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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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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回(下)

【避疑忌骨肉殊途】

又問陸青:“你怎麽認識李悃的,知道他什麽來歷?”

陸青道:“我是三年前秋天,在金陵遇見過他。那時他不叫李悃,叫李存忠,不知為什麽,在瓦肆裏賣藝。聽說他從前在京城裏面做過官的,什麽官職我卻忘了。”便將那年在嘉瑞坊瓦子打擂臺的事,從頭至尾都說了。

末了補充道:“那事過去不久,我從金陵回應天,路過東嶺山時還碰見他一次,他說是去那裏看望一位故交長輩。當時他說話含含糊糊,我也沒好多問,不知實情。後來,我和曾建到寶華寺查餉銀的案子,遇見李孟起,他也提到和李存忠認識,那天李孟起去看一個老僧人,和李存忠當年看望的是同一個……”

一邊說著,忽然想起那年冬天在鳳棲山,竇從義設宴款待眾人,李孟起在宴席上的言行舉止,才發覺往昔迷霧重重,自己身在其中,竟然毫無所知。

思忖著說:“李孟起,李存忠,現在看來,這些人和事都是串聯在一起的。當初我只覺得他們都是豪爽直性的人,自以為彼此投緣,其實,其實他們各懷心思,壓根就不是表面上那麽敞亮……”

孫沔點了點頭,沈吟道:“如此看來,李悃和李孟起結交已久,共同策劃謀反,應該不止三年五年了。”看陸青滿臉沮喪,不由得笑了,安慰他說:“這等人心思深沈,旁人哪裏想得到,怪不得你要輕信。”

陸青忍耐不住,問道:“大人,咱們明天攻城麽?”

孫沔不答,轉向李瑞霖道:“瑞霖,你怎麽想的?”

李瑞霖默然片刻,答道:“屬下也不知該怎麽辦,只聽大人號令。”

孫沔輕嘆了一聲,搖搖頭道:“幸好金陵城沒給叛軍攻破,那裏是當年南唐舊都,李孚要是把金陵占了,發號施令,儼然就有立國的氣勢了。這也是蒼天護佑,大宋的時運旺盛。”

問李瑞霖:“要是現下攻城,能怎麽攻法?”李瑞霖:“咱們只有不到七千兵馬,強攻難度太大。要攻城,現下只能是征調船只沖擊城門。”

孫沔想了想,長籲了一口氣道:“沖擊城門也不行。當年柴世宗攻壽州,數十萬大軍圍困四個月,消耗無數,也沒能攻下來,憑咱們這六七千人,能成什麽事?”

李瑞霖:“雖是如此,依屬下愚見,今日壽州是被叛軍占據,和當初壽州是南唐重鎮時不太一樣,城裏人心不一,兵力也有限。若是強行沖擊,攻破城門的可能還是有的。”

孫沔搖頭道:“叛軍早有準備,估摸城裏軍力也有上萬,破門的勝算幾乎沒有。如今還是一邊做攻城準備,一邊等待光州、舒州的兵馬到來。各方消息想必都已上達,過幾日就會有朝廷敕令到了。”

陸青在旁出神,忽然說道:“末將有個想法,不知能不能行。”孫沔道:“你說!”

陸青道:“今天見了李存忠,他說要邀我進城吃兩杯。大人看,要不要我進城裏和他敘敘舊,趁機刺探一下城裏兵力虛實,我也能勸一勸他,如果他只是一時被人蠱惑了,說不定能聽我一句勸。就是碰見李孟起也不怕,我和他有舊交,想必他也不會加害於我。”

他說著,孫沔已經皺起眉來,道:“你這簡直是,這是什麽時候?你進城他們能不防備的?怎麽可能輕易讓你刺探到軍情。勸他的話,更是小兒心思!兩軍交戰是你死我活的事,豈是敘敘舊情就能動搖的麽?今日李悃的話你也聽見了,他分明就是叛亂的骨幹人物,就算不是,他那麽大人了,還在禁軍裏待過,難道不知自己在做什麽?能聽你的勸?!”

陸青被說了這幾句,甚是慚愧,訕訕的低下頭不吭聲了。

孫沔和緩語氣道:“我知道,你這是看形勢緊急,著急了。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亂了方寸。別說你跟李悃、李孟起只是朋友交往,就是父子至親,兩軍對壘,刀兵相見之際,也要爭個你死我活。到了戰場上,生死一念之間,你可千萬分清利害,不能存這些婦人心腸!”

陸青聽這麽說,驀地想起那年在石匠窪,一念之仁放開秦仲懷,後來險些讓他砍中蔣銘的事來,心中一陣凜然,幾乎流下汗來。站起身叉手應道:“大人教導的是,陸青都知道了!”

