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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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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三)

見來人是子煙,宣梓有些慌張地退了兩步,趕緊將還未放好的軟骨粉藏進袖口。

鶴子煙提著食盒走進來,不甚隨意地問道:

“剛才出去那位公子,你認識?”

“嗯,有過一面之緣。他說他是白家的養子,方才只是過來和我商量的……”

宣梓小心翼翼地擡頭,發現子煙正一本正經地聽著,便愈發覺得自己越描越黑,到後來說話的聲音愈來愈小。

她垂著腦袋,自暴自棄想要去奪子煙手中的食盒。

鶴子煙沒有將食盒給她,反而低著頭瞧她難堪的樣子,半晌後才笑道:“小梓,你耳尖紅了。”

“我……”

明明什麽都沒做,宣梓卻心虛了起來。

“你知道嗎?”鶴子煙走到木桌前,將手裏的食盒打開,端出裏面的粗菜,“小梓一撒謊,耳尖就會紅。”

特別可愛。

聞言,宣梓不自覺地伸手揉了揉,別過臉:“真的?”

鶴子煙沒有回答,只是擺好了餐具,招呼她過去:“過來吃點東西,趁熱。”

宣梓坐過去,拿起筷子,卻發現這裏只有一副碗筷,疑惑問道:“你不吃嗎?”

“我吃過了,這是帶給你的,”鶴子煙將兩碟粗菜朝宣梓的推了推,“太女殿下的意思,時間緊迫,過了午時就要繼續行軍。”

宣梓點點頭,開始埋頭扒飯。

扒著扒著,她感覺到鶴子煙的視線有些不對勁。

就是那種,侵占性極強,想要把她生吞活剝了一樣。

但悄悄去看,子煙淡棕色的眸子依舊是平淡的,微微帶笑的,還是她喜歡的模樣。

難道是自己太過敏感了?

正在宣梓松了一口氣時,鶴子煙突然開口問道:“你和那個白家公子,是怎麽認識的?”

宣梓當即就被粗菜湯嗆了一口。

“咳,咳咳咳……”

苦苦熱熱的菜湯嗆得她眼淚直流。

鶴子煙從懷裏拿出手帕遞給她,無奈笑道:“慢點喝,這些都是你的,沒人跟你搶。”

宣梓淚眼婆娑地接下手帕,擦了擦眼角,又扒了兩口飯,這才答道:“子煙哥哥還記得我七歲那年被抓走,然後回到宣宅的那年嗎?”

“嗯,記得。”

“當時被打暈後,我在宮中的某個大殿裏醒來,正巧就和他綁在了一起,只是沒想到他竟然成了白家的養子……”

鶴子煙點了點頭:“這麽說,他也是金龍斧頭幫的人?”

宣梓硬著頭皮答道:“嗯。”

“他的身份,我回頭再去查查,”鶴子煙見宣梓吃得差不多了,開始收拾,“如果不清楚底細,近日你還是不要再和他接觸了。”

誰知一向聽話的宣梓搖了搖頭,說道:“不行……”

“嗯?”

鶴子煙收拾的動作一頓。

宣梓斂了心神,鄭重道:“子煙哥哥,如果……太女殿下主動給你帶些吃食,無論如何,你一定要拒絕。”

“我會的。”

可這又和白家公子有什麽關系呢?

鶴子煙幾乎是賭氣地想。

“那個……”

見子煙收拾得差不多了,宣梓從懷中拿出先前就準備好的玉面小人。

“這個送你,算是紀念我們第一次一同站上北境邊線。”

鶴子煙原本想著甩個後腦勺給宣梓,大步流星走出營帳,但宣梓這家夥總是出其不意,他只得轉身:

“這是?”

“送你的,就當是護身符吧。”

宣梓笑著攤開手,布滿老繭的雙手上,是一只瑩潤的小人。

鶴子煙沒想到會有這一出,呆在原地,剛剛噴薄的情緒一瞬間被強行收了回去,剩下的那一絲感知裏,不知道是愕然多一點,還是喜悅多一點。

“送我的?”

“嗯,”宣梓見鶴子煙不動,直接將東西塞進他懷裏,“既然午時過後就出發,我也得去後面調試調試器械了,回頭見。”

說完,她小跑著出了營帳。

在泛黃的重布下,小梓身上的紅衣輕快翻飛,還有暗紅綢帶束起的馬尾,在烈風中散亂。

他想。

要是小梓一直都是這樣,那該多好。

看她鮮衣怒馬,看她血雨廝殺。

看她在自己的指揮下奔赴敵軍腹部,斬去主將首級。

看她功成名就,還能折花釀酒,還能洗手作羹湯,笑談渴飲天北血*。

哪一個不是他前世畢生妄求?

