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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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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正近傍晚,日內瓦湖畔的綠蔭上,那些像森林小屋一樣的酒吧正開始營業。

酒吧是露天的,在草地上整齊地擺放著若幹成排的長木桌,大部分已經預約出去了。

一身鮮艷裙裝的女服務員拿過一張簡單的酒單來,秋雋人看著酒單,江舞子卻被服務員的服裝吸引了:裙子是敞領的,束腰,領邊和袖口全鑲有花邊;裙子外面套著一件同樣繡有花邊的白圍裙似的罩裙。這個女服務員不僅穿得像個童話裏的小姑娘,而且還紮著兩條辮子,看上去就像個洋娃娃。

秋雋人餘光瞥見江舞子一直盯著人家看,他一邊看著酒單,一邊不動聲色地伸出手,托著她的下巴,把她的小臉轉了回來:“不要一直盯著人家看。”

江舞子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悄聲問秋雋人:“她看起來年紀很大了,為什麽還穿得像個洋娃娃?”

秋雋人解釋說:“那是他們的傳統服裝,男人會穿皮褲子。你一會兒可以飛快地觀察下 — 這是家德國風格的餐廳。”這時穿著花裙子的女服務員走了過來,果然操著德國口音問他們喝什麽。

秋雋人自己點了一杯啤酒,給江舞子點了一杯飲料,兩人就坐在一個樹冠巨大得像個傘一樣的大樹下,邊喝邊欣賞日內瓦湖。

日內瓦湖畔,包括他們所坐的這個地方,都在一個很大的公園裏。

此時正值黃昏,沿湖畔的那條寬闊的步行道上人漸漸多起來,有滑滑板的年輕人,有跑步的大叔,有看來剛下班的穿著高跟鞋和商務裝的上班族。

沿湖的鐵柵欄扶手上,每個十幾米就掛著一個四方形的花籃,裏面種滿了一種莖很細長的紫紅色小花,隨晚風微微搖曳。

在金紅色落日的映照下,這些紫紅色小花籃把日內瓦湖畔的那條步行道點綴得像一幅色彩厚重的水彩畫。

那個巨大的噴泉也被染成了紅色,噴灑出一層層金色的薄霧,江舞子忽然覺得眼前的畫面就像一個金色的夢。

當晚回到酒店,江舞子滿腦子都是日內瓦湖上的金色噴泉。

那晚她睡得很香。

第二天兩人退了日內瓦的酒店,乘坐著名的金色山口火車前往因特拉肯。在因特拉肯,秋雋人並沒有訂Hohematte綠地廣場周圍人滿為患的酒店,而是定了半山腰的一家精品旅店。

當江舞子站在精致的小陽臺上,她頓時被眼前的雪景給迷住了:不遠處的峰頂籠罩著白雪,每一道山巖在陽光下都清晰得令人炫目。

山下的綠茵一望無垠,山上卻風雪迷漫,遠遠就能看見夾雜著雪花的狂風從山巔掃過。

陽臺上有一張藤條編的小桌子,旁邊放著兩把椅子。那天傍晚,江舞子就和秋雋人坐在陽臺上那張小桌子旁,看了一傍晚的雪山日落。

接下來秋雋人帶江舞子上了巍峨瑰麗的少女峰、在卡佩爾廊橋上徜徉,在盧塞恩湖畔上玩滑翔傘,乘坐了通體幾乎全是透明玻璃的冰川快車……

然而這些都沒有采爾馬特的馬特洪峰給江舞子的印象深刻。

這座號稱阿爾卑斯山最美麗的山峰給江舞子的沖擊是極其巨大的。

到達采爾馬特那晚,臨睡覺前秋雋人給江舞子的房間打電話,讓她第二天早上不要睡懶覺,7點的時候一定要打開窗簾看窗外。

江舞子問為什麽,秋雋人卻沒有說。

江舞子於是上了鬧鈴。清晨差十五分鐘7點的時候鬧鈴響了,江舞子迷迷糊糊地爬了起來,拉開窗簾的瞬間,她幾乎呆住了:

