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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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仙
白泉生顯然是一路急跑上來砸門，在這種深秋天氣裏出了一身汗，溫柔幽默藝術家的格調蕩然無存。他四肢裏仿佛插|著鋼針，一動不能動，唯有胸膛劇烈起伏著。白泉生看一眼軟倒在地上的狐貍屍首和地上的斷尾，牙關立即戰栗起來。
這樣的臉色可實在是太難看了，讓後面進來的徐止等人看了都一楞。
段玦沒封白泉生的喉嚨，白泉生喉頭滾動，試圖緩解劇烈悲痛之下的燒灼感，啞著聲音開口道：“你們不是來和我買畫的，你們是什麽人？”
屋子裏面發光的黃符以一種違背常理的角度貼在屋子裏，斷在四周的鎖鏈燃燒著靈焰。尹青嵐看著藝術家蒼白的臉色若有所思，手掌撫合，靈焰堙滅。
“你既然能看見這間屋子裏的東西，也應該知道這幅畫裏面有什麽。”尹青嵐經歷過亂世，那時候外面的堅船利炮剛剛敲開國門，到處民不聊生、人心動蕩，妖魔鬼怪乘著這股風往上越了一個層次。她曾孤身一人往東北大山裏走，手上拎著青銅錢，一座山一座山的打過去。殺過人的就殺了，安心修行的就收編登記，算是為特控部管理妖怪開了先例。
妖吃人，猶如人吃牲畜，於人而言殘忍萬分。佛家說萬物有靈眾生平等，於是不殺生不吃肉。但尹青嵐修道，道家的眾生平等簡單粗暴，就是各憑本事活著，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普通人抵不過妖，被妖拆骨入腹。妖打不過尹青嵐，尹青嵐就殺了它們為同族報仇。
很殘忍，也很公平。
尹青嵐目光銳利，瞧過來的視線居然讓白泉生心頭一沈，喘不上氣：“你知道這幅畫裏有什麽嗎？”
白泉生顯然是知道的，但他不答，雙目泛紅，呵斥道：“你手上是我的畫！不管你是什麽人，警察馬上就到，你們一個都跑不掉！”
段玦走到尹青嵐身邊，右手牽起她的手腕，細若游絲的陰氣不由分說在她經脈裏繞了一圈。綿長刺痛傳來，尹青嵐呼吸陡然沈重，一把拽出了手。段玦不甚在意，手掌轉而抵在尹青嵐手臂處推她在沙發上坐下。
他揮手，白泉生下頷處驟然傳來骨裂般的疼痛，被迫張開了嘴。陰氣鉆進額心，很快，白泉生方才激動的情緒變得扁平，眼皮耷拉下來。
段玦大馬金刀坐在尹青嵐旁邊，一個個往外拋問題。陰氣蒙蓋心竅，白泉生有問必答，知無不言。
“畫哪來的？”
“買來的。”
“那畜生和畫什麽關系？”
“她一直在畫裏，是畫裏的狐仙。”
仙？仙人可不會掏吃凡人的心臟。段玦嗤笑，右手壓在膝蓋處：“你把畫賣出去，幫它殺人？”
“她是為了活。”白泉生語氣平平：“為了和我在一起。”
得，還是個老套的狐妖愛情故事。
尹青嵐嘆氣。
怎麽著？幾千年人狐戀受盡折磨的前輩們的經歷，就是沒能對後來人起半點警示作用唄？
徐止翻出一個大袋子，拎著狐貍毛和尾巴裝進去：“它是金蟬脫殼跑了？”他動作麻利，就像是在菜市場裏拿出購物袋裝一條被開膛破腹的魚。其他人都不覺有什麽，唯有白泉生一動不能動地站在原地，面上蒼白木然，心口酸痛不已。
