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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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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腐

裴遠愈坐在大理寺少卿廳堂的書案旁,看著上頭增添的物件,紅潤的薄唇一彎。

玫瑰紫釉長方花盆裏兩朵牡丹花——魏紫,顯赫、肆意地開著。花盆邊上,放置著精美的茶罐,茶罐邊靜靜地躺著四封用女子專用信箋所寫的書信。這與他莊嚴肅穆的廳堂極不相襯。

裴遠愈想都不想,便知道是誰的傑作。能讓亭長(1)放入大理寺,又能讓他的護衛在他不在時進入的人只有一個——崔逢月。

他慢悠悠地拿起茶匙舀了些茶葉放入茶盞,沏了杯清茶。半炷香後,拿起茶盞放入他高挺的鼻梁下嗅了嗅,劍眉舒展,是他最中意的陽羨茶。

這娘子已經忍了快一月未與他見面了。

大理寺卿職位空缺已久,一月前,皇帝要擢升他為大理寺卿,被他婉拒。

裴遠愈任大理寺少卿三年之久,所辦大案無數,依照尚書吏部每年的考績,可擢升為大理寺卿。

整個大魏都知道,他是養在太後膝下河東節度使裴九洲之子,這樣的升遷怕是有人要不服。

他當即請旨,告假一月,參加今年春試,若中三甲,便應了大理寺卿之職。

其實,告假一月為的是給他正在審得十分膠著的元豐貪腐案一個緩沖。隨著他的告假,各路牛鬼蛇神魑魅魍魎又都活泛了起來,給暗中調查大開方便之門,案子進展迅速。

昨日春試結束,今日他第一天當值,仍舊先讓大理寺正張繼去審,是該好好歷練歷練。

拿起第一封信箋:“遠愈哥哥,已七日了,不敢去瞧你,恐擾了你讀書的清凈,但我昨日往大寧坊裴宅外墻轉了一圈,心中亦是歡喜。”

又一封: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這都二十一秋了罷,阿耶今日新得上等陽羨茶,贈予遠愈哥哥。

第三封:又是一個七日!日日思君不見君!昨日皇後姨母將名貴的魏紫賜予我,我道要轉贈遠愈哥哥,她笑笑不語。以花寓事,遠愈哥哥定能高中,將緋色官服變為紫色。但我還是更喜遠愈哥哥著緋色,配著獅紋白玉帶,分外合身,襯出寬肩細腰。

裴遠愈輕哂,這娘子,毫不掩飾對他好顏色的鐘愛。

最後一封:遠愈哥哥,今日策試,願金榜題名!我明日下學便來大理寺尋你!

拿著茶盞,擡頭看了看刻漏,估摸著崔逢月還得一陣子才到。

這時,張繼垂頭喪氣走進他的廳堂。裴遠愈也不正眼瞧他,只顧起身將那盆魏紫挪到了裏間。侍衛是個死腦筋,崔逢月送他的東西怎麽大咧咧地擺著與他人分享。

擺弄完花,他才道:“怎麽,還沒審出來?”

張繼沮喪地點點頭。他任大理寺正六年,大案小案也歷經無數,這案子一月前裴遠愈親自交給他,是器重提攜之意,不料至今他卻毫無建樹。

“該用的刑也用了,他終究沒有開口。”

“你也不看看元豐的出身,早年以武舉高第入仕從軍,鐵血之人,用刑有何用!殺人攻心,終究還是沒有學會。”聲音低沈,語調緩和,並沒有什麽情緒。

裴遠愈剛任大理寺少卿之時,張繼頗為不屑。太後曾執掌朝政多年,裴遠愈是大魏金尊玉貴之人,聖人見了他都禮遇有加,定是靠了裙帶關系。

那日初見他,身著紅色綾羅廣袖長袍,領口紋著淺色大團花,兩臂及袖口處是彩/金小團花紋,五官如雕刻一般,如墨的長發束在身後,簡直就是一個風流倜儻的郎君,哪裏能抓人斷案。

張繼很快被打臉了。

一到審案,裴遠愈好似變了一個人。他深邃漆黑的雙眸中若隱若現的幽蘭,冷冷掃向受審之人,讓人膽戰心驚。說話不急不緩,但句句要害,字字攻心,但凡有官員結黨營私貪腐舞弊都逃不過他的眼。如今大魏朝堂上,哪個官員不怕裴少卿的一句“臣有要事啟奏”。

更讓張繼佩服的是,他功夫著實了得。有日追捕嫌犯,對方武藝高強,張繼不能一招制敵反倒差點被敵所制,好在裴遠愈將射向張繼的冷箭用刀擋開,最後又把嫌犯親自抓獲。這時,張繼才恍然大悟,終究是武將之後。

至此,張繼對裴遠愈佩服得五體投地,忠心耿耿。

“屬下請裴少卿指教!”

“錢致遠,事情可曾辦妥了?”

