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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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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上)

【陸青重逢李教頭】

卻說陸青在房裏,張老兒正給他換藥。只見曾建走了進來,笑道:“二哥,你看誰來了!”話音未落,身後走出一個人來,頭戴一頂青紗武士巾,身穿一件半舊的淡綠羅袍,腰間雙搭扣銅鈕皮帶,腳下粉底皂靴。健壯魁梧,精神奕奕。笑吟吟看著陸青。

陸青眼中一亮,歡喜叫了聲:“李大哥!”一骨碌翻下床來,牽動棒瘡疼痛,不由得“哎喲”了一聲。那人搶上前道:“二哥慢著些。”扶他坐下。來人正是去年春天到過真源縣的李瑞霖李教頭。

曾建笑說道:“我還說呢,二哥在屋裏,怕是衣衫不整,等我通報一聲再見,教頭哥哥等不得,非要進來,我攔也攔不住。”

李教頭笑道:“我和兄弟多久沒見了!真想殺了我,他又不是嬌滴滴的女娘,還怕人看怎地?”說的都笑起來。

陸青道:“我也是天天惦記著,前日還說,不知哥哥回來沒,過兩天好尋個空兒,去鎮上問問,不想今日哥就來了!”一邊說一邊整束衣服:“這屋裏窄小,氣悶的緊,咱們去外面好說話。”

李教頭道:“你身上有傷,能行麽?”陸青笑道:“早不妨事了!”一眾走出來,張老兒和侯子自去了。

李瑞霖這才和陸青見禮,又與曾建重新敘禮相見。教頭道:“前日我才從汴京回來,到家見了九哥來信。恨不得立刻就來看你,無奈公務在身,昨日往都監廳上回覆了差事,討了假,這才趕過來。快說說,二哥怎麽到這兒來了?九哥信裏說的含含糊糊……還有,剛聽小官人說在養傷,卻又是為何?”

陸青道:“說起來話長,大哥先請坐下,容小弟慢慢講,小弟也想知道大哥的事哩。”

那看守軍健聽聞都監府中來人,早命人搬了幾把交椅,放在涼棚內,請曾建與李教頭、陸青都坐下了,親自倒了茶來,自去了,留下三人敘話。

陸青就把在家吃官司,斷配來到濠州府的經過,大致述說了一回。笑道:“小六哥送我來的,想見教頭哥哥一面,去家裏找,說還有個把月才能回,不得見了,六哥不知多失望,念叨了一整天。”

教頭道:“我聽家裏小弟說了,也想見見他,奈何趕得不巧。”又問起真源縣相識諸人,陸青應道:“大夥都好著哩!”一一說了個遍,提到文權時,將話支吾過去。

陸青問:“大哥從前不是在府衙做事麽?什麽時候去都監府當差了?”

教頭道:“最早我在府衙做執事的,後來大尹相公推薦,去團練軍裏做了教習。也是巧了,那年偶然有事去府衙,正遇到按察使孫沔孫大人從汴京來,不知怎地投了他的緣法,甚是青目,把我薦去了此地守禦軍營兵馬都監楊老爺那裏,給駐軍做槍棒教習,本行沒變,反倒離家近了些,來去甚是方便。”

陸青道:“這可好了,哥哥現在是官軍人了。不知那邊駐紮多少軍馬?”教頭道:“不多,現下朝廷年年裁撤,總共不過五六千兵士,卻只有六百馬軍,馬匹也不夠的,半數也不足。”

陸青吐舌道:“哥做的大事!那麽多人,可教得過來麽?什麽時候有空兒,帶小弟也去開開眼,長長見識。”教頭笑道:“這不算什麽,尋機會便帶你去。”

又問曾建來歷:“小官人你倆怎麽相識的?”陸青便將去年秋天路上的事說了。李教頭聽說曾建在成都府做過都頭,著實欽敬。

因說到丟餉銀的事,教頭道:“這事我見過邸報了,那時因說道上有匪,把官銀都劫了,各處關防都抓的嚴緊。也是這個緣故,楊都監著人往汴京辦差,押送一些貴重物品,生怕路上匪人劫奪,才把我叫了去……劫了官銀,這麽長時間還逮不著,這撥匪還真是了得。所以我也不敢大意了,路上倍加小心,還繞了一段路,所以這時才回來。”

曾建道:“這件事,看快過去一年了,一絲蹤跡也尋不見,真是蹊蹺的很。我總覺著不像是山賊作案。來無影,去無蹤,把事做的這等隱秘,要說沒個高人謀劃,怎麽可能的?”

