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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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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想把我的攤位並入家中也不是全無可能,除非,父親願意將自己做工所賺一道並入進來,每月按總數給我分成。”

宋朗山聽得濃眉一皺:“憑什麽?”

“對啊。”宋辭反問:“憑什麽?”

宋朗山懂她話裏的弦外之音,急得開始為自身利益做出強調和辯解:“做工乃是我一人的勞力,這些年從未有人伸手幫過半分忙,包括你,宋辭。所以你有什麽資格提出來要分我做工所賺的銀錢?”

“嗤。”宋辭不屑一哂,並隨聲音微微偏過頭,覺得可笑至極。

人啊,總是有嘴說別人,卻沒嘴說自己。

不過這樣也好,反正她吵架的伎倆向來不高明,正愁著要怎麽對付這群蠻不講理的人呢……如此,便只好以彼之道,還治彼身了。

“說的沒錯,攤位是我一人的勞力,從支起的那刻到現在,沒有人伸手幫過我的忙,包括你,還有你們。”

“所以在座的諸位有什麽資格提出來,要把我的攤位並入家中,一同享用我努力得來的成果?”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宋辭對每個人都面色不善,唯獨看向沈之宜時,視線有過那麽幾分不著痕跡的柔和。

她知道母親仍是疼愛著她的,當初為了給她撐底氣,讓她孤身在外能有一絲保障,甚至不惜拿出自己僅存的嫁妝,大半交由錢婆婆,少些留作她自己的小體己。

後面受到了錢婆婆的首肯,這筆銀子被拿去當了運轉攤位的資金。所以非要論起來,這個攤位是有著沈之宜一席之地的。

不過看大家的反應,這件事暫還是個秘密,除了經事的幾人,其餘尚不知情。

否則以宋朗山和宋賢的性子,恐怕早就借此大做文章,根本不會讓她這麽消停的為自己據理力爭。

宋辭想,既然他們不知道,那自己便只好咬死口徑。其一是為了不落下風,其二也是不想給母親找麻煩。

雖說嫁妝是私產,夫家無權挪用。宋朗山不用歸不用,也從未打過夫人嫁妝的主意……但究其根底,宋辭拒婚離家屬於和宋朗山作對,要被知道沈之宜傾盡嫁妝資助,宋朗山對她肯定沒有好臉色,到時候夫妻離心,免不了又是一番爭吵。

就連宋賢那個不孝子知道了,也會跟母親鬧翻,埋怨她偏心,有錢給妹妹卻沒錢給他湊聘禮。

思前想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宋辭才會將那些話說的籠統且一概而論。

見宋朗山咬了咬牙關,連帶臉頰太陽穴都在皮下跟著牽動,很明顯被她堵得動怒又為難,正在腦中組織反擊的措辭。

她乘勝追擊:“這還只算了勞力,沒算上成本呢。”

“東街的制度,想必諸位都有所耳聞,鋪位費,治安費,管理費,哪樣不要錢?而且還有米面油鹽,柴火炊具……這些可都是實打實花出去的銀子!”

“我琢磨著,總不會有人不出錢不出力,開始的時候一毛不拔,後面眼看賺到了錢,卻突然蹦出來,想要坐享其成吧?”

宋朗山虎著張臉,強忍被譏諷的怒意,盡可能大度平和的對宋辭說:“不就是些本金嗎,人家為你墊付,咱們還與人家便是,這筆錢家裏又不是不能給你出!”

這話說的,乍一聽倒是蠻闊氣的,細品之下,她差點氣笑了:“父親打得一手如意算盤,精明至極,女兒真是自愧不如。”

“您這招委實高明,不花費一兩本錢,也不必擔任何風險,先拿人家試水,等渾水淌過了,眼前愈發清明了,便想接手穩穩妥妥的賺銀子。”

“不過你高興的太早了,眼下不是你肯不肯出錢的事,而是看人家肯不肯放手。”

“那她還想讓我怎麽樣?”宋朗山震怒,胸腔起伏,連帶聲音都拔高了幾分:“不僅要給本金,難道還要加幾成利息嗎?”

