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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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你們看, 這便是卡卡裏村引以為傲的牛。”一位年輕的婦人熱情地介紹道。
在禦寒的牛棚裏，八頭雄壯的黑牛正慵懶地散著步，它們有的是純正的黑色, 有的則帶有白色的花紋, 皮毛看上去油亮光滑。
嵐冬手裏拿著一束從商城選購的青草，正靠在圍欄邊, 向牛們揮揮手：“快來，快來。”
吃了一整個冬季的存糧, 牛們許久沒見過這樣嫩綠新鮮的草, 紛紛朝他走過來。
八頭牛幾乎是在搶食，速度最快的那頭也最壯實, 咬住青草不放, 並用身軀頂開其他同伴。
“不要搶，我這裏還有很多。”嵐冬說著，又拿出許多來, “大家都有份。”
牛們全都耳朵聳動, 尾巴擺擺，一雙雙濕潤的黑眼睛註視著他。
“真是個溫柔善良的男孩。我能明顯感覺到，牛們都很高興見到他。”那位婦人笑了, 向一旁的精靈稱讚道。
萊溫也笑了, 只是目露無奈。
不，您想錯了。
這條龍正在投餵他假想中的晚餐，並試圖挑選一頭最合適的下口。
嵐冬餵完最後一束青草，彎眼笑著，伸手摸摸牛們的腦袋, 用和善友好的聲音說：“好孩子，我漂亮可口的好孩子。一定要多吃點, 保持好的心情。”
這對長出鮮美的肉來十分重要，切記切記。
婦人緩緩眨了一下眼，然後重新笑起來，覺得自己應該只是聽錯了。
參觀過三個牛棚，正好是下午三點。
冬季的天黑得極早，日頭將落未落，卡卡裏村的街道卻正是熱鬧的時候。
嵐冬看見許多矮人成群結隊地穿街而過，他們只有普通人族的一半高，扛著斧子錘頭，大聲吆喝著他們聽不懂的歌，正走在去工作的路上。
他們的腳印也是小小一串，印在雪地裏非常可愛。
“萊溫，快來！奇跡雜貨店！”龍催促著，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萊溫快步跟上，將從路邊買的一份熱乎乎的烤山芋塞到他手裏去，即便不愛吃也能暖暖手。
在路的轉角處，有一顆巨大的暗紅色龍腦袋。
這是一尊做工相當精細的雕像，龍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嘴兇巴巴地大張著，人們從那裏進出。
嵐冬先前從游玩指南裏看見這家雜貨店時，感到相當震驚：有人提前偷走了嘟比嘟的創意！
這似乎便是米莉伯格情人節傳說中的那條惡龍，嵐冬打量了它許久，然後轉頭問：“萊溫，我們誰看上去比較強呢？”
站在這顆巨大龍腦袋旁邊的龍，看上去只有一點小。
萊溫說：“這很難看出來，因為你們看上去非常不一樣。它是兇殘醜陋的壞龍，而嘟比嘟...是可愛漂亮的好龍。”
“不，你說的不對。”嵐冬開心地笑了，學著旁邊的這顆腦袋，“嗷”地張大嘴，兩手呈魔爪狀一步撲過來，大喊：“嘟比嘟也是兇殘的壞龍！快讓我咬你一口！”
他們玩鬧著，根本沒有註意到，有許多路人其實都在看，並且露出艷羨的表情。
接著他們才進入這家特別的雜貨店——需要爬進惡龍的嘴巴裏，它的舌頭便是一個有坡度的踏板。
他們翻過去，舌頭後面就連接著店鋪的二層。
嵐冬向來最喜歡逛這種雜貨鋪，因為這裏邊往往什麽都有，行商將它們從大陸各地帶過來。
