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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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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此一事,韋少卿給氣得舊疾發作,臥病在床,成天對著周遭的人發脾氣,罵爹罵娘還罵韋開嫻那終身未嫁的母親。結果婚宴鬧劇才過去兩天,滿城風言風語,那逍遙法外的韋開嫻卻突然來了一通電話,笑問她爹還健在否。答曰好吃好喝好睡著,家裏沒有這麽個不要臉的女兒。韋開嫻倒是雲淡風輕,一字一句回他道:我現在鄭重聲明,韋開嫻凈身出戶,從此跟韋家斷絕親子關系。話畢,沒有聽到韋少卿任何答覆,她竟一頓,轉而喊了他一聲爸爸,韋少卿這才在鼻子裏冷哼兩聲,卻聽韋開嫻緩緩道:爸爸,再見。

固執的韋少卿聽出她語氣中的絕決,怒不可遏,率先掛斷了電話,又把手機狠狠砸向地面,然後對著站在床畔的小兒子韋宗澤道:“你怎麽能讓這種事情發生!你這個蠢貨,沒用的東西!”

韋宗澤瞧著韋少卿,卻對他的冷漠已經習以為常,漠然回道:“我事先又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他也不見得會阻止。“姐姐這次是下了決心。”

“什麽決心?”韋少卿差點沒吐血,“就她那樣兒,還不是錢一用完就會滾回來了。以前就不檢點,專往我臉上抹黑,現在還倒打一耙害我跟葉家弄巧成拙,接下來你二哥的項目要怎麽弄!”

韋宗澤聞言,不徐不緩道:“生意方面我已經跟葉家談好了。對外麽,他們可以在媒體上跟我們打一下口水仗,做做秀,順便也消消氣,反正事情都已經這樣了,不如利用起來炒作一下。然後實際上,我們該怎麽合作還照舊。”

韋少卿聽罷,大怒斂於一瞬,驀然發覺站在面前的韋宗澤竟有些陌生,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轉而又問道:“你二哥去哪了?從昨天開始就沒看到他人。”

韋宗澤回道:“二哥這兩天都在公司裏忙。”話畢,又補充了一句:“他擔心葉家反悔,所以準備提前拿地。”

韋少卿即刻聽出弦外音,其實韋宗鎮這麽做,倒不見得是錯的,可他竟敢一聲不吭地自作主張,便讓韋少卿十分不悅,但他剛剛才從韋開嫻那裏得到一個鐵打的教訓,就是自己養的兒一樣可以反咬你一口,便按捺下來,仿佛語重心長與韋宗澤道:“你二哥做事太激進,不如你心細,既然你是決意幫著他的,就多用些心。”

“好。”韋宗澤簡短回道,“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出去了,你好好休息。”見韋少卿點點頭,他默默退出房間。

韋少卿倚在床頭,華麗房間裏除了他這個半百老人,竟是空空如也,不勝涼薄,已經五十五歲的他,忽然感到有些心痛。

因著這些原因,韋宗澤這段時日越來越忙,根本沒有什麽時間去找傅劍玲。自然,他不去找她,她是絕不會主動出現在他面前的。每當夜深人靜,韋宗澤回到自己家的時候,都忍不住要給她發個短信或打個電話,雖然這點小事於他渴望彌合的舊日裂痕不過是杯水車薪。

傅劍玲倒也不總是願意理會他的,短信一般不會回覆,至於電話,有時會聽聽他說什麽,有時就讓薛澀琪來接聽了。韋宗澤便憶起在北京的時候,思念太深,葛離時常勸他,幹脆買張飛機票飛回去看看她,其實也不是多難的事情。他照做了,卻始終不敢走上前去。

“你知道分手意味著什麽嗎?”那時她這麽說:“就是我恨你,恨你,恨你。”

這是四年前他們最後一次對話,分手的第一年他來到人生地不熟的北京,生活在本家老宅,每一刻每一秒拼命克制自己的痛苦,可到第二年他就習慣了,適應環境後,開始重塑自己,第三年,他似乎又有一些改變,痛苦消失了,一些曾經觸不可及內心自我變得越來越清晰,到第四年他才驚覺時光荏苒,飛逝如斯,不知不覺與她南北不相見已經四年。這四年來,他見過被蘇兆陽迷得團團轉的薛澀琪,見過北上來找葛離偷情的許為靜,他很意外地發現大家的心都已經在改變了,那麽,他自己的心呢?傅劍玲的心呢?也改變了嗎?

