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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if線·竹馬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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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if線·竹馬篇(中)

秦晏思緒萬千。

他動了動唇,終究還是什麽也沒說。

算了,還是不想開口和人交流。

兩個少年並肩躺在木床上,不一會兒,江遲呼吸悠長,儼然已經睡了過去。

屋子裏沒開空調,窗戶敞開著,習習涼風一縷一縷吹進來,攪散了夏日的炎熱。

遠離市中心的郊外格外清幽,靜謐而涼爽的夏夜,月光淺淡的光影落在窗前,如水如霜,冷清清的。

可秦晏身邊卻是一團溫熱。

秦晏睡相極佳,那份矜貴從容的禮儀已然深刻在骨子裏,所以即便在睡夢中,也能保持著良好的睡眠習慣。

江遲則不然。

剛開始還背對著秦晏,睡著後沒一會兒又翻過身平躺,歪扭著睡得四仰八叉。

秦晏在睡眠中同樣警惕,江遲只是一動,他就會醒過來,重新確認環境安全後才會再度入睡。

反覆幾次,就連情緒淡漠的秦晏也不免火大,煩躁地踹開被子,坐在床上生悶氣。

江遲睡得迷迷糊糊,睜開眼,恍惚看到床邊有一個人,嚇得寒毛倒豎,後背‘噌’地滲出一層冷汗,瞬間就醒了。

醒來後,江遲才想起來,這是他自己憑實力撿回來的弟弟。

江遲撐著手坐起身:“怎麽弟弟?做噩夢了?”

秦晏到底年歲還小,坐起來生悶氣也忍不住犯困,垂著眼簾掃了一眼江遲。

他抱膝坐著,看了眼江遲後又把頭埋進膝蓋裏,想表達出自己對江遲的厭煩,卻被江遲曲解成害怕。

江遲心中一軟,小小男子漢的保護欲瞬間達到頂峰。

他把秦晏抱在懷裏,溫熱的手掌搭在秦晏頭發上:“好了,好了,不怕,哥抱著你睡。”

秦晏:“.......”

江遲摟著秦晏重新躺下,拽過被子給蓋好,碎碎念道:“我小時候自己睡覺也害怕,當時我就想,要是有個人能陪我一起睡就好了。”

秦晏動了一下。

江遲聲音清和溫柔:“以後我陪著你,你就不怕了。”

秦晏仰起頭,視野中是江遲流暢英俊的下頜線。

他並不是很相信江遲的話,只當江遲把他當小孩哄,卻也懶得反駁。

秦晏生來早慧,性格也比同齡人成熟。

所以他根本不相信江遲口中的‘以後’。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淡薄,如掠影浮光,註定是要分別的。

這個叫江遲的大男孩與他不過萍水相逢,又哪兒來的以後呢?

秦晏呼吸間是很幹凈清爽的沐浴乳味道,耳邊隱約還聽到江遲蓬勃悅動的心跳。

那心跳很有節奏,伴隨著江遲呼吸起伏,形成一種單調的白噪音,特別催眠。

江遲懷中抱著秦晏,分出心神照顧弟弟,睡得不像剛開始那樣沈,潛意識裏總有個聲音提醒他別亂動。

窩在江遲溫暖的懷抱裏,恍然間,仿佛回到母親身邊。

秦晏竟覺得十分安全。

他闔上眼,第一次在江遲懷中安然睡去。

次日早上七點,江遲匆匆忙忙醒過來,一邊拿了單詞書,一邊洗漱換衣服。

秦晏已經醒了,但身上懶懶的不想動,就裹了被子看江遲忙活。

七點二十分,江遲叼著片吐司回到臥室,摸了摸秦晏的腦袋,殷殷囑咐道:“弟弟,哥上課去了,飯在客廳桌上,電視也給你打開了,你醒了自己吃飯、看電視,別動水電,也別出門,哥十點半回來帶你出去玩。”

