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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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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頭午的長慶行宮,朱樓紫殿、廣闊草場、客帳席位……盡數被籠罩在蜜糖色陽光之下。

秋初時節的日頭算不得毒辣,鋪灑在事物身上,溫吞粘軟,使得一切看起來明媚中夾雜著慵懶。

光絲試探著穿過珠簾,向席間遞送進三成秋色,卻驅不走權貴間無形的陰霾。

宋辭任她們非議了那麽久,早已經聽膩,受夠!隱忍地攥緊了袖中的拳頭。

依照往常,這些貴婦貴女們會編排,她宋辭也不是沒長嘴!定是要據理力爭,為自己分說個清楚明白!

可今時不同往日,憑她性子再韌再強,總不能當著公主的面撕破臉皮大戰四方。

何況,雙拳難敵四手,真要是爭辯起來,眼前這群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沒人會向著她,搞不好還會節外生枝,將事態推向另一個頂端……

怎麽辦呢?

細細的青色血管浮現在太陽穴之下,隔著纖薄白皙的皮膚,似乎快要呼之欲出。

正在這時,上首端坐在次位的蕭謙雲冷冷開口。

“宋小姐是我帶來的賓客,諸位將她數落的如此不堪,還說什麽被卑鄙的手段蒙蔽。”

“意思,難道是我認人不清,蠱惑殿下?”

她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麽情緒,語氣更是半點遷怒全無。

可這種話越是清寡,就越是會造成威壓。

幾個站位靠前的貴女彼此交換視線,怯怯埋下臉,很明顯是想躲避開風頭。

蕭謙雲身為公爺府嫡長女,出閣後嫁與朝中新貴,弟弟乃西丘的攝政王……

此般人物,假使放到宮城裏,主子娘娘們那也是要給幾分薄面的,她們未及人家尊崇,怎敢輕易得罪?

場面霎時間肅靜下來,宋辭找準機會,說出了醞釀已久的話:“蕭大小姐,婚約一事不是侯府的錯,亦不是我的錯,只是中間出現了點岔子。我沒有故意毀壞旁人姻親,更沒想著攀附權貴……”

她自然不能當著眾人的面提陸行川的不是,更不能說恒寧侯處事草率。

她們這些人啊,一能傳成十,十再添油加醋,能曲解出一百種意思!

身為無權無勢沒有靠山的平民,宋辭不敢得罪侯府。但要是將錯都攬在自己身上呢?她又不認,不想往自己身上潑這盆臟水。

思來想去,只能用一句輕描淡寫的“誤會”試圖收場。

原以為蕭謙雲會繼續追問下去,叫她講明原委,再細細評判,甚至宋辭都已經在心中列出稿子,正欲開口……

不成想那雍容的女子只點了點頭,動作又緩又淺,卻格外的定人心神。

“我知道。”

宋辭傻了……

她知道?

知道什麽?是故意這樣說替她在人前遮掩?還是她弟弟同她講起過?

“殿下,宋丫頭的遭遇,我在司府也有所耳聞。”

“宋丫頭,小川,還有承鈞,他們三個在北境便交情匪淺。小川和承鈞因熱心搭救,與宋丫頭結識,後面又幫她開起了食肆,常去那裏用食,一來二去聊得倒也投機。”

“後來宋家遭逢變故,宋丫頭心灰意冷,那兩個可惜她一身好廚藝,便提出讓她來京城繼續做生意。臨到了,人生地不熟,我們承鈞政務繁忙,小川便幫著籌備鋪面,來往的或許頻繁些,但也都是守禮守矩。”

“不想侯爺愛子心切,誤以為小川愛慕宋小姐,只是羞澀開口,一時情急徑直將聘子送了過去,這才鬧了個哭笑不得。”

“他二人本就沒有份外之想,相處中也從未提過什麽婚約,所以何來貪戀權貴?又何來故意毀壞姻親呢?”

懷寧公主邊聽,邊心不在焉地點頭,不知在琢磨些什麽。

蕭謙雲解釋完上述那些,語句頓了頓,瞥向下方那黃衣少女,暗有所指道:“說來也蹊蹺,既是自幼的婚約,為什麽二十幾年間鮮少有人提起?平日裏司空府也不大與陸家來往。”

“反倒是陸家傳出婚約了,蔣小姐急了,單刀直入地殺到人家姑娘面前?”

“試問,若如此在意婚約,性子又如此火爆坦直……早幹嘛去了?”