“是。”尹青嵐若有所思。如果狐妖說的話是真的，千年的大妖不至於和她這個半殘打的有來有往。這狐貍寄生於畫中，在畫中殺人，會不會是因為曾經受過重傷一直沒有恢覆過來，所以才要吞吃活人的心臟恢覆修為。
想到這裏，尹青嵐心下一緊，目光移到白泉生身上，問道：“你又把畫賣出去了？”
現在狐貍重傷，要是白泉生真賣了供它寄身的畫，狐貍極有可能當場掏人心臟療養。
就在這時，門被人篤篤敲響。顧兆開了門，外面走進來五六個警察。
白泉生驟然呼出一口氣，狂跳不已的心臟安定了些。
他回到家，發現自己掛在墻上的畫不見了。室內監控又沒有拍出什麽東西，當即被驚得手腳發麻。幸好晚晚及時給他遞話，讓他來這裏堵人。他匆匆趕來，在走廊上看到一個男人站在門口，一動不動貼著門板，好像能透過木頭看到裏面似的。
他聽到晚晚的叫喊，知道事情不妙，權衡之下，掏出手機報了警，之後沖上去開始砸門。砸沒幾下，他渾身上下就一片冰涼，一動不能動。
白泉生抱著僥幸心理。晚晚是妖，在二十一世紀說一個妖殺了三個人，沒有人會相信。這些人入宅偷竊他的古畫是事實，如果能把這些人一起帶回警局，說不定可以為晚晚留出一點時間。
隨後他便看著領頭的老警察走上前同尹青嵐親切地握了握手。
白泉生的神情仿若幹硬的泥巴雕塑，撲撲往下掉灰。
人|民警察和這群特殊部門的同事挨個握手，其實也挺激動的。但畢竟內部開過會了，勉強也能按捺住自己的心情：“情況我們了解了，公安這邊會配合工作。”
尹青嵐站起來，含笑點頭：“多謝。”
白泉生面部肌肉抽動幾下，心裏的不安迅速擴大。他身體上的禁錮消失了，肩背放松下來，勉強冷靜地出聲：“他們到我家偷走了我一副古畫，我要他們一起去公安局。”
警察看向他，面色一下子嚴肅起來：“白先生，你現在與三起連環殺人案有關。我們的同事有搜查文件，是正常渠道取證。現在請你和我們走一趟。”
“等一下。”段玦站起來，拍拍白泉生的肩膀。他的眼瞳純黑深沈，裏頭仿若有漩渦在打轉：“你把畫賣給了誰？”
拿著白泉生提供的地址，幾人快速趕往地址所在。現在是工作日的中午，狐妖又受重創奄奄一息，現在趕過去極有可能它還沒來得及傷人。
車剛開到小區門口拐角，顧兆突然慢下速度，把車停在一邊。祝阮菱坐在與他同側的位置上也是張口結舌，頗為震驚貼在車玻璃上朝外看過去。
這條大街上熱鬧繁華，行人來去匆匆。看不見在他們身側的花壇裏，一只渾身血跡的斷尾狐貍被一只巨大的蟒蛇死死絞住，毒牙深深沒入皮肉，已經沒了動靜。
祝阮菱平日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種滑溜溜長條條的東西。眼前這條蛇腰身有水缸粗，通體全黑，背上有暗紅花紋，猙獰野性，多看一眼都是對眼部神經的壓迫。她頭皮發麻，哆哆嗦嗦開口道：“這得是蛇妖吧？”
他們要抓的狐妖被半道上突然出現的蛇妖抓住了，現在生死未蔔。
什麽詭異的場景。
徐止也猶猶豫豫：“要救、呃，搶過來嗎？”
尹青嵐沒說話，因為她覺得這條蛇有點眼熟。她往旁邊側過一點身體，看著那殘忍絞在狐妖身上的黑蛇懶懶地松開一下，繼而又纏了上去。張開血盆大口，尖長獠牙從狐貍頭部往下咬住，看起來是準備把狐貍吞下去。
