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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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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副

辛西婭如今的狀況,並不比死於深海好到哪裏去。

海上的夜晚格外寒冷。

肺像是進水的破風箱,每一次呼吸都火辣辣的十分艱難,手腳冰涼,頭也很暈。

或許是感冒,又或許因為嗆了海水而罹患肺炎,但願別是後者,否則就這樣熬上幾天,上岸之後就熬成她治不起的病了。

肺部落下病根之後,倒是能獲得貴婦人夢寐以求的狀態——多說幾句話就胸悶臉紅,看起來嬌柔羸弱,我見猶憐。

可辛西婭並不是貴婦人,也不想成為交際花,如果連健康都失去,那她的人生就要和工作一樣徹底完蛋了。

當然,她更可能沒法活著上岸。

她錯誤的估計了船長的狠毒和船員們的友善程度,她如今不僅缺醫少藥,甚至連口吃的都沒有,如果月光女神號今夜還不能回歸正常航線,那她怕不是要被活活餓死在雜物間。

辛西婭吸了吸鼻子,將廢棄的帆布扯出來卷成一個簡易粗糙的睡袋,脫掉衣服,縮在裏邊。這讓她的體溫流失的慢了些,但並沒能讓她昏昏沈沈的腦子變的舒服。

她一閉上眼,就聽到了些許聲響。像是軟體動物上了岸,蠕動爬行,並碾碎了無數魚卵的黏膩聲音。

這些聲音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

辛西婭本來以為是自己耳朵進水,可晃了半天腦袋,除了讓自己更暈之外沒任何用。

她勉強撐開沈重的眼皮,才發現這聲音不是錯覺。

搭在甲板上的儲物間本就四面漏風,而此刻,那些只在正午的艷陽下才會透出光斑的縫隙外,竟然有幽冷的光在閃耀。

光圈忽明忽滅,好像在呼吸,又好像在註視著她。

是先前在深海中,那纏住過她的海怪的色彩。

她一瞬間反應過來,之前在深海裏的幻覺,是這怪物造成的。

這怪物為了讓獵物放棄抵抗,給獵物註射神經毒素,如無意外,她會死在甜夢之中,再被吸成幹屍。

辛西婭回憶起那些探入過她體內的觸須,它們很優雅的深入,並沒撕裂她的軀體,單純只是因為太過纖細了,就像蛛絲,很難想象這樣纖細的東西會有足夠的力量。

不管該稱呼門外的家夥為海神也好,海怪也罷,總之它才不會好心的放掉獵物,當時大概是因為她血液裏流淌著濃厚的止痛藥,味道不夠鮮美才暫且放過了她。

如今卻又貓捉耗子一樣追了過來。

“什麽下流東西,就知道圍著女人打轉!”

辛西婭低聲罵了一句,爬起來想要找點東西防身。

起身的時候一個踉蹌又跌坐在地,撫著胸口狠狠咳嗽起來。

環顧四周,能拿到的就只有船槳和鐵釘,但辛西婭並不會盲目樂觀的認為,那種生著柔軟觸須的怪物會怕那玩意兒。

偏偏她現在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嗓子啞的呼救也沒人聽得到。

當然,她沒打算放棄,就算難逃一死,她也不想讓試圖吃掉自己的家夥好過。

怪物的觸須飄搖著湧過來,明顯還是想直接從她鮮活的身體中吸取沒被汙染過的血液,那她至少可以將這盤菜肴打翻。

想到這一點,辛西婭立刻抓起一把釘子就刺入了自己的動脈。

刺目的紅噴濺開來。

那些從木板的縫隙探進來的纖細觸須,對地面上飛濺的血跡沒有一丁點興趣,反而湊到了她的傷口附近,似乎想要從支離破碎的傷口刺進去。

就像對待墻角的蜘蛛網一樣,辛西婭粗暴的一把將它們揮開。

她笑出了聲。

吃不到她,就去吃別人好了,反正整艘船上就沒一個好東西,一起下地獄去吧!

血液帶著體溫更迅速的流失,意識消散的前一刻,辛西婭隱約聽到一聲喟嘆,隨後靈魂就被卷入快速旋轉的漩渦。本不該出現的刺眼光線灼痛了她的眼角,她看到太陽西升東落,而她在墜落,穿過雲層和海面,墜入深淵,墜入過去。

直到被一聲巨響吵醒,辛西婭才下意識跳起來。

腳趾撞在桌腿上,她瞬間疼出了眼淚。

煤油燈的燈芯隨之跳動了一下,險些熄滅,又頑強的維持住了瘦弱的身姿。

空氣中彌散著藥材的苦味,辛西婭不可置信的瞪大了雙目。

她竟然回到了醫務室。

是怪物走了,船長又大發慈悲把她送回來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怪物發善心的可能性都比船長大,怪物還知道搞一搞臨終關懷呢,船長只想把她做成陰幹腌肉。

此刻她衣衫整齊,裹胸布仍然纏的緊實,雖然因為坐著睡著而肌肉酸疼,但明顯還是個很健康的狀態。

沒人會浪費珍貴的淡水給她洗澡,更不會有人能妙手回春把她的病治好。

正摸不著頭腦,醫務室的門被人撞開。

“辛迪!別睡……啊你醒著,那太好了,快來給我搞一下胳膊!”

