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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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米莉伯格的秋天在夏末的最後一場雨過後, 悄然降臨。
仿佛是就發生在一夜之間，學院漫山遍野的樹葉都被染成了橘紅色，楓葉鋪滿長長的校道, 披著法師袍的年輕魔法師們用魔杖操控這些落葉, 讓它們隨心所欲地飛舞。
嵐冬的那頭霧藍色的頭發，也在這天他一覺睡醒後, 毫無預兆地變回了黑色。
他照著鏡子，其實看習慣了藍色以後, 他還稍微有些不舍得。
下一次, 再用變色湯劑試試其他的顏色好了。
“嘟比嘟！你好了嗎！”李在樓下門口喊他。
“馬上來！”嵐冬大聲應道。
他穿著一件與楓葉同色的巫師袍，叼上塗了樹莓果醬的吐司包, 趕時間沖下樓去, 與他的兩個夥伴會和。
這學期他們搶到了所有人都想要的一門選修課“魔法競技”，作為代價，他們的另一門選修便不太受歡迎, 它是“奇幻動物馴養”。
據以前上過這門課的前輩們所說, 那些奇幻動物相當恐怖，不僅長得古怪醜陋，還兇殘得很, 據說有人就在餵食的時候被咬斷了手腕, 鮮血淋漓——當然，這只是傳聞，不一定是真。
“這門課的教授，好像是這學期新來的。據說從很遠的地方過來，剛剛到任, 都沒趕上開學典禮。”波利斯說，翻看著自己的課程手冊, “吉恩·赫伯特——這聽上去會是個很不錯的人，但願他能在考核上也寬容一些。”
“是這樣最好。”嵐冬說。
他這學期也同樣對年級第一勢在必得——他想要盡快填滿他的星星瓶。
“上課用的鹿皮手套帶了嗎？”李像往常那樣向他們兩個確認。
“帶了帶了。”這兩個睡眼惺忪的家夥拍拍自己的口袋。
“好，快走吧，這是第一堂課，我們盡可能還是不要遲到為好。”李催促道。
於是，他們三個加快步伐，穿過橘紅燦爛的楓葉林，向著棚屋的方向急匆匆走去。
中途嵐冬還是沒忍住，撿了好幾片形狀好看的樹葉，將它們壓進自己在讀的冒險小說裏，作為書簽。
走得離棚屋越近，他們就越能聽見那些怪物們發出的奇怪叫聲——通常來說，多數這類魔物只在夜間蘇醒，但也有部分在白天同樣活躍，方便成為他們上課用的素材。
他們踏入最西側最古老的那間棚屋，它擁有高大的尖屋頂，一根根交錯的長木支撐著它，但這些木頭看上去都相當成就，有部分似乎已經腐爛，讓人覺得這個屋子隨時會坍塌。
到“教室”需要走棚屋外的樓梯上去，能直達二樓。
二年級的學生們已經大都聚集在這裏了。
他們正靠在圍欄邊上，圍觀底下的一只五頭犬吃早餐。
“噢，這實在是...太惡心了。”其中一個女孩捂住了嘴，想要作嘔。
“它吃的到底是什麽？我仿佛聞到了一股要命的泥腥味。”另一個男孩緊皺著眉說。
嵐冬、波利斯和李擠過去，看見那只古怪的“狗”正狼吞虎咽地吃著桶裏黏糊糊的早餐，發出吭哧吭哧的喘氣聲，並且口水橫流。
它的五個腦袋各吃各的，偶爾不小心撞在一起，還會憤怒齜牙，發出怒吼。
“好了好了，好孩子，這裏還有非常多呢。”赫伯特教授又提來一個新的桶，桶裏盛得滿滿當當。
他是一位相當不修邊幅的教授，一半頭發都白了，皮膚也皺巴巴的，他把沾滿油汙的罩衫袖子挽起來，露出的手臂相當幹瘦。
這時他擡起了頭：“嗨，早上好，親愛的孩子們！歡迎你們來上赫伯特的課！我還擔心，自己無人捧場呢！”
那只五頭犬囂張地張大嘴，最右邊的那顆腦袋險些咬住教授的腿。
“啊！”波利斯倒吸了一口涼氣，不自覺向後退了退。
嵐冬伸過手去，揉了揉波利斯銀白色的發，示意他不要害怕。
赫伯特教授準備的第一堂課，是帶大家看史萊姆。