她想起來了，於是搖下車窗，沖那邊喊了一聲：“常雲珈！”
黑蛇動作一頓，嘴巴閉上，巨大蛇頭轉向這邊，血眼直直看向尹青嵐。
徐止更加震驚，一邊按住僵著身子往自己這邊靠的祝阮菱，一邊佩服地想真不愧是尹前輩，玄學界老大不是吹的，連蛇妖都認識。還有這蛇，長得嚇人名字卻挺好聽，有名有姓，人模人樣。
黑蛇鮮紅的蛇信子吐出縮回，尾巴一卷把奄奄一息的狐貍拖在地上，慢慢往尹青嵐這邊挪，一路上的行人雖然是看不見黑蛇，但都下意識讓開道，供它游移到車邊。
這會湊近了，祝阮菱都能看見蛇身上密密麻麻的鱗片，頓時痛苦地閉上眼，捂著臉別過頭。
黑蛇慢慢盤在車邊，動作極其人性化，豎瞳在中午陽光下危險地縮成細線，看看尹青嵐又看看她身後坐著的段玦。半晌，一道暗啞、隱約帶著古怪嘶嘶聲的男聲傳入眾人耳中。
“尹青嵐。”黑蛇叫尹青嵐的名字，上半身高高豎起，呈現進攻姿勢，鮮紅蛇信一吐一吐：“你後面的人原來沒死？”
好哇。
感受著車裏突然濃郁起來的陰氣，徐止也抱了一下胳膊，覺得有點冷。
段玦露出笑，舌尖抵在森白尖牙，一手牢牢搭在尹青嵐身後。黑蛇，也就是常雲珈見了顯然有點不高興，聲音沈下來，又扔出一句話：“你答應和他交|尾了？”
兩個字，聽得車裏三個小年輕面紅脖子赤，尷尬地恨不得埋到車墊子下面去。
尹青嵐揮手，靈氣凝聚把蛇頭推開一點，覺得這蛇這麽多年還是沒能學會說人話也是夠蠢的：“你抓得這只狐貍殺了人，我要帶它回去。”
她示意顧兆從背包裏摸出收納袋。
就在這時，馬路斜對面匆匆走過來一個年輕人，樣貌清俊，整個人看起來內斂端正。
周南池一回頭就不見了常雲珈，跑下來就看見這位大爺把一輛車盤在中間，蛇頭蹭在人家窗戶上，尾巴裏卷著只血肉模糊的東西，也不知道在幹什麽。
這位柳家仙實力雖然強悍，但脾性實在是古怪。周南池不敢掉以輕心，連忙上前查看出了什麽事。然後就對上了一車五個人的視線。
常雲珈蛇信一卷，啪一下把剛打來的野食扔在地上。那狐貍也是有本事，到現在都還有意識，強撐一口氣又想化成青煙逃走。
尹青嵐掐著訣，青銅錢打穿它的腹部，壓制住掙紮將它收入袋中。
“我不高興你答應他。”常雲珈無視站在一旁的周南池震撼驚恐的神情，慢吞吞道：“你都沒答應我。”
“他以前是人的時候你也沒答應，現在卻答應了。你說你只喜歡人，是不是在騙我？”
尹青嵐把袋子紮緊扔給顧兆，對外面傻傻站著的出馬弟子說道：“你們沒教他說人話？”
“出馬不用教仙家講話......”周南池被帶著說了一句，隨後就感受到腦中刺痛。他對上常雲珈冷冰冰的視線後一個激靈，回過神：“啊，各位、各位是？”
徐止經過這段時間，已經充分知道這些祖宗的愛恨情仇有多要命。就比如現在，他在寒冷的陰氣裏都快要口吐白氣。聽到眼前這小兄弟給遞了話，他趕忙幫著轉移話題：“我們是特控部的，處理公事呢。”
“特控部？”誰知道周南池聽到這三個字眼睛就是一亮：“這片區...你們是申城特控部的？我正好趕下午的高鐵準備去申城特控部。”
尹青嵐：“你們出馬一直在東北，有事也應該就近找首都，來申城幹什麽？”
