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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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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韓令和得了府裏小廝傳來的消息,並未立時請辭去碼頭,而是將手裏的案綜整理歸類好後,才提前半個時辰下衙。

至親母子,久別重逢時,卻心思各異。

這世上絕大的多數的思念與關懷,基本上都是出自於愛,或是朋友之愛,或是父母之愛,或是伴侶之愛……

可就是有那麽些人,她對你明明無幾分愛意,可那思念與關懷卻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深刻又濃烈。

於氏原本滿懷憤懣地斜靠在貴妃榻上,見韓令和進了客艙,立馬掙紮著坐了起來,面上是深刻又濃烈的思念,拉著韓令和的手,無比關懷道:“我兒瘦了,上回回鄉探親,你匆匆來,又匆匆走,母親都沒來得及跟你好好道別,我們母子分離這麽多年,我真是無時無刻不在掛心,總擔心你吃不好,睡不好……”

於氏說著說著便哽咽起來,淚珠一滴滴地往下落,做足了慈母姿態。

韓令和面色平靜,內心卻早就麻木,憑著過往經驗,他敢斷定,自家親娘定然堅持不了半盞茶的功夫,就該另入正題了。

果然,於氏自顧自演了一番後,便又苦笑道:“你舅舅這些年也日日都惦記著你呢,還私下裏悄悄給你備了不少好禮,說是要等你將來娶妻的時候親自給你,如今卻出了些意外,怕是沒辦法再親自交到你手上了。”

至於是出了什麽意外,於氏沒說,只等著韓令和來問。

韓令和卻只當作沒聽見,木頭樁子似的不吭聲。

於氏無法,壓下心裏的埋怨,面上露出些許傷懷,隨後像是想到什麽一般,又強顏歡笑道:“哦,對了,這是你兩個表妹,都是血脈親人,她們往後若是沒了父母依靠,怕是還得要仰仗你這個表哥呢。”

於氏每一句關懷都暗藏心機,每一個思念都話裏有話。

韓令和當然知道她在暗示什麽,也正因為知道,所以才會心冷,所以才會無比的厭煩!

韓令和並不打算順著她的意思接話,只淡淡道:“母親若是還有精力,不如早些隨兒子一起進京吧,憑白滯留在通州碼頭,總歸是不太好。”

於氏喉頭哽了哽,心裏是無比的失望,垂眸時眼底還悄悄劃過了幾分埋怨,只是再擡頭時,卻又都收斂了起來,頗為善解人意道:“母親身子雖還有些不適,但從通州到京城也不算多遠,勉強還能堅持得住的。”

韓令和點頭,又說了一句“兒子在船下恭候”,便轉身出了客艙。

於氏收起了她所謂的思念與傷懷,神色平靜,目光直勾勾地盯著艙門,喃喃自語道:“好個大旻首輔,真真是好本事啊,竟教得我兒毫無孝母之心。”

原本立在於氏身側的妙齡女子,無比擔憂道:“姑母,表哥自來便瞧不上於家,如今父親還有救嗎?”

於氏毫無原則道:“我就這麽一個親弟弟,我肯定會想法子救他的,再說他又沒犯什麽大罪,不過是給人提供了幾處消遣的地方罷了,一沒強押著那些人進賭坊,二沒硬逼著他們賣兒賣女,都是他們自願的不是嗎?”

可恨那紹興知府不過是王家朋黨罷了,惹不起韓氏,竟拿於氏開刀。

什麽誘人賭博,什麽逼人賣兒賣女,什麽害得人跳河自殺,都是些莫須有的罪名,哪樣跟自家弟弟有直接關系?

說白了,這不過是朝廷上的派系爭鬥罷了,於家也只是替韓氏擋了刀,憑白受其牽連而已,他韓首輔休想獨善其身,他憑什麽坐視不理,他憑什麽不救自家弟弟,他必須得救,那是於氏娘家唯一的血親啊!

於氏用毫無根基的底氣,掩飾著自己內心深處無限的惶恐,自我感動,外加自我欺騙,就這麽滿心算計地跟著兒子進了京。

她一路上都在籌謀著,等會兒見到了韓閣老,該如何哭訴,如何指責,如何乞求……,可惜籌謀再多,最後都通通落空。

韓閣老壓根就沒打算見她。

前院書房內,韓閣老見孫兒進屋,問都沒多問於氏一句,只淡淡道:“於繼榮這些年借著韓家的名頭,在紹興、韓家鎮等地開設賭坊,放印子錢,礙著韓氏的面子,竟無人敢管,他倒是越來越囂張起來,如今被人抓住了把柄,可謂是死有餘辜。”