維克托右邊袖子破破爛爛,血肉模糊,翻卷的皮肉中夾雜著臟兮兮的木屑。

辛西婭皺了皺眉,將滿肚子疑問吞了回去,在維克托的連聲催促中,取出鑷子放在火上消毒,心不在焉的只憑工作本能去給他清理傷口。

維克托疼的齜牙咧嘴,為了轉移註意力,就算沒人問也主動抱怨:“真是倒黴,怎麽就被大副抓包了去一起修船艙呢?船一晃貨箱就都砸下來了,還好我反應快,只是被劃破了皮肉,要是砸在頭上,你現在縫的就是我的腦殼了!”

辛西婭頭也不擡:“我不是入殮師,不負責修整遺容。”

維克托又哼哼著:“這個季節怎麽會有海嘯呢?你之前遇上過……啊疼疼疼!”

辛西婭看向自己只花了兩分鐘就縫合漂亮的傷口,滿意的吹了下劉海:“那我怎麽知道,我只比你早上船三個月。”

船醫辛迪本就是個孤僻少言的怪人,維克托沒察覺到她和平時有什麽不一樣,。

送走了維克托,辛西婭背靠在門上,眼光閃爍不定,心內驚濤駭浪。

這段對話,之前已經發生過一次,正是三天前,那場詭異的暴風雨剛剛來臨的時候。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老天會眷顧她,但她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

首先,不能暴露性別。

其次,不管誰喊她出去幫忙,她都不可能再勉強自己,只要不掉進海裏,那一連串的倒黴事就不會再發生,也不會將那只海怪引到船上來。

職業道德沒有命重要,辛西婭才不會為了救那些甚至連口飯都不給她這個病號送的家夥,再一次身陷險境。

結果剛離開門板,身後的門就被撞開了,帶起一陣勁風,辛西婭如果再多靠那麽兩秒整個人都會被一起撞飛。

“都說過要先敲門了!”

沒人回答,只有一座行走的筋肉山沖了進來。

見來人正是重生前將她撞下海的比爾,辛西婭只翻了個白眼。

這人有著遠超其他人的力氣,但腦子不靈光,讓人懷疑頭殼裏也長滿了肌肉。

跟弱智較勁也沒用。

就見比爾直接繞過了她,將一個濕淋淋的人放在了她的床鋪上,才回頭含混不清道:“救……救救大,大副。”

辛西婭遲疑的看向床上的男人。

她記得,在被卷入這片未知海域的第一夜,大副就死了,就是在指揮修補船艙破洞時,被倒塌的貨箱砸爛了頭,當即就斷了氣。

船長還叫辛西婭過去,讓她修補大副那支離破碎的腦袋。

辛西婭當時氣得跳腳。

“都說過了,我是醫生,不是入殮師!而且船員罹難不是都要海葬?再過幾個小時就要丟下海的屍體,現在修補到底有什麽意義?”

現在想來,老船長氣急敗壞想把她弄死,大概也是想報一箭之仇,畢竟在船上當眾挑戰他權威的人並不多。

現如今,男人滿頭滿臉都糊著鮮血,但至少沒有疑似腦漿的液體流出來,胸膛也在微弱而規律的起伏。

這一次,大副活了下來。

雖然情況還是不容樂觀。

手上的事手腳好說,傷口惡化還能截肢保命,但腦袋不一樣,如果真的發炎流膿引起高燒,就是死路一條。

當對於這個唯一沒機會對她落井下石的人,辛西婭還是能拿出點耐心的。

清創止血包紮這一套流程下來,花了不少時間。

辛西婭很喜歡處理傷口,這種精細活兒總是能讓她全神貫註,徹底縫合之後更是有一種如釋重負的爽快感。

伸了個懶腰,她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今夜的天氣似乎沒有重生前的今日那麽糟糕,雖然也有風浪,但整體還算平穩,她才不至於被顛簸的將針插進大副的腦子裏。

只可惜,就算平穩了,她也沒法睡個好覺,畢竟醫務室也是她的住處,唯一的床被大副占了,辛西婭只能縮在稍微動彈就會嘎吱嘎吱響的椅子上。

這往日讓人心煩的聲音,如今卻讓辛西婭十分安心。

只要能活下去就行,她沒別的要求。

就在這時,餘光裏突然有東西動了下,像是柔軟的肉蟲在大副的衣服下蠕動。

辛西婭嚇了一跳,用鑷子挑起大副的衣服。

理智上,那應該就是海蛇一類的東西,但大副又沒掉進海裏,而且他都在這躺了兩個小時,任憑是什麽魚都該死透了。

先前那海怪柔軟又富有韌性的觸須閃過她的腦海,辛西婭動作一頓,隨即搖了搖頭。

不,不可能是那玩意,它可太大了,而且如今月光女神號剛剛偏離航線,離上回遇到它的位置遠著呢。

果然,衣服掀開之後,辛西婭只看到了粗糙的,帶著傷疤和厚繭的手指。

所以先前那扭動的東西,是大副的手指嗎?

似乎是為了回應辛西婭的疑惑,大副突然咳嗽起來,身體激烈的痙攣抽搐,活像一條被拋上岸的魚。

男人臉上的五官糾結做一團,痛苦的□□著,辛西婭立刻去掏了最強勁的止痛藥過來要餵給他。

不管後續該如何治療,至少現在得讓他平穩下來,不能讓他活活痛死。

咬開藥瓶的木塞之後,就見大副抽搐的更厲害了。

辛西婭覺著只憑自己的力氣根本壓制不住他,一咬牙直接跳上床跨坐在他身上,用體重勉強控制住他。

而就在將藥灌進去的瞬間,大副突然不動了。

他陡然睜開眼,凝視著辛西婭……手裏的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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