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陳吉相當的安分守己, 在林憶甜的額頭親了一下之後就乖乖的在自己那一邊睡覺。林憶甜有些不習慣, 翻來覆去睡不著, 足足過了二十分鐘，她還是沒有睡著。

她這邊的動靜吵著了一直閉目養神假裝睡著的陳吉。

他輕嘆一口氣，依舊閉著眼睛，卻精準的找到她, 將她拉進了懷裏，讓她枕著自己的手臂。有些啞然的聲音，輕輕鉆進她的耳畔, 酥酥癢癢。

他說：“乖，好好睡覺~”

林憶甜聞著他身上淡淡的清香, 腦子裏閃過一絲疑問, 明明她和陳吉用的是同一瓶沐浴露，為何會覺得他身上的特別好聞……

陳吉的鼻息平穩輕緩，林憶甜聽著聽著, 竟也真的慢慢合眼睡了。

明天，他們要去拜祭陳奶奶。

第二天一早，兩人收拾好下樓的時候, 許丹琴正在廚房，早早備好了早餐。看見兩人一前一後下來, 眼神有些暧昧的在兩人之間掃了掃。

昨夜她本來想給他們多送條空調被, 一時習慣忘了避嫌, 抱著被子直接推門進去了。一開門, 就看見兩個人抱著睡著了。

也好在兩個孩子都睡著了，否則就尷尬了。

向來不會臉紅的許丹琴是紅著臉退出房間的，內心既覺得欣慰又隱隱興奮，總感覺離自己抱孫子的日子不遠了！

“起來了啊！甜甜昨晚睡得好嗎？”

“嗯，挺好的，媽，你真早啊！”

林憶甜聽不懂她話裏的潛在意思，笑得天真。

“我呀都習慣了，幾十年都是這樣。小吉他爸出去已經吃好在外面倒騰花了，你們快吃，不然粥就涼了！小吉，一會要帶去的東西，我給你放樓下了。”

許丹琴知道陳吉和婆婆的感情最為深厚，回來前也跟她說好要去祭拜下老太太的，所以她早就將要帶的東西裝好了。

“好，謝謝媽！”

陳吉走到餐桌前坐下，桌上除了白粥，還擺著他最愛吃的醬菜。

許丹琴瞥他一眼，嗔怪他一直說謝，然後徑自忙別的去了。

林憶甜和陳吉用過早飯，下到一樓，陳吉將許丹琴準備的祭拜用的東西拿上車，林憶甜就在門前的小院子裏，看陳爸爸在那揮舞著大剪刀，修剪玫瑰的枝椏。

一旁的地上已經有一堆盛開的玫瑰，火紅的一團。

“爸，早！”

她和陳道林打招呼，視線落在地上的玫瑰，有些惋惜。

開得這麽好的話花，就這麽剪了……

陳道林回頭，笑嘻嘻的答：“甜甜起來了啊！喝粥了嗎？”

“喝了……爸，這些玫瑰……”

她實在有些不解，昨天她看的玫瑰開得正是旺盛嬌艷，為何陳爸爸要把它們剪了呢？

“哦！剪一剪，給還沒開的花骨朵騰點地方，不然那些新枝都得不到營養，長不大，花期就短了！”

陳道林放下剪刀，指著花叢的隱秘處。

“你看，這邊，這邊，還有那邊，都是花苞！趁著現在剪掉這些開得最盛的，它們就有地方長了……地上這些，我一會把刺修掉，還可以插起來看，一會我給你們綁一下，拿一些去給小吉奶奶，她以前最喜歡玫瑰花了！”

他的聲音，從最初的興致勃勃到片刻的黯然，然後低沈下去，充滿了懷念之情。

林憶甜默默聽著，她不懂花藝，還以為花順其自然，隨意生長的好，原來適當修剪能讓花開得更旺。

聽到陳道林提起陳吉的奶奶，她也跟著沈默了一下，對陳吉影響最深的陳奶奶，她一直以為是個冷靜淡然的人，原來喜歡這麽濃烈的紅玫瑰。

“嗯，好。”

她乖巧的應著，然後在修剪好的花叢裏細細欣賞花骨朵。

“咦？這幾個花骨朵怎麽是粉紅色的？”

陳道林從短暫的哀愁裏抽離，恢覆一臉憨笑。

“哦，那個啊！我嫁接著玩的，開好了，一團火裏，這麽幾個粉粉嫩嫩的點綴著特別像個大花球，很好看的。”

“嫁接？”