他從架子上發現了一本名為《精靈食譜》的舊書，取下來翻了翻，裏邊竟然全是各式各樣的蔬果雜燴，還有一種名為“精靈甘露”的飲料，據說喝一口就能維持一整日的充足體力。
“我嘗試著制作過精靈甘露。”萊溫說，“其實味道非常好，它帶著一種清爽的甜味。”
“真的嗎？”嵐冬存懷疑態度，把書放回貨架上，說：“多年來，嘟比嘟可是被萊溫制作的蔬菜湯‘征服’過許多次噢。”
萊溫笑了，說：“每次你聞到那股味道，就會跑得腳底打滑。現在你在米莉伯格的食堂，有補充足夠多的蔬菜嗎？”
“嗯...”龍假裝思考著，然後忽然想起什麽，很高興地說：“當然有。嘟比嘟現在非常喜歡蔬菜湯了，比如番茄蛋花湯、蝦仁蔬菜白豆腐湯、還有一種湯——裏面加了胡蘿蔔、玉米還有豬骨頭，它們都是龍不愛吃的東西對吧，但是嘗起來特別香特別甜，我和波利斯一口氣能喝三大碗。”
他一股腦說了許多，拿到手裏的雜貨也越來越多。
萊溫漸漸感到奇怪，忍不住問：“學院的食堂裏，有這些湯嗎？”
嵐冬正踮腳拿一串彩色玻璃珠子，動作忽地僵硬。
不知道為什麽，他竟然有種在外偷食被發現的心虛感。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這沒什麽大不了的。
於是他便直接對萊溫說實話，並且提到吃的，他就停不下來。
“都是李做的，他不僅很會做飯，還會熬各種好喝的湯。說起來，他說等到過聖誕的時候，會給大家進行文化輸出...啊不是，是做火鍋。據說那是一種辣味食物，不知道我能不能吃上一口。”
萊溫眨了眨眼，感覺心裏又開始悶悶墩墩的，眉不自覺皺起了一些兒。
原來，這條龍除了管他要吃的，在外邊也有很多好吃的，難怪他把尾巴都吃得胖嘟嘟了——抱他的時候能明顯感覺到。
他佯作平靜地取來一個長柄湯勺，一邊憑空攪拌著，如同在研究它稱不稱手，一邊回答說：“原來是這樣，那一定非常美味。”
“嗯！”龍點頭點頭，往自己懷裏又塞了一個姜餅人抱枕，然後說：“快幫我拿一點兒，要抱不動了。”
……
這回逛雜貨店，是嵐冬自己付的錢。
他選購的雜七雜八的小玩意裝了滿滿一大袋，店老板笑得嘴都快要裂開，直到聽說這位豪爽的顧客住在離這兒幾十裏地以外的米莉伯格。
“你確定只要這個嗎？萊溫，再多挑幾件你喜歡的吧。”嵐冬拿著那個長柄湯勺，非常可惜地看著對方。
“我確定。”萊溫說。
“那張天鵝絨的桌布呢？那邊那個會發光的時鐘你喜歡嗎？還有那個土陶做的花瓶呢？”嵐冬幾乎把店裏看得上的東西都問了一遍。
一連開了上十天夢境自習室，他收益頗豐，口袋裏難得裝滿了自己賺的錢，他這會兒活像個闊氣的小少爺，一副“只要萊溫喜歡，嘟比嘟馬上買單”的模樣。
“不用了，謝謝你，嘟比嘟。”萊溫仍然堅持說，“我要這個就夠了。”
萊溫說什麽也不願再挑一件，他們只能離開這間雜貨店，向著旅館的方向走去。
這是學院為他們提前定好的住處，這所旅館位於山坡頂，需要走非常長的一段上坡路，才能抵達。
天黑透以後寒意刺骨，雖然有圍巾裹著，但嵐冬依然感覺，臉像是要被凍得失去知覺了。
在寒冷與黑暗雙重籠罩之中，這段路長得好像根本看不到盡頭——要是住在坡底下的旅館就好了。
萊溫將手臂伸過來，攬過他的肩膀，嵐冬瞬間感覺到了溫暖，他轉過臉來，看向對方。
他們又一次離得非常近。
雖然在過去十年間，萊溫經常抱著他，但不會像現在這樣，感覺對方的臉近在咫尺。
嵐冬註意到精靈淺金色的眼睫，它們看上去非常柔軟，輕眨時，恰巧有雪花悄然落在上邊。
還有一些落在了他的腦袋上，還有他們的肩頭。
原來是又下雪了，難怪冷得這麽厲害。
