曲。

你是那昨天的雲還是今天淋漓的雨,在告別初戀的愛人,還唱著曾經熱戀的歌。在人潮洶湧的都市,尋找內心完美的自我,你是不是有些在意。哦!無數個夜裏悄悄地思念你,遲到的風裏系著你,每頁的日記裏輕聲地呼喚你,醒來的夢裏在哭泣。想說愛你並不是很容易的事,那需要太多的勇氣。想說忘記你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我只有矗立在風中想你。

那首歌結束的時候,暑假也結束了。

他們都升上了高三,不久就會意識到這最後一年是青春的鏖戰。

傅劍玲一開學就收到了韋宗澤寫的信,從武昌寄過來的,字跡工整,貼麥子黃的50分長城郵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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