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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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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夏初,楊絮柳絮飛揚,紛紛灑灑,覆滿了京城岸堤。天氣陰的時候多,霧蒙蒙的天色,雨要落不落,不給個痛快,令人感到煩悶。

姜蘿要外出拜客,趙嬤嬤收拾出行用物,糾結要多帶一件狐毛鬥篷防風,還是端一尊冰鑒消暑。她既怕姜蘿受寒,又怕她熱得捂出痱子。

還是蓉兒提醒了一句:“不然全帶著吧,反正出行的馬車夠大。”

“也是,還不知公主要在外祖家停留多久呢,都帶上,以備不時之需。”

姜蘿親自入庫房挑了見面禮,思來想去,還是挑了一尊大的刻灰描金彩繪神仙賀歲圖圍屏,命小廝與護衛們小心搬到另一輛馬車上,她要往紀家送去。

趙嬤嬤見狀,唬了一跳。她猶豫了許久,怕姜蘿一個小姑娘不懂賀禮的價值,吃了悶虧,小聲提點:“殿下,您送這具十二扇的圍屏去,會不會太貴重了?宮中皇後千秋節,皇裔們也不過隨了幾尊白玉觀音畫屏……”

一個臣婦,怎可僭越帝後。

姜蘿懂趙嬤嬤的顧慮,怕第一次送禮太重,把娘家人胃口養開了,往後登門再送禮,那就不好往下跟了。但她有自己的考慮,聞言也只是輕輕一笑:“嬤嬤放心,我有考量。往後指不定登門呢,一次性送清楚,也好斷了養育之恩。”

這話說得更兇險了,趙嬤嬤咂舌。瞧著自家公主不是個蠢人,她就不再質疑主子家六親不認的決策了。

家夥什收拾妥當,一行人總算登上了馬車。

姜蘿的外祖父是大理寺右寺丞,今日還在官署裏上值,府上唯有她的外祖母季氏居府。

知道姜蘿來了,季氏忙拉著一家老小出面逢迎。季氏身邊最得臉的婆子上前來攙姜蘿下車,趙嬤嬤正要呵斥,卻見姜蘿笑逐顏開遞去手,給了紀家一個體面。

趙嬤嬤心裏無奈,想著姜蘿對娘家人果真寬容。

季氏有這麽一個公主外孫女,腰板更硬了。她被兒媳們恭敬簇擁著,邀姜蘿一塊兒入花廳歇歇腳:“阿蘿來就來了,還帶什麽禮呢!倒顯得你我祖孫生分了。”

趙嬤嬤心生不快。君臣有別,姜蘿再怎麽說也是天家的女兒,季氏不叩拜公主也就罷了,竟還敢當眾直呼皇女名諱。

姜蘿深知趙嬤嬤護犢子的秉性,她捏了捏長輩的手,示意“稍安勿躁”。

接著,姜蘿揚起笑臉,同季氏道:“既是見外祖母,哪能空手來呢,太沒禮數了。”

祖孫兩人說了一通場面上的奉承話,在廳堂裏坐定。丫鬟婆子魚貫而入,沏熱茶、添糕點,忙得不可開交。

姜蘿有意給季氏做臉,刻意讓下人們把那一具圍屏當眾鋪陳開,讓外人們掌掌眼。

十二扇圍屏開合,每一面都繪滿了栩栩如生的彩繪,西王母乘仙鶴祥雲而來,八仙奉香蜜甘露賀壽,寓意吉祥,用木金貴,實在是討喜的登門禮物。

季氏笑得嘴都合不攏,兒媳們各個誇讚“公主有心”、“出手闊綽”。

裏子面子全給到了季氏,接下來,季氏便想同姜蘿拉近關系,說幾句體己話。

她招姜蘿入平日裏禮佛的內堂,親昵地摟著姜蘿靠上梨花美人榻,趙嬤嬤不放心姜蘿獨自談話,步行至珠簾外靜候。她是宮中派來的禦侍女官,府上人摸不著她的底細,不敢隨意轟趕,只能當作沒看見,任趙嬤嬤聽壁腳。

季氏不滿地皺了一下眉頭,但也沒有多說什麽。她全副精神放在姜蘿身上,悠悠然嘆了一口氣,道:“阿蘿往後在宮中,外祖母不能時刻見到你、庇護你,實在憂心。”

這話說得姜蘿發笑,她還是裝作天真爛漫的語氣,道:“外祖母太多慮了!我是公主,皇宮就是我的家啊。我待在自己家裏,有什麽好發愁的?”