於繼榮的案子證據確鑿,引誘人賭博,設局讓其輸得精光,再暗示要麽斷手斷腳,要麽賣兒賣女。

如今逼得一賭徒的兩個女兒跳河身亡,賭坊裏的打手管事又被人收買,紛紛倒戈反咬其一口,於繼榮被紹興知府下了大獄,最後怕是不死也得流放。

正值京察之際,於氏乃韓氏乃姻親,這罪名倒是來得不早也不晚。

韓閣老手眼通天,早就將背後黑手給查了清楚,那紹興知府乃隔壁王布政之同窗,看樣子,這是早就已經在盯著了呢。

不過王家似乎也未遮掩什麽,說白了,怪只怪於氏自己立身不正,也是他於繼榮自尋死路。

只是王家若是想借此拿捏住韓首輔,怕也是癡心妄想。

想到自己那個慣愛惺惺作態的兒媳,韓閣老不甚在意道:“你母親既然身子不適,那便好好呆在院子休養吧,也別出來瞎折騰了。”

只這麽一句話,於氏就即將被軟禁了起來,可見其想要跟位高權重的公公叫板的想法,是多麽的天真,又多麽的無知。

若是韓閣老的兒子還在時,或許會被她的眼淚拿捏住,可惜那位心軟多情的世家公子早就已經死在了桐梓關,如今的韓氏祖孫二人,皆是狠心腸的權謀高手。

而真正有資格跟韓首輔叫板的隔壁王家,此時也不算太平。

王簡之王布政帶著侄兒王琦王知府回京敘職,兩人抵達京城時已經是月上三竿,王老太太跟兒子兒媳、孫子孫女都還未睡,全聚在一起,眼巴巴的在大堂內等著。

久別重逢,眾人含淚訴說完思念,晚輩依次向長輩恭敬問安,長輩對晚輩溫聲關懷,好一片其樂融融。

王老太太見時辰已經很晚,便做主讓晚輩們都回房歇息去了,只獨獨留下了王琦。

王琦並無意外,坦然道:“伯母有什麽事情,盡管吩咐侄兒便是,侄兒定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王琦性子幽默風趣,自來便是個很會哄人開心的機靈鬼。

王老太太被他逗笑,沒好氣道:“誰稀罕你萬死不辭,凈說些晦氣話!留你一會兒,也是為了那方元柔母女之事,具體詳情,我在信裏也都交代清楚了,方元柔罪有應得,她當初害你險些絕嗣,你萬不可再惦記她!”

王琦聽見方元柔三字,面上閃過明顯的恨意,冷笑道:“伯母放心,我只恨不得這輩子都不曾認識過她。”

王老太太聞言放心不少,又繼續道:“還有就是方元柔所出之女曹芳菲,她畢竟流著王氏血脈,是該認祖歸宗也好,還是養在別處也好,你心裏得早做打算,拖延不得。”

王琦雖不至於恨屋及烏,但對曹芳菲同樣無多少父子之情,似詢問公事般道:“伯母與她該是見過,可瞧出她是個什麽性子。”

王老太太與王琦雖不是母子,可情分卻勝似母子,兩人之間說起話來,便也沒多少顧忌。

王老太太直言道:“什麽性子?自以為是、自作聰明的糊塗性子唄,跟方元柔不愧是母女,行事無所顧忌,卻又是眼盲心瞎,只閉著眼一味地作,將自個和別人的生活攪得一團亂!之前還一副瞧不上王家的高傲姿態,真相大白之後,倒是認真來府上拜見過兩回,我都只是晾著她,沒理會,一來是因為不知道你是個什麽打算,二來是因為她至今還跟那安順郡王勾扯不清,老身實在懶得見她!”

王琦聞言有些詫異,心道:伯母自來便是和善之人,還從未見她這般直接又濃烈地厭惡過誰,自家那個大閨女倒是好本事。

說起安順郡王,王琦不得不謹慎,思索片刻後,才對著王布政,小心問道:“伯父,紹興知府已經將於繼榮下了大獄,此番京察,王家勢必要得罪了韓首輔,安順郡王深得聖心,聖上又與韓首輔素來不和,您看……?”

不等王琦說完,王布政便擺手打斷道:“王氏與韓氏之爭,不過是各憑本事罷了,老夫絕不會為了私利,不顧祖宗氣節,去投效一個外族皇子。”

王琦聞言心中了然,迅速決斷道:“既然如此,那侄兒便派人將長女送回淮安祖籍吧,再請兩個女先生教教她禮儀規矩,等學好後,在淮安老家為她尋一門妥善的親事,便算是全了父子之情。”

王布政點頭,只道:“你自己決定就好。”

王老太太同樣並未多言,只暗自感嘆:這世道,一個女人就算是有再多的本事,也只不過是在後宅裏擺弄擺弄罷了,真要觸碰了家族利益,生死自由便全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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