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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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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合集

【一】

一日,尤梨在密室收拾家族之物時,無意中從木匣裏抽出了一根紅繩。

她指尖繞著這紅繩,恍惚記起自己還未離家時,族中有老者以命為咒算過應懨的命數,說應懨身上帶有神的氣運,很有可能是天神轉世。

自上古一戰後,神佛盡數消失於世間,仙者則成了天上的掌權者。

如果應懨當真是某位天神的轉世,那倒也不怪天上的諸位會如此忌憚。

可誰也沒有料到,這命數奇就奇在,它竟然隱隱牽到了符師一族,牽到了尤梨的身上。

透露天命是大忌。

老者並沒有將此事公開,而是在他被符咒反噬即將死去前,將這根紅線纏在了尤梨腕上,希望她能為符師一族做點什麽,改變家族沒落的命運。

也正是因為他的遺言,北門街的典當鋪子才沒有傳給族中的男子,而是由尤梨這個女子來繼承。

顯而易見的——

尤梨生前並沒有完成老者的夙願,但如今看來,這些也都不重要了。

命運的長線的確將她和應懨牽到了一處。

神如何,魔又如何?

他總歸是自己好不容易尋回來的守護神。

是她命定的守護神。

於是,某天。

喜晴和春和突然發現這個鋪子多了個男主人,而且女主人還喚他“大人”。

哦,對了,還時常會有生面孔來鋪子裏求見這位大人。

那些面孔都生得白白凈凈,態度謙和,手裏還拿著一個好看的琉璃瓶。

【二】

在喜晴的記憶裏,自從典當鋪多了個男主人後,女掌櫃就時常不在。

雖說尤梨以前也經常半月都不會見一次人影,可現在似乎更為過分,有時一年半載都可能不會回來,據說是和男主人一起游歷天下去了。

主人不在,喜晴和春和便只能操持勤快些。

她們在鋪子裏跟著周先生學了些算賬的本事,然而在能夠完全獨立打理這間鋪子時,周先生遞來了一份辭書。

他蔥段般的指捏著那張請辭書,說離家許久,家中親人定然思念,他想要回家看看。

喜晴一楞,茫然地問他家在何處,可遠,以後還會回來嗎?

他笑著搖了搖頭,“路途遙遠,可能就不回了。”