季氏被她孩子氣的話噎了一噎,好半晌才順過來心氣兒,繼續開口:“那不一樣……天家可不念手足之情,外祖母憂心你往後一人應對皇權,舉步維艱。”

“外祖母慎言!可不敢妄議天家!這話您對我說過一嘴也就罷了,不要再同旁人說了,以免惹是生非。”

姜蘿一副為外祖家著想的架勢,把季氏一番“肺腑之言”全堵沒了。

她知道,這番對話不可能再有什麽感人的抒情展開,得快刀斬亂麻。

於是,季氏直白說出規勸的用意:“外祖母想著,往後你被天家四下裏安排,盲婚啞嫁,倒不如由我來做個媒。你有個季宇表哥,年紀剛及弱冠,已是舉子功名,只待兩年後春闈榜上提名,便可入朝為官。他長得俊朗無雙,又才高識遠,想同他成婚的小娘子都要把門檻踏平了,實在是一門好親!外祖母想著,肥水不流外人田,若季宇表哥能同你喜結連理,你身旁有個自家人照顧,那我真是死也無憾了。”

說完,季氏抽手帕,掖了掖眼角的眼淚。不知情的人,還當她們祖孫血濃於水,親緣多深厚呢!

姜蘿淡然道:“可是,我都沒見過這位季宇表哥……”

“這倒不難。他趕巧上京備考,正入住紀府,待會兒外祖母傳話喊你表哥歸家吃飯,也好與你打個照面。”

哪有舉子會提前兩年上京趕考的?姜蘿懂了,這是有備而來啊!她抹了抹豐腴的臉蛋,很想說:外祖母,你算盤珠子崩我臉上了。

而珠簾外的趙嬤嬤一聽姜蘿的表哥能隨時來見客,她的心涼了半截。定是個家中沒有官身背景的舉子,就這樣低微的身份,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求娶皇女?三公主糊塗啊,可不要被套住。

姜蘿不蠢,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演就沒意思了。

她尋矮案搭手,支起下顎,婉拒季氏的好意:“外祖母,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就身份而言,這位季宇表哥求娶皇女還不夠格,我知道你聯姻的心思,但我也不是逆來順受的主顧。莫說這位季宇表哥兩年後春闈能否蟾宮折桂,便是他有真才學識,春闈中試,我也未必瞧得上他。畢竟公主府上,我那位西席蘇大人乃今朝春闈狀元,我若真偏愛才子,直接對蘇大人暗送秋波不就好了?又何必舍近求遠,去等一個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入仕的小小舉子呢?”

她這話把臉皮都撕破了,葷的素的一通砸來,季氏被姜蘿堵得瞠目結舌:“你、你……”

“外祖母,今兒的賀禮,你可滿意?我補齊全了禮數,你也踏踏實實做個愛幼護短的老輩,莫要操旁的心。我看吶,咱們兩家話不投機半句多,往後也別來往了。”姜蘿唇角上翹,臨行前,補完最後一句話,“畢竟,認親當日,您不肯雪中送炭,很傷我的心呢。”

放完狠話,姜蘿神清氣爽,她大刀闊斧解決了一個將來會焰山爆發的隱患,如今沒有後顧之憂了,好極了。

姜蘿理了理衣裙褶皺,喚了蓉兒與趙嬤嬤。主仆幾人收拾妥當離開了紀家。

待皇女的車轎離遠了,紀家兒媳們才敢一個個上前來打聽聲口兒:“娘,公主方才都同您說什麽呢?”

她們做著和天家親上加親的美夢,想聽一聽老太太口中的準話兒。

季氏最好面子,怎肯拆自己的臺:“都是些孩子家的撒嬌話兒,說與你們聽做什麽?!待會兒老爺與哥兒們都要歸府了,來我跟前湊什麽數,忙自個兒的事去吧!”

她非但沒說和姜蘿鬧崩了的話,還故意往自己臉上貼金,擺出她和姜蘿關系密切的做派,刻意迷惑人。這般,日後才好借姜蘿的東風,為自家撈點好處來。

姜蘿算是完完全全拿捏準了季氏的軟肋,知道她是豆腐做的人兒,最好擺布,蹦跶不高。

季氏切齒:這個小丫頭,說話做事滑不留手,真真可惡!

