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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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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隱繡的線索斷了。

尤梨知道,這件事定然不是人為。

可尤梨也沒有更確鑿的證據支撐她繼續往下查了,於是她幹脆調轉查案的方向,以免耽誤時間。

她打算從春庭閣的流言入手,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下九流的地界,向來不缺少流言。

其中流傳最盛的便是有關春庭閣背地易主的消息。

無論是亂世還是太平年間,京都的鴇母總得有些本事,才能讓樓裏的姑娘們不至於飄零。

鴇母手裏握著的籌碼夠多夠狠,才能讓那些知道春庭閣所在的人,不敢輕舉妄動。故而總有人猜春庭閣到底依附著什麽勢力,有能耐成為達官貴人的溫柔鄉、往來商販的閑談資。

閣樓裏頭的姑娘也各有本事,分了三六九等,連那鴇母都不似其他青樓般叫“媽媽”,而是被稱一聲掌事的或是老板娘。

春庭閣的變化是春雨般的潤物細無聲,直到嫖客們發現樓裏的行事作風同往日大不一樣後,才有人大膽猜測春庭閣是否叫人易了主。至於這說法來源,是有嫖客在一醉春宵時聽老板娘在門外,對著一抹黑影恭恭敬敬拜了一位“大人”。

只是那嫖客不知道,這位老板娘也要屈膝的大人不是什麽富可敵國的商人,而是將潑天權勢在掌心中攥得死死的九千歲——裘呈。

知道此事內幕的也只有幾個朝中大員,在裘呈絕對的話語權前,都默契地沈默了下去,只當他是為了探聽消息。

這確實不假,樓內來來往往多少恩客,姑娘們探出手去便能織起一張鋪天的情報網,連那些自詡清流的言官也有不少過不了美人關的。

更何況銷金窟的生意,誰不想做?

自裘呈接手春庭閣後,樓內的生意便有了些不同了。

且不說漂亮姑娘們多了起來,還專門有了教規矩的老嬤嬤,為的就是令那些家中清白、迫於無奈賣進樓裏的女子能被官老爺瞧上,帶回去做個小妾。不說自己跳出了火坑,還能讓裘呈多得一份朝中官員的府內消息。

其實早在裘呈查清他生母就在春庭閣之後,他便利用手中的錢權,逐步蠶食了春庭閣的生意,當那老板娘最後被帶到裘呈面前時,也不過是裘呈為了體面接過這樁生意而做出的唯一讓步罷了。

至於他的生母,裘呈想,最開始應該是恨的吧,可得知了她這些年過得不好,反而生出了一種快意。

想她曾經那般決絕地拋棄自己,如今卻只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討生活。

真是有夠可笑。

他成了春庭閣中拍板說話的人,自然能得知樓內全部動向。

原先這樓裏還多得是勾心鬥角的腌臢事,自從裘呈成了背地裏的話事人後,這些事反而消失了,大概是在他面前耍過小聰明的人都沒能再出現在春庭閣中,而順著他的心意來倒是能落得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因此才有了如今更加蒸蒸日上的春庭閣。

即便如此,在樓裏死個把人還稱不上什麽大事,三個女人便能唱起一臺戲,更何況這數不清的女人。

姑娘們伺候的都是有權有勢的官老爺,遇上個性子乖張的,連端茶倒水都可能送了命。

就算不得罪外頭的恩客,關起門來也多多少少會為了些排班接客的事頗有微詞,時間一久,平日裏嬌聲軟語喚的“姐姐”“妹妹”也可能成為自己身上的罪孽。

近年來雖說沒了這些算計,但得了花柳病去世的姑娘多多少少也有,畢竟秦樓楚館無法完全避免不染病癥。

樓裏倒是為她們安頓好了身後事,有親眷的返還了些姑娘自己掙來的銀錢,沒有的也體面下葬了,說起來也不枉費她們在春庭閣蹉磨的青春年華。

這裏頭,若不算上今天離奇死去的繡娘,這麽多年來就只有鳶歌一個死的不明不白的。

有丫頭發現她死在房裏後便慌慌忙忙去叫人來,可那屍體竟在眾目睽睽下消失了。

簡直是春庭閣的頭一遭奇聞怪事。

尤梨正端坐在圓木凳上,闔目在腦海中迅速分析這次委托的緣由。

爾茶來了又走,說要去小廚房煮一壺茶來。走時沒有給她關窗,於是窗外的寒風盡數倒灌進了房間內,吹得窗欞吱呀作響。

樓下繁華過去的熱鬧聲漸漸歇了,來往的恩客也逐一扶墻醉醺醺散去,或是留宿樓中,醉生夢死。

這次的案子不好查。尤梨想,來之前還不曾有這樣的想法,只是就在剛剛和老板娘打照面的那個瞬間,饒是她這樣的實力,也不由得心裏一沈,想來不是個平凡人物。

最可怕的不僅僅是連她也為之一凜的女子,更因為另一件讓她覺得此地有詐的事實——尤梨並未在這裏尋到任何一縷殘魂。

尤梨這廂還吹著風試圖厘清腦子裏的思緒時,門被吱呀推開了。

還不待她有所反應,門口的爾茶便輕聲“哎呀”一叫,手裏端著個托盤,大概是覺得自己這樣隨意推門便進唐突了,又連忙折回去,悄悄敲了敲門,沖尤梨吐了吐舌頭。

尤梨覺得這小姑娘可愛得緊,在春庭閣這地方討生活也不容易,只是笑了笑,沖她一點頭,讓她進門來。

爾茶哭喪著臉,一副做了天大錯事的模樣,整個人都有些低落:“怨我怨我,連門也忘記了敲,好在姐姐不同我計較,不然老板娘看見了,非得讓我挨龜公鞭子不可。”

