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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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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少年很瘦,額頂的劉海有些長,半擋著雙眼,氣質格外冷清,像是個天生的藝術家。

不知為何,看著眼前的少年,江遲腳步一頓,遲疑了片刻。

“畫布在這邊。”

銷售熱情的推銷,打斷了江遲的出神:“先生,您真是識貨的人,來,這邊請。”

銷售人員引著江遲走到少年身邊:“山德魯·伊維德斯寄售的畫布是緊俏貨,全蕪川,啊不,整個華南地區只有我們館有,一共A、B、C三版,各種尺寸都有,您看您需要哪款?”

江遲對油畫畫布一竅不通,雲裏霧裏地問:“有什麽區別嗎?”

銷售人員笑容得體:“A版的織針最細密,采取的是全進口細紋雨露亞麻,適合專業選手,B版是優質混合中紋亞麻,也很不錯,C款是純棉材質,一般新手買的更多一些。”

江遲說:“不要純棉的。”

銷售人員點點頭:“應該的,以您的身份,我推薦您買A版,自用起來效果最好,送人也拿得出手。”

江遲應了一聲:“那就A版吧。”

“好,您稍等,我去拿銷售單,您勾選一下尺寸。”

銷售人員離開後,江遲好奇地摸了摸亞麻畫布,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來A版和B版有什麽區別。

江遲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看起來都差不多,到底有什麽區別......”

旁邊的少年低聲解釋:“A版適合畫人物,B版適合畫山水。”

江遲楞了一下,沒想到這位氣質很冷的少年,居然會主動和自己說話。

江遲看向少年:“你也喜歡畫畫?”

少年微微頷首:“會一點油畫,這個畫布很別致,您專程來買,說明眼光很好,想必也是個愛畫的人。”

江遲轉過身,含笑道:“我有個朋友是油畫專業的,我想買些畫具送給他。”

少年倒抽一口涼氣,冷淡的表情裂開一瞬。

他環顧四周,像只警惕地倉鼠,用非常不確定地語氣問:“在這兒買?”

江遲跟著看了看周圍,也情不自禁壓低聲音:“怎麽,這兒的東西不好嗎?”

少年臉上又恢覆了淡淡的神情:“挺好的,就是很貴。”

江遲應道:“之前我也在網上看過,購物網站上價格參差不齊,我怕買到假貨......不是說假的顏料有毒嗎?我朋友身體不太好。”

少年臉上顯現出一點驚詫。

誠如銷售人員所說,山德魯·伊維德斯的畫布確實是緊俏貨,通常來講只有十分關註油畫專業信息的內行人,才知道畫展上有少量畫布出售。

連這種內部消息都知道的人,居然連真貨假貨都分不出來?

若要細細介紹這些繪畫材料,恐怕說上一下午都說不明白,少年又有些社恐,便沒再說話。

片刻,另一位銷售拿著卷包好的畫布走過來,對少年點點頭:“您的畫布包好了,需要為您送貨上門嗎?”

少年搖搖頭,刷卡繳費,在銀行憑條上簽了字:“我帶回去就好了,謝謝。”

銷售含笑道:“好的,季先生。”

少年也姓季?

江遲側過頭,想看一眼憑條上簽的是什麽。

“江遲!”

突然聽到有人叫自己,江遲下意識轉身,沒看到憑條上簽的‘季瑜’二字。

秦晏推開玻璃門,快步走了進來。

銷售把憑條和銷售單用曲別針別在一起,收進了信封遞給季瑜,江遲的註意力轉移到秦晏身上,沒再關註憑條上簽的是什麽。

江遲指了指展廳內玲瑯滿目的畫具:“你終於來了,我真的不會挑這些。”

挑不挑畫布已經不重要了,對秦晏而言,現在有件更重要的事情,亟需他妥善處理。

這是他回國以來面臨最大的危機!

秦晏的眼神越過江遲,落在抱著畫布的少年身上。

就在剛才,秦晏從秘書口中得知,季瑜也來看畫展了!

這世上竟然會有這麽巧的事情。

秦晏不動聲色,目光在季瑜身上停了半秒,仿佛是一掃而過,漫不經心,卻在那一眼之中,憑借圖片式記憶,將季瑜的形象牢牢印在心裏。

這就是江遲心心念念的主角受?

