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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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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乾康二十年, 高承貴處斬。

處斬當日,開封百姓自發歡慶,恨不得要將見血的刑場鬧成喧囂廟會。

年末, 百官以朝中不可無主為由, 在諸多推脫與拉扯之後, 惠王陸昭登基為帝, 改年號昭德。

雲萬裏向陸昭請罪, 自稱“誤殺”陸暉, 理應當斬。陸昭不允, 雲萬裏又請辭官, 陸昭再三挽留無用, 無奈之下,只得保留了雲萬裏的官職, 卻不得已接過他上繳的兵符。

之後,沒了職權的雲萬裏, 帶著杜菀姝離開了京城。

昭德元年,金陵。

晌午的日頭正好, 茶館裏坐滿了客人。

幾名當地的閑客湊坐一桌,打著折扇、舉著茶碗,就這麽聊絡起來。

“聽說了嗎,”一名書生道,“都說金陵有高承貴的餘黨想鬧事呢, 又是什麽拿到了當年壽州舞弊的新證據。”

“還壽州舞弊啊?”

坐在書生邊的同窗搖頭,很是無奈道:“官家都換了一個, 那高承貴也死了, 再查,還能查到哪裏去?”

書生冷笑:“你這就不懂了, 舊事重提,可不是為了繼續查舞弊案。我聽聞是高承貴的餘黨與京城王家有所勾結。”

“京城王家,那不就是聖人娘家?”同窗大吃一驚。

“外戚嘛,膽子夠大。”書生輕哼一聲,“這官家坐上龍椅才多久,就先打起這種主意來。”

“也是因為當今官家……身子骨不太行吧。”

“小點聲。”坐在同桌的中年人提點道,“這是你我能說的?”

他話音落地,茶館裏的說書先生就一敲鼓,清了清嗓子。

“今日咱就繼續講那飛雲大將軍和杜家三娘的事,上回說道——”

“怎麽還講啊!”書生擡高了聲音,“不是說雲萬裏和杜菀姝都來金陵了,你還講他們的事,就不怕本人聽見嗎。”

同窗聞言愕然道:“他們在金陵?不是在山東麽,我還聽說二人收拾了不少流寇。”

“難道不是去了福州,”中年人插嘴,“夫婦二人去打海賊了!”

臺上的說書人一聽,不以為然地搖頭。他敲著自己的小鼓,半是反駁半是玩笑:“你們當著夫婦二人有分身術不成,能這大江南北隨意跑?”

“這可不好說。”

書生搖了搖折扇,煞有介事道:“他們夫婦二人武藝高強,說不定還會飛。”

中年人很是不屑:“虧你還是讀書人,怎不知道杜家三娘的來歷?人家杜菀姝是杜守甫的女兒,是書香門第出身的大家閨秀,怎會舞刀弄槍!”

“這你就不懂了,”說書人笑道,“傳聞飛雲將軍刀槍不入、戰無不勝,偏生就怕自家婆娘。要是這婆娘不會武功,他怕她作甚?”

書生添補道:“要是一般的大家閨秀,又怎會和劉家娘子處到一處,現在劉家的大娘子,可是能提刀上馬擊退西戎的將才了!”

“說到那劉家娘子,我聽說蕭淵將軍追到肅州了,還要入贅?”

“這蕭家入贅劉家,蕭淵他爹鼻子都要氣歪了吧。”

“別扯遠,”臺上聽著閑聊的書生,又把話題拉了回來,“諸多傳聞,其實還是在金陵最為可靠——是雲萬裏抓住了高承貴,他繼續抓捕高承貴的餘黨也是理所當然。”

臺上臺下的閑扯聊到這兒,忽聽窗外驟然一陣鳥兒鳴叫。

不過茶館內喧囂熱鬧,誰也沒在意。

只是鄰桌坐著的一名武人不急不緩起身:“結賬。”

他聲音低沈,引的書生與同窗轉頭,只見起身的武人瘦削高挑,威武姿態叫二人不約而同暗暗吃驚——這人剛才就坐在這兒,怎他們沒察覺到?

