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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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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第五十三章 再去

承明殿內,靜可聞針。

一下了早朝,賀玄淵便開始處理公文,這幾日因著周帝的喪事,各個部分都積壓了不少奏折。再加上之前被周帝擱置的,這些折子加起來足足有好幾摞,鋪滿了整個地面。

小太監們一個個面色肅然,刻意放輕了腳步,絡繹不絕地往殿內搬運奏折。

案上的香茗裊裊升煙,東邊日出的金光緩緩穿過窗棱,映在布滿奏折的書案上。

賀玄淵正襟危坐地靠在龍椅上,垂眸鎖眉,凝神批閱奏折。他動作飛快,卻有條不紊。

直到太陽爬得老高,杜衡才慢悠悠地啃著一個烤紅薯來報到。他在殿外瞥了一眼殿內的賀玄淵,有些震驚:“竟有這麽多折子?”

小太監一笑:“杜侍郎不知道,這已經是陛下批閱了好多天才剩下的。陛下勤政,桌上的茶都換了三次了,卻忙得一口都沒顧得喝上。”

杜衡自然知道賀玄淵一向雷厲風行,但也知道他一個毛病,便是一旦忙起來便不顧自己的身體。原本他的胃就被溫心綿的毒藥殘害得不淺,再加上後來在漠北一忙起來就沒了分寸,常常出問題。

杜衡啃完最後一口紅薯,隨口問:“忙這麽久,陛下吃飯了嗎?”

“一早就吃了,禦膳房備了桂花酒釀圓子,陛下胃口很好,看著奏折直接端起來就喝了。”

杜衡一楞,“你說什麽?桂花?陛下吃了桂花?”

小太監見他十分驚訝,不知道為什麽要如此重覆桂花,點點頭道:“喝了,還喝了兩碗呢。”

瞬間,杜衡的臉就白了。

賀玄淵怎麽會吃桂花?他就算吃土,都不會吃桂花!

溫心綿對他第一次下毒,就是將毒藏在桂花糕裏。自那之後,賀玄淵便再也不吃任何關於桂花的東西了。

而如今他竟……杜衡心裏暗道不妙。

“參見陛下。”杜衡跨進殿內,看著頭也不擡、不怎麽想搭理他的賀玄淵,他猶豫片刻,轉身把門關上了。

光線驟然一暗,賀玄淵終於停下了筆,擡頭凝視著他。

“有事兒?”賀玄淵擱下筆。

縱使賀玄淵掩飾得再好,但熟悉他的杜衡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對勁兒。

臉色較往常更加蒼白,連嘴唇都泛著白,毫無血色。眼底之下,有一層若隱若現的烏青。

不對勁兒,十分的不對勁兒。

這不是賀玄淵一貫的模樣。在漠北的三年,他早已練就了一身強健的體魄,絕不會是這般羸弱的模樣,而且還吃了以往最厭惡的食物,除非……

除非……餘毒覆發!

當初漠醫便說過,賀玄淵體內的餘毒十分頑固,並未完全清除。一旦碰到合適的時機,便會再次肆虐。屆時,便會導致五感逐漸失靈,若不及時醫治,後果不堪設想。

如果不是味覺喪失,他不信賀玄淵會嘗不出來桂花的味道。

杜衡低頭沈吟一陣,他知道此時的賀玄淵已經今非昔比,他再也不能像以往那般肆無忌憚、吊兒郎當的,他的一言一行,皆是代表他們杜家。

可……可他跟著賀玄淵一起長大,怎麽也無法將他看做是一個冰冷的帝王。

“陛下,”杜衡憂心忡忡地看著他,“今晨用的膳食,是甜還是鹹?”

賀玄淵眼神一沈,瞬間就知道他想問什麽。

賀玄淵:“你想說什麽?”

沒正面回答,便是逃避。杜衡見他這樣逃避,心裏就完全清晰了:這餘毒想必早已經覆發了,只是他一直沒察覺出來。

而賀玄淵,也在有意隱瞞。

杜衡心裏一直擔憂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就憑賀玄淵每次見到溫憐後情緒都會失控,他就時刻擔心已經被壓制許久的餘毒會覆發。

而早在半個月前,漠醫開的藥已經用了半數,不知現在還剩下多少。

“漠醫開的藥還有嗎?”杜衡臉色也暗了下來,有些焦灼:“陛下,這個事情可不是小事兒!這毒藥極為霸道,漠醫當年說過,即使是殘毒,一旦發作起來也會讓人生不如死!”