秦晏又看向江遲,悄然觀察兩人神色,暗自分析:季瑜和江遲大概率還沒有互通姓名。

還好,江遲暫時還沒有發現。

但危機尚未完全解除。

秦晏心不在焉,隨手選了幾樣畫具,每一樣都擺在最顯眼位置,俱是價格昂貴的主推款。

這種款式提成極高,銷售心中大喜過望,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熱情地帶著江遲去收銀臺付款。

季瑜則極其無語,心想早先進來的那位先生不懂,好歹還知道問問,新進來這位看起來也是懵懵懂懂,買得還挺自信。

這能是油畫專業的?

隨便來個高中藝考生都比他們懂。

還買了那麽多畫布......

暴殄天物啊。

他要是能有錢買這麽多畫布就好了。

季瑜抱著畫布,心痛萬分地走出了展廳。

秦晏望向季瑜離開的背影,腳步一動,鬼使神差地跟在季瑜身後,走出了購物大廳。

走廊內,秦晏叫住季瑜。

季瑜驚詫地回過頭:“你認識我?”

秦晏個子比季瑜高很多,他眼眸微垂,看向這個本該嫁給自己的少年:“你怎麽回去?”

季瑜滿臉疑惑:“你是誰啊?”

秦晏把季瑜帶到一根羅馬柱後面:“我是秦晏。”

季瑜臉上冷淡的神情再次炸裂,微不可察地後退半步:“秦總?”

這怎麽可能是秦總?

秦總怎麽可能這麽年輕,還這麽英俊?

是騙子吧,肯定是騙子。

秦晏像是知道季瑜在想什麽,掏出手機發了條微信自證身份。

與此同時,季瑜口袋內的手機一震。

他拿出手機一看:

【秦晏:我是秦晏。】

季瑜內心如被臺風襲擊般遍地淩亂,猛地擡起頭。

秦晏舉著手機,如同出示證件的香港警察,幾乎把屏幕懟到季瑜臉上:“還有什麽疑問嗎?”

手機停在微信界面,上面正是和季瑜的對話框。

季瑜驚恐地瞪大雙眼,世界觀都崩塌了,身體不自覺後傾。

他靠在墻壁上,聲音也微微顫抖:“秦總,秦總您有什麽吩咐?”

秦晏覺得有些好笑。

季瑜突然出現在江遲面前,緊張的人本該是自己,可現在季瑜卻更緊張。

秦晏問季瑜:“剛才那個人,他知道你是誰嗎?”

季瑜怔忪半秒:“什麽人?買畫布那個人嗎?”

秦晏頷首:“他和你說話了嗎?”

“我沒和他說幾句話......”季瑜不知腦補到了什麽,看起來非常緊張,趕緊把遇見江遲所有事情覆述了一遍,極力證明自己的清白:“我不知道他是您的人,下次不會主動和他說話了!”

‘您的人’三個字毫無由來,聽起來莫名其妙,但不知為何又格外順耳。

秦晏滿意地嗯了一聲:“以後不許出現在他的面前,出門必須報備。”

季瑜提心吊膽,生怕秦晏一個不高興,從此禁止他出門,連忙解釋道:“我跟張秘書報備了,秦總!”

“以後直接向我匯報,”秦晏沒什麽表情地吩咐:“先回去吧,我叫車來接你。”

季瑜受寵若驚:“謝謝,秦總......對了,那天我做的面條,您覺得怎麽樣?”

說實話,秦晏覺得很一般,但江遲堅持認為很好吃,反正秦晏是沒吃出什麽‘家的味道’。

秦晏綜合了兩個人的評價:“還可以,沒我想象中的好吃。”

季瑜:“......”

一萬頭草泥馬在季瑜心中奔騰而過,季瑜幾乎化身移動彈幕機,有一萬個槽點不吐不快。

這有什麽可想象的,就是一碗面條能好吃到哪兒去!它只是一碗面啊,還是閃送過去的,估計都坨了吧!不要對它抱有太高的希望,就不會失望了秦總!!!

期待越高失望越大的道理您不懂嗎???

雖然內心吐槽滿滿,但季瑜不僅半點也不敢說,反而很狗腿地說:“那我回去再練練手藝。”

秦晏面無表情,淺淺頷首:“練去吧。”

季瑜:“......好的,秦總。”

秦晏看了眼腕表:“如果下次,你又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

季瑜仰起臉,可憐兮兮地看向秦晏,一雙黑漆漆的眼眸幾乎要凝出水來,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秦晏:“……”

實在不敢想象,他要是在這裏把季瑜弄哭,引來江遲的後果會是什麽。

‘以後就別出門了’這幾個字在秦晏嘴裏轉了一圈,最終還是沒說。

畢竟如果是江遲,他肯定不會這樣為難季瑜。

秦晏換了種較輕的威脅,警告道:“如果你又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就沒收你一張畫布。”

季瑜像一只受驚的兔子,後背緊緊貼著墻,抱緊了手裏畫布,眼神微微渙散,好像面前站的不是身價千億的總裁秦晏,而是個不通人情的強盜惡匪。

季瑜苦苦哀求:“秦總,我買的是整張的畫布,還沒來得及剪裁,一共只有三張。”

秦晏冷酷地說:“所以,你要更珍惜機會。”

季瑜:“......”