嵐冬無聲地笑了，向萊溫那邊又鉆了鉆，汲取更多的暖意。
與此同時，他變出了一件無比寬大的棉絨外衣——它就像是專門設計給巨人穿的，能將他們兩個一齊包裹在裏邊。
“像這樣，特別溫暖。”嵐冬說。
“嗯。”萊溫應道，“嘟比嘟真厲害。”
他們耗費了近半小時，才抵達“萬家燈火旅館”。
侍者引領他們來到位於最頂層的房間，屋內的爐火早已提前升起，房間被布置得古樸而溫馨，四處擺放著潔白小簇的花兒——它們竟然能在如此寒冷的季節中綻放。
嵐冬註意到落地窗外連接著一個巨大的花園露臺。
“露臺外的景致非常好，可惜今天下起了雪。”侍者欣然介紹道，然後問：“二位現在需要用晚餐嗎？廚房已經準備好了。”
嵐冬立馬回頭，眼睛裏亮亮的：他最期待的炭火烤牛肉就要來了。
萊溫笑了，說：“煩請讓人現在送上來吧。”
侍者馬上領命去了。
嵐冬便趴在落地玻璃窗邊，看著外邊零星的飄雪，露臺遠處隱約可見朦朧的燈火。
他忽然轉過頭來說：“萊溫，我們不如到外邊吃吧？”
“外邊很冷，而且在下雪呢。”萊溫走過來，替他整理了一下兜帽上的褶痕：“你不希望雪落在美味的牛肉上吧？”
“不。”嵐冬搖頭，說：“但是萊溫，也許你忘記了，我是一條多麽擅長魔法的龍。”
要在雪裏享用晚餐，這實在是太簡單了。
嵐冬抽出那根潔白的玫瑰花魔杖，輕輕一揮，施展出一道結界魔法。
表面上看，似乎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他只是主動拉過萊溫的手腕，推開了那扇落地門，走進露臺花園，一直走到白石砌的圍欄邊緣。
在這個過程裏，沒有任何一點雪能落在他們身上，不僅如此，他們也絲毫感覺不到那種刺骨的寒冷。
就好像有看不見的屏障溫柔地保護了他們。
“剛才上來的時候，怎麽沒有用這個魔法？”萊溫問。
“我正準備用呢，但是...”嵐冬只說了一半，轉移了話題：“你快看。”
他們一齊向外看出，終於明白了這家旅館為什麽叫做“萬家燈火旅館”。
不枉費他們頂著嚴寒登上坡頂，卡卡裏村的一切全都盡收眼底。
所有的屋子都亮著橘黃色燈火，盡管它們在雪天裏變得霧蒙蒙，卻越發給人一種溫馨而治愈的感覺。
那些包圍村落的樹木比他們想象中更多，他們成片生長，安靜地佇立在雪裏，連接著遠處連綿的山巒，如同守衛卡卡裏村的士兵。
三位侍者這會兒將晚餐送來，他們把圓餐桌安置在露臺視野最好的地方，鋪上雪白的碎花桌布，點燃蠟燭，隨後低聲說：“用餐愉快。”
萊溫將一把銀幣交到他們手中做小費，他們頓時欣喜若狂，連聲說：“祝願你們長久相伴！白頭偕老！”
看樣子，他們一定是誤會了什麽。
嵐冬看著他們腳步輕快的離開，收回視線，看向餐桌對面的萊溫，笑了。
這張圓桌並不大，所以他們離得不會很遠，燭光映著他們的臉龐，彼此頭發的紋路、衣袍的褶皺，一切都在燭火搖曳中明暗變換。
最愛吃肉的龍罕見的沒有立即動刀叉，雖然他們並非戀人，但眼下的氣氛實在靜謐而浪漫，任何過大的動靜仿佛都會破壞它。
“萊溫。”嵐冬還是悄聲開了口。
“嗯？”萊溫一直都註視著他。
長到十五歲的嘟比嘟，英俊好看得讓人很難移開視線，萊溫聽見自己的心跳又在加快。
“不好，我買的一顆彩色玻璃珠滾下去了。”嵐冬忽然說，“你快幫我看看，下邊有沒有。”
這是一個相當拙劣的謊言。
但萊溫總是會相信且配合，彎下身去替他掀開桌布仔細尋找：“掉到哪邊去了呢？”
嵐冬抿著唇，動作飛快地把一個小盒子放到他面前。
然後說：“萊溫，情人節快樂。”
