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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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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回(下)

【會書軒父子論政】

蔣銘笑了一笑,轉話題道:“父親從京裏回來時都說什麽了?”允中:“也沒說什麽,就說和王爺推了親事,面上不是很高興,我也沒敢多問。”

蔣銘默然。允中又道:“說真的,我也覺著意外,這事不容易,可見他老人家還是疼你。”

蔣銘一笑,話語中略帶苦澀:“我也想過,這麽大事能答應,還是因為大哥不在了,父親心上親情為重,把功名利祿看淡了些,擱在往日,何嘗這樣寬容?非壓著我成親不可!就是你和蘿月的事,也不能這樣順利。”

允中默然:“哥說的是。”少刻又道:“也是二哥行事穩妥周到,父親放心,才會如此。”

當晚蔣銘就在這屋歇了。次日天色微明,李勁已在外面候著,兩個往鄉下而來。一路疾馳,先到了老宅。

李媽媽迎了出來,滿面是笑:“老爺才剛去看虞先生,才走不多一會兒。先生病厲害那幾日,都在這裏住著,這幾天天暖了,非要搬回去,昨天才去了。老爺說你要回來,打算下午回家去呢。不想你們竟到了。”

說起桂枝的事,感謝蔣銘不盡:“多謝哥兒照顧,給李勁成了家,哥兒對他這麽好,我也覺著無以回報了!”

蔣銘笑道:“媽媽什麽時候搬去京城,住些日子,要不,就這次跟上我們走吧,讓李勁和他媳婦好好孝順您老人家。”

李媽媽樂的合不攏嘴:“我不去,我在這裏住慣了,都挺好的。他們好好的就行了,還得請哥兒多多照護他們。”

吃過了飯,帶上奠酒香燭紙馬等物,和李勁一塊兒去上墳。正當早春時節,陽光燦爛,松柏蒼翠。之前剛掃過墓,墳上整齊幹凈。蔣銘在哥哥墓前澆奠了,燒了紙錢,拜了幾拜,默默述說了一番,灑淚一場。然後趕去村裏看虞先生。

一時到了,李勁先行進裏通報,陳安先迎出來相見了。蔣毅和虞先生都出來堂屋坐著。蔣銘恭恭敬敬拜了父親,又拜見了先生。

虞先生大病初愈,人愈發瘦削了,臉上卻有了起覆之色,忙扶蔣銘起來,說道:“昨兒來人說你要回來,我就說你父親,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快回去見個面,不想你竟追到這裏來了。”

蔣銘陪笑說:“先生這可冤枉我了,我是來看先生的,並不是追我父親來的。聽說先生身體違和,現今可都大好了吧。”

蔣毅一直在旁笑吟吟看著兒子,聽見這話哼了一聲,向虞先生道:“你看看他,做了官,嘴巴變得越來越會說了!”

先生笑了,卻不以為然:“弘之!你怎地這等說,孩子大了,如今是朝廷的命官,咱們雖是老人家,也不能這麽講他。”

笑向蔣銘道:“我都好了,這次死裏逃生,虧得你父親照顧,請醫延藥,生生把我從奈何橋頭拉了回來,我心裏有數,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說的都笑了。

先生端詳蔣銘,不由讚道:“你看承影這氣質,沈穩高華,真當得允文允武,文質彬彬,君子人也!”

蔣毅早都滿心喜悅自豪,嘴裏卻說:“先生莫過讚,恐增了他驕氣。”問兒子道:“聽說你從揚州回來的,那邊差事辦的如何了?在家能待幾天?”

蔣銘回道:“差事都辦好了,我看行程寬松,抽空回來看看,兩三日就得回去了。”

蔣毅又問:“就你和李勁回來,沒告訴別人吧?”

蔣銘:“沒。一來是因公就私,不便聲張;二來,若是這邊同僚知道了,就要請見,請還是不請,去還是不去,都不好說。揚州刺史是倪大尹的妻舅,與我所辦差事還有些瓜葛,傳說出去也要避嫌。所以便服悄悄回來,待兩天就走了。”

蔣毅頷首:“你想的對,是這個理。”虞先生聽得感喟:“銘兒顧慮的周全,比我當年可強多了!為人處世,圓滑讒佞自是要不得,卻也該隨順世情。外圓內方,處事才更長久。”

蔣毅道:“先生也不要過於謙抑。我倒覺著,青年人耿介之氣尤為可貴。歲寒方知松柏後雕,如今國家承平日久,他們這一代沒經過憂患,豈知人到難處方見節操。或是追名逐利,或是沈溺享樂,立德修身只在嘴上,竟全拋去腦後了,世風越來越往輕佻浮滑上走,長此以往,如何了得?”