【《季瑜日記》——

2023年7月15日,小雨。

今日大雨,諸事不宜!

萬萬沒想到,在山德魯的畫展上,我竟然遇到了傳說中的秦總!

秦總居然這麽年輕,就像是大學裏的校草學長,和我想象中的霸道總裁完全不一樣!

這五官簡直比例絕了,三庭五眼比素描模特還要標準,下頜線條幹凈利落,頭身比也挑不出問題,頭、頸、肩、腰、臀、腿結合在一起,形成完美的輪廓,很適合雕刻成雕塑供人瞻仰。

不過他看起來有點兇,還怪我出現在畫展。

我一個油畫專業的美術生,出現在油畫展很奇怪嗎?秦總出現在畫展才奇怪吧,另一位同行的帥哥還買了許多高價畫具,我很心疼那些錢。

秦總警告我,要我以後不許出現在那位帥哥面前,否則就要沒收我的畫布。

雖然表面上說是畫布,但我覺得比起畫布,秦總更想要我的命。

如果再被那個人看到我,秦總一定會宰了我!

通過‘不能被看到’的特性,我決定稱呼那個人為‘美杜莎’。

我推測,美杜莎就是秦總的逃婚對象。

這樣就說的通了。

名義上,我和秦總還存在婚約,而秦總和美杜莎才是一對,所以秦總不願意讓美杜莎見到我。

天啊,我好像發現了驚天大秘密,希望秦總不要殺我滅口,我不會說出去的。】

*

通過和季瑜短暫的接觸,秦晏發現季瑜表面看起來冷清,實際上膽子很小。

而且經常神游天外,註意力不太集中的樣子,臉上藏著許多表情,還不停變來變去,不知道在腦補什麽。

秦晏實在想不通,江遲怎麽會把他和季瑜弄混。

看來江遲看的那本小說,與事實的貼合程度並不高。

他記得江遲提過,自己會對季瑜一見鐘情。

雖然秦晏對江遲口中的‘原書’半信半疑,但還是有意識地避免和季瑜見面。

萬一要是真一見鐘情了呢?

他可不想因為突如其來的愛情失智發瘋,成為小說中陰沈偏執的渣攻。

可今天,秦晏見到季瑜時,心中只有被江遲發現身份的緊張,根本沒有其他多餘的情緒。

所以,那本被江遲奉若圭臬的原書,並不是不可更改的。

這是當然的。

當江遲從天而降,出現在婚禮後臺那一刻開始,命運的序曲就添了一道旋律,脫離了原有的軌跡。

*

外面還在下雨,回到公寓,江遲直接把車開進了地下停車場。

等電梯時,江遲隱隱約約聽見了奇怪的聲音。

嗚嗚嗚,嘰嘰嘰,像是風聲,也像是貓叫......

或者嬰兒的哭聲。

聲控感應燈自動熄滅,亮著綠燈的消防指示牌格外詭異。

江遲一把握住秦晏的手臂。

秦晏還在思考穿書的事情,被江遲嚇了一跳:“怎麽了?”

江遲故作鎮定,跺腳喚醒感應燈:“沒事。”

秦晏反應過來:“哦,對了,你怕黑。”

江遲攥緊手裏的袖子:“也沒有很怕......你聽見什麽聲音了嗎?”

秦晏側耳去聽:“有動物在叫,可能是只貓。”

一聽是貓,江遲膽子瞬間回來了。

貓咪能給人類帶來無盡的勇氣。

江遲順著聲音走去,邊走邊聽,最終在消防樓梯的拐角處停了下來,仰頭看向天花板。

窸窸窣窣,離近了聽唧唧滋滋的,像是小貓崽,也可能是松鼠刺猬之類的小動物。

江遲說:“在頭頂上。”

秦晏擡起頭,應了一聲:“嗯,可能是有貓被困在通風管道裏面了。”

江遲仔細聽了一會兒,判斷聲音到底是從哪兒傳來的。

片刻,電梯發出提示:“電梯到達B1層。”

秦晏說:“電梯來了,走吧。”

江遲轉過頭,震驚地看向秦晏:“有只貓困在消防管道裏,你居然說‘走吧’?”