東方亮起魚肚白,第一縷晨曦撕開雲層,猛然照射到正前方高聳入雲的一座峰頂。

隨著朝霞的範圍約擴越大,夜色一點一點地褪去,晨光像被融化的金子,如流水般從山峰頂端緩緩流下,將整個山巔由上至下化成了耀眼的金色。

那座山峰在璀璨的朝霞中逐漸露出奇異的形狀 — 峰頂是特殊的三角錐型,如擎天巨柱直指天際,在朝暉的映照下,就像一塊黃澄澄的菱角分明的純金。

江舞子看得呆住了,這時床頭的電話響了起來,她接起來,秋雋人在電話那頭說:“這就是馬特洪峰,阿爾卑斯最美的山峰。咱們今天就要去那裏。”

江舞子忽然意識到這間旅店一定是秋雋人專門找的,否則他不會提醒自己早起看這種景象。這時秋雋人已經在催促:“快下來吃早飯,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咱們一定要在九點前趕到。穿雙舒服的鞋子,今天會走很多路。”

江舞子很聽話地穿了一雙登山鞋,吃完早飯,跟著秋雋人往馬特洪峰進發。

他們先做火車到了山腳下一個小站。

車站很簡陋,只是一個小木屋,木屋裏坐著一名裹著大衣的工作人員。這個車站雖然很小,但卻有很多人下車,江舞子目測是來自臺灣和日本的兩個旅游團。散客只有她和秋雋人兩個。

秋雋人幫江舞子把她的防風衣緊了緊,說:“接下來要徒步了,會走很久,行嗎?”

江舞子用力地點了點頭:“嗯!”

秋雋人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打頭往山裏走去,江舞子趕緊跟了上去。

他們身後就是那兩個旅游團,其中那個臺灣團裏以年輕情侶輕為主,也有幾對中年夫婦,幾乎沒有什麽老年人。但日本團的老年人卻很多,有幾對夫妻,但更多是結伴的年長女性,像個快樂的姐妹團。

剛開始他們跟旅游團的徒步方向一樣,所有人沿著崎嶇的山路走。走了大約十來分鐘後,來到一個微型的湖泊前。

這個微型湖處在一個被群山環抱的廣闊窪地裏,湖泊雖然小,卻異常地清澈,湖水是翡翠般的淡綠色,在晨曦下折射著祖母綠一般的光芒,很漂亮。

兩個旅游團就此停下,導游們開始講解。有人認真地聽,有人走到遠處去拍照,還有的年輕人玩起了湖水。

江舞子跟著秋雋人也在湖邊稍作休息,她蹲在湖邊玩了一會兒水,見有人踩在湖邊石頭上照相,自己也忍不住自拍了幾張。

休息了大約五六分鐘,江舞子看見旅行團的人開始原路返回,就問秋雋人:“他們去哪裏?”

“應該是回剛才的車站,繼續往上坐,去峰頂。”

“咱們也去嗎?”

秋雋人眺望著遠處的馬特洪峰峰頂,說:“不,咱們繼續往裏走,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說完看著她問:“休息好了嗎?出發?”

江舞子興奮地點點頭:“出發!”

秋雋人於是領著江舞子,往跟旅游團相反的方向走去。

此時晨曦的金光已經灑遍了山野。

這裏沒有一絲綠色,只有一望無垠的黃褐色山石,在陽光的照耀下,漫山遍野滿像灑了金色的油彩。

秋雋人走得很快,江舞子踩著凹凸不平的石頭,一步不離地緊跟著。

順著蜿蜒的山路走了大約一個小時後,原本零星兩三個徒步的當地人也不見了,天地之間只剩下了她和秋雋人兩個人。

江舞子好奇地邊走邊看,結果不知不覺秋雋人已經走到大前面去了,只剩下一個小黑點,江舞子急忙往前奔跑著追去。

細碎的大小礫石鋪滿山間,走得快了,踩在腳下的礫石亂滾,滑得人往前沖得更快。

眼前盆地亂石密布,像科幻電影裏的外星球,而她就像奔跑在一個荒涼的異世界。

秋雋人已經沒影了,江舞子一著急跑得更快了,就在她以為自己丟了的時候,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個懸崖。

