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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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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驕陽灼熱正殿的大地。

沈靈姝雖然處在衛曜的陰影之下。被衛曜不動聲色地擋去了毒辣的烈陽。但仍覺腳底灼燙。

正殿上, 除卻了衛曜和沈靈姝等人。還有其他司馬氏的朝官。

身份高等的官員處在正殿有屋檐庇護的陰涼處,身份微賤的便只被安排在毒辣的日頭底下曝曬。

而司馬氏一族的血親皆在正殿兩旁的廊亭中,享受冰盆和瓜果。

又過了一刻鐘。

三十人的儀仗隊緩緩從殿閣前行而來。儀仗富麗端皇, 艷花之香, 遠遠飄來。

來者不是司馬氏的家主。而是前不久被司馬氏族人暗地從長安帶出來的姜貴妃。

姜貴妃並未著司馬氏人半臂獸衣的規格衣裳, 而是仍穿著一身漢人的襦裙。朱紅的齊胸襦裙, 外罩著鵝綠的披帛, 高髻珠釵, 步態生輝。在左亭中入位, 珠圓玉潤之姿, 映襯一張美艷濃妝的臉。貴態滿幕,見者難以移眼。

沈靈姝望得楞怔。雖然之前也曾見過貴妃幾面,卻覺得現如今看見的貴妃仿佛多了一層威懾之氣。若是在晉皇帝面前的貴妃是一只示好偽裝的狐貍,在司馬氏的地盤, 卻更像是一頭眈眈高貴的老虎。她的美艷不是利器,卻有自己不可抗動的威勢。

下一秒, 左亭中的姜貴妃緩緩挪首過來, 沈靈姝來不及轉開眼, 猝不及防便和和姜貴妃的眼神對視上。

姜貴妃也有一雙丹鳳眼。

只不過相比衛曜黑得純粹的眸色, 姜貴妃的眸色偏淺, 呈現著琥珀的褐色。對望久了, 有種妖惑之感。

衛曜和姜貴妃長得並不像。似乎只有眼睛相像。

沈靈姝暗自忖想。視線忽被衛曜的肩背阻斷。

衛曜發現了姜貴妃的視線, 不動聲色挪移了腳步, 將沈靈姝又擋在了身後。完全斷絕了兩人的對視。

左亭中的姜貴妃唇淡淡勾起了淺笑, 通過兒子沈冷高壯的身軀, 只能看見那個沈家女娘的一點黑色襆頭,以及衣衫的邊角。

倒是有趣。

右邊亭中的司馬燕手指捏玩著顆葡萄。視線落在姜娘子的私子身上, 口中緩緩,“鳳妹妹,今兒似乎心神不寧。”

司馬鳳的目光垂落在背對右亭的沈靈姝身上。手中捧握著從冰盆中拿出的一塊冰塊,由著冰塊漸漸消融,也無察覺一般。嘴中喃喃回應,“沒有……許久未見燕哥哥,我高興而已……”

司馬燕微微勾起了單邊的嘴角,手上的葡萄,散漫又準確地丟擲進了嘴中。

*

百人的儀帳隊款款而來。

兩個時刻已過。

司馬家主才現身。

司馬家主司馬曹生,著雪白袖衣,外罩著冗雜寬大,繁麗紋飾的半臂獸袍,腰胯之間佩戴著把彎刀。貌若六七十,有著一頭灰白的長發,在腦後束紮起來。茂密的灰白胡須,圍繞唇嘴周邊。一雙精神矍鑠的眼,寒視正殿。威嚴闊碩。

這是司馬氏一族每日的早朝。雖然司馬家主到了中午才到場。

朝會照例由朝官宣講了司馬氏近些日來周邊的戰事。和長安的周遭情況。

又由司馬照谷介紹了衛曜的存在以及衛曜的瀛洲功績。

到了司馬家主引薦衛曜時,朝臣們皆緘默不語。似乎並未將一個外來的私子,放在眼底。

朝會後,司馬家主單獨召見了衛曜。

沈靈姝和小副將在外等候。

兩人等候還不能離得太近。被衛兵們趕出了整個大殿之外。

小副將靠在外頭的殿墻上,抱臂仰頭看天。

沈靈姝則站累了,靠著宮墻蹲下來。撿了支木杈子,在地上畫圈畫花。

一道陰影落下來。

小副將站直了身子,微微擋在了沈靈姝面前。

“讓開。”來人是司馬鳳。小臉繃得緊緊,瞪看了小副將一眼,目光又落到身後的沈靈姝身上。

沈靈姝擡頭。還未站起來。

司馬鳳便將手中的包袱砸了過來,小副將立馬攔接住。

司馬鳳扔了東西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你竟想謀害我們師爺不成……”小副將不滿嘀咕。發覺包袱竟然冰冰涼涼。