那年冬天北京發雪災,他的車堵在豐臺區,住在海澱區的李玲如突然在自己的畫室裏自殺了,萬幸被她媽媽發現得早,搶救回來。他去看她,她氣弱游絲,白慘慘的臉上,雙目如火,拉著他的手問道:“有沒有感到一點點內疚?”

“沒有。”韋宗澤說。

“鐵石心腸。”李玲如說著把眼睛閉上。

韋宗澤在醫院照顧了她整整一周,李玲如出院的時候,找他要傅劍玲當年畫的畫,“你們這些外行人畫畫都太醜了。”她說:“但是意境卻很好,如果你送給我,我會把它變成一幅很棒的作品。”

自此轉眼一年,韋宗澤和葛離都回來了,李玲如也跟著過來,若是傅劍玲在李玲如的畫展上看到那幅被畫家重新修改過的畫,會是怎樣的心情。

你是荒野的羚羊。

而我是荒野。

是日,高志的藝術館開幕,全城轟動,吸引了許多講求品味的白領和小資階層結伴參觀,並紛紛在媒體上發表評論,讚聲一片。接著開幕第三周,李玲如的畫展如期舉行,身價高漲的年輕女畫家接受記者采訪的時候宣布將永遠不踏入婚姻殿堂,造成熱門話題,一時間風頭竟蓋過正在做主題展會的元禾時代。

事實上,這次元禾的會展對蘇兆陽來說十分重要,它標志著中盛集團徹底分裂成南北兩家,北邊歸任天華,南部歸他。打從他和任天華有分歧以來,蘇兆陽最大的問題就是分裂以後大客戶的穩定性,所幸會展辦得很成功,為了表現出元禾的實力,蘇兆陽把手上剛拿到的一個中外合作項目公布出來,並當眾宣布著名華裔設計師高煉已加盟旗下,擔任藝術總監。

於是在元禾,風頭正盛的傅劍玲猶如一顆流星,短暫閃耀後,迅速隱入暗淡之中。所謂副總監的職位,從來只是虛席。

李雲橋對此事最為敏感,圈內八卦有很多關於他和高煉鬧矛盾的,高煉一進元禾,李雲橋給傅劍玲的建議就是——

“辭職吧!你還待在這種沒前途的公司有什麽用?”

傅劍玲也算服了李雲橋,今天是周末,她突發奇想,打算逐一拜訪以前合作過的客戶,看一下他們的室內裝潢現在如何了,拍幾張照片做紀念,結果才走到第二家,就碰到做性感打扮的龐克系李雲橋。

“你是狗鼻子嗎?”她哭笑不得,“請不要妨礙我過一個愜意的周末。”

李雲橋跟過來道:“我倆真的很有緣,我今天是跟朋友約在附近的,結果被放鴿子了。然後我就看到你了。”傅劍玲聽罷一笑:“你省點力氣騙別人去吧。巧合是你家誰啊。”話畢她就感覺到手腕被他抓住,稍微使點蠻力,他就把她牢牢扣在懷中,光天化日之下做這麽不要臉的動作,他倒是很自在,垂頭朝她一笑:“不要這麽無趣嘛!現在韋宗澤不在,你連應付都不應付我了。”

傅劍玲被他說中心思,有點惱怒地瞪他一眼,穿著帆布鞋的腳狠狠往他腳上一踩,居然被他機靈地避開了,但傅劍玲也擺脫了他的鉗制。

“我真難以想象,像你這種個性的女人,給我打那個錯電話的時候,是用什麽樣的心情。”李雲橋轉而道:“那時韋宗澤剛回來吧,你是真心想找一個新的男朋友嗎?真心不想再面對他嗎?還是你想面對他的時候,手裏握著一塊好使的盾牌?我真想象不出來你會做這麽蠢笨的事情,你肯定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要你管,反正是打錯的。跟你又沒關系。”說到這件事,傅劍玲也自覺蠢笨,口口聲聲喊著淡定淡定,時時刻刻卻在做蠢事,還被李雲橋這麽個外人一眼看穿。

“好吧,你就繼續自欺欺人吧,不過就算不談感情,你跟我起碼可以談談工作吧。我下一個項目開工以後要出國六個月,你有沒有興趣一起過去。”

“你是說?”

