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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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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第六章 麻煩

溫憐深吸了一口氣,緩了好一會兒才咬牙準備起身,賀玄銘心智雖如幼童,但也不是什麽都不懂,見狀連忙伸出手扶起他,卻沒想自己一個趔趄,帶著溫憐再次跌倒。

兩人像兩個病懨懨的雛鳥,一個壓著一個,滾作一團。

挨得近了,溫憐才真切地感受到賀玄銘那餓得瘦骨嶙峋的身體,聯想到剛剛那兩個老嬤嬤的話,她瞬間明白了什麽。

落月宮只住著一個癡傻的不受寵的皇子,更何況還是溫皇後最厭惡的瑤妃之子,連她都只敢偷偷地來,更不用說其他人會怎麽對待賀玄銘。

克扣份例,不過是最常用的手段罷了。以前溫憐常來補貼,賀玄銘還能勉強吃上口好飯,不過一兩個月不來罷了,賀玄淵就已經連飯都沒得吃了。

看著在地上揉著腦袋的賀玄銘,溫憐越發內疚。

當年她剛進宮的時候,雖說她是皇後的侄女,但皇後對她並不十分親近,除了賀玄淵,也只有瑤妃時常在暗地關照她。

一如她現在暗中照顧賀玄銘一般。

都是她的錯,溫憐默默地想,如果賀玄銘真出了什麽事情,那她怎麽對得起故去的瑤妃?

她環顧一圈,想給賀玄銘倒杯茶緩緩,卻發現屋內連一杯茶也沒有。明明是初夏時分,但落月宮卻詭異地寒涼。

溫憐撐著身子起身,實在沒力氣再拉賀玄銘了,只好扯著他寬大而沾滿灰塵的衣袍,輕聲道:“別再躺地上了,小心著涼。”

她病了,倒還好說;若是賀玄銘病了,她都無法出面為他請太醫。

賀玄銘難受地哼哼兩聲,卻還是聽話地爬起來,迷茫而委屈地看著溫憐:“憐、憐兒,你怎麽、怎麽現在才來啊,我……一直在等你。”

“我、我這裏疼了好久了。”說著,他雙手捂著肚子。

賀玄銘已經十八歲了,站起來高出溫憐不少,面容肖其母瑤妃,清秀俊逸。雖然衣袍臟兮兮的,眼神也略顯呆滯,但皮相和骨相依舊超出常人。

溫憐心裏輕嘆一聲,若不是癡傻了、口吃了,這不知是多少春閨的夢裏人。

雖然賀玄銘比她年長,但這些年來,溫憐一直像姐姐一樣照顧他,早已將他看作是自己的弟弟了。兩人在暗處相依為命,溫憐看著他空蕩蕩的衣服和皮包骨頭的手,越發內疚和心疼。

溫憐:“你先在這裏等一會兒,我一會給你送些吃的來,你肚子就不疼了。”

溫憐安慰似的拍拍他的手,準備轉身回宮,卻不想賀玄銘卻抓著她的衣袖不放手,一雙眼眼巴巴地望著她。

賀玄銘:“憐兒剛來,又要走。”

他的模樣,像極了被拋棄的小狗,可憐巴巴的。溫憐只好輕聲道:“我待會兒就來。”

可是賀玄銘卻明顯不信,他依舊抓著溫憐的袖子不放手,細數溫憐的罪行:“你上次、走的……時候,也是這麽說的。”

“你說,等樹木發芽,長出新葉了,你就,會來看我。可是……”賀玄銘捏緊了溫憐的袖子,卻不敢再上前一步,只能甕聲甕氣道:“可是,我看著花開了,又謝了,也沒等到你。”

溫憐:“……”

看著他聲淚俱下,即使口齒不清也要努力說出自己告訴他的話,溫憐越發不是滋味。

她沈吟片刻,試探道:“那你跟我去芙蕖宮吧。”

賀玄銘眼神一亮,興奮地看著溫憐,那雙圓潤的眼睛在瘦到幾乎有些脫相的臉上立馬透出幾分神采,“憐兒,同意讓我去你,宮裏了?”