打開一看,裏頭是幾塊冰塊和果子。

*

沈靈姝在正殿朝會上曬傷了臉。起初看不出來。但回到了衛曜的宮殿,洗去臉上的鍋灰,才發現人整個臉都紅了。

衛曜沈眼,捧著沈靈姝的臉,左右細看。

隨後取了藥膏,指腹沾染著藥膏,細細寸寸給人塗抹均勻。

沈靈姝剛看照過了鏡子。曬紅的地方還蠻均勻,分布在兩頰兩邊。

沈靈姝被衛曜抹藥的動作弄得有點癢。忍不住笑。

衛曜沈眼,捏過女娘的下巴,將人的臉固定住。“笑得出來?臉不要了?”

沈靈姝端詳著銅鏡中自己的模樣,樂道。“這還省掉了一筆胭脂錢了。”

衛曜:“……”

衛曜捏過女娘的臉。讓人的視線從銅鏡中挪移到自己身上。

沈靈姝的眸子依舊亮晶晶,澄澈清晰。

大抵是細皮嫩肉面皮太薄,才會在即便衛曜替人遮擋住了一部分日頭的情況下,還被曬傷。

衛曜替人抹勻了藥。垂眼道,“不該讓你過去的。”

沈靈姝笑:“是我自己想要過去的,曬傷只是意外……”

“沒有那麽多意外。”衛曜冷面,“後面幾日,你和章岳待在宮殿裏頭,哪都不許去。”

“啊……”沈靈姝不滿,垂眸嘀咕,“我不跟著你,我也會擔心你。”

衛曜眼神一頓。

女娘擡眼,水汪汪的眼幾分可憐兮兮。意圖能喚起人的憐憫之心。

衛曜:“哪都不許去。”

沈靈姝:“……”

*

畢竟是司馬氏的地盤,沈靈姝有點自知之明。雖然衛曜囑咐了不讓人亂跑動,司馬氏的殘忍血性,沈靈姝多多少少也見識過一些。為了不給衛曜惹上麻煩。

後頭幾日還是乖乖待在宮殿之中。

沈靈姝曬傷了臉,也不能在臉上塗抹鍋灰做偽裝,安心待在殿內養傷倒是最好的選擇。

小副將陪伴在宮殿,隨著師爺看藥書、搗鼓花花草草。

而衛曜直到晚上才會回來。

且每一日回來的時間都有比前一日還晚的趨勢。

衛曜回來得越來越晚,甚至一回來就和大副將商事。沈靈姝睡前沒見到人,醒過來衛曜又不見了。

沈靈姝多少也察覺了異樣。

這一日。

沈靈姝早早上榻,強撐著睡意裝睡等待衛曜。迷糊之際,聽到了殿外衛曜回來的聲音。

小副將和衛曜在殿外交流著什麽。似在通報自己已經睡下的事。

不一會,沈靈姝便聽見了殿門被推開的聲音。

沈靈姝悄悄豎起了耳靜聽。

有腳步聲朝著床榻的位置走來。而後,是帳簾被掀開。陰影籠罩下來,粗糲寬厚的手,輕緩撫過沈靈姝的額發和臉頰。

沈靈姝裝睡裝得急,忘記了塗曬傷的藥。

不過夜裏漆黑。殿內也並未點燃壁燭。沈靈姝猜想著衛曜應該也不會發覺。

然當聞到了熟悉的草藥味,沈靈姝才發覺,衛曜正在給自己塗藥。

擦藥的指腹是輕柔的,揉勻的動作是溫柔的,是沈靈姝緊閉著眼,也能察覺出的溫柔。

沈靈姝心口跳動。覺得陌生又奇異。衛曜一貫冷冰冰,沈靈姝難以想象人輕柔待人的樣子。

沈靈姝忍著沒睜開眼。

直到有什麽溫潤的東西,碰觸在自己的唇上。

沈靈姝猛然睜開了眼。

黑暗中,兩人只有近尺距離。

無聲對視。

衛曜:“……”

*

壁燭亮起。

沈靈姝辯解自己沒有裝睡。只是被衛曜偷親一口,嚇醒了。

衛曜冷面寒霜。轉開了臉。似乎並不打算在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沈靈姝瞧見人的耳尖卻是通紅。

好奇又喜悅地忍不住蹭過去,追尋人的視線。“你為什麽偷親我?”