“就是他們讓我來的。”周南池道：“讓我來找申城特控部的兩位顧問，一個姓尹一個姓段。”
“真巧。”段玦把手往上搭在尹青嵐肩頭：“你找我們？”
周南池一楞：“你們就是——”
尹青嵐拍掉這人動不動黏上來的手：“我們今天下午處理完事情，晚上就回去。你有事帶著他先走吧，去特控部找王宥。”
周南池也被交代過，知道王宥是申城特控部部長，連連點頭：“好，那我下午就過去，您現在先忙。”
常雲珈還是有點不太高興，盤在一邊，森然豎瞳盯著段玦，蛇信子飛快地吐出收回，不斷分辨這人身上古怪的氣息。人味，這個和尹青嵐一樣沒有；陰氣，有，而且很精純，非常精純，精純到過了頭，讓他想起天地靈劫之前地府的那群鬼仙。
真奇怪。
話到此為止，兩邊人就此分別。常雲珈沒有繼續糾纏，這讓周南池狠狠松了一口氣。這座城市沒有特控部，尹青嵐就帶著被常雲珈截殺的狐貍趕往公安局，路上還得時不時餵一點靈氣，保證它在審問結束之前不會死掉。
白泉生早就在公安審訊室裏坐了許久。他精神狀況不穩定，有暴力抵抗的傾向，因此手腕上帶著手銬，皮肉被他掙紮出深深淤青。見到走進來的尹青嵐和段玦，白泉生猛地就要站起來，又被扣在椅子上的手銬一帶，狠狠坐回去。
他的視線轉一圈也沒看到晚晚，放下一點心。
看來晚晚是安全離開了。只不過晚晚傷的這麽重，又不能回到古畫裏休息，身上的傷估計很長時間好不了。
但沒關系，活著就好，活著就有辦法。
白泉生平靜下來，擡頭冷冷看著尹青嵐：“我說了，我不知道什麽狐妖。我只知道你們偷走了我的畫。沒有證據，你們沒有權利把我關在這裏。”
很好嘛，死不承認。看來是看見情人脫身，心放下來了終於反應過來對策。只不過這一點點掙紮看起來是這樣的軟弱無力。
段玦挑眉，扯出袋子裏的狐貍扔在地上。白泉生雙目瞪大，嘴裏的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呼吸就再次陡然平緩下來。
他現在又只能說真話了。
“這幅畫從哪裏買的？什麽時候買的？”尹青嵐摸一下耳朵上別著的耳機。
“十二年前。”白泉生耷拉眼皮下的眼珠不停顫動：“小勝街。”
審訊室外，祝阮菱對著電腦裏劈裏啪啦打了三個字，對著指揮臺上的話筒說道：“是附近很有名的古玩市場。”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能看見這只狐貍？它為什麽要挖人心臟？你為什麽要幫它？”
“十五歲，我母親去世。”白泉生喉嚨裏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聲音痛苦猶豫又掙紮，卻始終無法從控制中清醒過來：“我想自殺，快死的時候看見晚晚，她救了我。”
“晚晚以前受重傷進墓裏修養，被封在墓裏。那墓被盜了才出來，然後被我帶回家。”
趴在段玦腿邊的狐貍耳朵一動，費力睜開滿是血汙的眼睛，用盡最後的力氣發出一聲尖嘯。可惜它如今妖力微弱，不肯能讓白泉生脫離控制。要是不看那慘死的三個人，這倒真是一對癡情的苦命鴛鴦。
“晚晚受傷太重又救了我，如果不吃人的心臟有可能會徹底消失。”白泉生魔怔似的：“她不能走，我只有她......”