她搖搖頭:“現在不是利息的問題,我的生意紅火好做,整個清暉鎮都知道,這代表著以後源源不斷湧進來的銀子。”

“當初在不清楚能否賺回來的情況下,人家冒著巨大的風險給我拿本金,為的可不是有朝一日被原封不動的打退回來。”

“您知道攤位是塊肥肉,人家會不知道嗎?銀子擺在前頭,誰也不是傻子。”

宋賢聳聳肩膀,說的輕描淡寫:“怕什麽!你是那攤位的主人,來往食客認的也都是你這張臉及你這個人,這便足夠了!誰會去認本金啊?只要你態度夠堅定,還怕鬥不過那老太婆嗎?”

“她若好說話,咱們就將她的本金歸還,再賞些利息,她倒也不算吃虧。可若是她強硬,不識好歹……”他臉上映出一個陰惻的笑:“她不是稀罕那攤子嗎?全讓給她便是!大不了咱們另起一個位置,照樣賺的盆滿缽滿!”

“反倒是她,一把老骨頭,要姿色沒姿色要手藝沒手藝,有哪個肯花錢去光顧?賠不死她算她能耐!”

還沒等他的話音落盡,宋辭胸口便升起一股莫名的反胃,就像是吞了蒼蠅般不適。

從前只覺得宋賢好吃懶做,無所事事,現今遇事識人,恍然發覺他本性竟如此陰險毒惡。

宋辭周身的氣壓一降再降,冷到無以覆加:“你出得起損招,我卻當不起那忘恩負義以怨報德的小人。”

“這個念頭,我勸你趁早打消,我不會那樣對錢婆婆的。”

宋賢碰了釘子,情緒立刻激動起來,擡起指尖直指她眉心:“你說你是不是傻啊!你是宋家的女兒!怎麽凡事胳膊肘都朝外拐呢?”

“呦,我現在又是宋家的女兒了呀?”宋辭氣極反笑:“我怎麽記得我當初被逐出家門,任由自生自滅了呢?”

話說至此,她轉過身面對堂上,口齒開合,擲地有聲:“既然提到了這兒,父親和大哥想算賬……好,那我就給你們算上一算。”

“東街一個攤位前前後後的成本,這是明碼標價。每日花用的食材柴火,這也是明碼標價。父親大哥想給,可以給。”

“可我露宿街頭,險些凍死餓死,中途或許還會遇到歹人……是錢婆婆收留了我,給我吃用,讓我重新擁有一個溫暖的家,這筆賬又要怎麽算呢?”

“您二位一直以精明自居,試問你們覺得一個女兒值多少錢?一個親妹妹值多少錢?一條人命,又值多少錢呢?”

宋朗山與宋賢臉色發青,一時接不出下文。

“二位不會算?還是算不出?”宋辭笑笑:“沒關系,我幫你們算。”

“當初父兄不是同意將我賣給章家嗎?想必,章家給的錢物聘禮,便是父兄心中,我所值的價格。”

“那麽便以此為基準吧,章家聘禮的銀子與物件,加上東街攤位的本金,以及我這些日子在錢婆婆家的花用……只要父兄湊齊交到錢婆婆手上,一分不少,那麽,你們便可以贖回我這個女兒。”

語畢,場上陷入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宋家父子望著堂下伶牙俐齒的宋辭,她有條不紊,又偏句句踩在道德和正理上,讓人無法反駁。

還是二姨娘率先開口,繼續和稀泥:“哎呀!小辭!你看你這是做什麽,咱們都是一家人……”

根本沒等她掛上那副假面笑顏,宋辭殺瘋了,回頭就是淩厲的一句:“誰跟你是一家人?想當初他們趕我走,你可有本著一家人的情分,替我求情?現在倒會說什麽一家人了?我告訴你,晚了!”

那時別說求情,甚至連攛掇她拒婚,服毒自盡,這些都是二姨娘和宋姝的詭計。母女二人同樣的人面獸心,宋辭恨不能立刻報官將她們抓起來,怎麽可能會給她好臉色?

“說白了,你不過是我爹的一個妾室,平時為人寬厚仁德些,關系處的好些,我可以敬著重著,尊稱一聲姨娘,將其像雙親一般奉養。”

“如若不然,我堂堂嫡女,豈是你個偏房能攀扯得起的?你也配跟我稱作是一家人?”

