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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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贄本是一個人坐在屋子裏摸著象棋自己跟自己對棋，忽聽得院外有聲響，想著定是季棠回來了。他原是閉著眼用手摸棋子，這時候睜眼向窗外望去，卻不過是一片白茫茫的光。
心中嘆了口氣，心想他這眼睛是越來越不好了。
這時候門一響，季棠推門而入，力道卻不像以前那麽輕柔，頗有些洩氣的感覺。
季贄聽音回頭，依稀看見女兒穿著紅白衣衫，臉上的表情卻看不分明。
他輕輕將手中的棋子放到棋盤上，道：“這是又怎麽了，我在屋子裏都聽見你和你娘在吵。”
雖然知道季贄也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是季棠還是扯出個笑，裝作輕松的樣子說：“沒事兒，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娘，得著空就要罵我一頓呢，剛才就是她打水的時候撒了，拿我撒氣呢！”
季贄張了張嘴，原本還想說什麽，不過終究那手在桌子上輕輕敲了敲，又問：“你怎麽現在回來了，不應該在衙門嗎？”
季棠聽他問到這兒，按捺住心中湧起的既委屈無助，又無可奈何之焦躁，將自己的思緒拉到了公事上，說：“就是衙門裏有事兒——昨天半夜的時候在玉楊山的一處山洞裏發現了一具白骨，因為晚上也看不太清，於是我今天早晨又去看，可是這白骨也不知道在山洞裏放了多久了，興許得有十幾年，我實在是判斷不了，才想著回來找您看看。”
誰料到季贄一聽這話，沒去追問屍骨細節，倒是臉色一沈，哼了一聲道：“你昨晚到底去幹什麽了！”
季棠一驚，連忙道：“沒幹什麽呀——就，不就是有這個案子了嗎，所以趕不及回來了。”
季贄又道：“沒幹什麽？那你娘昨晚告訴我你和衙門裏的捕快吃喝去了，你又跟我說你們昨天晚上去辦案子了，況且今天早上一大早，就有街坊傳道采花賊落網了———”
他頓了一下，說：“我昨天晚上就覺得不對勁，你要是真去和捕快吃喝了，你娘至於這麽著急嗎？你說，你昨天晚上是不是遇到什麽了？”
季棠心中一嘆，她就知道，以往她爹不過問事情，多是不想管，凡是她爹想知道的事情，哪一件不是三句五句就給套出來了？
也不知道她爹以前究竟是幹什麽的……
“昨天晚上我確實遇到采花賊了……”
見到季贄的臉色越沈，她連忙又說：“不過確實沒讓他討得了好，我與他打了一架，然後令……陳大哥就來了，采花賊嚇得連忙跑掉。陳大哥追著他一路到了玉楊山，這才誤打誤撞發現了這具白骨。”
她原本想說“令君派來找我的人就來了”，可是話到嘴邊，又想起她娘說的，這話便再怎麽都說不出來了。
季贄聞言，臉色卻沒好多少，良久，終於嘆了口氣，道：“你自己……也應該小心些，不要整天以為自己會一點兒三腳貓的功夫就不知天高地厚，殊不知馬有失蹄，你如此自矜自伐……你呀你呀，唉。”
他頓了一下，終於想到去問：“你方才說，在山洞中發現的那具白骨，怎麽了？”
季棠原本心不在焉在旁邊站著，眼睫微微垂下，看著地上的黃泥，腦裏心裏此時竟然一片茫然，讓她不知所措。
此時季贄一問，她竟然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季贄微皺眉頭，右手一邊敲著桌子，一邊提高了聲音道：“棠兒！”
季棠一驚，應道：“嗯？爹，我聽著呢！”
這話一說完，再看看季贄的臉色，茫然的想，她爹剛才說什麽來著？
季贄察覺她的態度，無奈的敲了敲桌子，問：“你今天是怎麽了，如此的心不在焉？”
季棠無力的扯了扯嘴角，打著哈哈說：“沒什麽，就是……就是在想那個案子罷了。”
“我問的就是那個案子。”
季棠一聽，連忙說：“啊，那個案子啊。那具白骨挺奇怪的，背靠著山洞底部的山石而坐，毫無掙紮的痕跡，就是右手中緊緊攥了一個梅花金章，我當時還奇怪來著……”
季贄一聽，腦海中閃過什麽，打斷季棠的話問道：“梅花金章？”