黃衣少女被堵的一言不發,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偏還不敢還嘴。

分明是整個京中都口徑一致的軼聞,叫蕭謙雲這麽一說,黑白即刻顛倒。落於下風的宋辭搖身一變,純良無害,置身事外……最後惹得司空府小姐一身不是。

平日稱姐道妹的官家貴女,此刻貝齒咬緊唇瓣,看了看宋辭,終隱忍下來,沒有繼續爭辯。

一是不敢,二是詞窮。

蕭謙雲的觀點屬實犀利,一下子就將司空府架到了湍急之地。

黃衣少女順她的指引細想下去,憋悶著胸間一口氣,翻了個白眼。

這司空府被罵也是活該!

誰好人給自家女兒定下婚約,從小到大二十年間跟未來親家毫無維系?擺明了就是不得心,要麽便是騎驢找馬,拖著這家找下家。

女子撇了撇嘴,輕聲低哼:“說的也對!既然沒看上人家,何故人家定親了又不依不饒?真是奇怪得很!”

身旁另一年輕的貴婦人聽聞,低低接了句:“你也別枉信了蕭家的揣度,那司空府乃是二皇子的心腹重臣。日前攝政王與二殿下鬧翻,你想想,蕭蔣兩家又能有什麽好言相對?”

“嘶,不對啊!”黃衣女子腦筋一轉,瞬間搭上了另一根弦:“陸家嫡長子是攝政王的親信,這蔣家將女兒嫁到陸府,那豈不是成心……”

頃刻間,兩位女子驚恐噤聲,眼睛不由得瞪大,像是意識到了什麽。

周遭一圈的空氣隨之冰冷下來,連帶順耳朵聽見此話的幾人也都紛紛屏住呼吸。

初聽聞陸行川、宋辭、蔣家小姐……原以為一系列是趣聞。

後來發展到了侯府、司空府、宋辭,成了權貴間的地位鞏固,與平民的不自量力。

誰成想經今日這麽一分析,居然是以攝政王為首的帝權黨,與二皇子黨之間的政鬥。

朝堂上的風雲詭譎,是令這群玩轉心機的權貴們都談及色變的程度。

上首的懷寧公主看出局面的僵持,身為宴會的主人,只好站出來圓場:“好端端的孟秋,最適宜策馬揚鞭。既然已經來了行宮,斷不能枉費這大好光景。”

“行了,問了安過了禮,該玩樂的各自回席玩樂去吧,想留下的便落座,大家夥有的沒的聊幾句,過會咱們下場打球去!”

說時,話音未落,身後的下人擡手掀起珠簾,恭敬中透著膽怯,迎進一個高挑健朗的身影。

眾人回過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優越的五官,但隨著那狐貍眼眸的審視,後背不禁湧上一股惡寒。

“承鈞怎麽來了?你不是……在跟姐夫下棋嗎?”懷寧公主見他出現在這裏,很是意外,停住了手中搖扇的動作,不著痕跡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蕭謙雲身旁的宋辭。

蕭讓塵踏入席帳,見四下還算平靜,那小家夥也跟個機靈豆兒似的,站在姐姐身邊,撲扇撲扇的大眼睛朝他看過來,裏面透著靈動與鮮活。

他暗松了口氣。

看樣子是沒被欺負狠了,還有興致在這看熱鬧。

他一腔護崽子的怒火暫且壓下許多,欲蓋彌彰地抻著勁兒,走到席間落座:“駙馬爺話裏話外提到殿下,那關切令臣想起了家中的姐夫。”

“此番,是長姐產後初次外出,我總得照看好,回去才不會落得埋怨。”

懷寧公主心中暗笑:這小子,還擺什麽駙馬什麽姐姐姐夫……你進門第一眼看的是誰,我還不清楚?

但她這個表姐心裏還是疼他的,沒拆他的臺,接下話茬笑開了:“哈,那這麽說我還真得好好謝謝雲兒。若不是她的面子大,我這宴席上又怎能請來你這個大忙人呢?”

蕭讓塵裝作若無其事,依次掃過場上的人:“方才,在聊什麽?”

有了方才“參悟真相”的前提,誰還敢在他面前多嘴,去做這個出頭鳥?

貴婦貴女們不敢,蕭謙雲不屑。

唯有懷寧公主,饒有興致道:“在談論前些日子,宋小姐和恒寧侯府婚約的事呢。”

“承鈞是如何看待的?”