這幾乎讓所有學生都深深松了口氣，並露出輕松笑容來。
“太好了，原來是史萊姆啊，因為課本第一頁就是介紹奇美拉和獅鷲，我還以為上來就要面對猛獸呢。”
“史萊姆的身體看上去柔軟而有彈性呢...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糯嘰嘰的很好吃。”
“噓，它們能聽懂你說的！快看，那只史萊姆正要哭鼻子呢，哈哈哈！”
嵐冬也很喜歡這種滿地彈跳的小生物，它們有一些會發光，有一些腦袋上長著一朵花，還有的長了犄角或是翅膀，總之各式各樣。
真想收集所有品種的史萊姆，陳列在“惡龍的巢穴”裏。
“呃...”波利斯卻眨著眼，仍然躲在龍的身後，手揪住他法師袍的一角。
李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如大家夥所見，這是藍色的史萊姆。”赫伯特教授一手托著一只，咧嘴露出笑來，“它們是史萊姆中最常見又最低階的一種，但是千萬別小瞧它們——”
說著，赫伯特教授將藍色史萊姆輕輕拋起，兩只史萊姆像球那樣在半空中旋轉，如同馬戲團表演中的拋接球動作。
學生們的目光都被吸引了。
“他們經過培育，可是會演變成非常強大的生物噢。”赫伯特教授說，這回接穩了這兩只史萊姆，它們都變得暈頭轉向。
波利斯把臉埋在了龍的肩膀後邊。
“怎麽了，波利斯？”嵐冬不解地回過頭，“這是普通的史萊姆噢，一點兒都不嚇人的。”
波利斯搖搖頭，根本不敢擡起臉來。
這節課裏，幾乎所有的學生都上得很開心，他們給史萊姆餵食，並獲準輕輕撫摸史萊姆冰涼又軟彈的身體。
只有波利斯一直待在角落裏，抱著膝蓋縮得小小的，期間赫伯特教授過來，問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龍變得很擔心自己的夥伴，拉過他的手腕，認真地說：“沒事的，波利斯，嘟比嘟就在這裏呢。”
波利斯點點頭。
幸好當下課的鐘聲敲響，他們出了棚屋以後，秋日的陽光曬在他們身上，波利斯蒼白的面色也有所好轉。
他們的下一堂是格鬥課，這是嵐冬不太感興趣的課。
上課的盧卡斯教授一身腱子肉，大談物理攻擊的威力。
“我敢說，不懂近戰的法師，不是真正的好法師。”他說，“想想物攻的好處吧，孩子們，當你還在那邊摸咪摸咪地念咒畫魔法陣時，你的對手也許已經一拳將你擊倒。”
不少學生笑了起來。
“掌握強大的格鬥技巧，甚至能幫助你徒手打爆一頭兇猛龐大的魔物。”盧卡斯教授興奮得面帶紅光。
沒有認真聽講的三人正坐在角落的地板上，穿著白色幹練的訓練服。
“其實...我是覺得，赫伯特教授非常可怕。”波利斯總算向他的夥伴解釋道。
“我有猜想到，因為你剛才根本不敢直視他。”李說，“但這是為什麽呢？”
嵐冬也百思不得其解，赫伯特教授看上去雖然落魄又臟兮兮的，但並不是兇狠嚴厲的人，甚至還有些幽默——比如他的拋接球，玩得比無頭的幽靈傑克還要好。
“聽著，我知道這也許很荒唐——”波利斯說，“但赫伯特教授的那張臉，似乎時常出現在我小時候做過的噩夢裏。”
他說的時候，整個人又發起了抖。
嵐冬皺起眉，用手扶住他的肩膀，認真地說：“波利斯，這一點兒也不荒唐。”
“那是怎樣的噩夢呢，你還記得嗎？”李詢問。
波利斯凝神思考了很久。
“我不太記得了，都是我幾歲大那會兒做的夢了。”他低聲說，用非常不確定的語氣：“我就記得，好像有個馬戲團裏的小醜？”
“小醜？”嵐冬一臉懵地眨了眨眼。
他可不記得小時候有遇到過什麽小醜了。
……
萊溫剛從詭怪花園回來，正穿過楓葉林，走在去溫室的路上。
威廉·埃墨森走在他身邊，他們間或能說上幾句話，談論一些魔法界發生的事情。
