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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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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下)

【早勝卻人間無數】

次日便是上元節。太原城亦是冰天雪地,風吹在臉上卻比以前和軟了。白天眾人在街上逛了逛,這裏雖然比不得金陵和應天繁華,卻比石州熱鬧很多。到了晚上,一輪明月升空,各處點起花燈來,也有一條燈市街,燈影幢幢,來往人群熙熙攘攘,甚是熱鬧。

四個人走出來觀燈。只見花燈雖多,樣式卻簡單,大多方方正正,只在燈罩上描畫了各種圖畫:也有人物故事,也有蟲魚花鳥,還有許多象征吉祥富裕的圖樣,什麽五谷豐登,六畜興旺,應有盡有……

眾人說說笑笑一路賞玩,議論這個畫的好看,那個描畫的什麽故事……正走著,李勁和桂枝不知怎麽爭執起來,你一言我一語鬥嘴,引得蔣銘和雲貞直笑。

蔣銘望著一只花燈,搖手叫雲貞道:“快來看這個燈,像是畫的你和桂枝!”

雲貞看去,只見燈上畫著兩個美人,在牡丹花旁戲蝶,形容生動,眉目逼真,很是艷麗。問道:“這是什麽典故?也沒有寫字。”蔣銘左右細瞧,說:“這要是旁邊畫的幾竿翠竹,就可說是湘夫人了。如今伴著花,不知是哪二位,想必是隨手畫的,並沒什麽故事。”

李勁和桂枝也過來看。桂枝笑道:“這個就是美人燈,畫的真好看!”李勁道:“既是有美人燈,怎麽沒有個君子燈,或是好漢燈,多畫兩個,我也好跟著湊個數兒。”說的都笑了。蔣銘往前走幾步,喊李勁道:“你快過來,你能湊數的在這兒呢!看看你算哪個?”

只見畫著幾只大肥豬,圓滾滾肥頭大耳,十分逼肖。李勁苦笑道:“這就算了吧,我這腰身也不夠,就別湊熱鬧了。”雲貞和桂枝在旁笑的彎了腰……

眾人走累了,看見路旁一個小酒館,走入裏來。店小二忙過來迎接:“客官裏面坐,用些什麽?俺們小店面食最是拿手……”蔣銘和李勁商量著要了兩碗餛飩,兩碗湯面,一盤子炸元宵,又要了幾樣小菜。點完了,才發覺雲貞和桂枝沒進來,忙又走出來尋找,原來兩個在隔壁什物店裏觀看各樣磨喝樂……

叫過來都坐下了。蔣銘笑道:“嚇我一跳!這大半夜的,人又多,要把你倆走丟了,如何是好!”

雲貞含笑道:“又走不遠。況且我倆這麽大人了,燈火通明的,還能走丟了?”

蔣銘道:“那更得小心呢,兩個漂亮姑娘,太顯眼,遇著壞人怎麽辦?”笑向桂枝說:“你們姑娘一直這樣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你可得好好跟著,要是真走丟了,我到哪裏尋去,豈不是麻煩大了?”

桂枝笑答:“二爺不用擔心。我們太公說,我姑娘命格貴重,一生不遭困厄,不踏險地。走到哪兒,都能化險為夷的。”

蔣銘眼睛一亮:“太公真的這麽說?”桂枝:“那當然了,難不成我敢說謊麽?”

蔣銘看向雲貞,笑嘆道:“這可太好了!看來,你天生有金甲神護身,以後我和你在一起,也能沾上些福氣,事事都順!”

這時酒館裏還有別的客人。雲貞被他說的不好意思,低聲埋怨道:“你說什麽呢,那麽大聲,看旁人聽見了笑話。”

蔣銘與桂枝商量:“哪天有空,你把你姑娘小時候的事兒,說給我聽聽。”

桂枝看了看雲貞,笑說:“那我可不敢,姑娘不許說的。”蔣銘就看雲貞,雲貞不說話,嗔怪地盯了他一眼。蔣銘沖桂枝伸了個舌頭,桂枝抿著嘴看李勁,都笑了。

說笑間,小二端上飯菜來,四人吃飯。忽見從門外進來兩個人,一個年輕人,一個老者,穿過客堂,匆匆進裏面去了。

蔣銘望著倆人背影,不知怎麽覺得有些眼熟。問小二道:“剛才進去這兩位是誰?”小二回說:“是俺們主人家。”

蔣銘“哦”了一聲:“就是這太原城裏人麽?”小二道:“是啊,俺們胡記酒館開了十來年了,剛進去歲數大的是俺們店主人胡老爹,歲數小的是他家女婿。”

李勁在旁問蔣銘:“怎麽,二少爺見過?”蔣銘搖頭笑道:“沒,我看花眼了。”

一時吃畢了飯,李勁付賬。夥計笑說道:“不用付賬了,主人家剛才吩咐,今兒後宅新添了一位哥兒,趕這個時辰的客人,都免單了。”

眾人都怔了一下,蔣銘向桂枝笑道:“你剛才說的很是,跟著你們姑娘,走到哪兒都有好事兒!”李勁笑道:“既是主人家請客,咱們是不是該給個喜錢?”蔣銘道:“那自然了,應該是這個禮!”