孫沔點了點頭,示意他坐下,將手扶額,蹙眉思忖道:“今日怎麽沒見李孟起呢,難道,他不在城裏?”看向李瑞霖,奇道:“瑞霖你怎麽了,有什麽心事麽?”

陸青扭頭看李瑞霖,見他正瞅著地面出神,神情怪怪的。想起從昨天午後他就悶著頭,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和他講話也是少有回言,不像以前那麽有說有笑了。陸青還以為他因為看施亮戰死了心裏不快活,就沒多問。

卻說李瑞霖聽孫沔喚他,一時回過神來:“大人,我……”想說什麽沒說出來。

孫沔道:“你有什麽心事麽,這裏沒外人,不妨說來聽聽。”

李瑞霖擡眼看了看孫沔,又看看陸青,低頭想了片刻,咬了咬嘴唇,起身叉手拜道:“大人,瑞霖有罪,有件大事隱瞞了大人!”

孫沔道:“什麽事你且說,我不怪你。”李瑞霖道:“那個李悃,李存忠,其實是…”頓了頓,接著道:“其實他是瑞霖的嫡親叔父。”

陸青聽見不由吃了一驚,腦子裏電光一閃,這才想起自己初到牢城營時,因殺了鄭三被關在獄中,曾建去找李瑞霖討主意,瑞霖建議逃走,讓他去壽州投奔的人就叫李悃,沒想到就是李存忠。

孫沔道:“我怎麽從來沒聽你說過,是昨日才知道的麽?”

瑞霖道:“稟告大人,我這個叔父,其實我對他所知也有限,只知他這兩年在壽州軍中,其餘全不知情。昨天見面我也吃了一驚。只是當時……屬下顧慮的多了,沒敢與大人說。”

孫沔蹙眉道:“你們以前沒在一起過活吧?我記得你跟我說,你是父親的朋友寄養在人家家裏養大成人的。”

李瑞霖道:“是。瑞霖出生不久就沒了父親。聽說我父親原是軍中人,那些年各處戰亂,在閩地陣亡了。父親死後,他的朋友把我送給當地一戶富庶人家寄養,瑞霖才得長大成人。七年前,李悃找到了我,其中曲折不細說了,見面相認,我才知道還有他這個叔父。那時李悃還在禁軍裏任職,過了沒多久,他就把嬸娘和弟弟接到我這裏來了,和我一起過活,他卻走了,也不告訴我行蹤,更不許我找他。”

“後來,就在兩年前,叔父忽然又來了,囑咐我,今後任是誰問也不要提起我和他的關系,只當沒他這個人便罷。除非生死攸關的事,可以去壽州軍中找他……說來恐怕大人不信,我連他還叫李存忠,這倆字是他的別名還是表字,也不知道。”

說畢從懷裏拿出一塊玉牌來,雙手遞給孫沔:“大人請看,這是叔父當年給我的,說緊急時找他,可叫來人用此牌作信物。只是,如今既已發生了這樣的事,這個牌恐怕也沒用了。”

孫沔接過玉牌仔細看了看:“這塊玉牌應是門閥之物,你可知它來歷麽?”

瑞霖搖頭:“不知,叔父只說是家傳的,叫我好生拿著不得失落。”

孫沔看著玉牌沈吟片時,遞還給李瑞霖。問:“昨兒晌午在路上,你應該追上李悃了吧,他都跟你說什麽了?”

李瑞霖:“昨天我追上去,和他打了個照面,問他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把我引到遠處,說,如今我和他各為其主,從此斷絕幹系,讓我只當沒他這個叔父,日後回去也不許我跟嬸娘和兄弟說起他,他也只當自己沒有老婆兒子,沒有侄兒。往後他和我戰前相見,就是仇人廝殺,下手無情……”

越說心裏越難過,不覺把頭低了,喉嚨裏吞咽了一下。

孫沔點了點頭:“我就說呢,那時就見你臉色不對……除了這些,他還說什麽了?”

瑞霖猶豫片刻,擡頭道:“還說,這次起事是他畢生的心願。從前不告訴我是為了保護我,讓我別把和他的關系告訴大人,否則大人從此再也不會信任瑞霖了。所以瑞霖心裏忐忑,一直沒敢說,請大人寬恕。”

孫沔頷首道:“事出有因,這種事古來有之。你既如實相告,我不怪你。”沈吟了一會兒,問:“那你現在是怎麽想的?”

李瑞霖默然了片刻,說:“屬下心裏很亂。當初叔父送嬸娘和兄弟瑞霆來家時,就曾交代過,此生不許瑞霆學武,更不許從軍。得知我在軍中,他也甚是不悅。那時我還不明白,現在想來,他就是要我們遠離戰場,免得像今日這樣……”

說畢停了一忽兒,斷然道:“這兩日我也尋思過了,如今瑞霖既是大宋軍人,為朝廷效命、保土安民,便是瑞霖的本分!所以瑞霖實無貳心,還請大人明鑒!”