武人頭頂帶著一頂鬥笠,垂下來的黑布遮住面龐,看不清長相。他將幾個銅板丟在桌上,轉身離開。

待他走出視線,書生和同窗才回過頭繼續閑聊。

“我還是覺得不靠譜,”同窗說,“哪個說書的都講,雲萬裏的右臉被火燒了個精光,年紀輕輕就沒了半張面皮!這般人走在街上,不一早被認出來啦?你們都說他在金陵,金陵怎沒見過這號人——”

同窗話還沒說完,只聽二樓一聲震天響!

大堂的茶客均是一驚,擡起頭,就見到一個黑衣黑鬥篷的男人,直接踹開了二樓某個包廂的房門。書生和同窗當即楞住:這不就是剛才起身的那名武人嗎?!

樓下的跑堂登時急了,連茶館老板都聞聲出現。年輕力壯的跑堂直奔二樓,還沒踩上臺階,一名不知從哪進來的黑衣人輕盈翻過圍欄,攔在了跑堂面前。

“探查司拿人,勞煩通融。”

黑衣人從懷中掏出一枚令牌,送到了跑堂面前:“弄壞的東西,我們會出錢賠償。”

聽到這話,大堂吃茶的人頓時來了精神:探查司?!

要知道京城的探查司,那可是皇帝的親兵!據說在開封都很難見到其蹤影,沒想到竟跑到金陵抓人了。

書生和同窗對視一眼,更是心驚:原來坐在他們旁邊的,竟是探查司的人!

二樓包廂內丁零當啷,不出半炷香的時間,就見那破門而入的武人,帶著另外兩名破窗的黑衣人,押解著兩名看似鏢客的壯年走了出來。

其中一名“鏢客”被捆住還不住掙紮,對著戴黑鬥笠的武人不住叫罵:“陸昭小兒的走狗,別以為抓了我就平息,他篡奪皇位,他不得好死!”

黑鬥笠卻只是平靜轉身,朝著黑衣人擺了擺手:“你們押解下去。”

見他不理,鏢客額頭青筋暴起,一張臉漲得通紅,昂頭咆哮:“雲萬裏,你殺了皇帝,你夜裏睡得著嗎!”

說完,他竟是掙脫了身後的黑衣人,直接朝著對方撞了上去!

鏢客喊出名字,大堂內眾人大嘩!

而他突然撞上來,黑鬥笠也是始料未及。即使側身做出規避,也是被鏢客狠狠撞到了肩頭。

鬥笠落地,露出一張劍眉星目的俊朗面孔,武人似是有西戎血統,五官深刻且淩厲。而坐在大堂一角的書生,分明看到他右臉額角處留著一塊巴掌大的燒傷。

這,這可全對上了!

“真,真是雲萬裏?!”同窗愕然叫道。

“不對啊,”中年人回過神來,“都說飛雲將軍與他妻子形影不離,那,那杜家三娘呢?”

被撞掉鬥笠後,雲萬裏也不慌張,人高馬大的武人一個閃身,反手擒住鏢客肩膀。

僅看體型,那鏢客比他壯碩不少,但雲萬裏竟是硬生生將人重新按在了地上。站在樓梯口的黑衣人立刻轉身上樓,與同僚一起,二人重新將其制服。

“烏眼。”雲萬裏冷聲道,“送去金陵府。”

“……是。”

追上樓的烏眼想也不想應下,旋即他反應過來:不對啊,他現在不是雲萬裏的部下了!