正趕這時胡老爹從後進來,蔣銘教李勁取出一個一兩重的銀錁子,奉上做賀禮。老頭喜笑顏開,連連推辭道:“素未謀面,這如何好收!”

李勁道:“這是石州制使蔣大人賀你的,快收下吧!”

老頭聽說,歡喜的不得了,打躬作揖道:“原來是制使大人光臨,小店榮幸之至!小老兒受之有愧了,不想制使大人竟如此年輕!”

轉頭招呼小二:“快叫你姐夫出來拜謝大人。”小二飛奔進去,過會兒回來說:“姐夫不知往哪裏去了,到處尋不見人!”蔣銘笑道:“別尋了,這點子小事謝什麽!”率眾告辭,胡老爹忙叫夥計包了兩包茶食,非給李勁帶上不可。

次日返回石州。從此氣候漸漸轉暖,冰雪開始融化,白天化了,夜裏又凍起來。大街上到處冰水混雜,泥濘不堪。蔣銘和汪殿成商量,讓他派軍兵修整街道。那汪殿成如今對蔣銘佩服的五體投地,自是惟命是從。

不覺又過了半月,一日傍晚,天氣驟然寒冷,次日清晨,只見天上地下,草木皆覆蓋一層冰霜,白瑩瑩,亮晶晶,柳樹成銀條,松花綻銀蕊,真個是琉璃世界,玉雪乾坤,原來是難得一見的霧凇奇景。

雲貞和桂枝在鋪子門口觀瞧,她倆從來沒見過這樣景觀,激動得手拉著手,心情爽悅難言。遠遠望見蔣銘和李勁乘馬來了。近前下了馬,蔣銘笑說道:“貞兒,你去換換衣服,咱倆到城外轉轉去。”

雲貞進裏換了一身淺青色緊趁衣裳,外面罩著一件大紅緞子貂鼠鬥篷。李勁把馬讓出來給雲貞,同著桂枝一塊回府衙去了。

卻說銘貞騎馬出了城,來在野外,只見寰宇間一派霜清玉潔,陽光照耀下如夢如幻,宛似仙境。小跑了一程,倆人身上微微出汗。

蔣銘下了馬,扶著雲貞也下來,將披風脫下來給她拿著。興沖沖說道:“我舞劍給你看。”取下佩劍,就在半山坡上,舞了一趟劍法,劍光映著霜雪,颯颯生寒,煞是好看。舞畢收了劍。走過來笑道:“這次怎麽樣?請你講評一下,我還記得上回在江邊舞劍,你說我使劍太過淩厲了,令人生畏,大哥也說使力過了。現又過去兩年多,你看有進步沒?”

雲貞含笑不語,幸福之情滿溢心頭。將披風給他披好,系上系帶。輕聲道:“進步是當然的。只是……那天我說了,現在我看你什麽都好,已經不知怎麽誇讚了,更加挑不出毛病。”

蔣銘笑吟吟望著她,低聲問:“真的麽?”

雲貞點了點頭,輕聲道:“真的。剛才我看你,覺得這世上,好像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了。”蔣銘聽著這一句話,禁不住心搖神馳,伸雙臂將她攬在懷裏。

二人相擁一處,聽見彼此呼吸心跳,不由得深情對望。蔣銘情難自禁,低下頭便去吻她,雲貞溫柔相就……熱吻了多時,方才分開。彼此攬著對方,並肩向遠方望去。

蔣銘嘆道:“我還是小時候在汴京,見過一次霧凇,真太美了。今日驚蟄,‘萬物出乎震,蟄蟲驚而出走矣。’在金陵,這時候該是新草發芽,柳樹也出新葉了,這裏卻還是萬裏霜天,沒有一絲綠意。”

雲貞轉臉看他一眼,含笑道:“都到驚蟄了,怎麽會沒有綠意?”向旁邊瞧了瞧,走過去幾步,一手攏著鬥篷,一手去搬地上石頭。蔣銘道:“讓我來!”過來把那塊石頭搬開了。

雲貞撿起一條樹枝,撥開霜雪,道:“你看這底下是什麽?”蔣銘湊近了看,只見荒草之下,分明已有嫩綠的草芽冒出頭來……驚喜道:“還真是,果然草木不負天時!”二人十指相扣,相視而笑。

蔣銘望著遠方出神,問道:“雲行雨施,品物流行。貞兒你說,人生在世,什麽才是最幸福快樂的事?”

雲貞想了想,含笑說:“要我說麽……‘天覆地載,萬物悉備,莫貴於人!’”