二姨娘瞳神一滯,先是不可置信,隨後滿是壓抑憤怒與委屈。

雖不舒坦,但宋辭說的沒錯。在這個世道,妾室看似同是高貴的主子,實則在正主面前,無非是高等些的婢子,訓也訓得,打也打得,賣也賣得。

很不巧,一家中的正主只有家翁、主母、嫡子嫡女……宋辭的地位確在她之上,哪怕是晚輩,也是她永遠不敢僭越的存在。

宋家這些年之所以一派祥和,那是因為沈之宜和原主性子柔軟,有話好好說,有活一起幹,從不與人爭強鬥狠。宋朗山又只是個木工,日子比起街坊四鄰寬裕富足,有窮困破落的門戶願意將女兒說媒保進家裏做姨娘,過過好日子。

可要說奪權爭貴的後院爭寵,那是斷斷沒有的,也全無必要,這才落得家宅安寧,營造出一種看似人人平等的假象。

今日,那股平淡安寧被驟然打破,宋辭提起了嫡庶尊卑……二姨娘這才發覺,身份,是她們母女永遠跨不過的溝壑,憑她再牙尖嘴利也無言爭辯,那些話直接哽在喉嚨裏,吐不出半個字。

宋姝見姨娘吃虧,上前護住她,擋在兩人之間,略微素凈些的衣衫在光源下顯現出流轉的暗紋,十足考究:“長姐,二姨娘再怎麽說也是你的長輩,你說話如此刻薄,不覺得失了規矩體統嗎?”

兩個年輕女子四目相視,眼神交鋒,戰火立刻一觸即發。

宋辭曾經那股火力全開,持鍵盤怒噴八方的勁頭湧上來,管她是誰,就算是一條狗從旁邊路過,那都得挨兩個大耳刮子。

“你宋姝的規矩體統若學得好,就該知道……憑你,無論低微的出身還是敗壞的品德,都沒資格支撐你在我面前講‘規矩體統’這四個字!”

宋姝前腳敗下陣來,宋賢緊跟著前赴後繼:“她們妾室和庶女沒有資格,那我有沒有資格?堂上高坐的父親母親有沒有資格?”

“退一萬步,就算家裏因求親和離家這兩件事對不住你,可父母總歸還是你的生身父母吧?”

“爹娘予你心神,予你肉身,將你帶來這個世上,並辛辛苦苦將養你近十七載!你不知感恩不懂回報也就罷了,竟反過來惡語相向!”

“怎麽?爹娘和家裏人現在是你的仇人了是嗎?生養你還生養錯了嗎?早知道這樣,當時還不如生下來一頭浸死算了!”

宋辭不怕辯論和吵架,她怕就怕這種道德綁架。明明百般苛待,到頭來一句“生你養你”,就能將所有恩怨一筆勾銷,甚至反過來欠他們千倍百倍。

雖然冤,但她認,她從來沒想過逃避。

她能說狠話,可以告訴他們自己的恨,更可以與他們沒好臉色。

唯獨,她不能真正灑脫的甩手不管。

生養了原主也好,自己也罷,哪怕說誕生和穿越不是她自己的主觀選擇……可歸根究底,她用著這具身軀,沒有他們也就沒有這具身子,這一點她無從抵賴。

嘆了口氣,她收拾好情緒,淡淡說道:“我之前同宋姝說過,不知她有沒有向你們轉達。”

“同為潑出去的水,旁人是成婚,我是被驅逐出家門,方式不同,結果相同,一樣不再是宋家的人。”

“我承認我心中有氣有怨,但我亦承認,沒有生身父母,便沒有我的今天。”

“所以我還是那句話,孤身在外沒有能力的時候,我無暇顧及旁人,畢竟我自己也是要活命的。等慢慢好起來,手裏有了寬裕錢,我會按照坊間出嫁女兒給娘家貼補的份額,取其中均等的數目,每年為家中父母奉上養老的銀錢。”

“至於盡孝,反正二位早就認為女兒是外人,兒子才是自家人,女兒早晚要離家,兒子永遠守在身邊,那麽我也不辯,我只掏我分內的銀子,其餘,便交給父親的兩個寶貝兒子吧。”