小姑娘喜人,對外面來的尤梨充滿了熱情,其下場便是很迅速地被尤梨套了話。

大概是看在往後要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的份上,三兩句便吐露了些尤梨想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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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茶的身世在樓裏倒不是什麽秘密,除了老板娘外,那些姑娘都是願意給她面子的。

她出生那年外頭鬧饑荒,大概是家裏養不活她,只好往這春庭閣門口一扔。上一位老板娘見她可憐,才將她抱回了樓裏,從小養到大。

她說如今這個老板娘手段高明,不僅將春庭閣打理得井井有條,發家歷程也讓人咂舌。

早些年,官府對這些風月之地查得不嚴的時候,老板娘只是個上等歌姬,花名半月娘。

原先就有萬人垂涎的身段,更是憑借一曲《夜渡江》坐穩了花魁之位。

那些男人們為半月娘的美貌、為她的風情萬種趨之若鶩,無一不想親嘗芳澤,連帶春庭閣的生意也躍上新階。

只是半月娘是個不安於室的,哪裏甘心一直做個千人騎萬人枕的妓子,也是想了法子要離開風塵地的。

她千挑萬選了一個貴公子,那人為她一擲千金,更是家財萬貫,要為她贖身。她也裝作融情蜜意的樣子,許了他當外室。

她本以為自己離開了春庭閣,日子怎麽也該步入正軌,但安穩日子過久了,便讓她忘記了女人的妒忌心有多可怖。

半月娘最先是算準了那男子沒有妻室的,因此當他正妻找上門來時,她半點反應都做不出來。

一個官家大小姐的嫡妻在外捉奸見雙,京都人少不得要編排她善妒,可即便是這樣,那女子也不甘示弱,要這下流妓子好看。

她來的那天帶了家丁,直接踹了門便將她拿住,大庭廣眾之下讓她丟盡了顏面,連珠釵也被打歪了,鬢發散亂,一副狼狽模樣。

旁人都在對半月娘指指點點,她恍若未聞,只期望那男子能為她說兩句話,或是直接認下她的身份。

只是那男子也是頭一次看自己的結發妻子如此行事,寧肯讓自己背上善妒的名聲也要捅破他二人的事。

他思索一下,發現自己不能在此時同老丈人鬧翻,便立刻翻了臉,讓仆役將她送回了春庭閣。

出閣的姑娘再回來,這可是難得一見的趣事。

那些從前被她踩在腳下的姑娘們迫不及待想看她笑話,討好恩客來給她使絆子,連花名都給她剝奪了,只讓她當一位人盡可夫的下賤胚子。

再沒人記得她曾經漂亮的花名了,鴇母費心調|教的姑娘也淪為了笑柄。

她過了好幾年的苦日子。

爾茶如今回想起來,都覺得從前的老板娘那是大難不死。

當時京都哪個男子不想同花魁春風一度?

如今半月娘從雲端跌落,自然是要讓從前肖想她的男人們有所為的。

她忍了很久,等那個男子安頓好一切再回來接她,或是被她曾經的別的恩客帶走贖身。

可是,沒有人來。

她的希望一次次被撿起,又一次次落空,到了最後,可能是再無所求了。

那夜她本是去扶起那位醉倒的恩客的,卻偏偏被對方起了歹心,錢也不花便想占有她。

她想,她應該也沒淪落到這地步吧?什麽男人都敢上她的床。

她突然不想忍了,柔荑輕輕搭上了對方的下|身,而後毫不留情地一擰,在對方放聲大叫前,一把抓過了桌上的筷子,插進了對方的眼睛裏。

她記得那晚的燭火,記得血液淌過她手掌時的觸感和溫度,記得那一瞬間的快意。

她掌下的人在尖叫哀嚎,而後囈語般的求饒,希望她饒自己一命,以後再也不敢了。

那人從大力地掙紮到後來的氣息減弱,也不曾經過太長時間。

直到他徹底不再動彈,她才理了理衣襟,離開了香房。

她身上帶著一身斑駁的血跡,臉上卻是解脫的暢快。

按理來說,她犯下了如此行跡惡劣的大罪,本該斬立決,誰也不敢趟這渾水,可上頭的態度卻不明確了起來。

似乎是有人刻意在保她,將她從這件事裏摘出來,因此最後上刑場不是她,反而是上一位老板娘。

爾茶說到這裏,垂下了眼簾,看不清神色。

這倒是讓尤梨心裏的迷霧散開了一點,看來保下她的人就是裘呈,不僅沒讓她死在斷頭臺上,還將她扶上了新一任管事的位置,大概是看中了她的性格,又或是單純認為這女子有點意思。

只是或許裘呈也沒想到,自己保下的這枚棋子,現在竟是如此不聽使喚。

而春庭閣內,也是怪事連連、愈發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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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求我保她的人是她,她發誓將永生效忠於我,只要我能在刑場上為她力挽狂瀾。”

“她是枚好棋子,但不該自作主張。當我欲除之而後快時,派去的人竟統統不曾活著回來覆命。”

“我確信滿朝上下沒有第二個能讓她做靠山背叛我的人,而她也不是個武藝高強的鴇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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