最後的最後,他和自己所願所想背道而馳,所做微薄,既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她。

是他辜負了她吧……

有時候,倒是希望上天再多給他一些懲罰,讓小梓愛上別人,也不失為一種贖罪。

可人的私心很可怕,一旦被開了個口子,就會無休止地想要下去。

而那枚玉面小人,或許就是這把開口的刀子。

它劃破了鶴子煙心中最後的防線。

他已經想起來了,最初見到宣梓的時候,是在一株梨花樹下。

那日他大病初愈,便讓侍爺子推他出來散散心,時值百花爭綻,但他卻獨獨跑到一樹雪白的梨花下靜坐。

旁邊那些花兒都太艷了,還是留給年輕的公子們吧。

他輕闔上眼,暖暖的陽透過花和樹葉照過來,斑駁的圓暈大大小小雜亂無序地排列在石板地上,一呼一吸裏全是暖意,讓人不由得沈沈安眠。

忽然,一個突兀的球形影子出現,緊接著,一個狼狽的身影打著旋兒砸在了地上。

鶴子煙被驚醒了。

眼前是一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少女,穿的是將軍家的短袍,腰間掛著把被刮得殘破的木劍,看上去像是剛剛和人幹了一架。

只見墜落在地的少女扶著腰,一聲不吭地站起來,也不喊疼,只是揉了揉自己摔傷了的地方,怒瞪著上方:“服不服?”

“服了服了,”回話的人似乎還呆在樹林深處,沒能出來,“明天我請你去吃滿堂香,行不行?”

少女滿意地笑了:“好,那明天你可得待夠銀兩,咋們滿堂香見面。”

那人似乎還沒走,繼續喊道:“餵,我說,你的手藝明明都比滿堂香好了,怎麽非得去那裏吃?”

“因為全京城也就只有他家還能入口了。”

鶴子煙聞言側目。

這個少女看上去倒是一副乖巧的模樣,但這口氣不小,甚至有些狂,也不知道是誰家的貴女,竟生養得這麽嬌貴。

要知道,滿堂香可是全南成國最好的餐館,據說比宮裏的廚子都還要好上幾分。

“服了你了,明天見!”

對面的話音落後,林子裏便細簌響了一陣,後歸於平靜。

另一個被打得狼狽的貴女應當是走了。

“你是哪家的女兒?”

鶴子煙擡起眼瞼,給少女遞了一塊手帕,讓她擦擦臉上的汙臟。

“好香,桂花味兒的,”少女接過手帕,擡頭看向這位比她大上許多的哥哥,回答道,“我是宣家的,宣梓,你是哪家的公子?”

“國師府的,鶴公子。”

鶴子煙笑著答道。

少女揚起小臉,燦爛一笑:“我記住了,鶴公子,我回頭將手帕洗凈了還給你呀。”

不知道是那時的梨花太過刺眼,還是那日的風和日過於暖柔,抑或是少女的笑容太過於燦爛無瑕,鶴子煙平靜的心起了一絲波瀾。

後來,少女為了還手帕,被娘親一頓好打,灰頭土臉地站在他的窗戶下面,委屈巴拉地從懷中拿出皺巴巴卻尚還潔凈的手帕遞給鶴子煙時,不知道什麽東西觸碰到了鶴子煙的心弦。

他突然……也好想成為那樣的人。

如果那年那日,薛家小姐沒有出來阻攔,他或許已經是一位能隨軍前往北境的軍師了吧……

不過這一世,小梓幫了他一把,把他拉出了泥潭。

萬不可再辜負了。

當晚,鶴子煙睡得極不安穩,以至於連續一整日眼底都是青黑的。

次日傍晚,太女突然端來了兩碗粥,拉響了軍師營帳的銅鈴。

正在研看地形的鶴子煙擡頭,看到來人,微微蹙眉。

看來,太女的動作比所有人預想的都要快。

“軍師大人,最近氣色不太好啊,是因為行軍太快,身子有些吃不消?”

她一邊說著,一邊自顧自走向前,坐到了木桌旁邊,將兩碗粥放在桌上。

鶴子煙瞥了一眼,搖頭:“不,宣老將軍在世時,比這更快。”

太女被噎了一下,隨即又笑道:“你啊,別對我敵意這麽大嘛……我也是迫不得已。”

“什麽迫不得已?”鶴子煙挑眉,放下手中的書,“迫不得已得到國師府的支持?”

“你別這麽說……”

太女隨意坐著,似乎也有些不堪重負,彎著腰,盯著眼前的兩碗輕粥。

“你若非要懷疑我,那我不如直接告訴你,這軟骨散就在其中一碗裏,我也不知是哪一碗,選吧。”

“你這是強買強賣的意思?”

鶴子煙神色逐漸凝重。

太女攤手:“我父妃的人已經將這個營帳圍住了,你我都不得不照辦。”

鶴子煙環顧四周,周圍的確有些許掩映在帳上的影子。

他站起身,踱步過來,手指摩擦過瓷碗的邊緣,問:“真要把我逼到絕路才罷休嗎?”

太女無辜地看著他。

忽然,鶴子煙從袖中掏出小刀,冰冷的刀刃瞬間落在太女的脖頸上。

“太女殿下,你就老實告訴我,這兩碗粥裏,是不是都被下了藥?”

*“笑談渴飲天北血”句有參照岳飛《滿江紅》——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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