姜蘿沒有回公主府,而是去了蘇府。

她記得蘇流風說,他住南風坊靠西面的院子,院子裏還種了桃樹,滿院都是她喜歡的清冽山桃花香味。

蘇流風狀元及第,皇帝除了一些尋常的份例賞賜,還會給一筆安家的銀兩,供寒門子弟出身的臣子們在京城中能有官宅落腳。

蘇府是個二進的小院子,門板上過新漆,照明的檐燈也是新掛的,殘缺不全的黑色瓦片也篩過一輪。處處都算體面,但透著寒酸與質樸,畢竟蘇流風是京官啊。

趙嬤嬤和蓉兒對於蘇流風的拮據瞠目結舌,唯獨姜蘿沒有驚訝。

先生一直都是這樣的,對於身外之物毫不看重。

她把蘇府當自己家,硯臺早早被蘇流風耳提面命過,若姜蘿來府上,不必阻攔。

仆從們瞥了瞥一眼望到頭的小院落,他們老實地守在門檻邊上,沒再入內。

唯有姜蘿推門打量,一間一間屋子瞧過去。這是她缺失的一段與兄長同居的時光,她想看仔細家中的物件,彌補不曾抓住的快樂。

她本該在這裏,和先生一起念書、吃飯。然而這樣的好日子不覆存在了,她把自己推上了一條滿是淩冽刀刃的路。

姜蘿不能回頭,只能義無反顧朝前走。

她不該後悔,也不能後悔,所以她會盡量對蘇流風笑。

她給他展現天家人的奢靡與權力,告訴他,成為公主有多自由與快樂。

只有這樣,蘇流風才能放心。

但其實,姜蘿覺得如今的日子,還不如她幼時同蘇流風待在玉華鎮的家裏一塊兒吃桂花糕,來得歡愉愜意。

想哥哥了。

姜蘿再次推門,這一回見到的是蘇流風的寢屋。

她疑心鞋底踩了泥,不敢貿貿然踏入,只囫圇掃了一眼。居室窗明幾凈,熏了淡雅的山桃花香,四下整潔。先生一如既往“無趣”,屋裏沒有任何可以賞玩的珠玉盆栽,僅僅一張素色帳簾的床榻,以及兩個塞滿書籍的竹架,一些必備的梨花木桌椅。

索然無味。

姜蘿唇角上翹,又推開隔壁的廂房。

這一次,她驚得頓口吞聲。

屋子裏滿滿女孩兒的家具,丁香淡紫禽蝶花紋緞面床簾、黃花梨銅包角炕桌、白雀銜桃花圖櫥櫃……所有用具都是簇新的、明艷的,甚至連胭脂水粉都為她挑揀了許多樣。

姜蘿入內,一摸桌面,寢室應該時不時有人打掃,一絲灰塵都不沾。

姜蘿忽然心尖子發脹,泛起酸澀。

她難過地想:先生,是不是盼著她哪天會回家小住?

姜蘿也是很願意和蘇流風住在一塊兒的,不像現在,雖然時常能見面,到底隔了一層。

深夜時分,蘇流風得回家府,不能留宿公主府。

她好想哥哥啊。

“阿蘿?”

少年郎錯愕卻又清潤如玉的聲音,霎時間在姜蘿身後響起。

姜蘿回眸,望見沐浴於金橘色霞光下的男子。

今日,蘇流風著一襲公服歸府,明明是司空見慣的鳥獸補子青袍,束在他身上,卻帶來一種惠風和暢的柔潤,讓人感到心安。

姜蘿以往都沒註意蘇流風的樣貌,他固然是長得俊美無儔,但她更醉心於待在兄長身旁的舒心與稱意的氛圍。

今時今日得了機會細細端詳蘇流風眉眼。姜蘿才知,他的骨相有多美。欺霜賽雪的鳳眸,青黛潤澤的劍眉,郎君的妍雅皮囊,儼如聖潔神祗,無一處不是上蒼匠心造材。

姜蘿莫名燥了一瞬耳珠子,她羞赧且歡喜地回應:“先生,您回家了。”

嚷嚷完,又像一個討要糖飴的孩童,上前抱住了蘇流風的手臂,輕輕地晃動。

蘇流風喜歡一回府上就能看到家妹的情形,他縱容姜蘿的肆意妄為,彎了彎唇角:“嗯,你用過飯了嗎?”

“沒有。”姜蘿搖頭,步搖跟著她的擺動叮當作響,“我今日上了一趟外祖母家。”

“嗯,待會兒給你煮些晚膳。”說完這句,蘇流風又接上她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拋來的話,“你去外祖家做什麽了?”

姜蘿笑得不懷好意:“外祖母想給我說親!”

“阿蘿還小。”聞言,蘇流風的笑意斂去,眉心微不可察地稍稍蹙起。

姜蘿翹起嘴角,她覺得蘇流風可真有趣!即便她曾待過陸觀潮的別院,他也仍認為姜蘿尚且年幼,在蘇流風心裏,她永遠是需要他庇護的小小家妹。

“先生放心,我已想到妙計推諉了!”