秦晏歪頭看著江遲,不能理解江遲為何會對一個剛認識的人這般關心。

很久以後,秦晏才知道:江遲就算從路邊撿來條狗,都會餵得膘肥體壯。

大黃狗江百歲就是一個現成的例子。

對了,秦晏也是後來才知道,江百歲的小名叫‘歲歲’,且江遲跟江百歲說話,也是‘哥怎麽怎麽樣’。

所以......江遲大概只是單純地喜歡做哥哥吧。

秦晏就這樣在江遲祖父家住了下來。

因秦母之死,秦家現在亂作一團,各方勢力角逐爭利,秦晏祖父也是分身乏術。

秦晏從來是個守規矩的人,他給祖父留言說自己去參加夏令營,祖父也沒有絲毫懷疑。

從前冬夏兩季,秦晏便經常參加這類活動,一兩個月不回家也是常態,秦晏父親是從來不管他的,故而也一直沒人來找。

如果沒有遇見江遲,秦晏大概會在地鐵口站上半天,然後真的隨便找個夏令營參加。

他並不想社交,但他更不想在家裏待著。

秦晏喜歡和江遲相處。

和江遲在一起,他不用說話,江遲也知道他在想什麽。

這真是太奇怪了。

由於秦晏始終沒有開口說話,江遲和他的祖父都以為秦晏是個小啞巴,更加心疼這個命途多舛的漂亮小孩。

沈默寡言的人很容易獲得信任,江遲以為秦晏不會說話,幾乎什麽事情都會和秦晏講。

比如他的課文又沒有背、暑假作業也撕了好幾頁、罰抄的單詞是兩根筆粘在一起寫的......

江遲抄單詞的手微微一頓,靈光乍現,突然想到什麽似的。

他轉過頭,眼神明亮地看向秦晏:“弟弟,哥對你好吧?”

秦晏第一次從江遲身上看到了‘狡詐’,警惕地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江遲起身,推著秦晏坐在書桌前:“寶貝弟弟,幫哥抄幾個單詞,就抄幾個。”

秦晏推拒不過,半推半就地坐了下來,提筆在草稿紙上寫:“可是一個要抄一百遍。”

江遲翻開書,哄著秦晏拿起那根粘在一起的‘罰抄專用筆’:“你看哥哥手都磨紅了,你替我抄一會兒,哥給你剝枇杷吃。”

秦晏無可奈何,便仿著江遲潦草的字跡往下抄了幾行。

江遲原本還擔心老師看出來,一瞧秦晏居然連他蜘蛛爬的字都能寫得九分像,高興極了。

他吧唧一口親在秦晏臉上:“好弟弟,哥沒白疼你,你寫著,哥給你摘枇杷去,摘樹尖上最甜的。”

秦晏往後躲了一下沒躲開,手下一邊抄單詞,一邊回憶今天江遲有沒有親狗。

江百歲把玩具球給江遲叼過來的時候,江遲也會這麽親江百歲。

江百歲和江遲一樣熱情,曾經幾次都糊了秦晏一臉口水,還沖著秦晏的臉打過噴嚏。

但秦晏很喜歡江百歲。

雖然江百歲的口水臭臭的。

這邊,江遲逮到個壯丁幫他抄作業,愈發覺得自己撿弟弟的行為充滿智慧與前瞻性。

二十一世紀最偉大的發明——

能夠保守他所有秘密、還能幫他寫作業的弟弟!

江遲從樹梢選了幾顆大個的枇杷摘下來,在小院的水龍頭前洗幹凈,又專門打了井水上來,把枇杷放在水中冰鎮著,順便和江百歲玩了一會兒。

十幾分鐘後,江遲又洗了手,把枇杷端回屋裏,剝了皮餵給秦晏吃,再伸手接過秦晏嘴裏吐出的枇杷核。

秦晏寫字的速度很快,作業本已經寫滿了兩篇。

江遲單詞錯的千奇百怪,長難單詞會寫錯,幾個字母的短單詞也會拼錯。

秦晏也算漲了見識。

含著枇杷,秦晏又翻過一頁課本:“kick也能錯?”

江遲手一抖,把手裏的枇杷捏得粉碎,暖橙色果汁濺了秦晏一身,也濺到了作業本上。

秦晏低下頭,用指節抹去眼皮上的果汁,抱怨道:“江遲!”

江遲趕緊抽了兩張紙巾給秦晏擦臉:“你......你怎麽會說話啊?”

秦晏也楞了一下。

江遲看向盆裏的枇杷:“是枇杷吃多了嗎?”

秦晏忍不住推了江遲一把,許久未曾開口,嗓音聽起來有些嘶啞:“是你太笨了,kick都能拼錯。”

江遲笑著往後躲:“那我應該早點拼錯,你就能早點和我說話了,弟弟,你聲音真好聽。”

秦晏看向江遲:“亂講,難聽死了。”

江遲攬著秦晏的肩,滿肚子壞主意:“明天早上吃飯的時候,我先不跟爺爺說這事,你來嚇他一跳,好不好?”