“你辭掉元禾吧,其實國內人搞得這些孔雀開屏一樣的公司,本質還不都是雞。何況現在高煉過來當總監,蘇兆陽等同於直接架空你,你還留在那幹嘛?”

李雲橋自然說中了關鍵,傅劍玲早就有這種打算,只是對於辭職以後的規劃還沒有明確的思路,其實她自從和高志合作過以後,很希望能加入GORZ STUDIO,可惜高志沒有主動提起,她也一直找不到好機會開這個口。

李雲橋知道她的心思,索性把話說開:“其實不管是你自己提出來,還是由別人推薦,你進高志的工作室以後,都會歸我管的。繞了一大圈最後還是跑不掉嘛!”

傅劍玲道:“那你會推薦我嗎?”如果由李雲橋推薦,她也會自信一點。

“你想要我推薦嗎?”李雲橋趁機逗她,其實她並不知道,高志早就問過李雲橋關於傅劍玲的問題。就他們倆看來,傅劍玲經驗有了,能力和熱情也有了,只是缺乏一點系統的學習和提煉,他們討論到最後,達成一致的就是如果傅劍玲願意的話,GORZ STUDIO很歡迎她的加入。

“如果你想要我的推薦,就跟我一起吃飯,然後簽個試用合同,簽好以後,第一份工作是跟我一起出國,做一對馳騁海外的……”

他的話還沒說完,傅劍玲便打斷道:“我和元禾的合同還有三年,我現在辭職等於違約。不知道蘇兆陽放不放人。”

李雲橋想了一下,“你朋友不是跟蘇兆陽有一腿嗎?這時候她不就派上用場了。”

“胡說八道!”傅劍玲怒道:“澀琪已經跟他分手了,不許你再說這件事。”說完還嫌不夠,又低聲罵道:“八卦男!”

李雲橋厚臉皮地笑起來:“誰規定男人不能說點八卦了。”

關於辭職這件事,傅劍玲確實天真了一把,居然直接跑去跟蘇兆陽坦白意願,結果被他斬釘截鐵拒之門外。不知道怎麽卻被韋宗澤知道了,過了兩三天,晚上九點鐘打電話問她有沒有空。傅劍玲和薛澀琪正好決定帶上杜小言出去吃宵夜,聽到他的電話,三個人索性就去了。

韋宗澤在江邊一家露天餐廳訂好位置,兩個女人帶一個孩子去的時候,葛離正積極朝她們招手。傅劍玲才剛坐下,韋宗澤就將一個檔案袋塞到她手裏,打開一看,是她和元禾的勞工合同,就連之前和中盛的那份也在其中。

“謝謝。”傅劍玲說。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說什麽別的話了。

韋宗澤笑了笑,“當初介紹高志給你們的時候,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你應該走自己的路。”“你說得真瀟灑。”薛澀琪卻不高興接口道:“這麽一來,她真的會跟那個李雲橋跑掉。”不久前她知道傅劍玲有打算辭職的時候,心情是很覆雜的,因為這一切與她當初設想的相差太遠了。說著她又看了看杜小言,這孩子只管埋頭吃點心,裝作沒有聽他們的談話一般,薛澀琪嫌棄道:“而且她這一走,還不是把小言丟給我照顧,我這不成保姆了我!”

杜小言聽得滿臉通紅,卻還是一聲不吭,默默吃他的東西,口裏不知滋味幾何。

傅劍玲終於忍不住道:“我只是要辭職,沒說要跟李雲橋出國做項目。就算高志不說,我也知道我還需要時間來對自己的狀態做一個歸納和總結。我要學習的東西還很多。”

“哼!”薛澀琪還是不高興,“反正你都已經想好了,我又管不著。”

葛離聽得有些奇怪,便插嘴問薛澀琪道:“你這麽不想她離開你嗎?”