“嗯。”蘇流風似是松了一口氣。

姜蘿偷笑:“我和外祖母說,就連蘇先生這樣一個狀元郎香餑餑擺在我面前,我都沒下手呢!哪裏輪得到她引薦的一個小小舉子?”

聞言,蘇流風輕抿薄唇,頓感無措:“阿蘿……”

姜蘿能清楚感受到她懷裏抱著的臂膀微僵,兄長似乎無所適從。

“先生,您是不是被我嚇到了?”

他確實被她嚇到了,墨色鳳眸中,牽起一絲一縷難言的思緒。青色寬袖底下,修長白皙的指尖遲緩地蜷動。

“阿蘿……”良久,蘇流風幾次欲言又止,終是討饒似的,低聲呢喃,“不要拿我……開玩笑。”

“是、是!我知道了,下不為例。”姜蘿做賊心虛地吐了吐舌頭,知曉自己今日逗弄先生太過火了。

她松開蘇流風,提裙往屋外奔去。

明艷的小姑娘立於爛漫霞光中,容色動人。她朝他開懷地笑,眼縫瞇成了水天一線,對蘇流風高喊:“先生,我們晚上去吃燒肉饢餅好嗎?我還想喝豆汁兒!”

蘇流風長舒一口氣,松懈的同時,胸口隱隱悵然若失。

但,他望著自在蹦跳的小姑娘,聽她恣意撒嬌,心裏一片柔軟,春風化雨,又覺得什麽重要的事物都沒有失去。

姜蘿又是催促。

蘇流風無奈搖頭,應了一聲:“好。”

姜蘿知道的。只要是她所求,無論什麽,蘇流風都會說“好”。

馬車骨碌碌行至街巷。

姜蘿想著居家吃飯應該更自在一些。

她沒有下車,喊蓉兒幫忙買幾張饢餅,再斬兩斤鹵好的豬頭肉,帶皮的那種,添點筋頭巴腦,咬起來才不幹。除了燒肉饢餅,姜蘿又囑咐了幾樣旁的吃食,還買了一斤生的豬肉餛飩,歸家的時候,拿去竈房水煮了。這個清淡,蘇流風會吃幾口。

姜蘿叮囑瑣事頭頭是道,儼然掌過家宅。

下人們心思各異,望向蘇流風的目光簡直肅穆與敬佩。這是、這是拿捏住三公主了?任她操勞家宅事!

然而,外人不知的是,起竈做飯這些事,姜蘿不在行,都是蘇流風管她吃喝。可買賣吃食與挑揀衣裳與家用物品,那她是個中翹楚。當然,也可能是先生什麽都不挑,隨姜蘿高興,想怎麽打扮就怎麽打扮,他無異議。

東一樣,西一樣,本來只想買幾份夜食,一路逛下來竟也大包小包塞滿了馬車。

蘇流風無奈極了,忙喊停妹妹:“阿蘿,不要再破費了。就連三日後的糕餅你都買齊了,再沒什麽缺的。”

此言一出,姜蘿方才訕訕收了聲。她摸了摸鼻尖子,笑道:“好像是有點多了!只是我平時不在先生身邊,總怕你冷著、餓著,巴不得把您塞荷包裏,時時刻刻拴在腰上。”

被人關心是一件極溫暖的事,蘇流風一笑。

“這話該由我來說,我唯恐阿蘿吃住上受委屈。不過你如今回了天家,倒沒有這方面的顧慮……皇家的用物,總是最好的。”

姜蘿眨眨眼,討乖地道:“其實,比起吃禦賜的奶酥胡桃仁烤餅,我更愛吃少時與先生分食的那一碟崖蜜白米糕。”

她支著下顎,眼底滿滿都是對過去的向往。

“阿蘿。”蘇流風忽然喊她。

姜蘿擡頭,迎上蘇流風遞來的柔善目光。

他說:“如今,那一碟崖蜜白米糕的滋味,也沒有變。”

姜蘿的呼吸一滯,連燥如擂鼓的心跳都變慢了,氣息綿長,她深知蘇流風聽懂了她的弦外之音。而話內喻義,彼此心知肚明便是,沒必要挑清。

車廂一下子靜下來。

姜蘿就著昏暗的黑凝視蘇流風,眼睛都要被看得發酸。

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支起的小臂抻開被風吹卷的車簾。

車外的一線橘色燭光就這麽打了進來,照得姜蘿烏黑發髻一團亮,蒙上金燦燦的紗。

蘇流風擡起修長的指骨,小心翼翼探向姜蘿的發髻。

姜蘿氣息微頓,一雙水汪汪的杏眼盯著蘇流風的動作,一瞬不瞬。

古靈精怪的可愛模樣,倒也不躲。

她不怕蘇流風。

郎君衣袖裏的山桃花香,因布料震顫而抖出,若有似無的香,縈繞住姜蘿。

她有點頭腦發昏,直到蘇流風撚下一團柳絮,比給她看,“鬢邊沾了柳絮,仔細落到眼睛裏。”