“啊，是啊，還是挺精致的一個梅花金章，不過兩寸高，章身是五瓣梅花，章紐是一段梅花枝，通體赤金做成，想來也不是普通的人家就能做出來的……”
季贄又問：“章上刻的是什麽字？”
季棠眼見著她爹的反應，心中疑竇頓生，直覺季贄應當是知道這具白骨的身份的———不，應該說知道這個梅花金章是歸屬何人，她回答道：“上面刻著篆書的 ‘淩雪’二字。 ”
季贄聽完這兩個字，心中仿佛確定了什麽似的，他微微嘆了口氣，皺緊了眉頭。
而季棠觀著季贄神色，皺眉問道：“爹，你可是知道這金章是誰的？”
“這金章……”季贄原本欲說，而又頓了一下，一雙失去了神采的眼睛看向了季棠，道：“算了，棠兒，你先帶我去看一看這白骨！”
白骨被帶回來之後，就直接被捕快往西北角的院子一塞，三伏一個人呆在院子裏，一會兒看看屋子，一會看看門口，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他繞著院子轉了幾圈，終於咬牙搖了搖頭，罷了罷了，將那個白骨當成豬骨頭看不就好了？一樣的，一樣的。
可是想的好，但是他還是害怕，等到聽見季棠腳步聲漸近的時候，他簡直激動的都要跳起來了，連忙拉開院門，叫道：“四姐！你終於回來了！”
只聽季棠嘖了一聲，道：“你這麽嘰嘰喳喳的是要幹什麽！”
三伏一看，原來季贄就站在季棠旁邊，他一拍腦袋，呀，怎麽把季伯伯要來這兒的事情給忘了呢！
他嘿嘿一笑，連忙過去扶著季贄，說：“季伯伯，你來了啊！快進來吧，那豬骨……白骨正放在停屍房呢！”
季贄輕輕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季棠無奈的在後面看了一眼三伏，她用腳後跟想都知道，三伏這膽小鬼定是不願意跟那白骨在一起，這不到一個時辰呢，就急成了這樣，就這膽子，唉。
她搖了搖頭，一腳跨進了院子，關上了門。
三伏在一旁說：“……令君正在帶人翻看往年卷宗——季伯伯你快過來看吧，令君說若能確定死亡年份，會好辦許多。”
季贄應了三伏的話，又回頭對季棠說：“棠兒，快過來！”
他眼睛又看不太清楚，縱使有再多的經驗，此時也受困，還得借助季棠的觀察才是。
季棠深知，連忙大跨步走了過去。
誰知道他倆進屋子了，只聽三伏站在門外幹笑著，說：“季伯伯、四姐，裏面地方小，我就……我就不進去給你們添亂了……”
一聽這話，季棠輕皺了眉毛，無奈的說：“行行行，你不進來就在外面呆著就行，這時候倒會找理由了……”
三伏尷尬的撓了撓頭，然後貼心的替他們把門關上，自己拔了一根草坐在臺階下玩著。
白骨被擺在停屍臺上，衣物倒是還在，但是骨頭全被淩亂的堆在了一起，季棠一看見那樣子，就忍不住皺了皺眉毛。
亂成這個樣子，唉。
誰知道她剛在心裏想完，季贄就在一旁問道：“棠兒，這具白骨生前身高約是多少？”
……這她哪裏知道！
季棠長嘆一聲，又頗為無奈的看了看淩亂的白骨，說：“爹，他們把這些骨頭都弄亂了，還得等我擺好……”
這擺好得到猴年馬月了！
季贄也皺了皺眉毛，對季棠說：“你將她的腳骨先擺好。”
季棠奇怪，問道：“爹，要她腳骨做什麽？”
季贄道：“你不知道，人之身長，通常為腳之七倍，如此可快速推斷出身高，要不然幾百塊骨頭，你得擺到何時去？”
她倒是……真沒聽說過，不過既然她爹說了，季棠也不再說什麽，利索的去將那白骨的腳骨找出，認認真真地擺了起來。
這方法果真是省力不少，畢竟人的腳上只有二十多塊骨頭，比起全身二百多塊，還真是便捷不少。
季棠將其擺好之後，量了長度，又算了算，對季贄道：“爹，這具白骨生前約是五尺一寸高。”
她說完，又感嘆道：“這女子倒是真的高呢。”
季贄皺了皺眉頭，又讓季棠去觀其牙齒、盆骨以及骨頭風化剝落的程度。
最後，他摸著白骨身上原色的麻衣，嘆口氣說：“棠兒，你把這麻衣脫下來。”
季棠疑惑，問道：“爹，將麻衣脫下來做什麽？”
季贄瞇了瞇眼晴，眼前仍是模糊，他道：“去見見令君。”
聽得這話，季棠忽地心中一悸，她將它壓下，一邊利索的脫下麻衣，一邊又問：“爹，您到底知道些什麽？”