這世上有這麽多人，少一兩個又算得了什麽？可全心全意對他好的晚晚只有一個。
特控部現在和公安已經開始整合，兩套系統並為一套，記錄在這邊做也是一樣。外面警察手上刷刷記得飛快，祝阮菱聽得咬牙切齒，罵罵咧咧。連珠般的話語回蕩在尹青嵐和段玦耳畔：“談個戀愛讓無辜的人葬送性命。”
“我呸，狗都不談！”
今天三連更，晚上七點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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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泉生顯然是一路急跑上來砸門，在這種深秋天氣裏出了一身汗，溫柔幽默藝術家的格調蕩然無存。他四肢裏仿佛插|著鋼針，一動不能動，唯有胸膛劇烈起伏著。白泉生看一眼軟倒在地上的狐貍屍首和地上的斷尾，牙關立即戰栗起來。
這樣的臉色可實在是太難看了，讓後面進來的徐止等人看了都一楞。
段玦沒封白泉生的喉嚨，白泉生喉頭滾動，試圖緩解劇烈悲痛之下的燒灼感，啞著聲音開口道：“你們不是來和我買畫的，你們是什麽人？”
屋子裏面發光的黃符以一種違背常理的角度貼在屋子裏，斷在四周的鎖鏈燃燒著靈焰。尹青嵐看著藝術家蒼白的臉色若有所思，手掌撫合，靈焰堙滅。
“你既然能看見這間屋子裏的東西，也應該知道這幅畫裏面有什麽。”尹青嵐經歷過亂世，那時候外面的堅船利炮剛剛敲開國門，到處民不聊生、人心動蕩，妖魔鬼怪乘著這股風往上越了一個層次。她曾孤身一人往東北大山裏走，手上拎著青銅錢，一座山一座山的打過去。殺過人的就殺了，安心修行的就收編登記，算是為特控部管理妖怪開了先例。
妖吃人，猶如人吃牲畜，於人而言殘忍萬分。佛家說萬物有靈眾生平等，於是不殺生不吃肉。但尹青嵐修道，道家的眾生平等簡單粗暴，就是各憑本事活著，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普通人抵不過妖，被妖拆骨入腹。妖打不過尹青嵐，尹青嵐就殺了它們為同族報仇。
很殘忍，也很公平。
尹青嵐目光銳利，瞧過來的視線居然讓白泉生心頭一沈，喘不上氣：“你知道這幅畫裏有什麽嗎？”
白泉生顯然是知道的，但他不答，雙目泛紅，呵斥道：“你手上是我的畫！不管你是什麽人，警察馬上就到，你們一個都跑不掉！”
段玦走到尹青嵐身邊，右手牽起她的手腕，細若游絲的陰氣不由分說在她經脈裏繞了一圈。綿長刺痛傳來，尹青嵐呼吸陡然沈重，一把拽出了手。段玦不甚在意，手掌轉而抵在尹青嵐手臂處推她在沙發上坐下。
他揮手，白泉生下頷處驟然傳來骨裂般的疼痛，被迫張開了嘴。陰氣鉆進額心，很快，白泉生方才激動的情緒變得扁平，眼皮耷拉下來。
段玦大馬金刀坐在尹青嵐旁邊，一個個往外拋問題。陰氣蒙蓋心竅，白泉生有問必答，知無不言。
“畫哪來的？”
“買來的。”
“那畜生和畫什麽關系？”
“她一直在畫裏，是畫裏的狐仙。”
仙？仙人可不會掏吃凡人的心臟。段玦嗤笑，右手壓在膝蓋處：“你把畫賣出去，幫它殺人？”
“她是為了活。”白泉生語氣平平：“為了和我在一起。”
得，還是個老套的狐妖愛情故事。
尹青嵐嘆氣。
怎麽著？幾千年人狐戀受盡折磨的前輩們的經歷，就是沒能對後來人起半點警示作用唄？