“定是方才撩簾指點蓉兒買菜沾上的。”姜蘿眨了眨眼,羞赧一笑,“我還當先生是想摸一摸我的頭發,還在考慮要不要告訴你,今日梳妝丫鬟手藝巧得很,梳得發髻漂亮利落,我舍不得弄亂呢!”

“那下一回,我定會事先詢問你。”

蘇流風的溫柔一貫很知分寸。

“倒也不必,出其不意才好。無論先生是要揉頭,還是幫我打理衣冠,我都覺得驚喜。”姜蘿興致盎然地道,“先生,我喜歡親近您。”

孩子氣的話又是令蘇流風一怔。

這是對長者的依戀嗎?

蘇流風忽然不敢接近姜蘿了,他怕自己有朝一日,僭越禮制。

倘若超乎師長、兄妹的情誼,存有私心,他會辜負姜蘿的信賴。

這一夜,蘇流風送姜蘿吃完飯歸府後,又佩上了遮面的面具。

他和蒙羅約好今夜見面,蘇流風為蒙羅翻譯那一摞晦澀難讀的佛典。

飛身擅闖玄明神宮,一路暢通無阻。

屋檐的廊廡底下,掛著三重燈墜的紅紗佛燈,最底部的蓮花座上懸一方明鏡,上繪栩栩如生的佛像。

蘇流風沒有多看這些繪佛,他閉上眼,憑借兒時記憶,邁入房中。

蒙羅如蘇流風小時候那樣端坐於錦榻上。

他聽到腳步聲,適時開口:“奉,你來了。”

蘇流風:“嗯。”

“我一直很好奇,為何在岐族帶領之下,玄明神宮能近八百年長盛不衰,甚至歷經數個王朝更疊興亡。你們佛子,究竟有什麽樣的通天本事?能探知天意?”蒙羅倏忽睜開眼,嗓音裏帶一絲狠厲,“又或者說,這本佛典裏……藏著什麽寶藏?”

“我不知道。母親只教了我譯文的方法,從未透露過佛典裏的內容。”蘇流風低下眼睫,淡定自若地坐在氈席上。他盤足打坐,翻開矮案放著的那本封塵已久的佛典。

“奉,你有高才,不如為我招募,入我神宮中,當神官身邊的神侍,往後,你我化敵為友,一塊兒享受眾生朝拜?”

“不了,我已入紅塵,心有牽掛,不會再返佛門。”蘇流風擡頭,那雙鳳眸含著驟雪寒霜,冷得驚人,“蒙羅,上前,聽經。”

恰巧,一記木魚聲落下。

咚咚,悠遠綿長。

蘇流風從玄明神宮回來時,已經是醜時,他再睡兩個時辰便要上值了。

換好了雪色中衣,臨睡前,蘇流風忽然喊醒硯臺,托他寅時以自己的名義往官署裏傳個話,就說他不慎落馬傷了頸子,得告假幾日。

硯臺望著完好無損的主人家,一時鬧不清對方話裏的意思。

轉念一想,他只是個跑腿的,何須事事都打聽清楚,安心辦差就好了。

不過今天日頭打西邊出來了,兢兢業業的蘇大人,竟會躲懶幾日,還冒著耽誤皇差的風險。

蘇流風沒有和硯臺說太多,他囑咐完事情後,再次回了屋裏。

燭光已熄,昏暗的室內,蘇流風垂首,坐在床邊。

和蒙羅的幾次切磋,讓他清晰意識到一件事——他是修羅子。繪滿邪佛的後頸,或許有朝一日會給阿蘿招來災厄……

不如毀去。

蘇流風下定了決心。

他抽出一支用來扣蓮花冠的銀簪,狠心剜下皮骨。

鮮血鮮艷,一滴又一滴,順著郎君白皙的腕骨,滑入袖臂之中。

破膚刺骨明明很疼,但蘇流風毫不畏懼。

他輕描淡寫地收刃、清洗血跡、上藥止血,一應步驟按部就班。

羸弱的少年郎,連哼都沒哼一聲。

愛寶寶們,燈燈的V是:Dear草燈大人,私人博,只發發日常和秀恩愛等等雜七雜八日常……大概關了也是看我日常不務正業的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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