江舞子小心翼翼地走到“懸崖”邊,才發現這並不是懸崖,而是一個很陡峭的下坡,坡下是另外一個微型湖,秋雋人正站在湖邊,遠遠地沖她招手。

江舞子側著身子,手腳並用地從陡坡上一點點地往下滑,到了坡下,顧不上拍打身上的塵土,就沖秋雋人跑了過去。

她跑到秋雋人身邊,秋雋人笑著對她說:“時間剛剛好,你看。”說著指向眼前的微型湖。

淡藍色的湖面連一丁點的波紋都沒有,簡直就是一面天然的鏡子。

馬特洪峰倒映在湖面,雪白的峰頂、碧藍色的天空以及連亙無邊的褚紅色山石……這一切在湖面形成了精確的對稱鏡像。

站在江舞子的位置看去,就好像眼前這番天高地闊的壯麗,被整個地向下對折,輕輕投影在了湖面上。

馬特洪峰山巔上的每一塊棱角鋒利的山巖都閃爍著晨曦的金色光芒,而湖中,它雄偉的倒影又將這片金光一絲不漏地全部投向了藍天。

無邊無際的藍色裏,滿是璀璨的金光。

江舞子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她癡癡地望著面前的奇景,說不出話來。

兩人靜靜地不知道站了多久,忽然一絲山風輕輕吹過,把馬特洪峰在湖面的影像吹皺了。

天地間的鏡子立刻變成了普通的湖泊,剛才夢境般的美景像海市蜃樓一般瞬間消失了。

起風了,雲層開始湧動。

江舞子站在風中,望著眼前波浪湧動的湖水,像還在夢裏。

秋雋人這時解釋說:“日出後一直到九點之前,如果天晴的話,這個湖就會變成一面天然的鏡子,把馬特洪峰的倒影映照出來。但一般過了九點就會起風,所以一定要九點之前趕到,才能看見剛才的景象。”

江舞子依然癡癡地看著那片湖水,秋雋人拍了拍她後背說:“走吧,前面還有更好的景色。”

江舞子聽了,這才收回戀戀不舍的目光,跟著秋雋人繼續往前走去。

鋪滿礫石的山路走到了盡頭,眼前豁然開朗,那是一個接著一個連綿起伏的山坡。

山坡上滿是荒草,草葉很長,在狂風中如黃色的波浪,一波一波地向遠山蔓延。

江舞子跟著秋雋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荒草,爬上山坡,她的長發被山風吹得亂飛,只好用皮筋紮起來,戴上防風帽繼續走。

站在山頂,風愈加猛烈。

天上陽光明媚,山頂狂風肆虐,而在不遠處的山間,厚厚的雲層卻像靜止了似的,一動不動地飄在遠山的半山腰處。

雲層就像一條白色的河流,安靜地懸浮在層巒疊嶂之間。

江舞子從未見過這麽奇異的景象,但心情卻意外地平靜了下來。

天高地闊之中,她第一次覺得自己那麽渺小。

她眺望遠山,看見在對面的半山坡上坐落著一個紅瓦白墻的小房子,房前有牛羊在悠閑地吃草,一個老人從房子中走出來,拎著一木桶水,倒在了旁邊的馬槽裏。

在巍峨的馬特洪峰前,這座小紅房子顯得那麽渺小,那麽孤單。

或許很多很多年後,這座小房子會換了主人,也或許它的主人歷經數代,最後會遷去很遙遠的地方,永遠離開這片土地。

但馬特洪峰乃至整個阿爾卑斯山脈,依然會在這片風雪中傲然佇立。

一代人的時間是短暫的,生命轉瞬即逝。

江舞子忽然覺得人生短暫得超乎她想象:每個人都只是歷史長河中的一瞬。

她站在狂風呼嘯的山頂,扯掉防風帽,竭力地伸開雙臂,閉上了雙眼。

滾燙的淚水從眼角流下,但她卻忽然覺得心不那麽疼了。

她聽見風中送來媽媽溫柔的囑托,叫她勇敢地、好好地活下去。

而媽媽就在這山、這風、這水中,永遠守護著她,永遠不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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