“若是陛下擔心局勢不穩,不放心其他人,我願為陛下去一趟漠北。”

說完之後,承明殿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靜謐。

“殿下!”杜衡一向對賀玄淵十分忍耐,但此時此刻也忍不住心裏的暴躁,“難道,您還不相信我嗎?”

“我從八歲進宮,和您一起長大,陪你一起對抗未央宮、一起去漠北,上刀山下火海,我杜衡哪一件事情沒有陪著殿下一起做?”

“我對殿下的心,蒼天可鑒!”

他一時激動,連稱呼都忘了變,依舊是用著叫了十多年的“殿下”。

見事情已經暴露,賀玄淵便不打算隱瞞了,他微不可查地搖搖頭:“並非不相信你,只是……”

“不是藥的問題。藥雖不多,但還是有一些,但是……這段時間吃得太頻繁了,效果已經不如以往那般好。”

“若想保持藥性,只能控制藥量,所以我這些日子便沒有吃。”

這段時間吃的太多了?杜衡一呆,不由自主道:“是因為溫小姐嗎?”

這餘毒,由怒氣而激發,被喜悅所壓制。

怒則動,喜則靜。

而賀玄淵自回宮之後,為了溫憐的事情,幾乎時時刻刻都在生氣,鮮有喜悅的時候。

此話一出,杜衡便知道自己多嘴了。趁著賀玄淵沒把他轟出門,他趕緊補救:“陛下,那我去請柳太醫進宮吧?咱們不能任由餘毒就這樣發展下去。”

賀玄淵神色不善地瞥他一眼,看得杜衡一個激靈,才冷冷道:“柳家與溫家一向交好,因著之前我想將溫憐嫁去漠北的事情,柳太醫已經上了無數道折子想要告老還鄉了。”

說完,他瞥了瞥角落裏那厚厚的一摞折子。

“可……”杜衡有些急了,一想到這些他就為賀玄淵感到不平,“可事情不是他們想的那樣,陛下待溫小姐這麽好,他們怎麽會相信陛下會把溫小姐推到火坑呢?”

“我去給柳太醫說清楚!”說完,杜衡便焦急地起身,剛走了兩步,就被賀玄淵叫住了。

“別去。”賀玄淵頭痛地撫了撫額頭,“怎麽在宮裏待了這麽些年,一點兒長進也沒有?”

“我和赫連玨之間的關系,絕不能告訴任何人!”

“程安那個老狐貍,現在這個時候怕是已經反應過來我誆了他,指不定想著怎麽反擊呢,可別在這個時候給他遞刀子。”

邊境主帥、當朝太子和敵國皇帝私下有來往,若是這件事情被捅了出去,只怕是大周又會迎來一陣腥風血雨。

縱使他現在已經是皇帝了,但繼位時間不久,還難以壓制像程安那樣手握大權的權臣。

杜衡惆悵地低下頭,低聲道:“那陛下的身體怎麽辦?”

總不能,讓溫小姐去討賀玄淵開心吧?以溫憐對賀玄淵目前的態度,怕是比殺了程安還難。

賀玄淵沈吟一陣,“餘毒白天幾乎不會發作,只會在晚上趁虛而入,放心吧,當年那些日子我都撐過來了,也不在乎這一些殘毒。”

杜衡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嘆息了一聲。

“不說這些了。”賀玄淵打斷了他的嘆息,突然開口問:“之前交代給你的事兒辦的怎麽樣?”

杜衡聞言,臉色愈發垮了。

溫心綿已經將賀玄銘和溫憐的婚事強說是周帝賜的婚,大周自古重視孝道,即使身為皇帝,賀玄淵也沒辦法阻止婚事的進行。

因此,賀玄淵便交代他勸說賀玄銘主動退婚。

但,賀玄銘並不願意。

看著杜衡猶疑的臉色,賀玄淵臉色瞬間冷了:“他還是要娶?”

本以為賀玄銘知道了當年的事情,便絕不會娶溫憐,卻不想,賀玄銘竟真的有這個心思!

杜衡欲言又止,終是將賀玄銘的原話說出:“寧王說,不出半月溫小姐就會成為他的妻,希望陛下到時候信守承諾,親自送溫小姐出嫁。”

賀玄淵微瞇雙眼,臉色鐵青。

“真是,不知死活!”

“你去告訴他,讓他別癡心妄想!”

他絕不會讓溫憐嫁給他!

