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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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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衛曜不是沒懷疑過。

起初是自己重生後, 尋來長安,見到蹲在池子邊,以手玩著池中碎冰的小女娘。十五歲的女娘, 笑顏如花。衛曜觀察過幾日, 女娘不是在雪地中踢毽子, 便是在學琴舞劍, 活潑悅色。沒有片刻得閑。

衛曜想過。如果自己重生了, 那麽先自己一步離開的皇後, 會不會也重生?

衛曜的這一念頭, 在看到十五歲的沈靈姝爬樹翻墻, 只為偷溜出府。

打消了。

十五歲的皇後比之後的皇後活潑好動得多。還是小孩兒性子。

衛曜確定,自己的皇後沒有重生。

第二次懷疑,便是在長安真正見面。

林府的廊檐、巷曲的圍堵……擦藥時自覺伸出的腳,問詢問題時會直直盯人看的杏眸, 明明只是初相識,卻會自然而然親近於他。

再加上小女娘時時小心翼翼的打量。身為帝皇多年來的直覺, 知道女娘在觀察探究自己。

衛曜存了疑慮。多加管看。

這一看管。發現十五歲的皇後性子竟何其無拘束又張揚。喜玩樂, 喜熱鬧, 愛哭鼻子又利嘴尖牙。甚至竟然敢夜半上楚館, 聽戲樓。

衛曜從不知道十五歲的皇後還有這等嗜好。看著人成為楚館常客, 看著人扮成男相直勾勾捧場那些楚館郎君, 氣笑了。

最後一次疑慮最深。便是年夜這段日子。小女娘送了加了花椒的胡餅。

再加上十五歲的女娘總會不經意流露同上輩子極為相似的動作。

衛曜疑慮逐深, 卻屢屢打消。

只因衛曜知道, 若是自己的皇後也重生了, 以著皇後對自己的深情, 必不會如此。

衛曜深知皇後對自己的愛意濃沈。

而現在的小皇後在自己面前,屢屢交好其他郎君不提, 更是屢屢將自己從身邊推開。

……

長安上元夜燈火明徹,歌舞升平。

衛曜耳力極佳。清晰地聽見了懷中女娘柔綿迷瞪的一聲“稱呼”。一如往前,抓著自己的袖袍撒嬌,窩在自己懷中仰望大漠星空。甚至臨死之際,抓著自己的袖子,紅眼哽咽的一句。“吾與皇上相識相交,此生足矣。”

衛曜深呼了一口氣。長睫投下陰影,整張臉寒氣沈沈。

如果沈靈姝也重生了……

衛曜腦海中滑過相逢以來,女娘的肆意妄為。楚館捧場小郎君,相好無數。甚至編造出一個不存在的竹馬,就為了讓自己“知難而退”。更讓衛曜後牙緊繃的,是沈靈姝一句“此生以定,非他不嫁。”同一句話,竟找了兩個不同的郎君,對他說了兩遍!

那麽之前那句病榻之際的依依不舍算什麽?

衛曜眼沈,摟抱著女娘的胳膊收緊。

軟香的人兒,幾乎要嵌進自己懷中。

長安街道上。

裴昀鶴一眼認出了忽然出現的衛曜。

衛曜現在平步青雲。再加上還有個林家大公子。以免節外生枝。裴昀鶴見好就收,立馬揮袖,領著一群手下混入百姓群中,逃之夭夭。

林君琢第二眼就認出了衛曜。是曾在刺客手中護衛太子的少年郎。

“裴公子。”林君琢上前,朗笑。“許久不見。多謝裴公子又出手相助。”

衛曜的黑沈的眸掃視過來,停在林君琢面上,片刻。微微頷首。

江明越:“表兄,這人是……”

江明越話還未落,就見這個金吾衛,一雙烏眸看了過來。

江明越一剎那之間,竟覺得對方對自己起了一瞬間殺氣。

江明越:“……”

林君琢:“裴曜公子。東宮金吾衛。”

林君琢說著,伸出了胳膊,打算接過人懷中的沈靈姝。“裴公子,多謝了。靈姝交給我吧。”

半晌。沒有動靜。

林君琢面露片刻疑惑,又說了一遍。

衛曜淡淡:“不必。我送沈娘子回去。”

“裴公子,這怕是不妥,你與靈姝非親非……”林君琢眉蹙起。

“是否非親非故……林兄可以問問令妹。”衛曜擡起眼皮,看著不遠處走來的幾人。

林君琢微微一楞。

回頭。看見了方煜和林君熙幾人尋了過來。

“阿兄!”林君熙一手還牽著方煜的妹妹方瑤。“靈姝呢?”