看蔣銘在那裏一副恭聽模樣,便道:“你倒是說說,怎麽想的?”

蔣銘早習慣了二老談論,陪笑說:“沒怎麽想,我經歷的少,來此正是想聽先生教誨,以後做事就知道好歹,知些進退。”

虞先生笑道:“弘之,你何須這等憂心,我看他們兄弟倆就好。年輕人也該放手讓他闖蕩,莫要像我們老古板,亦步亦趨。況且他們知道的,有時比我們還多呢!那時我病得糊裏糊塗,允中正在旁邊,一番生死之談,竟讓我茅塞大開!我年輕時甚是反感佛家,以為其消極避世,經過這回,倒是大大改變了!”

蔣毅哼笑一聲:“要不是我放了手,他們就能這麽放肆了?中兒你知道,要不是我管著,怕要出家做和尚去了!這幾年我心軟了,也不願操心,一個個越來越任性,越長越倒回去了,都不聽話!”

話雖這麽說,臉上卻現出笑容,指蔣銘道:“這個更是,都是做官的人了,還總一意孤行,要不是我善後,把天也要捅破了!他是先生眼見長大的,從小就自矜自負,眼高於頂,他母親原是天下最和順恭謹的人,他這倨傲固執的性子,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像了誰了!”

虞先生看看蔣銘,又看蔣毅,笑說道:“你說像誰?他是你的兒子,還能像誰了?”說畢呵呵大笑。

蔣毅登時語塞,也看了看蔣銘,又看虞先生,一時都笑了。

接下來蔣銘說些在京相處的人事,有的官員二老也熟悉,時而做些提點。議論多時,蔣毅怕虞先生累著:“先生還是進屋倚著,咱們說話。”

虞先生笑道:“見了承影我心裏喜歡,累倒不累,只是天不早,我要趕你們走了。銘兒公事在身,也不能多耽擱,快回去多陪陪你母親。”

蔣毅想了想:“那也好。先生好生將養身子,回頭來金陵住些日子,咱們再說,”又道:“銘兒多久不回來,先生有金玉良言,也教導他幾句。”

虞先生笑說:“我哪有什麽金玉之言,與你相比,倒似白活一輩子,只得些教訓罷了!”

向蔣銘道:“這幾天死而覆生,倒是想通一個道理,年輕時憤世嫉俗竟是不妥的,‘君子出其言善,千裏之外應之,出其言不善,千裏之外違之。’人生在世,凡事應懷寬仁之心期之向好,否則這世間又如何能好呢?”

蔣銘恭敬應了,施禮告辭。陪同父親,陳安李勁以及小廝跟隨,一眾回金陵,到家已是天晚,歇下了,一宿無話。

次日上午,父子三人書院裏說話。蔣毅便問起這次揚州的差事,蔣銘道:“正要和父親說,這回去揚州,原是為一樁鄉民狀告當地提刑官員,縱容家人強霸民女為妾的案子,本來州府衙門已經處置過。原告不服,層層上訴,狀子遞在開封府,派人來查,卻牽扯出前任巡鹽禦史貪贓枉法的情由,我此番到揚州,便為查清此事…”

如此這般,將經過述說了一邊,又把自己所擬的判本呈奏內容與蔣毅說了,蔣毅一邊聽一邊凝神思忖,道:“既如此,證人證物是最要緊的,你該早些攜帶回京才是,如何拋下自回家來?”

蔣銘笑說:“父親放心!出來時太傅指派一名親隨幹辦給我使用,案子查到一半已然明了,我就讓他將有關人物秘密帶回,現今已在太傅府上了。我故意為些沒要緊的耽擱,好使連帶官員自露馬腳…”

當下又說了些官場情弊之事。父子三人議論:某事違法,某事違規,某事屬於某官私德不修……蔣銘都說了應對之法。蔣毅拈須頷首:“案由或輕或重,當按法度行事,法外之情也該有的,總以安撫民意,人心公允為要…”

正談論,忽然門口來報,武繼明和馬懷德前來拜訪,指名求見二少爺。

蔣銘疑惑道:“他們怎麽知道我回來?”允中:“不知道啊,或者哪裏聽說了。”