溫憐是溫皇後的人,自然不能直接和賀玄銘聯系,由是溫憐從不讓賀玄銘去自己的芙蕖宮,生怕被人撞見。

或許是興奮至極,他上前一步走,無意識地反手抓著溫憐的胳膊,神采奕奕地望著她,像極了一只被拋棄許久又找到主人的小狗。

雖然他心智如幼童,但身體卻是實打實的十八歲少年,下手沒個輕重,溫憐被他抓得生疼,蹙眉掙紮了一下,然而完全掙不開賀玄銘的爪子。

像是怕溫憐會突然反悔,賀玄銘此刻就像是個剛剛學會抓握的幼崽,將溫憐緊緊地拽著,一絲也不放松。

溫憐無奈,只能心道:果然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她本不想這麽冒險的,一是不知道十皇子賀楨林到底有沒有離開,二是這條回芙蕖宮的路雖然偏僻,但依舊可能會遇上什麽人。

然而,溫憐擡眼看了看那雙和瑤妃極為相似的眼睛,實在是不忍心拒絕。

溫憐點點頭,“嗯,但是就這一次,一會兒你看到人了,還是和我們以前說的一樣,立馬走到我的身後,知道嗎?”

賀玄銘眼睛放光,他用那雙純凈澄澈的眼睛望著溫憐,討好地笑道:“嗯嗯,我知,道了!”

見他如此,溫憐越發不是滋味。

自從八年前他落水傻了之後,為了皇家的顏面,他幾乎從未被允許踏出落月宮半步。溫憐於心不忍,有幾次趁著宮裏舉行宴會繁忙,偷偷帶他出去。

但怕撞見別人,每次也都是一盞茶、一炷香的時間罷了。

溫憐嘆了一口氣,如此情況,與其生於薄情的帝王家,倒不如生在尋常百姓家,說不定更自由。

看著賀玄銘一馬當先地走在她前面,溫憐只好一瘸一拐地跟上,賀玄銘見狀才想起來溫憐剛剛的模樣,回到她身邊,滿眼擔憂:“憐兒,你,這是怎麽了?”

溫憐擡眼看了看高出自己大半個頭的賀玄銘,心怪自己將他給忘了。賀玄銘於她,只是一個弟弟,並非有男女大防的男子。

姐姐受傷,弟弟相扶,再天經地義不過。

溫憐向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膝蓋,道:“我腿受傷了,你來扶我一下。”

賀玄銘看著溫憐的手直接呆住了,仿佛不能理解溫憐的話,直到溫憐催他一下,他才猶豫著上前握住溫憐的手。

溫憐身形高挑,但手腳精致小巧。賀玄銘一伸手,就將她的手裹起來了。

明明是初夏,但他的手卻冰涼。

溫憐微微掙開,解釋道:“……是手臂,不是手。”

賀玄銘沒有成年人之間男女之防的觀念,像是接受姐姐的教誨一般,從善如流地按照溫憐的指導做。

溫憐擔心賀玄銘的身體,一開始還不敢卸力,見他似乎能撐得住,便靠著他、扶著宮墻,費力前行。

午後的烈日刺目,兩人相互攙扶,一個腿腳不便,一個身體孱弱,在無人偏僻的青石板小道上,沈默無言。

每走一步,膝蓋處的傷口就傳來一陣刺痛,溫憐咬著下唇幾乎快出血,渾身硬是疼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自覺地偏向賀玄銘的方向,身體也漸漸往賀玄銘的手臂上傾,賀玄銘身體一僵,扶著她的手一頓。

溫憐早已疼的眼前發黑,她朝上費力擡了擡眼皮,聲音已經弱到了微不可查地地步,“怎麽了?”

賀玄銘望著溫憐,久久不語。那雙眼,不再如往日般清澈,多幾分深沈。

半晌,溫憐聽他道:“這傷,是怎麽弄的?”

“是有人欺負你嗎?”