春桃先看見了抱著自家娘子的衛曜。立馬捂嘴。除卻男才女貌之姿養眼外,春桃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不是娘子的寒門相好嗎!

林君熙也認出來了。雖然沒真正見過靈姝坊間傳聞的寒門相好。但面前郎君英氣勃發,凜然如松。抱著懷中的女娘,宛若抱著珍寶,不見松懈。諒是誰看,都知兩人之間不簡單。

衛曜已抱著沈靈姝走入人群。

“娘子!”春桃顧不得害怕這個高大冷冰冰的郎君。忙追上去。

林君琢:“他與靈姝……”

林君熙清咳。“靈姝之前幫過的一個好友……阿兄別看了,快追……靈姝怎麽能被他帶走。”

林君熙模糊帶過解釋,催促著自家兄長。

餘光便見江明越緊跟了上去。

*

長安上元不禁夜。

幾人跟隨著,看著衛曜將人送到沈府。

守衛忙去請來了管事。

忠叔楞楞看著府外的一行人。

最後目光落在眼前這個身材高大,氣質沈穩的男子身上。

男子懷中,抱的還是他們府裏的娘子。

忠叔:“多謝幾位郎君相送。娘子給你們添麻煩了。”

衛曜將人交給了管事。轉頭,與林君琢微微頷首,算是道別。轉身徑直離開了。

幾行人楞楞。

方煜和方瑤也稀裏糊塗跟了一路,跟到了沈府來。

方瑤原本是因為見了林君琢硬要跟上來的。

此刻躲在自己兄長身後,探著腦袋偷偷瞧著離開的陌生郎君。

金吾披甲,寬肩窄腰,墨發烏眸。

好一個豐神俊朗的公子!

方瑤在長安這麽多年,竟然都不知道除了林小郎君外,還有這麽一個器宇軒昂的郎君。

一時多瞅看了幾眼。

額頭便被自己兄長曲指輕敲了一下。

方瑤:“……”弱弱縮回腦袋。

方煜帶著方瑤,和幾人道別。各自回府不提。

春桃以為小娘子是吃酒吃多了。悄聲提點忠叔不能讓阿郎夫人知道,在後廚備了解酒湯。餵著娘子吃下後,讓娘子歇息下。便熄燭離開。

沈靈姝做了個冗長的夢。

夢中有頭餓狼立與雪山之巔狠狠盯著自己。風雪瑟瑟,沈靈姝看見了狼眼中幽綠的黑光,沈靈姝嚇得撒腿就跑。沒跑幾步,就被餓狼從後撲在了雪地中。

“嗚別吃我。”夢中的沈靈姝發出哀嚎。

餓狼滿是倒刺的舌頭細細舔過沈靈姝的臉頰,眉眼,脖頸……最後往下。

沈靈姝被舔得又疼又癢。揮手捶開狼頭。一個翻身,四肢並爬往前跑。

然而沒跑幾步,一個趔趄,從後追上來的餓狼一爪子摁住了沈靈姝的衣衫,一把便將沈靈姝撲倒在地。

沈靈姝渾身打顫,四肢向前爬卻不能動彈片刻。瑟瑟回首。

發現餓狼的臉變成了衛曜的模樣。

眉眼冷戾的皇上居高臨下,幽黑近綠的眸中隱隱含怒。

沒等沈靈姝慶幸地松一口氣:還好,還好,不是會吃人的野獸……

衛曜俯下身來,一口咬在了沈靈姝的脖子上。

“啊!”

沈靈姝猛地驚醒。衣衫盡濕。

屋內燈燭昏暗。

沈靈姝腦子刺疼,揉了揉額——只記得自己和君熙他們逛燈樓,記得撞見了沈靜姝相會王璽,記得幾人到雅閣吃酒……她還吃酒吃醉了……

怎麽會夢見衛曜?