徐止翻出一個大袋子，拎著狐貍毛和尾巴裝進去：“它是金蟬脫殼跑了？”他動作麻利，就像是在菜市場裏拿出購物袋裝一條被開膛破腹的魚。其他人都不覺有什麽，唯有白泉生一動不能動地站在原地，面上蒼白木然，心口酸痛不已。
“是。”尹青嵐若有所思。如果狐妖說的話是真的，千年的大妖不至於和她這個半殘打的有來有往。這狐貍寄生於畫中，在畫中殺人，會不會是因為曾經受過重傷一直沒有恢覆過來，所以才要吞吃活人的心臟恢覆修為。
想到這裏，尹青嵐心下一緊，目光移到白泉生身上，問道：“你又把畫賣出去了？”
現在狐貍重傷，要是白泉生真賣了供它寄身的畫，狐貍極有可能當場掏人心臟療養。
就在這時，門被人篤篤敲響。顧兆開了門，外面走進來五六個警察。
白泉生驟然呼出一口氣，狂跳不已的心臟安定了些。
他回到家，發現自己掛在墻上的畫不見了。室內監控又沒有拍出什麽東西，當即被驚得手腳發麻。幸好晚晚及時給他遞話，讓他來這裏堵人。他匆匆趕來，在走廊上看到一個男人站在門口，一動不動貼著門板，好像能透過木頭看到裏面似的。
他聽到晚晚的叫喊，知道事情不妙，權衡之下，掏出手機報了警，之後沖上去開始砸門。砸沒幾下，他渾身上下就一片冰涼，一動不能動。
白泉生抱著僥幸心理。晚晚是妖，在二十一世紀說一個妖殺了三個人，沒有人會相信。這些人入宅偷竊他的古畫是事實，如果能把這些人一起帶回警局，說不定可以為晚晚留出一點時間。
隨後他便看著領頭的老警察走上前同尹青嵐親切地握了握手。
白泉生的神情仿若幹硬的泥巴雕塑，撲撲往下掉灰。
人|民警察和這群特殊部門的同事挨個握手，其實也挺激動的。但畢竟內部開過會了，勉強也能按捺住自己的心情：“情況我們了解了，公安這邊會配合工作。”
尹青嵐站起來，含笑點頭：“多謝。”
白泉生面部肌肉抽動幾下，心裏的不安迅速擴大。他身體上的禁錮消失了，肩背放松下來，勉強冷靜地出聲：“他們到我家偷走了我一副古畫，我要他們一起去公安局。”
警察看向他，面色一下子嚴肅起來：“白先生，你現在與三起連環殺人案有關。我們的同事有搜查文件，是正常渠道取證。現在請你和我們走一趟。”
“等一下。”段玦站起來，拍拍白泉生的肩膀。他的眼瞳純黑深沈，裏頭仿若有漩渦在打轉：“你把畫賣給了誰？”
拿著白泉生提供的地址，幾人快速趕往地址所在。現在是工作日的中午，狐妖又受重創奄奄一息，現在趕過去極有可能它還沒來得及傷人。
車剛開到小區門口拐角，顧兆突然慢下速度，把車停在一邊。祝阮菱坐在與他同側的位置上也是張口結舌，頗為震驚貼在車玻璃上朝外看過去。
這條大街上熱鬧繁華，行人來去匆匆。看不見在他們身側的花壇裏，一只渾身血跡的斷尾狐貍被一只巨大的蟒蛇死死絞住，毒牙深深沒入皮肉，已經沒了動靜。
祝阮菱平日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種滑溜溜長條條的東西。眼前這條蛇腰身有水缸粗，通體全黑，背上有暗紅花紋，猙獰野性，多看一眼都是對眼部神經的壓迫。她頭皮發麻，哆哆嗦嗦開口道：“這得是蛇妖吧？”
他們要抓的狐妖被半道上突然出現的蛇妖抓住了，現在生死未蔔。
什麽詭異的場景。
徐止也猶猶豫豫：“要救、呃，搶過來嗎？”
尹青嵐沒說話，因為她覺得這條蛇有點眼熟。她往旁邊側過一點身體，看著那殘忍絞在狐妖身上的黑蛇懶懶地松開一下，繼而又纏了上去。張開血盆大口，尖長獠牙從狐貍頭部往下咬住，看起來是準備把狐貍吞下去。