“她一走,我不就得一個人待在元禾了嘛!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和蘇兆陽的關系,沒個人陪在我身邊,我還天天在公司被人指指點點戳脊梁,我當然不高興了。”

“那你這不是拉著傅劍玲的前途去陪葬嘛!”葛離頗不讚成,“你這樣也太自私了。”

“好好好,我就自私,我就自私了,隨便你們說吧!”不想薛澀琪竟動了怒,起身拿起手包跑掉了,韋宗澤不悅地瞪著葛離,怪他多話,口中便道:“還不快去把她追回來!萬一她出事了,看你回去怎麽跟許為靜交代!”葛離如夢初醒,一拍腦袋站起身來,邊追邊抱怨道,“這還真應了那句老話——‘昔日的敵人,今日的朋友!’”

那兩個人一走,四下裏只剩韋宗澤和傅劍玲,還有可著勁吃東西的杜小言。

傅劍玲瞧杜小言一言不發,埋頭苦幹的樣子,心知他也很不安,便柔聲道:“小言,就算我辭職,也不會影響到你的。你不用擔心。”

“誰擔心了。”杜小言還是埋著頭,“再說你幾時真心管過我的事,你要是真走了,我還自在呢!”

“哦?真的嗎”韋宗澤猝然道:“其實你跟她住在一起也沒什麽好處,她每天朝九晚五,根本也顧不上你,不如我給你找個宿舍,讓你搬過去住,這樣你爸爸媽媽有空也可以來看看你。說到底劍玲對你們家已經仁至義盡,你要是這麽不高興,早點搬出去對彼此都好。”

韋宗澤這幾句話說得毫不留情,而杜小言歸根結底只是個小孩子,自尊心再強,在現實面前卻找不到一個正確的方式去維護,除了鬧鬧心,做些自相矛盾的事,別的他真是理不清的。

韋宗澤瞧杜小言老實下來,便轉而湊近傅劍玲道:“你看,現在是不是覺得很麻煩?要對這個交代,對那個交代,好像對誰都放不下,又對誰都做得不夠好。你管的閑事太多了。”

他說話的語氣低沈堅定,不容反駁,且夏末最後一絲餘熱還在空氣中蕩漾著,混合著韋宗澤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徐徐繞住她的鼻息。

“如果你同意,我打算把杜小言送到宿舍去住,然後請一個家教定期照顧他的學習。你看怎麽樣?”韋宗澤說,“以你現在的狀態,根本照顧不了他,如果你還讓他對你抱有期望的話,等於是害人害己。”

傅劍玲被他說得啞口無言,擡頭看杜小言,他卻倔強地瞪著眼,等待她的答覆,每一次,每一次,只要被人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總很猶豫。不足夠的愛等同於折磨。以前她不是對著許為靜說過這樣的話嗎?

“我……”她話還沒有說出口,杜小言似乎就要哭了。

“我不知道。”傅劍玲敗下陣來,“就讓他住在我那吧,反正我們兩個都習慣了。”

“就算你照顧不好他也無所謂?”韋宗澤問。

傅劍玲回頭瞧瞧杜小言,杜小言的表情十分嚴肅,點頭如搗蒜。

“兩個笨蛋。”韋宗澤終嘆口氣,意料中事,便伸手去捏著杜小言的臉,道:“聽著,我會給你請個家教,專門盯你的學習,如果你成績不達標,不管劍玲的意思如何,我都會把你送回你爹媽那裏去,你就老老實實回鄉下做個標準的鄉下蛋,知道不?”

杜小言猛摔開他的手:“你又是誰呀你,管我不說,還管劍玲姐姐!”

韋宗澤把他耳朵一擰:“不要以為你可以對每個人都這麽不禮貌!學不乖就滾蛋,聽到沒有。”杜小言不吭聲,韋宗澤重申:“我問你聽到沒有?”杜小言方才小聲道:“聽到了。”“你該叫我什麽?”“哥。”

“唔!”韋宗澤稍稍滿意,瞧傅劍玲唇角邊泛出一抹笑來,自己卻不知道,便以手指輕而迅速地碰了一下她,“這麽做有沒有讓你覺得輕松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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