作為米莉伯格的優秀畢業生，埃墨森曾經也被邀請回校任教，奈何他太不愛與任何人打交道了，也喜歡躲在黑暗陰涼的地方，所以一直沒接受，而是居住在學院附近隱蔽的位置。
偶爾冒出來看看崽子，或是看看這當年的死敵。
“聽說最近許多普通人類開的商鋪裏，都被發現有在售賣魔法藥水。”埃墨森開口，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像是一潭死水。
“我知道這件事。”萊溫說，“私自販賣魔法違禁品一直是讓魔法部頭疼的事情，但近來出現得特別多。”
“我認為女王與魔法部對魔法道具的管控有些過於嚴厲。”埃墨森說，“對於普通人類而言，這些小玩意確實能給他們提供不少便利。”
“但也會造成危險與麻煩。”萊溫微微凝眉，“利益熏心者會利用魔法，做一些壞事。”
埃墨森聳聳肩，這必然不是吸血鬼們會過分關心的事情。
赫伯特這時從遠處迎面走來，與他們打了個照面。
萊溫自然認得這位剛剛到任的新同僚，主動點頭問好：“下午好，赫伯特教授。”
“下午好，波托貝洛教授！”赫伯特笑了，目光看向旁邊的吸血鬼，神情變得有些意味深長：“看樣子，時間可真是最神奇的魔法，昔日的死對頭如今也能比肩同行了呢。”
萊溫笑了笑，埃墨森則是一點兒表情都沒有。
“我也是從米莉伯格畢業的，算起來，我們三個是同級生。”赫伯特說，他出人意外的健談，“不過，比起天子驕子般的二位，我想你們一定記不得我這樣的無名小卒了。”
“我想未必。”埃墨森說，並且嘴巴歹毒得厲害，“只能說，你蒼老的速度似乎有些驚人了。”
赫伯特倒是毫不在意地笑了起來，擺擺手：“這也是時間施加在我身上的魔法。”
他再度看向萊溫，說：“波托貝洛教授，我很抱歉聽說您失去記憶的事情，但願德洛麗絲校長能夠想辦法替您找回。”
“感謝您的關心，如若有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請隨時找我。”萊溫禮貌回答。
他失去記憶這件事，在米莉伯格已經不算秘密，其他教授們都常常替他想辦法，但依然沒有成功找回。
因為已經過了這麽多年，萊溫早已一點兒都不心急，甚至也不太好奇。
這也許是因為，他對現狀是這樣的滿足。
萊溫告別赫伯特教授，埃墨森也在他踏出楓葉林的瞬間，化作蝙蝠消失了——楓葉林外沒了樹蔭遮擋，日光對他而言有些太過強烈了。
溫室就佇立在陽光裏，透明的玻璃房子裏註滿綠意，這是他在米莉伯格最為鐘意的地方。
與他同樣教草藥學的多蘿西婭教授請了病假，所以他過來代她的課，教二年級的學生。
萊溫禁不住笑了，因為他想到嘟比嘟也在這裏面——只但願他沒有逃掉這節課，在廣場上騎掃帚，或是到伊塞多爾城裏偷偷喝酒吃烤雞去。
這條龍對自己不感興趣的課總是如此。
問他就眨眨眼說：“又不是你教我，如果你教我，那我肯定每節課都會到的。”
萊溫自然也很想，但學院排課時一直沒有這樣的安排。
嘟比嘟嘴上說著想要上他的課，其實搶選修的時候，還不是擠破龍頭地去搶魔法競技、神奇美食品鑒，甚至是“魔力畜牧”。
上學期選的就是這“魔力畜牧”，嘟比嘟帶回一顆雞蛋來，說是教授要他們孵出雞，於是他小心呵護著，日夜看守著，還給蛋唱歌：《盡早出生吧！小母雞！》。
然後就在某天深夜裏，當餓得饑腸轆轆的龍從床上竄起，張開掌心生了一把火，這枚雞蛋就成為了龍的夜宵。
為了蒙混過關，他重新去伊塞多爾城買了一顆蛋，結果是孵出了與同學們不同品種的雞，考核沒得滿分，拿著報告鉆進他懷裏悲叫。
萊溫光是回想這些，就感覺到心跳怦然，他實在太過喜歡這條龍了。
而就在一周前，在嘟比嘟的成人禮上，他意識到了自己的這種喜歡，似乎遠遠超出了尋常的範圍。
但他決定維持現狀，因為嘟比嘟一定難以接受。
轉眼之間，萊溫已經來到溫室門口，裏邊早就擠滿了二年級的學生，他們還不知道有別的教授代課，正在吵鬧閑談。