宋辭覺得自己這樣做,已經是最大程度的仁至義盡了。

說她孝順,她知道自己配不上這兩個字,不敢亂應。可要有人說她不孝,這罪名她更不能輕易背上。

憑這樣一對淡感情重錢財的父兄,前前後後鬧到這般田地,她能不計前嫌繼續付贍養費就很不錯了。

要是往後真有什麽異樣言論流出來,反正她牙一咬眼一閉,問心無愧就足矣了。

“罷了。”她美眸淺淺垂下:“鬧到如今地步,想來飯也吃不成了。不必你們下逐客令,我自己走便是。”

直至她轉身將要離去,主坐上沈默良久的沈之宜才欠起身子,略顯焦急:“小辭……等等。”

宋辭回過頭,繃緊的敵意有所松懈。

“要不,吃個飯再走吧?”還沒等話音落穩,沈之宜想到宋辭不願意留下,短暫猶豫片刻,才微紅著眼圈繼續說道:“實在不行,就讓娘再看看你,哪怕多看幾眼也好……”

她那股怒氣忽然哽住,由怒轉化為酸澀,一下子湧上鼻腔。

緩緩轉過身,眼眸中有歉意,愧疚,以及暫還無法讓母親過上好日子的不甘。

未等她的思緒抻長,身邊又傳來討厭的男聲:“嘖嘖,難怪老話說,只有狠心的兒女,沒有狠心的爹娘,憑大妹你再怎麽沒良心,爹娘卻對你始終如一。”

宋賢向宋朗山遞了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低聲清了清嗓:“小辭啊,你能懂得孝敬回報父母,這很好,可是……孝心應該體現到實處,而不是光說不做。”

“父親是想讓我當場拿銀子給你嗎?”宋辭不是傻子:“我現下勉強立足,賺的幾個錢還不夠維持生計,父親有想過我以後要怎麽辦嗎?”

“你不是剛賺了二十兩銀子嘛!整個清暉鎮誰不知道?”宋賢掐著腰,拔高語調:“那可是白花花的二十兩紋銀啊!普通人家忙活一年都未必能見到!怎麽?還不夠你吃用嗎?”

“宋辭,你私心太重了!那麽多銀子握在手裏,還裝窮不肯出錢,你有什麽資格站在這大言不慚的講道理?”

宋辭聽完,一時間楞在原地。

不是傷心難過,不是自省,也不是震驚。

她是無語……

無話可說,無言以對!

人若想講歪理呢,總會從各種方面入手,無孔不入。

宋辭頓了頓,目光垂地,譏諷地笑笑。

重新挑起視線之際,神色又恢覆清醒,一字一句道:“你們想要那二十兩銀子,我不是不能給。”

“甚至,我可以一分不留,把這二十兩全部拿出來。”

還沒等宋家父子欣喜,馬上她又接出下半句:“如果你們真的那樣做了,無異於第二次將我身無分文的趕出家門,不顧死活,置我於死地。”

“在拿那二十兩的同時,也請你們予我一紙絕離書,講清此後我與這個家沒有半點關系,與在座的各位更沒有半點關系,往後不必父女、兄妹相稱。我的榮辱不與你們牽連,你們的生死也不與我相關,怎麽樣?願不願意?”

“二十兩說多不多,說少也這不算少。但若能買來個日後清凈,我認了。”

場上大人們你看我我看你,相互交換視線,孩子們則是不明所以的睜大眼睛,迷茫左顧右看。

最終,這場爭辯以不了了之作為結尾。

有人出於貪婪,有人心疼宋辭,但不管緣由幾何,終究是沒人願意站出來做這一錘子的買賣。

宋辭離開宋家,按約定回到錢婆婆那裏,晚飯做了一桌豐盛的菜肴,兩家暢意享用……

推杯換盞的合樂中,這日過去。翌日,她又像往常一樣帶著潤弟出攤。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連幾日,攤位前都有人鬧事……

若偶然一次兩次還好,可要每天都來這麽一遭,看那架勢,任她想不往歪了猜都難。

於是她焦頭爛額回到家與錢婆婆商討,深思熟慮過後,兩人咬著牙做出了抉擇——將攤位從早食,改到了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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