她想起來了，於是搖下車窗，沖那邊喊了一聲：“常雲珈！”
黑蛇動作一頓，嘴巴閉上，巨大蛇頭轉向這邊，血眼直直看向尹青嵐。
徐止更加震驚，一邊按住僵著身子往自己這邊靠的祝阮菱，一邊佩服地想真不愧是尹前輩，玄學界老大不是吹的，連蛇妖都認識。還有這蛇，長得嚇人名字卻挺好聽，有名有姓，人模人樣。
黑蛇鮮紅的蛇信子吐出縮回，尾巴一卷把奄奄一息的狐貍拖在地上，慢慢往尹青嵐這邊挪，一路上的行人雖然是看不見黑蛇，但都下意識讓開道，供它游移到車邊。
這會湊近了，祝阮菱都能看見蛇身上密密麻麻的鱗片，頓時痛苦地閉上眼，捂著臉別過頭。
黑蛇慢慢盤在車邊，動作極其人性化，豎瞳在中午陽光下危險地縮成細線，看看尹青嵐又看看她身後坐著的段玦。半晌，一道暗啞、隱約帶著古怪嘶嘶聲的男聲傳入眾人耳中。
“尹青嵐。”黑蛇叫尹青嵐的名字，上半身高高豎起，呈現進攻姿勢，鮮紅蛇信一吐一吐：“你後面的人原來沒死？”
好哇。
感受著車裏突然濃郁起來的陰氣，徐止也抱了一下胳膊，覺得有點冷。
段玦露出笑，舌尖抵在森白尖牙，一手牢牢搭在尹青嵐身後。黑蛇，也就是常雲珈見了顯然有點不高興，聲音沈下來，又扔出一句話：“你答應和他交|尾了？”
兩個字，聽得車裏三個小年輕面紅脖子赤，尷尬地恨不得埋到車墊子下面去。
尹青嵐揮手，靈氣凝聚把蛇頭推開一點，覺得這蛇這麽多年還是沒能學會說人話也是夠蠢的：“你抓得這只狐貍殺了人，我要帶它回去。”
她示意顧兆從背包裏摸出收納袋。
就在這時，馬路斜對面匆匆走過來一個年輕人，樣貌清俊，整個人看起來內斂端正。
周南池一回頭就不見了常雲珈，跑下來就看見這位大爺把一輛車盤在中間，蛇頭蹭在人家窗戶上，尾巴裏卷著只血肉模糊的東西，也不知道在幹什麽。
這位柳家仙實力雖然強悍，但脾性實在是古怪。周南池不敢掉以輕心，連忙上前查看出了什麽事。然後就對上了一車五個人的視線。
常雲珈蛇信一卷，啪一下把剛打來的野食扔在地上。那狐貍也是有本事，到現在都還有意識，強撐一口氣又想化成青煙逃走。
尹青嵐掐著訣，青銅錢打穿它的腹部，壓制住掙紮將它收入袋中。
“我不高興你答應他。”常雲珈無視站在一旁的周南池震撼驚恐的神情，慢吞吞道：“你都沒答應我。”
“他以前是人的時候你也沒答應，現在卻答應了。你說你只喜歡人，是不是在騙我？”
尹青嵐把袋子紮緊扔給顧兆，對外面傻傻站著的出馬弟子說道：“你們沒教他說人話？”
“出馬不用教仙家講話......”周南池被帶著說了一句，隨後就感受到腦中刺痛。他對上常雲珈冷冰冰的視線後一個激靈，回過神：“啊，各位、各位是？”
徐止經過這段時間，已經充分知道這些祖宗的愛恨情仇有多要命。就比如現在，他在寒冷的陰氣裏都快要口吐白氣。聽到眼前這小兄弟給遞了話，他趕忙幫著轉移話題：“我們是特控部的，處理公事呢。”
“特控部？”誰知道周南池聽到這三個字眼睛就是一亮：“這片區...你們是申城特控部的？我正好趕下午的高鐵準備去申城特控部。”
尹青嵐：“你們出馬一直在東北，有事也應該就近找首都，來申城幹什麽？”
“就是他們讓我來的。”周南池道：“讓我來找申城特控部的兩位顧問，一個姓尹一個姓段。”
“真巧。”段玦把手往上搭在尹青嵐肩頭：“你找我們？”
周南池一楞：“你們就是——”
尹青嵐拍掉這人動不動黏上來的手：“我們今天下午處理完事情，晚上就回去。你有事帶著他先走吧，去特控部找王宥。”
周南池也被交代過，知道王宥是申城特控部部長，連連點頭：“好，那我下午就過去，您現在先忙。”