芙蕖宮內,養著成片的芙蕖。

小池邊上,有一株碩大的柳樹,萬條垂下綠絲絳,每一絲細長的柳枝都探入水底。

夏日蟬鳴,溫風拂面,小荷輕擺。

溫憐坐在樹下的秋千上,呆呆地望著天空出神。秋千似有似無地擺動,帶起桃紅色的裙擺飄動。

美人身形似玉,柔弱無骨,與四周的景色融合,美得像一幅畫。

沅芷端著一碗碎冰酸梅汁,遠遠地就望見溫憐魂不守舍的模樣,心裏也閃過一絲難過。

她曾以為溫憐會如願嫁給賀玄淵,卻不想竟會嫁給落月宮賀玄銘那個傻子!雖然有人說他已經不傻了,但……他那裏能配得上她家小姐!

她家的小姐,比有著“京城第一美人”的麗妃還要驚艷的相貌,還要高挑豐滿的身形,若不是她家小姐藏於深宮之中,“京城第一美人”哪還輪得到她?

就算一直待在宮裏不嫁,也比嫁給賀玄銘好!

擦去眼角的淚水,沅芷努力扯了扯嘴角,強撐起一片笑容。

“小姐,我剛剛做了些酸梅汁。”沅芷將白瓷碗遞給她,“大夏天的,喝這個最能解暑。”

然而溫憐卻恍若未聞,眼中黯然無神。

沅芷一頓,她仔細朝著溫憐望去,忽然驚叫一聲:“小姐,你的嘴怎麽了?”

這一聲,倒是讓溫憐立刻回了神。

她慌亂地捂著嘴,“沒什麽,你別亂叫。”

沅芷立刻放下碗,擔憂地上前:“難不成是蚊子咬了?這幾日蚊子極其囂張,我身上也全都是紅包,又痛又癢。”

溫憐意外地擡頭看她一眼,點點頭含糊道:“確實是蚊子。”

沅芷拉開她阻擋的手,仔細地打量溫憐的嘴唇,只見原本的櫻桃小嘴,如今卻整個腫了起來,嫣然若血。

“這是什麽蚊子?”沅芷有些咋舌,“怎得這樣厲害?看這樣子,得抹一些藥才能消腫。”

溫憐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面紅耳赤,垂下頭低聲道:“不用了,過兩天也就消了。”

反正,那人應該也不會再來了。

嘴唇上是不太好抹藥,沅芷將碎冰酸梅汁遞給她,“小姐用這個涼一涼吧,能消腫。”

涼涼的碎冰,十分舒爽,甚至帶有些許刺痛。溫憐猛地想到昨晚賀玄淵那熾熱的唇,還有那個意外的、帶著憤怒的吻。

那時她意識昏沈,一開始並未發現是賀玄淵在吻她,直到聞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感受到他的吻一路向下,而禁錮著腰肢的手逐漸炙熱、四處作亂,她才徹底清醒過來。

她不知道賀玄淵究竟是不甘心一向對他百依百順的她嫁出去,還是只是為了羞辱她。

但不管如何,她今後都不想再和賀玄淵產生半點關系!

如若她嫁出宮,她和賀玄淵再也不見,就此絕緣,就是她最想要的結果。

“烏嬤嬤在做什麽?”溫憐抿了抿酸梅汁,淡淡問道。

沅芷:“小姐您也知道,烏嬤嬤總是閑不下來,現在正整理小姐的房間呢。”

溫憐隨意將瓷碗放下,十分優雅地用手帕點了點嘴角,狀若無意道:“烏嬤嬤年紀也大了,晚上還是讓她早些休息的好,以後每天晚上換你來伺候吧。”

沅芷一楞,“我來嗎?”

自溫憐入宮,便一直是烏嬤嬤伺候溫憐入寢。雖然她也是溫憐的貼身丫鬟,但從未想過替代烏嬤嬤在溫憐身邊的位子。

溫憐:“對,你來。”

沅芷有一些慌,不知道為什麽溫憐突然就這樣安排,“那……那烏嬤嬤知道嗎?”

溫憐擡頭,靜靜地看著她:“你去告訴她她就知道了,順便讓她把屋裏的香換了,給她說我不喜歡。”

沅芷:“……”

這是,吵架了?

“好。”沅芷先應承著,她知道溫憐的脾氣極好,若是正和烏嬤嬤吵架,也不過兩天就能和好。

溫憐看著沅芷的背影,眼神覆雜。

烏嬤嬤是一手帶大她的,她曾以為她不會背叛自己,卻不想就在昨晚……那個香,肯定有問題。

否則,她昨晚不會在賀玄淵已經將她吻得無法呼吸才醒來!

無恥!

溫憐一想到昨晚賀玄淵的行為,心裏就冒起陣陣怒火!