秦晏用紙巾擦幹衣服上的果汁:“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江遲脫口而出:“我是你哥呀。”

秦晏沒理江遲,先把桌子上的果汁擦凈,而後又埋頭抄起單詞來。

江遲把單詞本一推,拽著秦晏回到床上:“還抄它幹嗎?你陪我說說話。”

秦晏做事向來有始有終,惦記著沒抄完的單詞,隨口問:“說什麽?”

江遲明天還想給他爺爺一個驚喜,不想讓爺爺聽到他們說話,就掀起夏涼被蒙住秦晏。

兩個人躲在被子下面,小聲講著悄悄話。

江遲壓低了聲音,好奇道:“你之前為什麽不跟我說話?”

秦晏:“不想說。”

江遲:“那現在怎麽又想說了?”

秦晏:“因為你的kick拼錯了,一共只有四個字母!”

大夏天的,兩個人蒙在被裏,江遲鼻尖很快沁出一層細汗:“聽寫的時候我著急了,把i寫成了a,哎,都怪英語實在太難學了。”

秦晏語言天賦極佳,又經常參加國外的夏令營,從沒覺得英語難學過,就說:“英語很簡單的。”

江遲輕哼一聲:“你們低年級的英文當然簡單。”

秦晏也覺得熱,從被子裏鉆出去:“我已經在念高一了,學弟。”

江遲大吃一驚:“什麽?你不是11嗎?怎麽會念高一?”

秦晏年紀還小,到底是小孩子藏不住事,聞言忍不住得意,即便已經在克制,仍有幾分炫耀意味:“我跳級了,這算什麽,我們少年班的同學有人十歲就已經上大學了,我十一歲才念高一。”

江遲心中一梗,感覺遭受了一萬點暴擊。

他頂著夏涼被,呆呆道:“我十三歲才上初三。”

秦晏老成地摸了摸江遲的額頭:“中考加油,小學弟。”

“你還想當我哥了?是要造反嗎?”江遲反應過來,鉆出被,一把將秦晏按在床上:“之前裝小啞巴不肯說話,現在終於能開口了,快叫聲哥來聽聽。”

秦晏伸手去推江遲,卻怎麽也推不動,江遲讓了他五分力氣,秦晏才勉強能和江遲比劃兩下。

兩個小孩在床上纏鬥了一番,最終秦晏又被江遲按回原處。

江遲笑道:“服了吧?叫哥,哥就饒了你。”

秦晏性格倔強,不肯向武力屈服:“江遲!放開我!”

江遲單手按著秦晏:“弟弟,你還練兩年......兩年可能不夠,你13,我15,你更打不過我,再練.......20年吧。”

男孩子的勝負欲天生很強,秦晏打不過江遲本就羞惱,又被江遲頻繁挑釁,火氣更勝。

他氣急敗壞,轉頭一口咬在江遲手腕上。

江遲下意識抽手,躲避前又怕扯到秦晏,硬是一動不動,任由秦晏咬他。

秦晏沒想到江遲居然不躲,詫異地擡眸看向江遲。

江遲英俊的眉微微蹙起,垂首盯著秦晏的嘴:“屬小狗的你,打不過就咬人。”

秦晏面頰微熱,緩緩松了口,把江遲的手腕吐了出去。

江遲展示著腕上牙印:“看我弟送我這大手表。”

見江遲一點沒有生氣的意思,秦晏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翻身看著江遲,長眸微垂,眼睛上的睫毛蝶翼似的抖。

江遲成心逗弄小孩,一點沒有做哥哥的樣子:“咬人對嗎?”

秦晏小聲埋怨:“江遲!是你先欺負我的。”

江遲把秦晏拽過來:“怎麽,咬人還有理了?”

秦晏低下頭:“對不起。”

江遲心尖微癢:“那你叫聲哥,我就不生氣了。”

秦晏說:“你本來也沒生氣。”

江遲挑了挑眉:“我生氣了,我只是沒表現出來,你要不叫我哥,以後我就不理你了。”

秦晏擡起那雙我見猶憐的眼眸,委委屈屈地喊了一聲:

“哥哥。”

少年時期的友情總是來得格外快、也格外深。

當秦家人找到秦晏時,小哥倆形影不離,瞧著竟比親兄弟還親。

秦晏祖父對秦晏又肯開口說話的事很驚訝,親自來到小院,在書房與江遲祖父交談許久。

江遲知道秦晏該走了,心裏十分不舍。

秦晏也很舍不得江遲,低頭坐在枇杷樹下,撥弄著江百歲的耳朵玩。

小狗不知道什麽叫離別,沒心沒肺地翻出肚皮,又去舔秦晏的手。

江遲問:“你要去國外念書了嗎?”