萊溫擡頭，看見那個紅絨布包著的禮物盒，滿臉都寫著意外。
他的心臟在反應過來以後，不停地敲起了鼓：“這是...你送給我的？”
“你快打開看。”送禮物的家夥比收禮物的還期待，眼睛裏亮晶晶的。
萊溫摸過那個禮物盒，他有些沒出息，在打開的過程裏，指尖顫抖得明顯。
嵐冬自然看出來了，手撐在座椅邊緣，彎眼笑了：“萊溫，你好緊張。你是第一次收情人節禮物嗎？”
“我是。”回答十分出乎龍的意料。
與此同時，萊溫總算將禮盒揭開了，露出一條點綴著紅寶石的手鏈。
“嘟比嘟也有一條。”嵐冬迫不及待地伸出手腕，興奮搖晃給他看，“這條是藍色的，就和萊溫的眼睛一樣。萊溫，你喜歡嗎？”
“我特別喜歡。”萊溫回答，他眼裏甚至氤氳出薄薄一層水光來。
他很難形容這瞬間的感受。
收到嘟比嘟禮物的他，被巨大的幸福與感動籠罩著，但與此同時，他也感覺到了些微苦澀。
因為他反覆意識到，嘟比嘟不會一直把禮物送給他。
“嘟比嘟，這太貴重了。”萊溫低聲說。
“一點兒也不貴重。”龍說，“因為，這是給萊溫的情人節禮物啊。”
萊溫說不出話來，他低垂眼眸，實在不想在龍的面前流淚，因為他沒法向龍確切地傳達自己此刻的心情。
手鏈上的紅寶石在燭光裏熠熠生輝——它們就和龍的雙眼顏色一樣，是這世間難能一見的珍寶。
“如果以後有人問起：萊溫萊溫，你人生中的初次約會，都收到了什麽禮物呢？”嵐冬很認真地和他分析著，“你總不能取出那個長柄湯勺，然後高興地告訴對方：這是嘟比嘟送給我的，它非常好用噢。”
萊溫聽了，沒忍住笑了起來，他將這條珍貴的手鏈戴在自己手腕上，尺寸剛剛好。
嵐冬忙伸出戴著手鏈的那只手，想和對方的手鏈挨在一起欣賞。
卻沒想到，萊溫主動將五指嵌進了他的指縫裏，牢牢扣住了他的手。
兩只手都修長漂亮，掌心柔軟而溫暖，嵐冬有些驚奇地睜大了眼，看向對方。
他…好像從書裏讀到過這種情節。
只是他非常不確定，發生在他們之間是否是合理的。
“啊，萊溫抓住了嘟比嘟。”他慢慢說著，掩去心裏沒來由的緊張，“精靈與龍之間的大戰，就要爆發了嗎？”
萊溫不回答，另一只手撐在餐桌上，忍不住傾身靠近。
他渴望在這個獨屬於他的夜晚裏，化身成為一頭貪婪又不顧一切的龍。
他們很快一齊閉上了眼，鼻尖相觸，動作停頓時，都能聽見彼此有些短促的呼吸。
這種呼吸聲無疑是暧昧而又性感的。
然而有誰無聲地改變了方向。
精靈虔誠而溫柔，將親吻落在了龍泛著紅暈的面頰上。
在這瞬間，龍漆黑的大尾巴高高翹起，尾尖顫抖著卷曲。
卡卡裏村外滿山遍野的樹，此刻都迎著漫天白雪，開出了火紅絢爛的花兒。
……
在距離卡卡裏村數百裏的邊陲小城。
熱鬧非凡的夜間集市上人來人往，叫賣聲、奏樂聲不絕於耳。
誰都沒有留意一抹披著長鬥篷的年輕身影，腳步懶散地穿街而過，登上一輛看上去平平無奇的馬車。
兜帽摘下，露出底下一頭亞麻色的長卷發，以及一雙碧綠明亮的眼眸，這位年輕的女孩剛成年不久，卻已經美得傾國傾城。
她一擡手，拋起一枚閃閃發亮的戒指，然後重新將它穩穩接於掌心裏。
戒指上藍水晶雕刻的玫瑰花栩栩如生，一看便知價值連城。
事實上，為了將它買下，確實花了不少錢。
大概，花光了父王與母後給的整整一個月份的零花錢吧。
除此之外，還廢了好一番口舌，那位商人起初並不願意將這樣的寶貝賣給她。