昨晚,他居然會趁人之危!那種情況下,他根本不敢反抗。她了解賀玄淵,最是吃軟不吃硬,如果當時她敢反抗,那賀玄淵絕對會被激怒,她反而會陷入更加危險的境地。

她知道賀玄淵有多敬重她的母親,因此那聲“不可以”是真,而那聲“不要走”卻是她為了讓賀玄淵離開而故意說的。

只是這一聲,怕是將他傷得很了。

溫憐重新遙望承明殿的方向,緊緊地捏住秋千的纖繩。

直到夜幕降臨,烏嬤嬤都沒有來見溫憐,溫憐心裏便知道她確實已經成了賀玄淵的人,一時不免有些難過。

自小陪伴她的人,卻在這個時候倒戈。

難道,權勢富貴就這麽重要嗎?

沅芷悶著頭為溫憐梳頭,看著溫憐的神色,一時也不敢說話。她與溫憐,自然不比溫憐和烏嬤嬤親厚,於是便更沒有資格來勸和了。

幫溫憐拉下帷幛之後,沅芷看著躺在床上的溫憐道:“小姐不必擔心,我就站在門外,若是有什麽事兒,您一叫我就進來。”

芙蕖宮裏的規矩,沒有其他宮裏那般嚴格,非要侍女來守夜。只是沅芷見溫憐一天都不開心,怕她有什麽事情。

溫憐卻搖搖頭,“你在我這裏守著,我反而睡不好,你回去自己睡吧。”

賀玄淵是個極重體面之人,經過昨晚的事情,必不會再來自討沒趣。

沅芷遲疑:“可——”

“沒什麽可是的。”溫憐溫柔卻直接地打斷她的話,“回去吧,不比擔心我,我能照顧好我自己。”

沅芷雖然不解,但還是點點頭。

自從溫憐從宮外回來之後,似乎成熟了不少,眼裏再也沒有往日的猶疑和怯意,多了些許堅定、些許決然。

不過,就是這樣才好!就這樣,才不會被人欺負!

沅芷:“那好,我就睡在隔壁,小姐若有什麽事情,叫我一聲就好了。”

花盞一盞一盞地熄滅,隨著關門聲響,溫憐安然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此時此刻,東宮卻並不太平。

雖然現在已經繼位,但除了上朝、辦公之外,賀玄淵的衣食住行卻還在東宮裏面。甚至,連當初他讓人換的侍衛太監,也全部都換回來了。

月上中天,賀玄淵猛地睜大雙眼,再次從夢魘中驚醒。

心臟不受控制地突突跳,賀玄淵擡手擦了一下額上的冷汗,腦海中那些質疑聲卻還是不絕於耳。

“我讓你保護她,你是怎麽保護的?”

“他怎麽對得起我們!你們賀家人怎麽對得起我們溫家人!”

“畜生!當初就不該救你!”

“白眼狼!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賀玄淵難耐地閉上眼睛,忍著胸口的疼痛,沈聲道:“備水,沐浴!”

深夜毒發的痛苦,綿長而折磨。

沐浴後的賀玄淵只著一套素白襯衣,冷清的月光灑在他緊緊擰在一起的眉頭上,落在濃黑的眸子裏,卻探不到底。

身體的每一個角落,似乎都在被針紮一般。

許久已經沒這麽疼過了,自從當年溫憐進宮,溫心綿找到了新的方法吸引周帝的註意,就放過了他,再沒給他餵過藥。

他也就此拜托了“病秧子”的稱呼。

回憶起了過去的事情,毒素敏銳地察覺到了他情緒的變化,越發在身體裏肆虐,身體就像被千斤重的石頭碾過一般,賀玄淵緊緊地捂住心臟,顫抖地掏出了袖中的藥瓶。

藥瓶打開的一瞬間,賀玄淵卻又重新蓋住了。

不能,若是再繼續這麽不加節制地吃,便再也無法控制毒素的發展。

賀玄淵失力地靠在柱子上,忽然,夜風吹拂,他聞到一股淡淡而熟悉的清香。

與溫憐身上的味道十分相似。

“那是什麽?”賀玄淵朝著前方怒放的花朵,問道。

無人出現,但暗夜之中卻傳來清晰的聲音:“這是溫小姐在陛下去漠北的時候種下的。”

不知是不是錯覺,淡淡的花香緩解了他的痛苦,賀玄淵沈吟片刻,問道:“今天,她怎麽樣?”

“溫小姐不讓別人靠近,屬下們並未探聽道她說了什麽,只看到她在院內的秋千上坐了一天。”

賀玄淵輕笑一聲:“不讓人靠近嗎?”

“去給烏嬤嬤說,讓她把上次的香點上。”

“我現在就過去。”

嘿嘿,開始摩拳擦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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