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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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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寒

自趙藏峋有記憶起,父母便時時刻刻同他講,趙家祖上犯過滔天罪孽,自此受神佛詛咒似的,代代子嗣單薄,到他這代,母親接連兩次流產,只有他活下來。

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一舉一動都將代表趙家的未來,他在任何的事情上都不敢有過度的逾距,在感情上也是。

猶記第一次見宋喃卿,他隨父母來崇南宋家拜訪,中途去洗手間,回來時繞錯了路,他走到庭院中。

忽然有東西掉落,正巧砸中他的後腦,他垂眼看去,是一支畫筆。再然後,有聲從二樓小陽臺傳來,帶著歉意道:“不好意思啊!”

他將筆撿起,好奇地掀起眸眺去,就看宋喃卿半身趴在大理石護欄。

她穿一身白色棉麻連衣裙,長發側紮成麻花辮,她面露歉意朝他微笑,眉眼彎彎,滿園春意在他眼中黯然失色。那一眼,那一年,他心裏就住進了她。

最開始,宋喃卿並不討厭趙藏峋,甚至依賴他。

他轉學進她在的中學,雖然她在初中部,他在高中,但他們會一起上下學,中午飯都是相約一起在食堂吃的。

他們兩個人形影不離,兩家長輩就開始點鴛鴦譜,當著兩小孩的面開玩笑要訂親。趙藏峋還未表態,宋喃卿率先表露不滿:“我就當藏峋是哥哥,你們大人就別亂點鴛鴦譜了。”

趙藏峋如鯁在喉,沈默不語。

他不甘心,飯後,他告訴她自己的心意,但一點都不意外地被拒絕,甚至從那時起,宋喃卿開始疏遠,直至厭惡。

後來出國留學的幾年,趙藏峋都在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他是不是不該有妄念,他就不該說出自己的喜歡,逾過他和她之間的距離。那幾年趙藏峋見宋喃卿都是小心翼翼的,但他喜歡不減,即便她從不給他一個笑顏。

可明明。

她曾經對他也很好的。

真是他錯了。

貪欲太重,要的太多。

**

趙藏峋畢業後來到崇南,幫父親管理分公司。

那一次,跨年,距宋喃卿不見寂杭將近一年,兩人應長輩的話,結伴在崇江邊散步,令趙藏峋意外的是,宋喃卿沒有拒絕。但更令他詫異的是,她的變化。

她像雕敗的樹,在風中,竟有蕭瑟之感,郁郁寡歡。

他擔心,卻又怕多說討她厭煩,便一路默默地陪著。

直到他們過街中心,對面有塊廣告屏,是寂杭的後援會特意安排的一次應援,新年祝他平安健康。宋喃卿怔楞地站在原地,切換了綠燈,她也不曾挪動半步,望著望著,一滴淚又掉落。

她這樣很久了。

感覺身體被掏空似的,很多時候,她會莫名其妙地掉眼淚,心情越來越壓抑。

“藏峋哥,我去年在愛丁堡遇到一個很喜歡的人。”

這一句話如碎石擲入陂塘,卻在趙藏峋的內心深處掀起一陣海嘯,翻湧的浪潮霎時將他吞沒,恍然間,他有點不知所措。苦澀的感覺似吞了蛇膽,麻痹每一寸血脈。

“喜歡一個人怎麽這麽苦啊。”

“對不起,我也對不起你。”

宋喃卿低聲抽泣了一下,或許只有感同身受了,她才懂趙藏峋這麽多年沒有回應的喜歡。

她一掉眼淚,他心疼,後難自禁地將她擁入自己的懷中。車聲啁哳,他明明也很難受,卻仍溫聲地安撫她:“喃卿,喜歡誰是你的自由,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我喜歡你,也是我自願的。

所以,苦也是我該受的。

**

回歸演唱會後的隆冬,崇南罕見地降一場大雪。

宋喃卿先是感冒,緊接著就開始發燒,嚴重時昏迷囈語。她父母找尋了中西醫,都沒能徹底地讓她好起來。她成了瀕死的人,靠難聞至苦的藥吊著命。

她身體愈發消瘦,面色蒼白。

偶爾天氣好,她獨自坐二樓窗臺吊椅曬太陽。

聽腳步聲,她猜是趙藏峋。

自她生病,臨近畢業的她都不得不推遲一年,在家休養,除父母外,趙藏峋成了來看望她最多的人。

暖陽落在她面頰,她微微瞇著眼,聲音同她人一樣,軟綿無力,開著玩笑地說:“藏峋哥,我這樣,是不是快死了。”

“別瞎胡說了,你會好好的。”趙藏峋內心陣陣抽痛,眸子裏盡是心疼。他緩步走到她身邊,拉了一條椅子坐她身邊,才發現角落裏置放著畫架,畫板上描摹另一個人的輪廓。

他眼中閃過落寞,澀然地說:“要是真忘不掉,我想辦法讓他來見你吧。”

宋喃卿唇邊扯一抹苦笑:“那我不就是說話不算話了。”

“你又不是不了解我。”宋喃卿悵然地嘆了聲,“我只是在想,我那年許的生日願望實現了吧。”

宋喃卿這人,說到做到,趙藏峋很清楚。

她只是在想,初見時她笑他同佛祖有緣,後來她為他許願,好似在同神佛做交易,以她的氣運渡他越來越好,歲月無憂。

宋喃卿這一病,就是兩三年。

她不知這兩三年裏,趙藏峋給全國各地靈驗的寺廟捐贈香火,從未停過。

她病得最重的那一次,趙藏峋贈崇南靈安寺一尊佛像。大佛落成,必經開光。

瑞霭低垂,梵音裊裊,信眾雲集。趙藏峋同眾生一樣,雙手合十,虔誠叩拜。

父輩常說,趙家祖上犯錯,受神佛詛咒。

今日,他長跪蓮座前,不為濯凈滿身罪孽,只求神佛顯靈。

願以餘壽做供,渡他所愛一生無災無難無病無哀。

他此生從未求過什麽,甚至都不求她愛他,僅此一次,只要佛祖顯靈,佑她安好。

隆冬天,風雪夜。

趙藏峋將紅繩系她腕骨,而他病一場,冷空氣侵肺,留下難以醫治的舊疾。

這一次,宋喃卿真不回頭,向前走了。

她隨趙藏峋去了永不落雪的粵城,轉身走入春夏。

再逢愛丁堡,宋喃卿同寂杭道了謝,就要牽著小乖的手,和趙藏峋離開。小姑娘拽拽她的外套,指著桌上放著的chocolate waffle,“媽媽,叔叔請客的,我專門留給你。”

宋喃卿回身望了眼,視線落在熟悉的甜品。

她風輕雲淡地笑笑:“媽媽早不喜歡吃那個了。”

……

熟悉的城,熟悉的雪夜。

寂杭隔著窗,望他們一家三口漸行漸遠。

宋喃卿,真向前走了。

而他,三十幾歲了,還困在愛丁堡的深冬。

/大概失約在雪季·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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