“呼……”年輕女孩看著它，長長松了一口氣，如釋重負道：“可算讓我找到你了，萊溫·波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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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看, 這便是卡卡裏村引以為傲的牛。”一位年輕的婦人熱情地介紹道。
在禦寒的牛棚裏，八頭雄壯的黑牛正慵懶地散著步，它們有的是純正的黑色, 有的則帶有白色的花紋, 皮毛看上去油亮光滑。
嵐冬手裏拿著一束從商城選購的青草，正靠在圍欄邊, 向牛們揮揮手：“快來，快來。”
吃了一整個冬季的存糧, 牛們許久沒見過這樣嫩綠新鮮的草, 紛紛朝他走過來。
八頭牛幾乎是在搶食，速度最快的那頭也最壯實, 咬住青草不放, 並用身軀頂開其他同伴。
“不要搶，我這裏還有很多。”嵐冬說著，又拿出許多來, “大家都有份。”
牛們全都耳朵聳動, 尾巴擺擺，一雙雙濕潤的黑眼睛註視著他。
“真是個溫柔善良的男孩。我能明顯感覺到，牛們都很高興見到他。”那位婦人笑了, 向一旁的精靈稱讚道。
萊溫也笑了, 只是目露無奈。
不，您想錯了。
這條龍正在投餵他假想中的晚餐，並試圖挑選一頭最合適的下口。
嵐冬餵完最後一束青草，彎眼笑著，伸手摸摸牛們的腦袋, 用和善友好的聲音說：“好孩子，我漂亮可口的好孩子。一定要多吃點, 保持好的心情。”
這對長出鮮美的肉來十分重要，切記切記。
婦人緩緩眨了一下眼，然後重新笑起來，覺得自己應該只是聽錯了。
參觀過三個牛棚，正好是下午三點。
冬季的天黑得極早，日頭將落未落，卡卡裏村的街道卻正是熱鬧的時候。
嵐冬看見許多矮人成群結隊地穿街而過，他們只有普通人族的一半高，扛著斧子錘頭，大聲吆喝著他們聽不懂的歌，正走在去工作的路上。
他們的腳印也是小小一串，印在雪地裏非常可愛。
“萊溫，快來！奇跡雜貨店！”龍催促著，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萊溫快步跟上，將從路邊買的一份熱乎乎的烤山芋塞到他手裏去，即便不愛吃也能暖暖手。
在路的轉角處，有一顆巨大的暗紅色龍腦袋。
這是一尊做工相當精細的雕像，龍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嘴兇巴巴地大張著，人們從那裏進出。
嵐冬先前從游玩指南裏看見這家雜貨店時，感到相當震驚：有人提前偷走了嘟比嘟的創意！
這似乎便是米莉伯格情人節傳說中的那條惡龍，嵐冬打量了它許久，然後轉頭問：“萊溫，我們誰看上去比較強呢？”
站在這顆巨大龍腦袋旁邊的龍，看上去只有一點小。
萊溫說：“這很難看出來，因為你們看上去非常不一樣。它是兇殘醜陋的壞龍，而嘟比嘟...是可愛漂亮的好龍。”
“不，你說的不對。”嵐冬開心地笑了，學著旁邊的這顆腦袋，“嗷”地張大嘴，兩手呈魔爪狀一步撲過來，大喊：“嘟比嘟也是兇殘的壞龍！快讓我咬你一口！”
他們玩鬧著，根本沒有註意到，有許多路人其實都在看，並且露出艷羨的表情。
接著他們才進入這家特別的雜貨店——需要爬進惡龍的嘴巴裏，它的舌頭便是一個有坡度的踏板。
他們翻過去，舌頭後面就連接著店鋪的二層。
嵐冬向來最喜歡逛這種雜貨鋪，因為這裏邊往往什麽都有，行商將它們從大陸各地帶過來。
他從架子上發現了一本名為《精靈食譜》的舊書，取下來翻了翻，裏邊竟然全是各式各樣的蔬果雜燴，還有一種名為“精靈甘露”的飲料，據說喝一口就能維持一整日的充足體力。