孫沔面色凝重,“嗯”了一聲:“你說的這話我是相信的。可是,如果來日戰場會面,刀槍相見,你能做到與他恩斷義絕,性命相搏麽?”

李瑞霖望了望孫沔,低下頭去,又不言語了。陸青一時不知所措,也不說話。三個人默默了半晌。

孫沔道:“這件事你兩個知道就行了,再不要與別人說起。”李瑞霖不語。陸青應道:“大人請放心,陸青今天,只當什麽都沒聽見。”

李瑞霖感激地望了望孫沔,猶疑說道:“大人看,還是瑞霖在中軍麽,要不換陸將軍……”

孫沔打斷道:“那也不用,我還是信你的,一切如前就行了。”頓了一頓,又道:“我也不是純然相信你,你的妻兒老小都在濠州,現下又當著陸青說這件事,可見你心胸磊落,我怎會不信你呢?”

李瑞霖叉手又拜,說:“瑞霖自得大人恩遇,心裏就當您是自家長輩,凡事從未想過隱瞞。不想今日出了這樣的事,屬下不知說什麽好。請大人安心,不論到了何時,瑞霖絕不會做不利於大人的事。”

陸青一邊聽著,一邊琢磨孫沔的話,半晌才反應過來。心道:“孫大人的意思是,李瑞霖的家眷在濠州,自己又得知了這件事,這都是把柄,要是他真動什麽歪心思,全家人都逃不脫…”想到此心裏一沈,才知形勢相關,人人之間利害覆雜,遠不是自己從前想的那樣簡單明快,不覺心中一陣難過。

只聽孫沔說道:“今夜要多加小心,敵兵看咱們人少,說不定要來偷營。”瑞霖道:“是,依屬下的計策,今晚請大人和陸將軍調換個位置為好……”

計議了一番,當晚陸青就在中軍帳裏睡下了,約莫子醜相交時分,被突然叫醒。原來派去伏在壽州城邊的哨探跑了回來,報說一隊軍馬出城往這邊來了。陸青一骨碌起身,派兵布戰。不一時,果見一千多人馬殺來,當先一個正是梁寅,騎著馬直往中軍賬沖過來,與陸青打個對面。頓時一陣鼓響震天,火把明晃,兩邊軍兵喊殺起來。

梁寅知道中計,大驚失色,撥馬奪路往回就走。陸青率兵一直追殺到護城河邊,看著敵軍從吊橋逃回城裏去了,方才折返回營。

次日,孫沔下令拔營,大軍後退十裏紮寨,派辛柏生、張利二人分頭到附近村鎮征調船只,打造攻城器械。陸青每天監看城中動靜,轉眼過了七八天,城裏一派平靜。

這一日,韓佐和朝中欽使相繼到來。韓佐報說光州、潁州幾處軍兵集結,約有兩萬人數,正在趕來的路上。欽使則帶來了詔命文書,任孫沔為江淮都招討使,總領平叛事宜,各州兵馬由他調度。當晚東部軍報也到了,說滁州及清流關已被王益祥和李季隆為首的叛軍占據。揚州守備黃海寧集結了近萬餘兵馬,卻不敢輕舉妄動,只在揚州城裏等待命令。

孫沔思之再三,將李瑞霖,陸青,辛柏生,張利等人叫在一起,商議了半日。決定派李瑞霖帶文書手劄前去揚州,會同黃海寧統兵攻打滁州。

孫沔向李瑞霖道:“黃海寧這人我不認識,不知他志量如何,如今四方戰事疊起,我怕他存著擁兵自重的心。你此番去先到金陵找劉彥輝,和他一起去揚州。凡事和劉大人商量,如此這般,事情就會順利。接下來如何攻打滁州,由你全權代我處置,實在攻不下來也要拖住敵兵,使之不能活動,等待援軍到來……”

李瑞霖應喏了。臨行之前,孫沔又道:“不是我不想留你在身邊。此行關系重大,這裏我又不能走開,只有親信人去才放心,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的行事為人我是放心的,只需放開手腳行事,一切以平叛大局為重即可。”

李瑞霖感激得幾乎落淚,拜道:“大人苦心瑞霖明白,瑞霖縱然粉身碎骨,不敢有辱使命!”

臨走時對陸青說:“我走了,你從此要多留心,千萬保護大人周全。”陸青知道孫沔這麽做,是免得李瑞霖和李存忠叔侄倆陣前相見,心下也感念孫沔好意。應道:“哥哥放心,大人安危都在陸青身上。哥哥此去也要保重,咱們兄弟等凱旋再會!”

倆人相擁而別,李瑞霖帶著百十軍士一路疾行,往金陵去了。

預知後事,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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