沈靈姝後怕地摸摸脖子,仿佛夢中的刺痛還在——

這一擡眸,隱隱約約似看見柱子邊有一人。

抱臂倚柱冷冷盯著沈靈姝。

不正是衛曜。

沈靈姝被冷不防嚇到,一個側翻,榻上摔坐在地。

等再一擡眼,揉眼看清。

柱子邊哪裏有人。只是她看花了而已。

沈靈姝緩緩吐納出一口氣。

屋內光線昏暗,沒有發現自己的脖側,留著一道淺淺的咬印。

*

上元第二日。

沈靈姝一早起來,就被春桃發現脖側有一紅印。

襯在女娘雪白雪白的膚中,異常顯眼。

“娘子是被小蟲叮咬了嗎?”

沈靈姝對著銅鏡一看,似乎真有著一個紅痕。

但沈靈姝也沒印象在自己屋中見過小蟲子。再說,冬日裏還有蟲子嗎?

不疼不癢。

沈靈姝便也沒在意。

倒是春桃瞧見這麽袒露著,可能會引起阿郎夫人不必要問責。於是給娘子脖子塗上點脂粉遮蓋,又給娘子換上了豎領的袖裙。

“娘子不知……”春桃邊給人梳髻,邊道了昨夜娘子昏睡後的事。從被裴昀鶴的手下追殺,到林小郎君出手相助,再到娘子的寒門相好將娘子送回府,一一俱細。

“衛……裴曜也來了?”沈靈姝奇怪。

春桃:“可不是,小公子一路將娘子抱回來的。”

沈靈姝點點頭,不做他想。

倒是春桃的提醒,讓沈靈姝想起了差點忘記的沈靜姝。

沈靈姝腦袋往後揚,春桃正梳理著娘子的發。見娘子勾勾手,忙湊耳聽。

“你悄悄尋福允,讓他照著我說的這些話去做。”

*

沈靜姝這些日子並不好過。

雖說沈靈姝口頭上答應她不告訴阿耶,甚至還寬慰了她,托了馬車送她回府。貼心地仿佛還是那個一向擁護自己的長姐。

若是以前,沈靜姝定是信了。

但現在前有沈靈姝送自己坐牢,損害了自己名聲;後又有自己在聖人面前推沈靈姝出來定罪……

怎麽想,沈靈姝都不可能不記恨自己……

沈靜姝這廂坐立難安。日日差遣婢女去打聽沈靈姝這幾日都在做什麽。請安的時候可有多逗留在夫人屋中,有沒有給下人旁人說了不該說的話……

婢女老老實實去打聽,雖然打聽不到家主夫人那裏的事。但知道了大娘子這幾日都很安分在府中,學琴作畫,甚少出門。

沈靜姝聽到這話,心都涼了半截。

沈靈姝竟然會安分待府中?

能有什麽原因!

定是要尋她不註意的時候,給阿耶夫人告狀。

沈靜姝越是思慮越是難眠。

終於。

沈靜姝還是被沈濟喊去了。

跪在堂下。

沈靜姝渾身發顫。袖中的手緊扣著掌心,腦海裏卻已經有早早想好的措辭。她早給自己布了退路,既然沈靈姝告狀,那她就把她拉下水。誰也別想好過,特別是沈靈姝之前還與王家有所往來……

“阿耶……”

一張宣紙忽砸在了沈靜姝臉上,讓人喉嚨間的算計全數淹沒。

沈濟:“上元夜,你去哪了!見了什麽人?幹什麽去了!”

沈靜姝楞,將紙拿下。雙手一抖。紙上,竟是上元夜她和王璽之間的對話。只不過隱去了一些不堪入目的交易。

轉成了就是沈靜姝求著王璽,要嫁入王家。

“阿耶……這是汙蔑!”沈靜姝渾身氣得發抖,“我不可能看上王璽!阿耶,你要信我,女兒是清清白白……”

“沈靜姝,你只需告訴阿耶,上元夜你是不是和王璽小兒見面了!”

沈靜姝咬緊了唇,只猶豫了片刻。“沒有……阿耶……”

恰好,作畫了一午的沈靈姝路過。

沈靈姝看著好戲:“妹妹怎麽跪這了?大雪天,可小心膝蓋。”

沈靜姝卻像是抓了救命稻草一般。“阿耶,阿姐能為我佐證,我上元夜沒有和王璽在一起,是不是,阿姐?”