秦晏垂下長眸:“是的。”

江遲安慰道:“我會給你發郵件的。”

秦晏看起來很不高興,擡起那雙漂亮的眼,欲說還休,怔怔地看著江遲。

“別不開心了,這個給你拿回家玩,我自己做的,”江遲將磁懸浮地球儀送給秦晏,指著地球儀上的美洲,比劃道:“你看,美國這裏,我在這裏,距離也不是很遠,是不是。”

秦晏不吃這哄小孩子的一套,很認真地說:“一萬多公裏呢江遲,我那邊升起月亮的時候,你這邊白日當空,連日期都不在一天。”

江遲摸了摸秦晏的頭發:“但我們能看到同一個月亮,那首詩怎麽說來著?”

秦晏思忖片刻:“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江遲笑了起來:“是‘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秦晏也想送些東西給江遲,可他出門時什麽也沒帶,只好拽下一顆襯衫扣子遞給江遲。

“你不要把我忘了。”秦晏說。

江遲接過扣子:“怎麽會,我就你一個弟弟。”

秦晏沒再說什麽,只是抱了抱江遲,和祖父一起離開了江遲家的小院。

就如秦晏所猜測的那樣,距離與時間能夠很輕易地抹去一個存在的痕跡。

開學後,江遲學業繁忙,和秦晏的郵件交流越來越少。

剛分開時,他們每天要發十幾封郵件,後來一天幾封,再到幾天一封,慢慢的,只有在節假日的時候,才會在郵箱彈窗提醒下,互發一封祝福郵件。

中考結束後,江遲和洪子宵、方思折等人報了一所私立高中,方思折家裏安排了方思折去念國際部,為出國留學做打算。

在聽到方思折說,將來可能會去美國留學時,江遲才想起來自己曾經在一年前的夏天撿了個弟弟,而對方就在美國念書。

江遲連忙用手機登上郵箱,發現距離他和秦晏上一次聯系,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

回家以後,客廳裏擺著洗好枇杷。

江遲剝了吃,卻總覺得沒有去年的甜。

晚飯時,父母問江遲暑期想去哪裏玩。

鬼使神差地,江遲說了句:“美國吧。”

人類遺忘的速度遠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快,當江遲坐在飛往美國飛機上時,他都想不起秦晏長什麽樣子了。

這樣就去找人家會不會太突兀了。

秦晏還記得他嗎?

洪子宵依舊沒什麽煩惱,脖子上掛著耳機,拿手機玩跑酷游戲,方思折則翻閱著一些大學的資料,偶爾和江遲低聲交流兩句。

方思折:“我怎麽不知道你在美國還有個朋友。”

江遲回答:“去年暑假認識的,他叫秦晏,比我小兩歲,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小弟弟。”

聽到江遲誇秦晏聰明,方思折第一反應是質疑:“一個小孩兒能有多聰明?”

江遲揉了揉額角:“他開學念高三。”

方思折:“???”

“十二歲念高三?”洪子宵側頭看向江遲,表情驚恐道:“難道是傳說中的神童?”

江遲推開洪子宵的腦袋:“你不要亂給他起外號,他會生氣的。”

洪子宵不屑道:“切,一小屁孩,洪哥輕松拿捏。”

十個小時後,機場。

從飛機降落開始,江遲三人就體會到了什麽叫特權階級。

華國國際航空的航廈竟然封了,接他們的汽車通過貴賓專線直接開進航站樓。

那不是一輛車,而是一整個車隊。

三人沈默片刻,也不知這對人馬是不是接錯了人。

一位銀色頭發的男人負責上前與他們對接,自稱是秦晏的管家。

管家是一位英國人,開口卻是極其流利的中文,他對江遲說:“小少爺在家裏等您,行禮交給這些下人去取就可以,請上車。”

身著黑色西裝的保鏢訓練有素,拉開加長賓利的車門,邀請江遲等人上車。

江遲:“......”