衛曜嘴硬:“……沒有。”

沈靈姝坐在榻上思忖,自顧自道給出結論,“原來郎君這麽喜歡我啊。”

衛曜:“……”

“郎君之前也會趁著我睡覺的時候,偷偷親我嗎?”

衛曜徑直避開了話題。轉身要走,“睡覺。我去洗澡。”

沈靈姝跳下了床榻,月白的睡袍拖曳在地。“洗澡?那我幫郎君濯發……”

衛曜轉回身,將赤腳落地的女娘橫抱起,俊臉冷沈。“夜露濕冷,怎可赤腳下榻,再怎麽也得把鞋子穿好。時候不早,睡覺。”

沈靈姝攥著衛曜衣領,“我和郎君一塊睡。”

衛曜避開女娘的眼。硬邦邦。“我不和你一起睡。”

“為何?”沈靈姝嘀咕。“郎君都能偷親我,就不敢和我一起睡嗎?”

“我還有事要處理。你先睡。”衛曜的耳尖紅得惱人。而後又硬邦邦解釋:“不是偷親。你我夫妻,這是正常行事。”

沈靈姝對人一本正經的解釋,忍俊不禁。在衛曜將其放在床榻之上時,勾著衛曜的脖子,將衛曜一把拉拽下。擡起了下巴,在人唇上蜻蜓點水。

“這才是光明正大地行夫妻之實,郎君偷偷摸摸地占我便宜,便是偷親。”

衛曜耳根微紅。終究還是沒忍住。捏著女娘的後頸,加深了這個吻。

兩人滾入榻內。

衣衫撩動。

沈靈姝眼眸含光。

雪地落了梅瓣。

沈靈姝發現,衛曜似乎很是喜歡在自己身上做文章。

沈靈姝也能理解。畢竟她也喜歡對衛曜上手。

而且雲雨之時的衛曜,比尋常多一份不曾有的不冷靜。沈靈姝總會為對這種割裂的感覺感到奇妙。

沈靈姝的衣衫半盡。衛曜卻還是衣冠完整。

但凡沈靈姝伸出了手,總會讓衛曜不動聲色地給阻擋住。

一而再,再而三。

沈靈姝一次都未上手,臉頰鼓氣不樂意了。自己都被衛曜占足了。衛曜小氣鬼,卻不讓自己碰一下。

沈靈姝別扭避開衛曜的觸碰。手指無意抓住了衛曜的一角衣衫,正要扯下,但衛曜卻極為熟悉沈靈姝的軟肋。

沈靈姝最後還是沒能得手。

雲雨落山,朝陽與夕。

直至迷糊之際,才扯開了衛曜的一角衣衫。一角之縫,竟是纏裹著的沾血白布。

衛曜……新添了傷?

*

沈靈姝第二日醒過來,衛曜已經不在宮殿中了。

但沈靈姝仍舊能清晰記起,昏睡之際,拉下了衛曜緊密遮蓋的衣衫,衣衫之下的猙獰血色。

明明衛曜左臂的傷勢還沒好全。

為什麽還有新傷?

沈靈姝起床拾掇自己。衛曜昨夜並沒有過分折騰,沈靈姝起床後,整人還是舒暢的。

小副將在外收曬著草藥。

沈靈姝從小副將口中沒能打探出什麽東西。不知人是口風緊密,還是真什麽都不知道。

沈靈姝在宮殿坐不住了。

心頭掛念衛曜的傷勢,一早只搗鼓了一點草藥。沈靈姝不能理解,司馬家主明明是需要衛曜的,那就表明衛曜還有可用之處。為什麽還會受傷?司馬家主到底在讓衛曜做什麽?

而在這時,姜貴妃竟然傳人來昭喚沈靈姝過去。

小副將阻攔:“沒有我們將軍的令,我們師爺哪都不會去。”

來傳令的仆從輕蔑道:“姜貴妃是裴公子的生母,自然比裴公子有權。不要讓我們為難。”言下之意,便是再阻攔便要用強力帶走。

沈靈姝出手,擋住了小副將。“我去看看。很快便回來。”

仆從:“還是這個公子識事。這邊請。”

*

馬球場。

沙聲裹挾著激烈的風聲,馬蹄陣陣,馬兒嘶鳴。

著窄袖長袍,腳登長靴的司馬燕左手握著馬韁,右手舉起偃月形球杖將馬球又一次撞進了球門,又贏得了一輪勝利。

仆從端來了布帛水囊。

司馬燕視而不見,仆從只能繼續保持著端的姿勢。

“鳳妹妹怎麽了?”