一名帶刀侍衛從門外進入:“稟少卿,卑職已經辦妥了。人如今在大理寺看守著。”

“將人親自看好了,沒有我的允準,誰也不能與他們見面。走吧,大理寺正,與本官一同會會元豐。”

二人一路來到詔獄。詔獄內滿是刺鼻難聞的氣味,裴遠愈毫不在意,只是心中盤算,崔逢月對氣味敏感,一會兒得沐浴之後再見她,不然她要一臉嫌棄。

刑房之內,拉肢架上的元豐被關押已經將近兩月,加上這些日子受了刑,衣冠不整,胡子拉碴,身上汗汙血漬汙臭不堪。

他聽得動靜,吃力緩緩睜開雙眼,看清來人之後,眼皮又無精打采地耷了下去,嗤笑一聲:“原來大名鼎鼎的裴少卿也只是會使刑訊逼供的手段而已!”隨即,一口唾沫啐到了地上。

惱怒的張繼要上前教訓元豐,被裴遠愈揮手制止。

裴遠愈端站著,一言不發地盯著元豐,獄卒恭敬地將圈椅端了上來,他不急不躁地坐下緩緩開口:“元相,別急,入了詔獄,又不想張口,吃點苦頭實屬應當,這怕是誰也躲不過的。”

元豐哼了一聲:“大理寺以貪腐讓本官下了詔獄,可這些天過去了,裴少卿起獲贓物了嗎?”

裴遠愈也不擡眼看他,低頭整了整交領長袍的前襟:“貪腐咱不著急,如今想讓你看看這個。”伸手指了指剛才交給張繼的案卷。

“張丞,元相剛吃過你的苦頭,親自看卷宗有些吃力,不如這回你將功贖罪,給元相念念。”

“吏部尚書啟奏聖人:元相恐百官上奏揭露他私攬大權,結黨營私,下令六部有事論奏,先告於部門長官,由各長官稟呈宰相,然後再奏報聖人。這是堵塞言路!”

元豐冷冷道:“汙蔑!”

“接著讀。”

“洪州刺史啟奏聖人:元相於洪州買官賣官,所得皆中飽私囊。”

還未等元豐開口,裴遠愈便道:“元相,要本官去洪州查查麽?”

元豐擡起頭,略帶著一些輕蔑的看著裴遠愈:“咳咳咳……去查吧,沒有贓物,說破天也無濟於事。”

裴遠愈仍舊一動不動坐在圈椅上,目光如炬與他對視片刻,輕笑一聲:“既是元相對本官下屬查證的事不認同,那本官與你聊聊家常,看看元相是否感興趣?”

元豐有些意外,不知道裴遠愈打的什麽主意,難道是宮中有了旨意,要讓裴遠愈放他一馬?

他頓時來了精神:“本相與你年歲相差甚遠,兩家又非世交。官場上,少卿福澤深厚,家世顯赫,無需本官提攜。而少卿行刑獄之事,眼裏揉不得沙子,我著實猜不透少卿能與我有何家常可聊?”

“元相莫急。本官得知,你自八年前便有逛平康坊天香樓的喜好,我思前想後,應該是元相入京後,受到京城儒雅之風的熏陶,才有了這樣的嗜好。”

“我當少卿能說出點什麽驚天動地之事!官場上應酬之事,稀疏平常,怕是少卿太過潔身自好,才如此大驚小怪罷!”

“哦?”裴遠愈身子往圈椅後靠了靠:“據我所知,元相的妻子是個剛烈之人,家教甚嚴,前年聖人要賜你美妾,她大鬧了宮中一回,元相選了這樣瓜田李下的地方應酬,不怕家中夫人上門砸場子,同僚們面子上都下不來麽?”

元豐有些緊張起來:“本相是體恤下情,投其所好罷了。”

“元相什麽人物,地位顯赫還要投其所好,說出來怕是沒人能信。既然不願如實說,那本官替你說。八年前,你夫人又產下一女,但家中侍妾皆無所出。從那時起,元相就有了逛平康坊天香樓的喜好。本官原以為元相是為了紓解心中不快,但轉念一想,行伍出身,自家夫人那點瑣事怎能讓元相郁結!本官上月告假,派侍衛在天香樓一帶暗訪。發現天香樓後門所對宅院,有一婦人一日出門好幾次,眼巴巴地盯著天香樓後門!”

這番話就像在元豐的心窩猛地搗了一拳!他臉色逐漸發白,直楞楞地看裴遠愈。裴遠愈迎著他的目光,並不急著說話。

只見元豐臉上頓時青筋暴起:“裴遠愈,你好手段!他們如今在哪?”

“元相安心,在我大理寺內。”

元豐長籲一口氣後道:“裴少卿,本官為相十二年,如今栽在你手上,無話可說。當年太後掌權,少卿金貴,本有更好的出路,不料卻獨獨鐘情於刑獄之事,太後執拗不過,只好允準。也難怪,少卿自幼心思縝密,事事觀察入微,確實是當吃這碗飯的人。既是少卿都能將人帶來,想必已是勝券在握,貪腐我認,但求少卿保住他們性命。”

裴遠愈淡淡地道:“元相,定你貪腐,並非難事,但除你之外,還有誰參與其中了?”

元豐正想說點什麽,貼身侍衛吳峰急急來報:“程大元帥攜聖人詔令立即召見裴少卿!”

只見元豐神色大變,失魂落魄喃喃道:“晚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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