“我嘗試著制作過精靈甘露。”萊溫說，“其實味道非常好，它帶著一種清爽的甜味。”
“真的嗎？”嵐冬存懷疑態度，把書放回貨架上，說：“多年來，嘟比嘟可是被萊溫制作的蔬菜湯‘征服’過許多次噢。”
萊溫笑了，說：“每次你聞到那股味道，就會跑得腳底打滑。現在你在米莉伯格的食堂，有補充足夠多的蔬菜嗎？”
“嗯...”龍假裝思考著，然後忽然想起什麽，很高興地說：“當然有。嘟比嘟現在非常喜歡蔬菜湯了，比如番茄蛋花湯、蝦仁蔬菜白豆腐湯、還有一種湯——裏面加了胡蘿蔔、玉米還有豬骨頭，它們都是龍不愛吃的東西對吧，但是嘗起來特別香特別甜，我和波利斯一口氣能喝三大碗。”
他一股腦說了許多，拿到手裏的雜貨也越來越多。
萊溫漸漸感到奇怪，忍不住問：“學院的食堂裏，有這些湯嗎？”
嵐冬正踮腳拿一串彩色玻璃珠子，動作忽地僵硬。
不知道為什麽，他竟然有種在外偷食被發現的心虛感。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這沒什麽大不了的。
於是他便直接對萊溫說實話，並且提到吃的，他就停不下來。
“都是李做的，他不僅很會做飯，還會熬各種好喝的湯。說起來，他說等到過聖誕的時候，會給大家進行文化輸出...啊不是，是做火鍋。據說那是一種辣味食物，不知道我能不能吃上一口。”
萊溫眨了眨眼，感覺心裏又開始悶悶墩墩的，眉不自覺皺起了一些兒。
原來，這條龍除了管他要吃的，在外邊也有很多好吃的，難怪他把尾巴都吃得胖嘟嘟了——抱他的時候能明顯感覺到。
他佯作平靜地取來一個長柄湯勺，一邊憑空攪拌著，如同在研究它稱不稱手，一邊回答說：“原來是這樣，那一定非常美味。”
“嗯！”龍點頭點頭，往自己懷裏又塞了一個姜餅人抱枕，然後說：“快幫我拿一點兒，要抱不動了。”
……
這回逛雜貨店，是嵐冬自己付的錢。
他選購的雜七雜八的小玩意裝了滿滿一大袋，店老板笑得嘴都快要裂開，直到聽說這位豪爽的顧客住在離這兒幾十裏地以外的米莉伯格。
“你確定只要這個嗎？萊溫，再多挑幾件你喜歡的吧。”嵐冬拿著那個長柄湯勺，非常可惜地看著對方。
“我確定。”萊溫說。
“那張天鵝絨的桌布呢？那邊那個會發光的時鐘你喜歡嗎？還有那個土陶做的花瓶呢？”嵐冬幾乎把店裏看得上的東西都問了一遍。
一連開了上十天夢境自習室，他收益頗豐，口袋裏難得裝滿了自己賺的錢，他這會兒活像個闊氣的小少爺，一副“只要萊溫喜歡，嘟比嘟馬上買單”的模樣。
“不用了，謝謝你，嘟比嘟。”萊溫仍然堅持說，“我要這個就夠了。”
萊溫說什麽也不願再挑一件，他們只能離開這間雜貨店，向著旅館的方向走去。
這是學院為他們提前定好的住處，這所旅館位於山坡頂，需要走非常長的一段上坡路，才能抵達。
天黑透以後寒意刺骨，雖然有圍巾裹著，但嵐冬依然感覺，臉像是要被凍得失去知覺了。
在寒冷與黑暗雙重籠罩之中，這段路長得好像根本看不到盡頭——要是住在坡底下的旅館就好了。
萊溫將手臂伸過來，攬過他的肩膀，嵐冬瞬間感覺到了溫暖，他轉過臉來，看向對方。
他們又一次離得非常近。
雖然在過去十年間，萊溫經常抱著他，但不會像現在這樣，感覺對方的臉近在咫尺。
嵐冬註意到精靈淺金色的眼睫，它們看上去非常柔軟，輕眨時，恰巧有雪花悄然落在上邊。
還有一些落在了他的腦袋上，還有他們的肩頭。
原來是又下雪了，難怪冷得這麽厲害。
嵐冬無聲地笑了，向萊溫那邊又鉆了鉆，汲取更多的暖意。