欲要不見,蔣毅在旁道:“來都來了,去見見吧。”於是吩咐小廝,請馬武二人到花廳上,兄弟倆辭了父親一塊兒走來。

原來數年之間,從前一起玩的這些人也都成家的成家,舉業的舉業,各自有了營生。先說蕭純上,他祖父蕭老先生三年前去世,去歲春天純上進京科考,中了進士,除授某地做縣令。純上把金陵家產變賣,帶著妻兒上任去了。

武繼明自從湯麗娘離開金陵,每日悶悶的,垂頭喪氣沒精打采,消沈了幾個月,某天又去院兒裏找王蕓兒,歡娛數日,便又開心起來。央告他爹娘,定要給王蕓兒贖身,把來家裏做妾。開始武通判不允,架不住兒子鬧,要死要活喝罵不住,老婆也勸,只好答應了。

蕓兒進門後,繼明確實消停了一陣子,老兩口又給繼明娶了正妻。繼明雙美兼得,一時意氣風發,洋洋得意,不料成親後妻妾不和,老婆看蕓兒直似眼中釘肉中刺,從早到晚找麻煩,動不動叱罵責罰。那王蕓兒吃了虧,免不了要在繼明面前哭哭啼啼。武繼明說不過大老婆,又哄不好小老婆,成日嘰嘰咯咯,頭疼的不了,久而久之,又去院兒裏另找花娘消遣,總不願意回家。

馬懷德還是老樣子,因為受傷不能習武了,在家閑著沒事幹,卻又心煩,兩個老婆三個孩子,懷德不在家時還都好好的,他在家反倒吵嚷嘮叨不休,懷德更是個沒耐心的,又兼仍戀著葛來官,時常跑來金陵晃蕩,與武繼明又成了一對風月場上的好搭檔。

兄弟倆來在廳上,果見武馬兩個都在,都比前時胖了,滿臉笑容。武繼明迎著做了個揖,口裏叫道:“哎呦可是了不得!二哥風度大不一樣了,上次回來我還沒覺著,果然是居移氣養移體,做了京官,真個氣度不凡,令人起敬!我這大氣都不敢喘了!”

都笑起來,蔣銘伸手往他肩上懟了一拳,笑罵道:“就你這張嘴,還是沒把門的,不但亂說,還學會做戲了!”

又與馬懷德打招呼,拉了拉手。懷德笑道:“難怪繼明說,承影兄的確氣質變化,端底大人物氣派!”

蔣銘道:“什麽大人物,不就是外強中幹?多時不見,馬兄也學會貶損人了!”

說笑幾句落座,武繼明詢問允中:“能抽空出去吃一杯不?”允中連連搖頭,蔣銘也說不行,明天就要走了,得在家多陪陪老爹。武繼明不好堅持,便道:“你如今是官身不由己,好容易回來,咱們能會一面也不錯了。”

允中叫人上茶,端點心瓜子。眾人吃茶說話。說起各人現況,舊日朋友,不免戲謔了一會。

馬懷德感嘆:“歲數越大時間過得越快了,從前咱們幾個在寶樂樓吃酒,瓦子裏做耍,晃晃悠悠一天到晚,何等快活!現在都成了老人家了,昨兒我和繼明去嘉瑞坊,遇著五六個子弟,都是十七八年紀,竟一個也不認識!”

武繼明道:“這也罷了。他們都有事忙,哪像你我?再說承影如今官身,出去多有不便,讓人見著怎麽說?要是老錢還在,去他家聚一聚也好,倒沒人註意。”又道:“可惜了那麽好個宅院,讓人得了去自家享用,想進去看看也不能了。”

蔣銘訝異道:“錢豐麽?他出什麽事了?”

允中在旁接話:“我忘了,還沒顧上跟哥說,錢掌櫃的因為牽連案子,折騰了一場,如今不在金陵了。”

原來蔣銘上回剛走不久,忽有人指認錢豐和王益祥、梁寅等人是一夥的,把錢豐告在府衙廳上,告他牽涉逆案,窩藏叛賊,說的有鼻子有眼兒,懷疑李季隆被他藏了,還說李孟起的家眷借放火逃出,也藏在錢豐這裏。

因叛亂時王益祥和李季隆在一處,李季隆在逃,朝廷四處海捕抓不住。大尹只好拿問,把個花園子翻個底兒掉,錢豐抵死不認,說自己只是個開酒店的。錢豐在牢裏關了一陣子,不免吃些苦頭。暗中命手下人找武繼明和允中求情,兩個人從中斡旋……如此這般,因沒找到實據,放了出來。經過這一場,把那誇富榮耀的心息了,變賣家產,收攏資財,回老家無錫去了。

預知後事,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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