她還真的是一竅不通。

“對啊，就是把粉玫瑰的枝接到紅玫瑰的根枝上，別看它們品種不同，只要手法好，細心照顧，也是可以長得一樣旺盛。”

陳道林拿著剪子去修剪那一堆玫瑰花，他帶著手套，仔細的拿起來查看枝幹上的刺，一個一個剪除，嘴裏說著：“甜甜啊，幫我去找你媽拿點舊報紙，一會我給你們包起來。”

林憶甜垂首看著陳道林躬著的身影，他手上的動作不停。

突然覺得剛才那一番話，頗有點大智若愚的意味。

陳吉就像這粉玫瑰，陳家就是這一大片的紅玫瑰，兩者本沒有關系，可是他因緣巧合落到了陳家，成了陳家的孩子。如果沒有陳家的悉心栽培，可能陳吉現在真不知道會怎麽樣。

視線挪向一旁剛被修剪好的玫瑰叢，林憶甜忍不住笑笑，轉身進屋去找許丹琴要報紙。

心裏想著：陳爸是個超級棒的園藝師。

***

初夏的天說變就變，不一會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雨不大，所以行程並沒有變動。

陳吉開著車饒了大半個霧城，驅車來到青平山。青平山在霧城的最西面，城市規劃，這裏做了墓園的改造，幾乎把霧城一半的墓都遷到了這裏。

青平山並不高，坡度平緩，占地面積卻很大。

陳奶奶的墓在半山腰，為了方便掃墓祭拜，政/府給修了臺階，陳吉一手拎著一個袋子，一手撐著傘走在左側，林憶甜則抱著一把用報紙包著的玫瑰花跟在他身邊。

兩人走了一半的臺階，拐進右邊的走道，在第三個墓碑前停下，墓碑上嵌著一張照片，黑白色的。照片上，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奶奶，笑得和藹。

陳吉站定，用手將照片上的雨水擦了擦，輕聲說道：“奶奶，我來看你了！我帶了孫媳婦給你看哦！”

林憶甜聞言也跟著上前一步，將手裏一捧玫瑰花放在墓碑前面，90度彎腰鞠了一個躬。

“奶奶，你好，我叫林憶甜，是陳吉的未婚妻。”

說完，她擡頭看向陳吉，正好對上他看向自己的視線。

四目相對，心有靈犀。

陳吉對她露出溫柔的一笑，從袋子裏拿出陳媽準備的祭品，擺好，因為下雨，他們也沒點香。

“奶奶，過不了多久，我就要和甜甜結婚了……你之前還擔心我找不到老婆，你看我現在找的老婆多漂亮呢！”

“奶奶，我現在終於知道自己的來歷了，真的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呢！不過我不會鉆牛角尖的，你放心，我會好好享受生活，即使有苦有難，也會幸福快樂的！”

林憶甜聽陳吉說著說著，覺得照片裏慈祥的面孔愈漸清晰生動起來。

陳奶奶肯定是個有內涵的女性，她的兒子大智若愚，女兒靈敏霸氣，媳婦兒開朗直率，孫子低調淡然。每個人的身上，都似乎留著她的一點兒印記，這就是所謂的傳承。

林憶甜忽然覺得，就像她自己，身上帶著母親的純真、父親的正直，這些都是比骨血更加根深蒂固的植入到晚輩內心的東西。

家庭，就當是如此，用愛維系的關系，才能經久不衰，才能永生不忘。

“奶奶，你放心，我會照顧好陳吉的！”林憶甜脫口而出。

“你確定，你照顧我嗎？在奶奶面前可不能亂說話哦！”

“那，那我不照顧你了！”被他一提醒，林憶甜覺得自己照顧陳吉的可能性實在太低，最終改了口。

“奶奶，剛才說的不算！以後，我陪著陳吉，請你放心，我會看好他的，讓他每天都過得開開心心的！”

“天天開心”，這四個字筆畫也少，講起來也簡單，可是卻顯少有人真的做到。

她希望，她和陳吉未來的日子，安康喜樂，平平淡淡，自有滋味。

兩人站著，對著墓碑，卻像真的和陳奶奶閑聊一樣。

雨漸漸停了，陳吉點了六支香，在陳奶奶墓前插上三支，舉著另外三支告訴林憶甜。

“甜甜，這邊的墓就是董小仙的。”

陳奶奶墓碑的右邊，也就是拐進來後第四個墓，是董小仙的最終歸處。

墓碑上沒有照片，只有用紅漆描繪的三個字，董小仙。

“她的家人沒有接她回去？”