沈濟看向沈靈姝。

沈靈姝沒回話,但面上恰到迷茫的表情。已經暴露了人的心裏想法。“這……”

沈濟一眼就知道長女蒙在鼓裏。“你長姐上元夜明明是和林家幾人出行,如何為你佐證?!”

沈靜姝:“阿耶,我與阿姐上元夜相遇過……”

春桃:“二娘子,我一直隨行著娘子,但未曾見到二娘子呀。”

“春桃。”沈靈姝制止了婢女,嘆了不輕不重一聲氣。“阿耶,妹妹說的是實話,我確實上元夜……”

沈濟擡手,“你不必再袒護她!你看看她,都做了什麽!”

沈濟直接將宣紙拿給了長女。

沈靈姝掃了幾眼,眉頭皺緊,遂而看向了沈靜姝。

沈靜姝被人這麽一眼看得心頭發涼。

她本以為這事是沈靈姝搞出來的。但沈靈姝這麽帶著微憤憎惡,又驚訝的一眼,卻不似作假。

似才剛知道實情。

“沈靜姝,你怎麽能做出這種事。我對你好失望。”沈靈姝將宣紙放下,也不多言。“阿耶,我去替你拿‘家法’。”

沈靜姝:“……”

春桃:“……”

沈濟咳嗽了一聲。“你別再袒護靜姝了。”家法棍早已經斷了,現在已經收起來了。哪有“家法棍”?

沈濟以為沈靈姝提“家法棍”是因為家法棍斷裂不能用,就不能處罰沈靜姝了。

但實際上,沈靈姝確實是忘了“家法棍”斷裂的事。

沈靈姝扼腕可惜。怎麽斷得那麽早!

沈濟看著堂下昔日乖巧的女娘,閉了眼:“忠叔,拿板子來。”

沈靜姝臉色蒼白。

沈濟臉上布滿滄桑:“二娘,在喊你來之前,阿耶已經查明了個大概。你的婢女說你上元夜是獨自出行,上元夜送你回來的車夫,也說了看見你和王家小兒。沈靜姝,阿耶一直對你賦予重望。但你竟學會扯謊汙蔑,儒學教你忠君,你卻意圖連結王家叛國!”

“阿耶不是不分青紅皂白之人。未調查清楚,也不會隨意家法。你阿姐向來護你,但上元夜,既有春桃佐證又有林家娘子證明,你阿姐從未和你在一塊。這個時候,你還想拉著你阿姐護你,實在令我寒心。”

沈靜姝啞口無言。

怎麽也沒想到,不是沈靈姝告狀,而是王璽傳出來的傳言。

為什麽王璽敢——

沈靜姝臉色唰白,如何求饒,沈濟也是搖搖頭。最後讓忠叔代替打了十板子。將人帶回去,禁足一月。

沈靈姝想過,如果只是先沈濟告狀,可能被沈靜姝倒打一耙。且沈靜姝也不可能實話告知為什麽會和王璽見面。於是沈靈姝就想到把自己摘出來。讓沈靜姝和王璽兩人狗咬狗。

沈靈姝便讓福允買通幾人,到王府附近,故意傳王璽愛慕沈家娘子的話……沒有指明誰,卻道了癩蛤蟆吃天鵝肉,覬覦貴女的輿論風向。

沈靈姝也不怕王璽說是自己。因為上元夜她與君熙一塊,有確鑿的人證。阿耶不信她,卻十分信任林府教導出來的林君熙。有林君熙當盾牌,這也是沈靈姝多年來老實出府玩,總能讓沈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原因。

果然,心高氣傲的王璽坐不住了。立馬反駁。當下就讓人手抄了和沈靜姝那日的對話,滿街滿坊的散發張貼!勢必要和沈家一起丟這個臉。

只是沈靈姝沒想到,從王璽那裏炸出來的實情,如此令人心寒。

雖說王璽不一定將所有實情說出,可能會有所曲解隱瞞。但多少能從中看出沈靜姝見王璽的目的。

沈靜姝竟然在這個時候,就已經想和王家攀上關系。甚至不顧沈家的名聲!

春桃覺得大塊人心。

沈靜姝在挨了第五板子的時候,就昏了過去。

柳姨娘更是為此哭天喊地。尋了沈夫人求情,又是去找二房三房哭訴。最後被沈濟嫌煩,一並禁足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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