這陣仗也太大了吧。

看來秦晏並沒有忘了他,反而很重視他來美國玩這件事,居然安排的這麽......誇張。

待江遲他們上車後,管家微微躬身,合上車門,彬彬有禮道:“祝三位旅程愉快。”

莊園內,主樓別墅門口。

女傭將三人迎進門,端上了茶點。

站在一樓大堂,隱約能聽見叮叮咚咚的鋼琴聲。

管家解釋道:“小少爺在上鋼琴課,各位可以先回房間休息。”

客隨主變,江遲等人自然沒有異議。

正當三人穿過走廊之時,江遲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叫他的名字。

“江遲!”

在這個聲音出現的瞬間,所有關於秦晏的記憶剎那清晰。

江遲想起他們在地鐵口的初遇,想起秦晏喜歡吃枇杷,想起秦晏幫他抄單詞,想起他們分別時的紐扣,想起秦晏垂著眼眸說‘你不要把我忘了’。

他不該把秦晏忘了的。

這是他自己撿回來的弟弟。

江遲心跳一頓,霍然轉身。

秦晏站在二樓平臺上,扶著欄桿,半個身子都探在欄桿外面。

樓上樓下的傭人都十分緊張,秦晏自小恪守禮儀,從沒做過這樣出格的危險動作。

秦晏身後也有位管家似的中年人,連忙走過來扶住秦晏,生怕他們金尊玉貴的小少爺從樓上摔下去。

秦晏不耐煩地一揮手,又喊了一聲:“江遲!”

江遲朝秦晏所在的方向走了兩步:“秦晏,下來玩。”

秦晏轉身欲往樓梯處走,又很快轉回來。

他單手一撐,坐在了欄桿上。

管家已經一副要暈過去的模樣,然而秦晏卻不以為意——他很小時候就想這麽玩了,可是沒人允許。

秦晏說:“江遲,接著我!”

江遲跑了兩步,展開雙臂:“來!”

秦晏毫不猶豫,一躍而下。

江遲伸出手,穩穩接住從天而降的秦晏。

在秦家別墅的滿堂華彩中,他們迎來了第一次重逢。

自那以後,每年寒暑假,江遲和秦晏都會見面。

有時是江遲找秦晏,有時是秦晏去找江遲,或者兩個人同時報一個夏令營,去各種各樣的地方玩。

時光匆匆,那是他們最快樂的少年時光。

洪子宵和方思折偶爾也會加入。

洪子宵非但沒能拿捏成秦晏,反而被最小的秦晏拿捏,論資排輩明明秦晏最小,行三的洪子宵卻尊稱他為四哥,秦晏心情很好或者有求於人的時候,也會叫洪子宵三哥。

總之,四個人輩分亂得很,基本上各論各的。

他們的關系一直很好,全蕪川都知道方、江、洪、秦四家的小公子年齡相仿,處得比親兄弟還親。

兩位親哥哥江沨和秦知頌對此表示認可。

他們一起經歷了很多事情。

江遲祖父去世那年,江遲正在讀高二。

聽聞訃告後,秦晏連夜坐飛機趕回了蕪川,陪著江遲守了整整三天靈。

靈堂前,燭火長明,煙霧繚繞。

陶盆中的紙錢被火焰舔舐,一張張化為灰燼,風一吹,紙灰打著旋飛走,再也不知落向何方。

江遲跪在蒲團上,又往火盆裏添了張黃紙。

秦晏也不說話,跪坐在江遲身邊,靜靜地陪著他。

江百歲不遠不近地趴著,或許也感覺到了什麽,沒有搖尾巴,也沒有翻出肚皮。

人終究是要離別的。

江遲的眼圈很紅,定定註視著火光出神。

三天後,出殯,下葬,立碑,磕頭。

香爐內燃著一炷香,青煙直上,又裊裊消散。

喪儀至此結束。

人生不斷向前,千萬哀思都留在了停靈的三天裏。

第四天,該上班的上班,該上學的上學,無論多麽難過,都無法停在原地,也不可能停在原地。

秦晏也必須得回去了。

在機場,江遲抱著秦晏道別。

抑制不住的悲傷後知後覺,細細密密地蔓延上來,彌漫了他整個靈魂。

江遲額頭抵在秦晏肩膀,眼淚成串地落下來。

秦晏什麽也沒說,只是抱著江遲。

江遲哭得渾身發抖,秦晏一言未發,就這麽抱著他。

良久,江遲情緒逐漸平覆。

眼淚和鼻涕蹭了秦晏一身,江遲抽出紙巾給秦晏擦了擦。

江遲哽咽著說:“弟弟,哥把你衣服弄臟了。”