喜晴有些不舍,揪著手指在那裏糾結猶豫了許久。她不想讓周先生離開,可終究還是接過了他手中的信封,再沒有說什麽。

這許多年來,見了無數場分分合合,依舊不習慣。可離別是常態,到底還是要學會對此習以為常。

清和得知後在後院偷偷抹眼淚,哭完拍了拍臉,展露出一個不大好看的笑,這才跑來向周先生道別。

周先生走的時候什麽行囊也沒帶,只拿了一個小小的琉璃瓶子。

喜晴記得那瓶子,是在枝婆婆的葬禮上主人拿給他的。

——是了,枝婆婆也不在了,她沒有挨過去年那個寒冬,最後是周先生替她置辦了後事,他們送了最後一程。

喜晴接過辭書的時候沒有哭,目視著周先生離開沒有哭,卻在他離開後的當晚想起了枝婆婆,哭了一整宿,第二天眼腫的跟兩顆核桃似的。

當鋪裏的人一個個都離開了,可她又總覺得所有人都還在。

她覺得,枝婆婆一定還在這裏默默陪伴著他們,周先生遠在家鄉也一定會記掛著他們。

最終,這些都會慢慢浮過去,就宛如一條蜿蜒的河流,慢慢淌過每一天每一日。

故人活在回憶中,每每想起來時心裏總會暖洋洋的。

【三】

解春寒到底還是沒能成為應懨手下的引魂人,應懨說她還有俗世債沒有還幹凈,不能專心為他做事的人寧肯不要,於是她回到了西域,重新做回了公主。

尤梨覺得這樣的說法分明就是耍賴,腹誹了幾句,被應懨輕輕敲了下腦袋。

與之同去的還有解紅塵,應懨還了他一定程度上的自由,只是倘若有難,解紅塵還是要回來待命的。

解春寒作為西域唯一一個到了年紀還沒有議親的公主,很難不說沒有愁白她父皇母後的頭,但能夠讓多年未見的女兒承歡膝下享天倫之樂,大概最後也只會變成甜蜜的負擔。

公主殿下自己也不覺得有什麽,也沒人敢在她面前嘲笑她,畢竟她的護衛可是這世上最強的劍士——解紅塵。

他們終於溯洄了無數年的光陰,撇開那些分別的日子重新站在了彼此身邊,同幼時一樣,心心相惜地活著。

無論是無面人,還是生與死,都沒辦法再將他們分開。

哪怕一切再也不如同往日。

縱然身份異位、歲月變遷。

只要解春寒身邊依舊是解紅塵,那也就沒什麽不一樣的。

在這一系列事情結束後,尤梨不止一次想過,自己惹了這麽多大麻煩,怎麽還能安然無恙地跟在應懨身邊游歷名山大川,身邊連天雷都沒落下過一道。

她憋了好多天,終於沒忍住將自己的心事和盤托出,面對這樣的疑慮,應懨難得露出個孩子氣般得意的笑來。

尤梨登時猜了個七七八八,同時對應懨的本事有了新的認識。

無論是被天族算計之前還是如今,應懨牢牢坐穩了強者的位置,如今的他強到連天族都要忌憚他幾分,偏偏已經那他沒辦法了,只能幹瞪眼看著他一次次攪亂自己的計劃。

尤梨心滿意足地點點頭,覺得自己的眼光倒是也沒有想象中差。

【四】

關於尤梨的過去,這是秘辛。

秘辛,之所以為“秘”,便因其少有人知。

哪怕俗世街頭巷尾,酒肆茶館裏的竊竊私語,也常常難說出些什麽真正的秘辛。

唐氏出名是因為他們修陰陽,所擅長的符箓之術與占蔔能為,見者皆是大為驚奇,讚嘆不已。

又稱其為符師。

後來坊間不知何時起了傳聞:得符師者得天下。

這最開始本是平民百姓的飯後閑談,一來二去,竟傳進了宮墻內。

皇室之人,尤其是帝王尊位,自然不願放任這樣的流言傳播。卻不能用尋常手段打殺符師,因此歷代皇帝都做過一件事,便是暗中挑撥那些世家大族的關系,加速符師們的內耗,以鞏固其政權。

在這期間,又數唐門族人死傷最為慘重。

正是因此,年幼的尤梨才有機會隨著哥哥,脫離家族桎梏的苦海。

但她也在不久後和哥哥分開。

再也沒能重相見。

待人間再逢一個春暖花開時,日光正好。

尤梨清晨起來自己開了鋪子,不經意發現地上有一枚躺得悠閑自在的信箋。

信像是剛剛送來的,上面還裹著晨露,疊得四四方方,足以想見寫信人的鄭重其事。

尤梨以為是新來的委托,蹲身拾起,可信封上的那一行熟悉的字跡驀地刺痛了她的雙眼,令她條件反射地松了手。

上面端端正正地寫著:唐鈺喬親啟。

那行字的主人尤梨太熟悉了,他甚至曾親自握著尤梨的手,教她寫下自己的名字、畫出第一道符咒。

她名字中的一筆一畫,哥哥都寫得輕而溫柔,仿佛透過紙頁,就能看見長大後的、妹妹的臉。

尤梨從前一直不敢去追尋哥哥的蹤跡,無論是下落不明,還是她甚至不敢設想的結局,都是她所不能承受的痛。

與其非要去尋得一個因果,不如當哥哥是在世上某處悠然自得地活著,這是她的膽小,也是對哥哥苦心的成全。

可臨到最後,反而是哥哥把選擇交到了自己的面前。

尤梨再次拿起信箋拆開,一行一行地看下去。

「吾妹,不知近來可好?

自上次一別匆匆數年,你我兄妹再也不曾相見,是兄長不願、不敢,亦是不能。直至近來深感天人五衰,故於蔽處提筆,告慰血親,以作訣別。

想來慚愧,相依為命數年卻不得最終攜手同行,兄長道術淺薄,難以護佑你平安長大,以至於分別多年,再不能相見。

皇室追殺唐家,不惜戮盡幼子保江山社稷穩固,符師一族難對抗天下大勢,所幸當年追兵查至你我藏身之處時,名冊上僅有兄長一人,是以兄長連夜離開,只為留你一條性命。

萬望吾妹勿怪。」

尤梨看到這裏,那顆不再跳動的心竟憑空生出了刺痛。

她抿了抿唇,扶著桌角坐下。

她一直知道哥哥當年的離開是有苦衷的,只是不曾完整得知過生世全貌。

如今看來,當年赫赫有名的唐氏,盛極一時的符師一族落敗的根本,僅僅是因為皇室莫須有的猜忌罷了。

爭權奪利者拔除眼中釘肉中刺何其易如反掌,即便是唐家這樣根深蒂固的大家族,也能輕易連根拔起,實在可悲。

尤梨思緒回籠,接著往下看去。

「可惜當年行事匆忙,到底露出馬腳。

任庚舟發覺你藏身之地,蓄意誘你入局,終究釀成不可挽回之局面。

兄長那時瑣事纏身,等重返京都時,只得見你一具空空軀殼,三魂六魄盡收於應懨座下。

然兄長不止一日慶幸過,還好是應懨,而並非使奸詐小人如願。想來冥冥中註定,也是緣分。

得知你身在陰界,再難重返人世間,能為你做的便也只剩下了覆仇一事。

兄長以符紙重塑樣貌,佐以丹藥改聲易形,以游方道士身份接近任庚舟,只為將那張符紙毫無破綻交與他手,倘若最後時刻到來,必能成就最後一道因果,令他絕處無生。」

尤梨讀至此處,指尖不受控制地發顫,此刻連帶著自己的一腔不曾跳動的心也揪起來,難以自抑的疼痛著。

她的哥哥。

她唯一的血親。

在她不敢去追尋的日子裏都為她做了什麽,她時至今日才完全明白了。

「知你心堅,不願蒙受欺瞞,兄心有愧,卻恐時日無多,再不能全盤托出。

如今諸事已了,怨念已平,兄惟願往後山河潮平,吾妹心有安處,再無漂泊。

望多加餐飯,保重自身,天地山川浩渺,魂魄歸去日,自有再見時。」

尤梨的手指輕輕觸在落款的“唐無惑”三個字上,仿佛這樣就能隔著難以窺見的時光,再次牽起哥哥的手。偏偏此刻有風從門外穿堂而過,引她心上山洪。

她終於深深地、深深地彎下腰去,那封信烙在她心上,烙進她此後未走完的命數裏。

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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