雖說雲萬裏的軍階尚在,但他辭去了所有官職,眼下探查司並不歸屬他掌管。

今日在茶館相遇,完全就是……碰巧。

“大人……將……雲……”烏眼一句話換了三個稱呼,都不知道該喊他什麽好。

見他窘迫模樣,雲萬裏忍俊不禁。他撿起鬥笠:“喊我雲大哥就好。”

一時間,烏眼心緒萬千。

跟雲萬裏混了六年,就沒見過他這般隨意的笑過。

只消半年,人的變化就這麽大麽?烏眼對著雲萬裏抱了抱拳:“雲大哥。”

雲萬裏頷首:“餘下的交給你們。”

說完,他頭也不回,轉身下樓。

眾人的註意力都放在了雲萬裏身上——那說書人口中的大英雄亮相,誰不想多看一眼?唯獨茶館的老板瞧見一名纖細玲瓏的娘子無聲跨進門來。

這娘子生得清雋文雅,一雙杏眼黑白分明。她雖梳著婦人發髻,可看上去也不過二十一二歲的模樣,一身淺綠衣裙瞧著質樸,但用料極好。

是名大家婦人。

老板抓緊迎了上去,看那二樓滿目狼藉,不由得一聲嘆息。

“夫人,”他攔住那名娘子,“今個來的不是時候,這樓上……拿人呢,若是吃茶,勞煩娘子在大堂等等,我喊人收拾好了您在上去。”

他話音落地,換來了年輕娘子一聲輕笑。

“我不是來吃茶的,店家,”她說話帶著開封口音,溫言細語道,“下次吧。”

說完,清麗娘子擡頭,看向大步走來的雲萬裏。

她嘴角還含著笑意:“我來接夫君回家。”

老板驀然一楞。

這整個茶樓親眼瞧著,那窈窕纖細的婦人,將手中白帕子遞給雲萬裏。二人並肩出門,到了日光下,雲萬裏又自然而然接過她手中紙傘,為她撐開遮陽。

連那堅持杜菀姝會武的書生,也回過味來了。

原來……叫人欽羨不已的“江湖眷侶”,竟然是這般模樣。

而杜菀姝才不管別人怎麽想呢。

她與雲萬裏,一路從開封南下。

戰事停了,天下太平,中原雖百廢待興,卻依然處處好風景。他們一路走走停停,見了不少人,也聽了不少故事。

初聽到說書人開始講他們的故事時,杜菀姝還覺得新鮮,旁人說她也是武功高強的女將,倒是捧得她樂不可支——這輩子是學不成騎射了,那聽一聽當樂子還不行麽?

至於她到底什麽樣,眼前人知曉就好。

杜菀姝站在紙傘之下,靜等雲萬裏擦拭掉額頭薄汗。觸及到男人額角的傷疤,杜菀姝無比自然:“天這般熱,還戴什麽鬥笠?”

“若不戴鬥笠,我一進茶館就會走漏風聲。”

雲萬裏折好帕子,微擰眉頭:“很麻煩。”

見他滿臉不耐煩,杜菀姝含著淡淡笑意:“誰叫夫君顯眼來著?”

如今他臉上的傷疤,倒成了那沙場上的旗幟,不用自報家門,走到哪都有人認出來。

杜菀姝只是隨意玩笑,卻叫雲萬裏擡了擡眉梢。

他面無表情看向眼前天上人般的娘子,直接出言:“現在你可以同我和離,去做他的皇後。”

這般話卻讓杜菀姝頓了頓,到底是沒忍住,笑出了聲。

輕柔笑聲猶如鶯啼婉轉,她自覺笑到失態,不敢再擡頭,只是看向雲萬裏的窄腰,忍著笑聲開口:“說是雲游,可夫君倒是一路沒閑著。”

她伸手,柔軟指尖勾住男人的衣角。

“都忙瘦了,”杜菀姝說,“來年的冬衣要重做呢。”

杜菀姝邁開輕盈步子,頭頂的紙傘從未離開過。

雲萬裏跟在身畔,見她滿不在乎的模樣,也是不著痕跡地勾起了嘴角。

金陵街道人頭攢動,夫婦二人融入其中,叫從茶館中跟出來的看客再也尋不到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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