常雲珈還是有點不太高興，盤在一邊，森然豎瞳盯著段玦，蛇信子飛快地吐出收回，不斷分辨這人身上古怪的氣息。人味，這個和尹青嵐一樣沒有；陰氣，有，而且很精純，非常精純，精純到過了頭，讓他想起天地靈劫之前地府的那群鬼仙。
真奇怪。
話到此為止，兩邊人就此分別。常雲珈沒有繼續糾纏，這讓周南池狠狠松了一口氣。這座城市沒有特控部，尹青嵐就帶著被常雲珈截殺的狐貍趕往公安局，路上還得時不時餵一點靈氣，保證它在審問結束之前不會死掉。
白泉生早就在公安審訊室裏坐了許久。他精神狀況不穩定，有暴力抵抗的傾向，因此手腕上帶著手銬，皮肉被他掙紮出深深淤青。見到走進來的尹青嵐和段玦，白泉生猛地就要站起來，又被扣在椅子上的手銬一帶，狠狠坐回去。
他的視線轉一圈也沒看到晚晚，放下一點心。
看來晚晚是安全離開了。只不過晚晚傷的這麽重，又不能回到古畫裏休息，身上的傷估計很長時間好不了。
但沒關系，活著就好，活著就有辦法。
白泉生平靜下來，擡頭冷冷看著尹青嵐：“我說了，我不知道什麽狐妖。我只知道你們偷走了我的畫。沒有證據，你們沒有權利把我關在這裏。”
很好嘛，死不承認。看來是看見情人脫身，心放下來了終於反應過來對策。只不過這一點點掙紮看起來是這樣的軟弱無力。
段玦挑眉，扯出袋子裏的狐貍扔在地上。白泉生雙目瞪大，嘴裏的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呼吸就再次陡然平緩下來。
他現在又只能說真話了。
“這幅畫從哪裏買的？什麽時候買的？”尹青嵐摸一下耳朵上別著的耳機。
“十二年前。”白泉生耷拉眼皮下的眼珠不停顫動：“小勝街。”
審訊室外，祝阮菱對著電腦裏劈裏啪啦打了三個字，對著指揮臺上的話筒說道：“是附近很有名的古玩市場。”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能看見這只狐貍？它為什麽要挖人心臟？你為什麽要幫它？”
“十五歲，我母親去世。”白泉生喉嚨裏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聲音痛苦猶豫又掙紮，卻始終無法從控制中清醒過來：“我想自殺，快死的時候看見晚晚，她救了我。”
“晚晚以前受重傷進墓裏修養，被封在墓裏。那墓被盜了才出來，然後被我帶回家。”
趴在段玦腿邊的狐貍耳朵一動，費力睜開滿是血汙的眼睛，用盡最後的力氣發出一聲尖嘯。可惜它如今妖力微弱，不肯能讓白泉生脫離控制。要是不看那慘死的三個人，這倒真是一對癡情的苦命鴛鴦。
“晚晚受傷太重又救了我，如果不吃人的心臟有可能會徹底消失。”白泉生魔怔似的：“她不能走，我只有她......”
這世上有這麽多人，少一兩個又算得了什麽？可全心全意對他好的晚晚只有一個。
特控部現在和公安已經開始整合，兩套系統並為一套，記錄在這邊做也是一樣。外面警察手上刷刷記得飛快，祝阮菱聽得咬牙切齒，罵罵咧咧。連珠般的話語回蕩在尹青嵐和段玦耳畔：“談個戀愛讓無辜的人葬送性命。”
“我呸，狗都不談！”
今天三連更，晚上七點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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