與此同時，他變出了一件無比寬大的棉絨外衣——它就像是專門設計給巨人穿的，能將他們兩個一齊包裹在裏邊。
“像這樣，特別溫暖。”嵐冬說。
“嗯。”萊溫應道，“嘟比嘟真厲害。”
他們耗費了近半小時，才抵達“萬家燈火旅館”。
侍者引領他們來到位於最頂層的房間，屋內的爐火早已提前升起，房間被布置得古樸而溫馨，四處擺放著潔白小簇的花兒——它們竟然能在如此寒冷的季節中綻放。
嵐冬註意到落地窗外連接著一個巨大的花園露臺。
“露臺外的景致非常好，可惜今天下起了雪。”侍者欣然介紹道，然後問：“二位現在需要用晚餐嗎？廚房已經準備好了。”
嵐冬立馬回頭，眼睛裏亮亮的：他最期待的炭火烤牛肉就要來了。
萊溫笑了，說：“煩請讓人現在送上來吧。”
侍者馬上領命去了。
嵐冬便趴在落地玻璃窗邊，看著外邊零星的飄雪，露臺遠處隱約可見朦朧的燈火。
他忽然轉過頭來說：“萊溫，我們不如到外邊吃吧？”
“外邊很冷，而且在下雪呢。”萊溫走過來，替他整理了一下兜帽上的褶痕：“你不希望雪落在美味的牛肉上吧？”
“不。”嵐冬搖頭，說：“但是萊溫，也許你忘記了，我是一條多麽擅長魔法的龍。”
要在雪裏享用晚餐，這實在是太簡單了。
嵐冬抽出那根潔白的玫瑰花魔杖，輕輕一揮，施展出一道結界魔法。
表面上看，似乎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他只是主動拉過萊溫的手腕，推開了那扇落地門，走進露臺花園，一直走到白石砌的圍欄邊緣。
在這個過程裏，沒有任何一點雪能落在他們身上，不僅如此，他們也絲毫感覺不到那種刺骨的寒冷。
就好像有看不見的屏障溫柔地保護了他們。
“剛才上來的時候，怎麽沒有用這個魔法？”萊溫問。
“我正準備用呢，但是...”嵐冬只說了一半，轉移了話題：“你快看。”
他們一齊向外看出，終於明白了這家旅館為什麽叫做“萬家燈火旅館”。
不枉費他們頂著嚴寒登上坡頂，卡卡裏村的一切全都盡收眼底。
所有的屋子都亮著橘黃色燈火，盡管它們在雪天裏變得霧蒙蒙，卻越發給人一種溫馨而治愈的感覺。
那些包圍村落的樹木比他們想象中更多，他們成片生長，安靜地佇立在雪裏，連接著遠處連綿的山巒，如同守衛卡卡裏村的士兵。
三位侍者這會兒將晚餐送來，他們把圓餐桌安置在露臺視野最好的地方，鋪上雪白的碎花桌布，點燃蠟燭，隨後低聲說：“用餐愉快。”
萊溫將一把銀幣交到他們手中做小費，他們頓時欣喜若狂，連聲說：“祝願你們長久相伴！白頭偕老！”
看樣子，他們一定是誤會了什麽。
嵐冬看著他們腳步輕快的離開，收回視線，看向餐桌對面的萊溫，笑了。
這張圓桌並不大，所以他們離得不會很遠，燭光映著他們的臉龐，彼此頭發的紋路、衣袍的褶皺，一切都在燭火搖曳中明暗變換。
最愛吃肉的龍罕見的沒有立即動刀叉，雖然他們並非戀人，但眼下的氣氛實在靜謐而浪漫，任何過大的動靜仿佛都會破壞它。
“萊溫。”嵐冬還是悄聲開了口。
“嗯？”萊溫一直都註視著他。
長到十五歲的嘟比嘟，英俊好看得讓人很難移開視線，萊溫聽見自己的心跳又在加快。
“不好，我買的一顆彩色玻璃珠滾下去了。”嵐冬忽然說，“你快幫我看看，下邊有沒有。”
這是一個相當拙劣的謊言。
但萊溫總是會相信且配合，彎下身去替他掀開桌布仔細尋找：“掉到哪邊去了呢？”
嵐冬抿著唇，動作飛快地把一個小盒子放到他面前。
然後說：“萊溫，情人節快樂。”
萊溫擡頭，看見那個紅絨布包著的禮物盒，滿臉都寫著意外。
他的心臟在反應過來以後，不停地敲起了鼓：“這是...你送給我的？”