季贄嘆了口氣，說：“唉，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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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贄本是一個人坐在屋子裏摸著象棋自己跟自己對棋，忽聽得院外有聲響，想著定是季棠回來了。他原是閉著眼用手摸棋子，這時候睜眼向窗外望去，卻不過是一片白茫茫的光。
心中嘆了口氣，心想他這眼睛是越來越不好了。
這時候門一響，季棠推門而入，力道卻不像以前那麽輕柔，頗有些洩氣的感覺。
季贄聽音回頭，依稀看見女兒穿著紅白衣衫，臉上的表情卻看不分明。
他輕輕將手中的棋子放到棋盤上，道：“這是又怎麽了，我在屋子裏都聽見你和你娘在吵。”
雖然知道季贄也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是季棠還是扯出個笑，裝作輕松的樣子說：“沒事兒，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娘，得著空就要罵我一頓呢，剛才就是她打水的時候撒了，拿我撒氣呢！”
季贄張了張嘴，原本還想說什麽，不過終究那手在桌子上輕輕敲了敲，又問：“你怎麽現在回來了，不應該在衙門嗎？”
季棠聽他問到這兒，按捺住心中湧起的既委屈無助，又無可奈何之焦躁，將自己的思緒拉到了公事上，說：“就是衙門裏有事兒——昨天半夜的時候在玉楊山的一處山洞裏發現了一具白骨，因為晚上也看不太清，於是我今天早晨又去看，可是這白骨也不知道在山洞裏放了多久了，興許得有十幾年，我實在是判斷不了，才想著回來找您看看。”
誰料到季贄一聽這話，沒去追問屍骨細節，倒是臉色一沈，哼了一聲道：“你昨晚到底去幹什麽了！”
季棠一驚，連忙道：“沒幹什麽呀——就，不就是有這個案子了嗎，所以趕不及回來了。”
季贄又道：“沒幹什麽？那你娘昨晚告訴我你和衙門裏的捕快吃喝去了，你又跟我說你們昨天晚上去辦案子了，況且今天早上一大早，就有街坊傳道采花賊落網了———”
他頓了一下，說：“我昨天晚上就覺得不對勁，你要是真去和捕快吃喝了，你娘至於這麽著急嗎？你說，你昨天晚上是不是遇到什麽了？”
季棠心中一嘆，她就知道，以往她爹不過問事情，多是不想管，凡是她爹想知道的事情，哪一件不是三句五句就給套出來了？
也不知道她爹以前究竟是幹什麽的……
“昨天晚上我確實遇到采花賊了……”
見到季贄的臉色越沈，她連忙又說：“不過確實沒讓他討得了好，我與他打了一架，然後令……陳大哥就來了，采花賊嚇得連忙跑掉。陳大哥追著他一路到了玉楊山，這才誤打誤撞發現了這具白骨。”
她原本想說“令君派來找我的人就來了”，可是話到嘴邊，又想起她娘說的，這話便再怎麽都說不出來了。
季贄聞言，臉色卻沒好多少，良久，終於嘆了口氣，道：“你自己……也應該小心些，不要整天以為自己會一點兒三腳貓的功夫就不知天高地厚，殊不知馬有失蹄，你如此自矜自伐……你呀你呀，唉。”
他頓了一下，終於想到去問：“你方才說，在山洞中發現的那具白骨，怎麽了？”
季棠原本心不在焉在旁邊站著，眼睫微微垂下，看著地上的黃泥，腦裏心裏此時竟然一片茫然，讓她不知所措。
此時季贄一問，她竟然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季贄微皺眉頭，右手一邊敲著桌子，一邊提高了聲音道：“棠兒！”
季棠一驚，應道：“嗯？爹，我聽著呢！”
這話一說完，再看看季贄的臉色，茫然的想，她爹剛才說什麽來著？
季贄察覺她的態度，無奈的敲了敲桌子，問：“你今天是怎麽了，如此的心不在焉？”
季棠無力的扯了扯嘴角，打著哈哈說：“沒什麽，就是……就是在想那個案子罷了。”
“我問的就是那個案子。”
季棠一聽，連忙說：“啊，那個案子啊。那具白骨挺奇怪的，背靠著山洞底部的山石而坐，毫無掙紮的痕跡，就是右手中緊緊攥了一個梅花金章，我當時還奇怪來著……”
季贄一聽，腦海中閃過什麽，打斷季棠的話問道：“梅花金章？”
“啊，是啊，還是挺精致的一個梅花金章，不過兩寸高，章身是五瓣梅花，章紐是一段梅花枝，通體赤金做成，想來也不是普通的人家就能做出來的……”