看見他的學生們都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面露驚喜。
也有一些則面露驚慌，看向溫室的角落，想張口又閉上了嘴。
精靈的腳步總是非常輕盈，如果刻意控制，幾乎沒有誰能意識到他的靠近。
即便是感官敏銳的龍也不能。
“一朵、兩朵、三朵...畢業的學長學姐每人一朵。”嵐冬舉起一小束藍色繡球花，問自己的夥伴是否好看，“噢，好像是少了點兒，再多來幾朵粉紅的吧，反正還有這麽多呢。”
多蘿西婭教授說過，如果喜歡花兒，是可以適當地帶一些回去的，送給自己的心上人，或是關系親密的好友。
他繼續伸手去揪花圃裏開得最飽滿的花兒，還不明白為什麽周圍環境變得安靜了這麽多。
“這朵養在宿舍裏肯定好看，然後這朵...”他揪住一簇開得最大最漂亮的紅色繡球，陷入猶豫，“是這樣，波利斯，我有個朋友，他好像非常喜歡我另一個朋友，我另一個朋友，他也很喜歡我朋友，但是朋友對另一個朋友的喜歡，到底是哪種意思的喜歡呢？”
波利斯聽得很懵，但盡力回答：“應該就是，你知道的那種喜歡。”
直到李拍了拍他們的肩，示意回頭。
嵐冬剛把大紅繡球折下來，這才回過頭去，溫暖柔和的日光透過溫室的玻璃，落在他擡起的眼睫上，也落在面前精靈淺金色的長發上。
龍的心瞬間咯噔一跳，大黑尾巴幾乎挺彈而出——他就好像做壞事被抓了現行，耳朵不自覺地紅了起來。
美麗而溫柔的精靈看了眼他手中的繡球花，再看向他，彎眼笑了，輕聲說：“我們該上課了，今天我代多蘿西婭教授的課。”
他從容地轉過身去，目光緩緩掃過自己精心培育的花圃，心中無奈。
他那幾株可憐的繡球，已經快被這條調皮搗蛋龍給薅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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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莉伯格的秋天在夏末的最後一場雨過後, 悄然降臨。
仿佛是就發生在一夜之間，學院漫山遍野的樹葉都被染成了橘紅色，楓葉鋪滿長長的校道, 披著法師袍的年輕魔法師們用魔杖操控這些落葉, 讓它們隨心所欲地飛舞。
嵐冬的那頭霧藍色的頭發，也在這天他一覺睡醒後, 毫無預兆地變回了黑色。
他照著鏡子，其實看習慣了藍色以後, 他還稍微有些不舍得。
下一次, 再用變色湯劑試試其他的顏色好了。
“嘟比嘟！你好了嗎！”李在樓下門口喊他。
“馬上來！”嵐冬大聲應道。
他穿著一件與楓葉同色的巫師袍，叼上塗了樹莓果醬的吐司包, 趕時間沖下樓去, 與他的兩個夥伴會和。
這學期他們搶到了所有人都想要的一門選修課“魔法競技”，作為代價，他們的另一門選修便不太受歡迎, 它是“奇幻動物馴養”。
據以前上過這門課的前輩們所說, 那些奇幻動物相當恐怖，不僅長得古怪醜陋，還兇殘得很, 據說有人就在餵食的時候被咬斷了手腕, 鮮血淋漓——當然，這只是傳聞，不一定是真。
“這門課的教授，好像是這學期新來的。據說從很遠的地方過來，剛剛到任, 都沒趕上開學典禮。”波利斯說，翻看著自己的課程手冊, “吉恩·赫伯特——這聽上去會是個很不錯的人，但願他能在考核上也寬容一些。”
“是這樣最好。”嵐冬說。
他這學期也同樣對年級第一勢在必得——他想要盡快填滿他的星星瓶。
“上課用的鹿皮手套帶了嗎？”李像往常那樣向他們兩個確認。
“帶了帶了。”這兩個睡眼惺忪的家夥拍拍自己的口袋。
“好，快走吧，這是第一堂課，我們盡可能還是不要遲到為好。”李催促道。