秦晏按住江遲的手,對肩頭一大片暈開的水跡不以為意。

秦晏說:“你還有我呢,江遲,我會永遠陪著你的。”

江遲眼睛又紅了。

秦晏的眼睛也紅了。

江遲側過身去,又抹了下眼角:“我不能跟你對視,一跟你對視我就想哭。”

秦晏又抱了抱江遲:“那我走了,等你空下來,來美國找我,我帶你去滑雪。”

江遲啞著聲音,應了聲:“好。”

少年時光總是過得飛快,轉眼間,就到了江遲高考的那年夏天。

彼時江遲十八,秦晏十六。

江遲走出考場,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秦晏。

十六歲的秦晏模樣出挑,身姿挺拔,帶著幾分少年人特有的高挑清瘦,只站在那兒就格外打眼,引得同考場出來的少男少女頻頻看過去。

“你怎麽來了?”江遲心中驚喜,快步走過去:“大熱天的,在這兒傻等幹什麽,怪熱的。”

秦晏站在樹蔭下面,環視周圍一圈:“這不都是接孩子的嗎?”

江遲擡拳去捶秦晏肩膀:“想當我家長也行,穿條旗袍來看看,給我來個旗開得勝。”

“我可是聽好幾個考生說今年英語作文難,想幫你旗開得勝.......”

秦晏擡手直接在胳膊下比劃了一下:“得把叉開到這兒才能護得住你。”

江遲把書包往肩上一挎,另一只手攬住秦晏肩膀:“晏晏弟弟,你怎麽跟洪子宵學得越來越貧,還開到胳肢窩,你直接別穿多好。”

秦晏跟江遲往外走:“晚上我請你們吃飯,方思折去接洪子宵了。”

江遲‘嘖’了一聲:“你請我吃就行,請他們幹嗎?方思折去國外留學不參加高考,洪子宵數學考試都沒去,算來算去就我一個正經考生,你請我就行。”

秦晏眼含笑意:“考生是考生,正不正經就不知道了。”

江遲腳步一頓,轉頭看向秦晏,問:“我怎麽不正經了?”

周圍同行的全是剛結束高考的考生,一個個歸心似箭,見前面的人忽然停下,沒有耐心等待,紛紛越過二人繼續向前。

他們與萬千人潮擦肩而過。

學生們嘻嘻哈哈的笑鬧比六月的蟬鳴更吵。

下午五點,夏日暑氣還未散去。

白亮的日光透過樹葉,在地上留下一塊塊耀眼的光斑。

秦晏眉眼如畫,氣質冷清,像是塊寒山冷玉,與熱鬧的人群和繁盛的夏季格格不入。

毫無緣由地,江遲心跳開始發生變化。

對於高考的緊張延遲48小時,等到考試結束,江遲才口幹舌燥、心慌意亂。

他喉結滾動,又問了一遍:“我怎麽不正經了?”

秦晏眉梢輕揚,詫異道:“我不過是隨口一說,你怎麽還較真了?”

江遲反手往書包裏一摸,掏出瓶水喝了一口,勉強壓下胸腔內不知所起的悸動:“沒什麽,忽然有點心慌。”

秦晏把江遲手裏的東西接過來,順便探了探江遲微濕的額頭:“你出了好多汗,不是中暑了吧?”

江遲搖搖頭:“沒有,寫英語作文寫的,汗流浹背。”

聞言,秦晏輕笑一聲。

正好他也有點渴,就擰開手裏的礦泉水瓶喝了口水。

秦晏仰起頭,修長脖頸上的喉結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滑動。

江遲和秦晏相識五年,關系不是一般的鐵,別說是喝一個杯子的水,就是一起睡覺洗澡也都很尋常。

秦晏雖然矜貴又嬌氣,但他從來不嫌棄江遲,江遲也一直把秦晏當親弟弟寵。

可今天不知為何,看見秦晏自然而然地喝他的水,江遲又開始心慌胸悶。

他大腦缺氧,好像怎麽呼吸都喘不上氣來。

江遲捶了捶胸口,心想,我不會真中暑了吧?

高考考點附近封路,秦晏的司機把車停得很遠,兩個人就沿著林蔭道慢慢往外走。

夏日燥熱,那條林蔭道長到宛如沒有盡頭。

他們就這樣並肩走過去,將蟬鳴和人聲都留在了身後。

可直到拐出林蔭道,江遲也沒想明白自己到底為何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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