季贄又問：“章上刻的是什麽字？”
季棠眼見著她爹的反應，心中疑竇頓生，直覺季贄應當是知道這具白骨的身份的———不，應該說知道這個梅花金章是歸屬何人，她回答道：“上面刻著篆書的 ‘淩雪’二字。 ”
季贄聽完這兩個字，心中仿佛確定了什麽似的，他微微嘆了口氣，皺緊了眉頭。
而季棠觀著季贄神色，皺眉問道：“爹，你可是知道這金章是誰的？”
“這金章……”季贄原本欲說，而又頓了一下，一雙失去了神采的眼睛看向了季棠，道：“算了，棠兒，你先帶我去看一看這白骨！”
白骨被帶回來之後，就直接被捕快往西北角的院子一塞，三伏一個人呆在院子裏，一會兒看看屋子，一會看看門口，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他繞著院子轉了幾圈，終於咬牙搖了搖頭，罷了罷了，將那個白骨當成豬骨頭看不就好了？一樣的，一樣的。
可是想的好，但是他還是害怕，等到聽見季棠腳步聲漸近的時候，他簡直激動的都要跳起來了，連忙拉開院門，叫道：“四姐！你終於回來了！”
只聽季棠嘖了一聲，道：“你這麽嘰嘰喳喳的是要幹什麽！”
三伏一看，原來季贄就站在季棠旁邊，他一拍腦袋，呀，怎麽把季伯伯要來這兒的事情給忘了呢！
他嘿嘿一笑，連忙過去扶著季贄，說：“季伯伯，你來了啊！快進來吧，那豬骨……白骨正放在停屍房呢！”
季贄輕輕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季棠無奈的在後面看了一眼三伏，她用腳後跟想都知道，三伏這膽小鬼定是不願意跟那白骨在一起，這不到一個時辰呢，就急成了這樣，就這膽子，唉。
她搖了搖頭，一腳跨進了院子，關上了門。
三伏在一旁說：“……令君正在帶人翻看往年卷宗——季伯伯你快過來看吧，令君說若能確定死亡年份，會好辦許多。”
季贄應了三伏的話，又回頭對季棠說：“棠兒，快過來！”
他眼睛又看不太清楚，縱使有再多的經驗，此時也受困，還得借助季棠的觀察才是。
季棠深知，連忙大跨步走了過去。
誰知道他倆進屋子了，只聽三伏站在門外幹笑著，說：“季伯伯、四姐，裏面地方小，我就……我就不進去給你們添亂了……”
一聽這話，季棠輕皺了眉毛，無奈的說：“行行行，你不進來就在外面呆著就行，這時候倒會找理由了……”
三伏尷尬的撓了撓頭，然後貼心的替他們把門關上，自己拔了一根草坐在臺階下玩著。
白骨被擺在停屍臺上，衣物倒是還在，但是骨頭全被淩亂的堆在了一起，季棠一看見那樣子，就忍不住皺了皺眉毛。
亂成這個樣子，唉。
誰知道她剛在心裏想完，季贄就在一旁問道：“棠兒，這具白骨生前身高約是多少？”
……這她哪裏知道！
季棠長嘆一聲，又頗為無奈的看了看淩亂的白骨，說：“爹，他們把這些骨頭都弄亂了，還得等我擺好……”
這擺好得到猴年馬月了！
季贄也皺了皺眉毛，對季棠說：“你將她的腳骨先擺好。”
季棠奇怪，問道：“爹，要她腳骨做什麽？”
季贄道：“你不知道，人之身長，通常為腳之七倍，如此可快速推斷出身高，要不然幾百塊骨頭，你得擺到何時去？”
她倒是……真沒聽說過，不過既然她爹說了，季棠也不再說什麽，利索的去將那白骨的腳骨找出，認認真真地擺了起來。
這方法果真是省力不少，畢竟人的腳上只有二十多塊骨頭，比起全身二百多塊，還真是便捷不少。
季棠將其擺好之後，量了長度，又算了算，對季贄道：“爹，這具白骨生前約是五尺一寸高。”
她說完，又感嘆道：“這女子倒是真的高呢。”
季贄皺了皺眉頭，又讓季棠去觀其牙齒、盆骨以及骨頭風化剝落的程度。
最後，他摸著白骨身上原色的麻衣，嘆口氣說：“棠兒，你把這麻衣脫下來。”
季棠疑惑，問道：“爹，將麻衣脫下來做什麽？”
季贄瞇了瞇眼晴，眼前仍是模糊，他道：“去見見令君。”
聽得這話，季棠忽地心中一悸，她將它壓下，一邊利索的脫下麻衣，一邊又問：“爹，您到底知道些什麽？”
季贄嘆了口氣，說：“唉，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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