於是，他們三個加快步伐，穿過橘紅燦爛的楓葉林，向著棚屋的方向急匆匆走去。
中途嵐冬還是沒忍住，撿了好幾片形狀好看的樹葉，將它們壓進自己在讀的冒險小說裏，作為書簽。
走得離棚屋越近，他們就越能聽見那些怪物們發出的奇怪叫聲——通常來說，多數這類魔物只在夜間蘇醒，但也有部分在白天同樣活躍，方便成為他們上課用的素材。
他們踏入最西側最古老的那間棚屋，它擁有高大的尖屋頂，一根根交錯的長木支撐著它，但這些木頭看上去都相當成就，有部分似乎已經腐爛，讓人覺得這個屋子隨時會坍塌。
到“教室”需要走棚屋外的樓梯上去，能直達二樓。
二年級的學生們已經大都聚集在這裏了。
他們正靠在圍欄邊上，圍觀底下的一只五頭犬吃早餐。
“噢，這實在是...太惡心了。”其中一個女孩捂住了嘴，想要作嘔。
“它吃的到底是什麽？我仿佛聞到了一股要命的泥腥味。”另一個男孩緊皺著眉說。
嵐冬、波利斯和李擠過去，看見那只古怪的“狗”正狼吞虎咽地吃著桶裏黏糊糊的早餐，發出吭哧吭哧的喘氣聲，並且口水橫流。
它的五個腦袋各吃各的，偶爾不小心撞在一起，還會憤怒齜牙，發出怒吼。
“好了好了，好孩子，這裏還有非常多呢。”赫伯特教授又提來一個新的桶，桶裏盛得滿滿當當。
他是一位相當不修邊幅的教授，一半頭發都白了，皮膚也皺巴巴的，他把沾滿油汙的罩衫袖子挽起來，露出的手臂相當幹瘦。
這時他擡起了頭：“嗨，早上好，親愛的孩子們！歡迎你們來上赫伯特的課！我還擔心，自己無人捧場呢！”
那只五頭犬囂張地張大嘴，最右邊的那顆腦袋險些咬住教授的腿。
“啊！”波利斯倒吸了一口涼氣，不自覺向後退了退。
嵐冬伸過手去，揉了揉波利斯銀白色的發，示意他不要害怕。
赫伯特教授準備的第一堂課，是帶大家看史萊姆。
這幾乎讓所有學生都深深松了口氣，並露出輕松笑容來。
“太好了，原來是史萊姆啊，因為課本第一頁就是介紹奇美拉和獅鷲，我還以為上來就要面對猛獸呢。”
“史萊姆的身體看上去柔軟而有彈性呢...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糯嘰嘰的很好吃。”
“噓，它們能聽懂你說的！快看，那只史萊姆正要哭鼻子呢，哈哈哈！”
嵐冬也很喜歡這種滿地彈跳的小生物，它們有一些會發光，有一些腦袋上長著一朵花，還有的長了犄角或是翅膀，總之各式各樣。
真想收集所有品種的史萊姆，陳列在“惡龍的巢穴”裏。
“呃...”波利斯卻眨著眼，仍然躲在龍的身後，手揪住他法師袍的一角。
李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如大家夥所見，這是藍色的史萊姆。”赫伯特教授一手托著一只，咧嘴露出笑來，“它們是史萊姆中最常見又最低階的一種，但是千萬別小瞧它們——”
說著，赫伯特教授將藍色史萊姆輕輕拋起，兩只史萊姆像球那樣在半空中旋轉，如同馬戲團表演中的拋接球動作。
學生們的目光都被吸引了。
“他們經過培育，可是會演變成非常強大的生物噢。”赫伯特教授說，這回接穩了這兩只史萊姆，它們都變得暈頭轉向。
波利斯把臉埋在了龍的肩膀後邊。
“怎麽了，波利斯？”嵐冬不解地回過頭，“這是普通的史萊姆噢，一點兒都不嚇人的。”
波利斯搖搖頭，根本不敢擡起臉來。
這節課裏，幾乎所有的學生都上得很開心，他們給史萊姆餵食，並獲準輕輕撫摸史萊姆冰涼又軟彈的身體。
只有波利斯一直待在角落裏，抱著膝蓋縮得小小的，期間赫伯特教授過來，問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龍變得很擔心自己的夥伴，拉過他的手腕，認真地說：“沒事的，波利斯，嘟比嘟就在這裏呢。”
波利斯點點頭。