蔣銘爽朗大笑,點頭道:“說的正是!人生在世,功名利祿,榮華富貴,其實都算不得什麽。最快樂的事,就是和心愛的人在一起,相知相得,相依相守,就如此刻你我這般!”……

兩個人回城來。到府衙吃了飯,吃茶下棋,盤桓一日。傍晚時分,雲貞站在廊下看風景,庭中生著一株槐樹,鑲裹著一層冰霜,夜色流光之下,靜美無言。蔣銘走出來,給她披上披風,並肩立了多時。

蔣銘道:“路上不好走,我喊李勁,叫上兩乘轎子,送你倆回去吧。”雲貞不語,轉臉望著他微微一笑。蔣銘看她膚色嬌艷,雙眸映著夜光,流波閃爍,宛如出塵仙子,美麗不可比擬,不覺癡了半晌。

忽然輕聲說:“今天……不回去了,好麽?”

雲貞望著他,深邃目光裏萬千柔情,輕輕地點了點頭。蔣銘不覺一陣狂喜驀地沖上心頭,胸膛似乎都要炸開來了,低低喚了聲:“貞兒”,伸出雙臂一把將雲貞擁在懷中……

是夜驚蟄時分,草木生發,萬物萌動。到得次日,霧凇消融,宛如下了一場春雨,天地煥然一新。蔣銘送雲貞回藥鋪,一路春風送暖,土地踩上去也是松軟的了。自此以後,眼看著陽光明媚,四野青蔥,桃紅柳綠,生機盎然。

花開幾朵,各表一枝。暫且按下銘貞二人在石州不表。卻說陸青在牢城營,成日與曾建在一起習練槍棒,四處玩耍。冬至前後,來慶從真源縣家裏來了,給陸青帶來銀兩衣物,遞上陸玄書信。信中寫的簡略,說家中一切如舊,秋末葉衡生了個兒子,合家歡喜,雲雲。

陸青問來慶:“家裏都怎麽樣?叔父身子怎麽樣了?”

來慶道:“家裏都好。二老爺身子好多了,現下走路跟以前沒兩樣,就是頭發白了。老太太和大爺、大娘子也都好,秀姐兒也好。”

陸青道:“西院,那誰呢?有消息沒?”來慶:“西院少爺一直沒回來,也沒信兒,就是,”話說半截停住了,陸青:“就是啥?”來慶:“就是西院小大姐兒沒了。”

原來文權走後杳無音信。菊芳一直住在娘家,過年也沒回來看望公婆。她和文權的孩子讓奶娘帶著,陸嬸照看,小孩體弱多病,特別累人。陸玄上次來看陸青那幾天,孩子染病腹瀉不止,請醫生診治無效,夭亡了。陸叔陸嬸都很傷心,派人去馮家告訴了菊芳,菊芳當著來人哭了,說:“早去早超生,這也是她的命!”沒往陸家露面。

過了沒幾天,馮家就來了人,要陸家出具和離文書,送還菊芳當年陪嫁妝奩……如此這般,菊芳就與文權離了婚,另嫁人去了。

陸廷璽沒奈何,不免又生氣,病了一場。陸玄請醫療治,百般開解,後來葉衡生產,老頭看見孫兒,開心了,方才漸漸好了。

來慶道:“大爺本來要自己來看二少爺的,二老爺說,哥兒太小,不讓他來,所以就讓我一個來了。”

陸青笑道:“其實你也不用來。我都好著哩!你回去告訴,大姐姐還從金陵教人給我送了銀子衣裳,都夠用了。教家裏都放心吧。”來慶應喏,次日搭船回應天去了。

春節期間,陸青還是跟上一年節目差不多,和張老爹、閆大慶幾個吃酒守歲,拜問李教頭、崔押司,陪管營去玄明觀打醮。正月初十這天,楊能又請眾人吃了一頓,酒席上多了兩個節級,卻沒叫潘嬌兒供唱。

一晃到了上元節。傍晚時,曾建忙完管營那邊事,走來叫陸青一起去鎮上看燈,陸青沒心思:“你去吧,我懶得動。”曾建道:“你看你,年紀輕輕小夥子,還說懶得動!不去做什麽?去了,說不定竇姑娘今兒又來了呢!”

陸青笑道:“怎會!”嘴上這麽說,心卻活泛了,就和他出來了。

到街上看了一會兒花燈。走到碼頭上,進酒樓吃酒,剛坐下,只見潘嬌兒來了,裝扮得花枝招展。曾建笑道:“你怎麽來了?”

婦人道了萬福。坐下笑說:“那會兒我在屋裏,望見你倆在下面,落後不見了。猜到你們必是到這裏來了。”望著曾建嬌媚一笑:“我何時得罪了小官人麽?這好日子,你又沒公事,怎地也不來看我一看。”

曾建道:“不是前兒才去過麽,今兒二哥心情不好,我陪他吃一杯,解解悶,就沒叫你。”陸青皺眉道:“誰心情不好了,要你陪?好好的,非拽著我出來!”曾建忙陪笑:“是我,我心情不好,拽你出來陪我的!”一邊說,一邊向潘嬌兒使了個眼色。

潘嬌兒會意,笑吟吟提起酒註子,給二人斟滿了杯,說:“要麽去我那邊坐坐,我彈唱個曲兒給二位消悶,可好麽?”

預知後事,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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