“你快打開看。”送禮物的家夥比收禮物的還期待，眼睛裏亮晶晶的。
萊溫摸過那個禮物盒，他有些沒出息，在打開的過程裏，指尖顫抖得明顯。
嵐冬自然看出來了，手撐在座椅邊緣，彎眼笑了：“萊溫，你好緊張。你是第一次收情人節禮物嗎？”
“我是。”回答十分出乎龍的意料。
與此同時，萊溫總算將禮盒揭開了，露出一條點綴著紅寶石的手鏈。
“嘟比嘟也有一條。”嵐冬迫不及待地伸出手腕，興奮搖晃給他看，“這條是藍色的，就和萊溫的眼睛一樣。萊溫，你喜歡嗎？”
“我特別喜歡。”萊溫回答，他眼裏甚至氤氳出薄薄一層水光來。
他很難形容這瞬間的感受。
收到嘟比嘟禮物的他，被巨大的幸福與感動籠罩著，但與此同時，他也感覺到了些微苦澀。
因為他反覆意識到，嘟比嘟不會一直把禮物送給他。
“嘟比嘟，這太貴重了。”萊溫低聲說。
“一點兒也不貴重。”龍說，“因為，這是給萊溫的情人節禮物啊。”
萊溫說不出話來，他低垂眼眸，實在不想在龍的面前流淚，因為他沒法向龍確切地傳達自己此刻的心情。
手鏈上的紅寶石在燭光裏熠熠生輝——它們就和龍的雙眼顏色一樣，是這世間難能一見的珍寶。
“如果以後有人問起：萊溫萊溫，你人生中的初次約會，都收到了什麽禮物呢？”嵐冬很認真地和他分析著，“你總不能取出那個長柄湯勺，然後高興地告訴對方：這是嘟比嘟送給我的，它非常好用噢。”
萊溫聽了，沒忍住笑了起來，他將這條珍貴的手鏈戴在自己手腕上，尺寸剛剛好。
嵐冬忙伸出戴著手鏈的那只手，想和對方的手鏈挨在一起欣賞。
卻沒想到，萊溫主動將五指嵌進了他的指縫裏，牢牢扣住了他的手。
兩只手都修長漂亮，掌心柔軟而溫暖，嵐冬有些驚奇地睜大了眼，看向對方。
他…好像從書裏讀到過這種情節。
只是他非常不確定，發生在他們之間是否是合理的。
“啊，萊溫抓住了嘟比嘟。”他慢慢說著，掩去心裏沒來由的緊張，“精靈與龍之間的大戰，就要爆發了嗎？”
萊溫不回答，另一只手撐在餐桌上，忍不住傾身靠近。
他渴望在這個獨屬於他的夜晚裏，化身成為一頭貪婪又不顧一切的龍。
他們很快一齊閉上了眼，鼻尖相觸，動作停頓時，都能聽見彼此有些短促的呼吸。
這種呼吸聲無疑是暧昧而又性感的。
然而有誰無聲地改變了方向。
精靈虔誠而溫柔，將親吻落在了龍泛著紅暈的面頰上。
在這瞬間，龍漆黑的大尾巴高高翹起，尾尖顫抖著卷曲。
卡卡裏村外滿山遍野的樹，此刻都迎著漫天白雪，開出了火紅絢爛的花兒。
……
在距離卡卡裏村數百裏的邊陲小城。
熱鬧非凡的夜間集市上人來人往，叫賣聲、奏樂聲不絕於耳。
誰都沒有留意一抹披著長鬥篷的年輕身影，腳步懶散地穿街而過，登上一輛看上去平平無奇的馬車。
兜帽摘下，露出底下一頭亞麻色的長卷發，以及一雙碧綠明亮的眼眸，這位年輕的女孩剛成年不久，卻已經美得傾國傾城。
她一擡手，拋起一枚閃閃發亮的戒指，然後重新將它穩穩接於掌心裏。
戒指上藍水晶雕刻的玫瑰花栩栩如生，一看便知價值連城。
事實上，為了將它買下，確實花了不少錢。
大概，花光了父王與母後給的整整一個月份的零花錢吧。
除此之外，還廢了好一番口舌，那位商人起初並不願意將這樣的寶貝賣給她。
“呼……”年輕女孩看著它，長長松了一口氣，如釋重負道：“可算讓我找到你了，萊溫·波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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