幸好當下課的鐘聲敲響，他們出了棚屋以後，秋日的陽光曬在他們身上，波利斯蒼白的面色也有所好轉。
他們的下一堂是格鬥課，這是嵐冬不太感興趣的課。
上課的盧卡斯教授一身腱子肉，大談物理攻擊的威力。
“我敢說，不懂近戰的法師，不是真正的好法師。”他說，“想想物攻的好處吧，孩子們，當你還在那邊摸咪摸咪地念咒畫魔法陣時，你的對手也許已經一拳將你擊倒。”
不少學生笑了起來。
“掌握強大的格鬥技巧，甚至能幫助你徒手打爆一頭兇猛龐大的魔物。”盧卡斯教授興奮得面帶紅光。
沒有認真聽講的三人正坐在角落的地板上，穿著白色幹練的訓練服。
“其實...我是覺得，赫伯特教授非常可怕。”波利斯總算向他的夥伴解釋道。
“我有猜想到，因為你剛才根本不敢直視他。”李說，“但這是為什麽呢？”
嵐冬也百思不得其解，赫伯特教授看上去雖然落魄又臟兮兮的，但並不是兇狠嚴厲的人，甚至還有些幽默——比如他的拋接球，玩得比無頭的幽靈傑克還要好。
“聽著，我知道這也許很荒唐——”波利斯說，“但赫伯特教授的那張臉，似乎時常出現在我小時候做過的噩夢裏。”
他說的時候，整個人又發起了抖。
嵐冬皺起眉，用手扶住他的肩膀，認真地說：“波利斯，這一點兒也不荒唐。”
“那是怎樣的噩夢呢，你還記得嗎？”李詢問。
波利斯凝神思考了很久。
“我不太記得了，都是我幾歲大那會兒做的夢了。”他低聲說，用非常不確定的語氣：“我就記得，好像有個馬戲團裏的小醜？”
“小醜？”嵐冬一臉懵地眨了眨眼。
他可不記得小時候有遇到過什麽小醜了。
……
萊溫剛從詭怪花園回來，正穿過楓葉林，走在去溫室的路上。
威廉·埃墨森走在他身邊，他們間或能說上幾句話，談論一些魔法界發生的事情。
作為米莉伯格的優秀畢業生，埃墨森曾經也被邀請回校任教，奈何他太不愛與任何人打交道了，也喜歡躲在黑暗陰涼的地方，所以一直沒接受，而是居住在學院附近隱蔽的位置。
偶爾冒出來看看崽子，或是看看這當年的死敵。
“聽說最近許多普通人類開的商鋪裏，都被發現有在售賣魔法藥水。”埃墨森開口，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像是一潭死水。
“我知道這件事。”萊溫說，“私自販賣魔法違禁品一直是讓魔法部頭疼的事情，但近來出現得特別多。”
“我認為女王與魔法部對魔法道具的管控有些過於嚴厲。”埃墨森說，“對於普通人類而言，這些小玩意確實能給他們提供不少便利。”
“但也會造成危險與麻煩。”萊溫微微凝眉，“利益熏心者會利用魔法，做一些壞事。”
埃墨森聳聳肩，這必然不是吸血鬼們會過分關心的事情。
赫伯特這時從遠處迎面走來，與他們打了個照面。
萊溫自然認得這位剛剛到任的新同僚，主動點頭問好：“下午好，赫伯特教授。”
“下午好，波托貝洛教授！”赫伯特笑了，目光看向旁邊的吸血鬼，神情變得有些意味深長：“看樣子，時間可真是最神奇的魔法，昔日的死對頭如今也能比肩同行了呢。”
萊溫笑了笑，埃墨森則是一點兒表情都沒有。
“我也是從米莉伯格畢業的，算起來，我們三個是同級生。”赫伯特說，他出人意外的健談，“不過，比起天子驕子般的二位，我想你們一定記不得我這樣的無名小卒了。”
“我想未必。”埃墨森說，並且嘴巴歹毒得厲害，“只能說，你蒼老的速度似乎有些驚人了。”
赫伯特倒是毫不在意地笑了起來，擺擺手：“這也是時間施加在我身上的魔法。”
他再度看向萊溫，說：“波托貝洛教授，我很抱歉聽說您失去記憶的事情，但願德洛麗絲校長能夠想辦法替您找回。”
“感謝您的關心，如若有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請隨時找我。”萊溫禮貌回答。
他失去記憶這件事，在米莉伯格已經不算秘密，其他教授們都常常替他想辦法，但依然沒有成功找回。