愛看熱鬧是人的天性,也是本能。只是大家將蕭讓塵視若猛獸,誰也不想無端找死。

整個席間,只有金尊玉貴的皇室公主,不懼他這個攝政王的淫威。

此話問出,探究的目光鬼鬼祟祟地聚集過來。

要說能在八卦中感到不自在的,無非是宋辭這個當事人,以及被委派保護宋辭的使者,蕭謙雲。

縱然是自家弟弟,但她清楚他的脾氣秉性。

他對宋辭或是感激報答,或是愛慕……無論哪般,總歸是善意的。

現下那丫頭在眼皮子底下遭人排擠,蕭謙雲有些擔心弟弟會不滿自己,嫌她辦事不力。

所幸蕭讓塵並沒有發作,更多則像是沒有放在心上,手指漫不經心敲著扶手,隨口道:“有什麽好聊的,不過是恒寧侯府那一家子,自作多情搞出的名堂罷了。”

宋辭震驚。

大膽!太大膽了!

能毫不避諱地說人家自作多情……還得是他!

雖然聽他這樣說,宋辭心裏隱隱不安。她覺得自己也該有點責任,一是明知道陸行川對自己的心意,還跟他繼續往來,二是優柔寡斷,拒絕的不夠徹底,這才給了侯府機會。

可在這麽多人面前,她又哪兒敢說呀!

公開質疑攝政王斬釘截鐵的結論!就算蕭讓塵不拿她是問……她自己也覺得太拎不清。

懷寧公主眼珠一轉,似是隨口,也似是另有用意:“除了行川,承鈞你,也和宋小姐有交情?”

她咬緊了“也”這個字眼,蕭讓塵知道她想問什麽,手上動作止住,直視她,語氣不重,一字一句:“宋辭是‘我’的朋友,至於小川?常跟在我身邊,常遵我的授意,例行公事而已。”

“其實他們,不熟。”他也學著懷寧公主,刻意咬重字眼。

前一句強調似的“我的朋友”,後一句“他們不熟”……這下徹底讓眾人心裏炸開了鍋。

暫且不說他攝政王的朋友好不好做,單是陸行川與宋辭不熟,便徹底顛覆了她們所有的認知。

過去口口聲聲傳著的“她不堪”,“她高攀”,繪聲繪色描述一個女子是如何獻媚討好權貴,最後慘遭拋棄……這幾乎成了絕大部分人最過癮的樂趣。

突然有一天被告知,人家根本就和陸行川沒關系。

於是乎所有隔岸觀火,咬牙切齒,大快人心,都變成了笑話。

黃衣少女頭一暈,恨死了自己方才那瞎出頭的做派。

懷寧公主也顯得有些意料之外:“所以,像行川、雲兒他們,都是通你搭橋認識了宋小姐?”

“不。”蕭承鈞可不是陸行川,他始終不忘在人群中避嫌:“小川和阿誠是經過我認識的她,長姐不是。”

蕭謙雲與弟弟一唱一和,很自然接過話頭:“前陣子京中時興起各式吃食,我的貼身侍女見我食欲不振,特買來討我歡欣。我見她有心,用了一些,意外覺得很合胃口。”

“後續請宋小姐來府做客,相互慢慢熟稔,誰知言談之中發現,她竟早在北境便認識了承鈞!你說這天底下的事該有多巧!”

“恰好今日得空出門,想著她風寒多日,久久纏綿病榻,我懂得那種苦,聽她好些了便趕緊拉她出來透透氣。”

說著,蕭謙雲轉過頭:“是不是還沒打過馬球?”

宋辭看著表姐弟三人將一臺戲演得提溜轉,不敢多說,只顧乖覺點頭。

蕭謙雲笑了:“那正好,承鈞,你教教她。”

“我?”蕭讓塵反問。

他從頭到腳都看不出情緒,但聽話音,好像是不太樂意。

蕭謙雲眉頭微蹙:“要不是我身子不輕便,我早親自教她了。”

“除了我,除了殿下,這裏有一個算一個,我還能理直氣壯的指使誰?”

“你馬術精絕,又是男子,能護著些不讓她摔傷。而且你們早便相識,彼此也算熟悉,有什麽不能教的?”

見他不說話,蕭謙雲故意道:“我這個姐姐如今支不動你了?”

蕭讓塵輕嘆,站起身,從墻上解下一根鞭子,遞給她:“去更衣吧,我在馬場等你。”

宋辭點點頭:“好。”

隨後,她被引領著去後方大帳更換馬術服,蕭讓塵則背著手,轉身離開,前往跑馬場。

過路之際,行進帶風。

不知哪個貴女低喃了一句:“救命,我怎麽看到攝政王殿下,好像在笑啊?”

“不可能!”

“你眼睛花了吧?”身旁幾人紛紛擺手。

另一個更是直接:“你瘋了吧”

“要不要打賭?”

“若我料錯了,我爹從姑蘇帶回來那批上好的料子,歸你。”

“我若猜對了,你那新打的一套頭面,歸我!”

“敢不敢賭?”

“有何不敢?賭什麽?”

“就賭,攝政王到底……是不是動了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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