欺負?賀玄淵可沒有欺負她。

溫憐搖搖頭,“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了。”

這裏隨時都有人路過,萬一她和賀玄銘被人看到了,那就糟了。溫憐不想在這裏跟他廢話,她拉了拉他的袖子,“快走吧。”

沒想到,賀玄銘卻紋絲不動,溫憐奇怪地擡頭,只見他低下頭凝視著自己。

他逆著光,溫憐看不清他的眼神,這一瞬間,她竟詭異地感到一陣陌生。她不自在地動了動,正當她在想開口的時候,賀玄銘開口了:

“那,我背你。”

背?

溫憐想也不想就搖頭拒絕了。

先不說他能不能靠著自己的小身板背著她撐到芙蕖宮,萬一有人來了,那該如何?

溫憐深吸了一口氣,緊緊抓著賀玄銘的手臂,“先回去。”

然而,一向聽話的賀玄銘,此刻卻根本聽不進去溫憐的話,僵著身子一動不動,似乎溫憐不讓他背,他就再也不走一般。

幼時的賀玄銘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也曾有一段呼風喚雨的日子。那時的他,性子跳脫,難免有幾分頑劣。

可自五年前落水癡傻之後,整個人性情大變,往日的頑劣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乖巧和沈默,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怯懦。

溫憐拉了他幾下,然而賀玄銘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背著溫憐走,任憑溫憐怎麽拉也拉不動。

這一瞬的固執,溫憐似乎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小頑劣了。

溫憐正新開口問,卻恍惚之間看到了前方一個模糊的人影。

“有人來了!”

心慌之下,她趕緊推開身邊的賀玄銘,自己也被這道力摔在了墻上,痛苦地弓著身子,靠在墻上吸氣。

賀玄銘本就有些站不穩,一時沒註意,直接被溫憐推到在地,雙手下意識撐在地上,直接蹭破了皮,滲出密密麻麻的血滴。

溫憐見狀心裏一顫,擔心地傾身向前看看他的情況,然而體力不支右腿一軟,直接倒在了地上。

於是,當沅芷找到溫憐的時候,便見著了這幕奇怪的場景。

她慌亂地先將溫憐扶起,看著緩緩從地上起身的賀玄銘,關切道:“小姐和六殿下這是怎麽了?”

溫憐終於帶來了救兵,她幾乎是趴在了沅芷的身上,忍著疼,意有所指道:“那人回去了嗎?”

沅芷立刻就發現了溫憐的異樣,她貼心地摟著溫憐,在她耳邊輕聲道:“回去是回去了,但他留了太醫在宮裏。”

太醫?

糟了!那賀玄銘……

溫憐看了看一旁目光灼灼盯著她的賀玄銘,如果有賀楨林的人在,那她就不能帶著賀玄銘回去了。

和溫憐相處十年,賀玄銘對溫憐的眼神和動作最熟悉不過,看著她眼裏的猶豫,瞬間明白他怕是去不了了。

他不禁喪氣地看著溫憐,委屈道:“憐兒又,不讓我去,了嗎?”

溫憐:“……”

她看了看沅芷,對著賀玄銘安慰道:“今天不行了,先讓沅芷帶你回去,一會兒我讓人來給你送點兒吃的,下次我再帶你出來。”

“每次,都是下次、下次!”賀玄銘剛剛被溫憐粗暴地推了一下,心裏本就不滿,如今又要食言,他有些崩潰地看著溫憐,控訴道:“嬤嬤們說得對,我不該,給你添麻煩,當初我要是跟著我娘,一起死了就好了!”

或許是憤怒至極,他連話都說的沒那麽結巴了。說完,他一把推開身前的沅芷,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溫憐看著他的背影,心裏輕嘆了一口氣。

晚上再偷偷來看他吧。

好在這條路就只有落月院,她也不擔心賀玄銘會走丟,看著在一旁驚異不定的沅芷,溫憐無奈地看看被紅墻圍起來的一片窄窄的藍天,嘆道:“走吧,麻煩總得一個一個解決。”

比賀玄銘更麻煩的,還在後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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