秦晏略顯疑惑,不知道江遲為何驚訝,禮貌詢問:“我應該說什麽?”

江遲循循善誘:“遇見需要幫助的人,我們應該......”

秦晏回答:“提供幫助。”

江遲打了個響指:“所以,現在我們應該.....?”

秦晏沒有被江遲的思路誘導,平靜反駁:“可這不是人。”

江遲神色認真,註視著秦晏:“對待所有生靈都該心存敬畏,假如你是那只被困的貓,會不會希望有一個善良的人類來幫助你呢?”

秦晏垂眸思索,幾秒後,說出四個字:“物競天擇。”

聽到這四個字,江遲血壓一下子上來了。

真是油鹽不進!

也許是生長環境的影響,江遲發現‘季瑜’過於冷漠。

他從不把註意力放到無關緊要的事情上,疏離淡漠,和這個世界的聯系寥寥無幾,游離在所有親密關系之外。

在小說中,季瑜消失了整整兩年,卻沒有人註意到。

江遲試圖喚醒‘季瑜’感知世界的觸角,建立對方和外界的聯系,這樣,就算有一天他不在了,假若季瑜出了什麽事,也不至於沒人發現。

相互幫助是建立正向關系的有效途徑,可惜,他們對於‘幫助’的理解存在重大分歧,也許在季瑜的生命中,獨善其身已經很難了,他沒有心力去關註別的人、別的事。

江遲沈默半晌,問秦晏:“假如我困在山洞裏出不來,你也覺得是‘物競天擇’嗎?”

秦晏深深看了江遲一眼,什麽也沒說,轉身走了,只留下一個冷漠至極的背影。

這一刻,江遲體會到了主角攻的感受。

在原書中,主角攻控訴季瑜是‘捂不化的冰’、‘根本沒有人類的感情’、‘就像個月亮一樣抓不住’。

江遲嘆了一口氣。

此時此刻,連情緒向來穩定的江遲,也不免生出強烈的挫敗感。

秦晏離開得太決絕了。

但比起失望,江遲更多是無奈。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原文裏主角攻受糾纏了好幾年,最終誰也沒能改變誰,他才和‘季瑜’認識多久,又怎麽能改變對方前半生留下的習慣和性格呢?

算了,慢慢來吧,先把貓救了,其他的回家再說。

江遲垂頭喪氣。

誰料,一回身,江遲卻看到了去而覆返的秦晏!

秦晏單手拎著一把爬梯,沈默地站在樓梯口。

江遲:“!!!!!”

原來秦晏不是生氣走了,而是去拿梯子了!

剎那間,江遲心情由陰轉晴。

誰說他家季瑜是一塊兒冰的,主角攻是廢物才捂不化!

你看看,你看看,季瑜這不就拿著梯子來救小貓了嗎?

與江遲的雀躍相反,秦晏面色陰郁,罕見地展露了明顯的情緒。

他走過來,一把推開江遲,也不知在和誰賭氣,氣沖沖地把梯子展開搭好,擡步踏了上去。

秦晏很郁悶。

剛才,‘物競天擇’的觀念和‘這是江遲’的假設對撞在一起,催逼著他做出選擇。

一邊是在生物學上已經得到充分論證的確鑿理論,另一邊是可能性為零的荒唐假設,傻子都知道該怎麽選。

然而,秦晏偏偏越過100%正確的答案,選擇了那個根本不可能存在的選項。

就算運用上以往所學的全部知識,他也解釋不了自己為何會這樣。

這很荒謬,秦晏生命中從來沒發生過這麽荒謬的事情,可一切發生的時候,又是這樣順理成章,毫無預兆。

他在百分百理性的情況下,向某種不可名狀的未知力量妥協。

秩序在崩塌。

他背叛了引以為傲的理智與冷靜。

這種感覺並不好受,似逆潮而行,又如跌落萬丈深淵

秦晏沈默地掀開天花板,隨手扔在地上。

灰塵簌簌落下來。

江遲捂住口鼻嗆咳,單手扶穩爬梯:“慢點。”

被陳年灰塵糊了一臉,秦晏心情更差了。

他屏起呼吸,借著手機的光,慢慢照向通風口那個黑黢黢的洞。

可惜那裏太黑,根本看不清裏面有什麽。

秦晏凝註未知的黑暗,冷冷道:“江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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