“光靠名字哪裏能找到，而且霧城離京市那麽遠，三十年前，很難找人。所以我奶奶就把她葬了。後來遷墓地，我爸說放一起，讓她和奶奶做個伴也好。”

陳吉將香插好，合掌拜了拜。

林憶甜也跟著拜了拜，對董小仙，她原是心情有些覆雜的。

初聞陳吉的身世，她一度懷疑董小仙因為喪子之痛，是從別人那裏搶的陳吉，若是如此，那她就是罪人，讓陳吉遠離親生父母的罪人。可是後來聽了萬隆興的話，她回去後靜下心來想了想。董小仙，無意中救了陳吉兩次，反而成了恩人。

第一次，她抱走他，逃離了桐花村，不然，有可能陳吉就是死路一條，亦或者跟著回去大山裏；第二次，她去世的時候，把他托付給了陳奶奶，等於是給了陳吉新生的機會。

所以，她是真心的祭拜她，充滿感恩。

祭拜完，兩人收拾東西準備回去。

雨後的空氣夾雜著淡淡的青草氣息，清新又透著微微的苦味。林憶甜和陳吉的心猶如經過洗滌，清明亮堂。

陳吉牽著林憶甜往臺階處走，剛到交接處，就看到下面上來兩個人。

因為下過雨，臺階有點滑，林憶甜是低著頭跟在陳吉身後的，陳吉突然停下來，她的額頭就直直撞到他的背。

“怎麽了？”揉著撞到的額頭，她邊問邊擡頭看陳吉。

見他的視線向下，她也順著看過去，就見萬隆興被老齊攙著，正一步一臺階艱難的向上走來。

“他們……”怎麽會來這裏？

林憶甜還沒問完，陳吉語氣不善，臉色卻平和的說道：“他們應該是來看董小仙的。”

兩個老人終於走了上來，和陳吉他們面對面而站。

“你……你們……也在啊！”萬隆興因為爬了樓梯，用力過多，身體吃不消，面色發白，氣喘籲籲。

陳吉定定看著他們，並沒有說話，林憶甜只好開口打招呼。

“萬老先生！”

“林小姐，上次的事情，是老頭子不對，抱歉！”

他指的是那天在“韻”的會面，他讓林憶甜幫忙勸陳吉，言下之意，是想用金錢來衡量彼此的感情和心，侮辱了陳吉也侮辱了林憶甜。

“沒關系的，萬老先生。”

事情早已過去，那天，她也對他說教了一番，反而覺得不好意思。

萬隆興對她笑笑，轉而看向陳吉，笑裏浸滿苦澀。

陳吉的態度表現得太明顯，他知道他並不受歡迎。

輕輕嘆了一口，萬隆興示意老齊扶著自己往裏走，經過陳吉身邊的時候，他又突然停了下來。

“陳吉，我已經想通了，萬家我會進行改制，能者上位。以後萬家絕不會有人再來煩你，但是……你能不能認下我這個舅舅，收下5%的股份？”

他的目光裏閃著請求，可是陳吉依舊對他的話無動於衷。

“只是5%，你不用覺得負擔的，那也是你母親該得的。”

林憶甜拉拉陳吉的手，她知道他心裏不願見萬隆興，可是這樣遇見了，是不是表示上天也希望兩人能和解呢？

陳吉終於動了，他做了個深呼吸，轉過身，直面萬隆興。

“我沒有親生父母，但是我現在有爸爸媽媽，他們對我很好，我還有一個姑姑，但是仔細捋下來，好像還真的沒有舅舅，我可以認你，但是……”

聽到這裏，原以為會再次遭拒的萬隆興已經控制不住驚喜的表情，兩眼冒光。

陳吉願意認他，他不在乎他的‘但是’後面是什麽，只要肯認他就好了！

“那5%的股份，我不會要，我只有一個要求，你能出一筆資金，建立一個營救被拐人員的組織，畢竟你們京宇萬家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號召力，不是嗎？”

萬隆興沒想到陳吉會提這個要求，他也曾有過這個想法，只是當時他更在意萬家繼承權的歸屬，根本無暇去做這個事情。

現在，他放下了，或許真的該做點什麽，贖自己的罪孽。

“好，我答應你！”

“謝謝，舅舅。”

萬隆興老懷安慰，笑著目送陳吉和林憶甜離開，他們有了約定，等回到s市就著手建立組織的事情。

他的心裏落了一塊石頭，卻有另一塊石頭壓上來。

他緩緩轉過身子，看向不遠處的墓碑。

董小仙，三個字，紅得刺眼。

這一生，他最虧欠的人，就是她。

更悲哀的是，他再也沒有補償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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