因為已經過了這麽多年，萊溫早已一點兒都不心急，甚至也不太好奇。
這也許是因為，他對現狀是這樣的滿足。
萊溫告別赫伯特教授，埃墨森也在他踏出楓葉林的瞬間，化作蝙蝠消失了——楓葉林外沒了樹蔭遮擋，日光對他而言有些太過強烈了。
溫室就佇立在陽光裏，透明的玻璃房子裏註滿綠意，這是他在米莉伯格最為鐘意的地方。
與他同樣教草藥學的多蘿西婭教授請了病假，所以他過來代她的課，教二年級的學生。
萊溫禁不住笑了，因為他想到嘟比嘟也在這裏面——只但願他沒有逃掉這節課，在廣場上騎掃帚，或是到伊塞多爾城裏偷偷喝酒吃烤雞去。
這條龍對自己不感興趣的課總是如此。
問他就眨眨眼說：“又不是你教我，如果你教我，那我肯定每節課都會到的。”
萊溫自然也很想，但學院排課時一直沒有這樣的安排。
嘟比嘟嘴上說著想要上他的課，其實搶選修的時候，還不是擠破龍頭地去搶魔法競技、神奇美食品鑒，甚至是“魔力畜牧”。
上學期選的就是這“魔力畜牧”，嘟比嘟帶回一顆雞蛋來，說是教授要他們孵出雞，於是他小心呵護著，日夜看守著，還給蛋唱歌：《盡早出生吧！小母雞！》。
然後就在某天深夜裏，當餓得饑腸轆轆的龍從床上竄起，張開掌心生了一把火，這枚雞蛋就成為了龍的夜宵。
為了蒙混過關，他重新去伊塞多爾城買了一顆蛋，結果是孵出了與同學們不同品種的雞，考核沒得滿分，拿著報告鉆進他懷裏悲叫。
萊溫光是回想這些，就感覺到心跳怦然，他實在太過喜歡這條龍了。
而就在一周前，在嘟比嘟的成人禮上，他意識到了自己的這種喜歡，似乎遠遠超出了尋常的範圍。
但他決定維持現狀，因為嘟比嘟一定難以接受。
轉眼之間，萊溫已經來到溫室門口，裏邊早就擠滿了二年級的學生，他們還不知道有別的教授代課，正在吵鬧閑談。
看見他的學生們都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面露驚喜。
也有一些則面露驚慌，看向溫室的角落，想張口又閉上了嘴。
精靈的腳步總是非常輕盈，如果刻意控制，幾乎沒有誰能意識到他的靠近。
即便是感官敏銳的龍也不能。
“一朵、兩朵、三朵...畢業的學長學姐每人一朵。”嵐冬舉起一小束藍色繡球花，問自己的夥伴是否好看，“噢，好像是少了點兒，再多來幾朵粉紅的吧，反正還有這麽多呢。”
多蘿西婭教授說過，如果喜歡花兒，是可以適當地帶一些回去的，送給自己的心上人，或是關系親密的好友。
他繼續伸手去揪花圃裏開得最飽滿的花兒，還不明白為什麽周圍環境變得安靜了這麽多。
“這朵養在宿舍裏肯定好看，然後這朵...”他揪住一簇開得最大最漂亮的紅色繡球，陷入猶豫，“是這樣，波利斯，我有個朋友，他好像非常喜歡我另一個朋友，我另一個朋友，他也很喜歡我朋友，但是朋友對另一個朋友的喜歡，到底是哪種意思的喜歡呢？”
波利斯聽得很懵，但盡力回答：“應該就是，你知道的那種喜歡。”
直到李拍了拍他們的肩，示意回頭。
嵐冬剛把大紅繡球折下來，這才回過頭去，溫暖柔和的日光透過溫室的玻璃，落在他擡起的眼睫上，也落在面前精靈淺金色的長發上。
龍的心瞬間咯噔一跳，大黑尾巴幾乎挺彈而出——他就好像做壞事被抓了現行，耳朵不自覺地紅了起來。
美麗而溫柔的精靈看了眼他手中的繡球花，再看向他，彎眼笑了，輕聲說：“我們該上課了，今天我代多蘿西婭教授的課。”
他從容地轉過身去，目光緩緩掃過自己精心培育的花圃，心中無奈。
他那幾株可憐的繡球，已經快被這條調皮搗蛋龍給薅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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