玩馬球的,都是司馬氏一族的直系和旁系子弟。皆是巴結著司馬燕。

一場馬球下來,了無趣味。

即便司馬燕嚴令警告了任何人不得放水,那些庶種,皆是聽不得人話。怯懦不敢多出力。不過即便是真出力了,也不過寥寥水平。根本不夠和司馬燕比試。

司馬鳳只覺自己似乎看見了一個眼熟的身影。回頭,“……沒什麽。”

司馬燕隨著人的視線,眼一瞇。“那不是裴曜的下人嗎?怎麽敢行在此?”

司馬燕嘴角勾起笑,指示下人。“將人帶過來。”

司馬鳳張了張嘴,最後抿住。

只能遠遠看著帶著沈靈姝的兩個隨從,和司馬燕的手下激烈交談。隨後,兩個隨從跟著沈靈姝,一同走了進來。

姜貴妃的仆從很是不高興。“大公子,這人可是姜娘子率先要見的。沒有半路攔道這事吧?”

司馬燕坐在馬上,居高臨下瞧望頂嘴的姜貴妃的仆從。隨後勾了勾手,手下往前一步,

鞭子狀的鐵鏈就落在了仆從身上。

一聲痛聲。

姜貴妃的仆從跪地吐出了一口血。

司馬燕冷冷:“姜娘子沒有好好管教你們。這裏是司馬家,沒有人能指喚吾。記住了嗎。”

另外一個仆從立馬跪地。臉上失了血色。

司馬燕鷹隼一般的眸子,幽幽轉轉,停在了沈靈姝身上。

是個瘦小且臟兮兮的貌不驚人的少年。眼睛還算能看。

司馬燕發問。“你們姜娘子尋他做什麽?”

姜貴妃的兩個仆從連連搖頭,抖顫如篩子。“回、回大公子,仆們不知。”

司馬燕勾勾手,旁邊的手下便朝著兩個仆從又繼續揮動手中的鞭子。

姜貴妃的兩個仆從連連哀痛地出聲告饒。“大公子、大公子饒命啊……仆真的不知……真的不知啊……”

鮮血染紅了馬球場的砂礫。

風沙間,都是血腥之氣。

馬上的其他貴族,皆淡漠地冷觀。沒有任何觸動。

司馬燕喝著水囊中的手,手下沒得到指示,仍舊不停手中的鞭子。

偌大馬球場,只有兩個仆從衰弱的慘叫聲。

沈靈姝被眼前景震撼得渾身顫栗。

“大公子,古人雲‘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既然他們兩人實屬不知,你平白無故用刑,便能得出想要的結果嗎?”

司馬燕聞言,手中握著水囊,垂眼,看底下臟灰如螻蟻的人。嗤笑。“區區一個私子的螻蟻,也敢與我應聲?莫不是姜娘子尋你去,還是想給他的私子再添個兄弟?這是連自己兒子的東西,都惦記上了啊。”

沈靈姝握緊了身側的手,“大公子連自己的阿耶弟兄都能下狠手。不知人情可貴,還當真是情有可原。”

“尖牙利嘴。”司馬燕寒了眼,勾了勾手。手下的鞭子停了下來,隨後朝向了沈靈姝的方向。

司馬鳳:“住手!”

司馬燕側了眼。

司馬鳳從馬下跨躍了下來。擋在了沈靈姝面前,“他是我朋友,燕哥哥不要動他。寬恕他一回。”

司馬燕水囊擰緊,溫水從囊袋中汩汩湧出。

司馬燕將水囊擲落一邊,直直丟擲在仆從腦袋上。砸出了一個血窟窿。

端著木托的仆從應聲倒地。

馬背上的貴族們都屏息不敢出聲。

沈靈姝看楞了眼。

司馬鳳也是面色一慘白。

司馬燕嘴角勾起一抹戲謔的笑意。“是嗎?原來是鳳兒的朋友啊。這樣就沒什麽不好說的了。會玩馬球嗎?來陪我們玩一場。”

“輸了,把你巧言令色的舌頭留下。贏了,吾答應你一個條件。”司馬燕笑嘻嘻。眼神中帶著嗜血的光暈。

司馬鳳:“燕哥哥,不可以……他……”

“好。”沈靈姝道,“我和你玩,我輸了割掉我的舌頭!你輸了,你跪下給所有人道歉。給我們將軍,給司馬鳳,給被鞭笞的三個仆從道歉!”

馬背上的司馬氏的貴族們倒吸一口涼氣。

司馬燕楞了下,隨後眼裏瘋狂渲染了血色,陰狠地盯著底下的少年,大笑。“好!吾和你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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