教頭點頭:“是這個理,一般匪賊,不過烏合之眾。不會這麽有勇有謀,再說人多,做下大案難以善後。一者不好躲藏,二者,餉銀都是經官澆鑄的錠子,上頭標著印記,劫了還有不拿出來使用的?現在是人不見,銀子也不見,確是奇怪。”

陸青從未想過這些事,聽倆人議論,也琢磨道:“這麽長時間查不出來,難道是官府不用力?”

曾建搖頭道:“這事累及人多了,不光是我,就為拿不住賊,多少官吏受罰,誰敢怠慢?如今影兒也摸不著,可見藏的深了,不知拖到幾時才能破案。”

李教頭笑道:“不管過多少時,這麽大案,不會不了了之的,早晚露出來。”向陸青道:“二哥來時到府衙交接人事,可曾見過崔懷遠押司麽?”

陸青道:“見了!我來時帶了孫先生給押司的信。小弟到牢城營,虧了押司哥哥幫忙照應,各處關節打點,後來又遇到都頭,一路順利,並沒吃什麽虧。”

教頭笑道:“牢城營辦事,朋友不可缺的,銀錢也得有,估摸這一遭,二哥應是破費不少!”陸青嘿嘿笑了。教頭又問:“二哥沒吃虧,受傷又是怎麽回事?”

陸青笑笑說:“這事說起來慚愧,也是小弟時運不好,來了沒幾天,不知怎地跟人敵對上了。前日與人打鬥,打死了人,遭了管營相公刑罰。”就把鄭三張旺逼勒錢財,草料場有人加害,後來張旺尋釁決鬥,偷襲不成,被自己打死等事備悉講了一遍。

話說決鬥那日,陸青第一次致人死命,心中激蕩,夜間難以入眠,腦海裏一遍一遍,總閃過張旺死前情形。又想起離開鳳棲山那日路上一戰,蔣銘殺死常榮和秦仲懷的場景。自思道:“蔣二哥說的不差,性命相博之際,豈可容情?今天若不殺了張旺,他定然就要殺我,況且,我先有饒他的意了,奈何他還要害我,取他性命實是不得已,這就怨不得我了……”如此翻來覆去,想了又想,久久不能平覆。後來人們議論此事,個個兒都讚他,漸漸才覺心中坦然。

教頭聽他說罷,臉色凝重下來:“鄭三這人我知道,來牢城營兩年多了,見過一面。卻不知他本領如何,聽人說,他倚仗都監的威勢,有時還去鎮上吃喝嫖賭,強拿硬要,也沒人敢理論他。這人跟咱們不是一路的。張旺那廝是後來的,我不知道,如今死在你手下,鄭三失了一條臂膀,如何肯善罷甘休?二哥這仇恨算是結下了,如何是好?”

陸青道:“這個小弟知道。要論武力,不管他來明的,還是來暗的,都不怕他。怕只怕他背後在都監老爺跟前告黑狀,讒言誣陷,現在小弟是囚徒身份,沒奈何身不由己。”

曾建也道:“正是這話,要跟教頭哥哥商議呢,曾建現下也是囚徒,幫不上什麽,就是管營老爺,也是歸屬楊都監統轄,要是上頭有命,只是束手,難保得二哥平安。”

教頭思忖片刻,道:“張旺這件事,鄭三做的不正道,又失了手,諒他不會與楊都監說。再者我聽說,他的那個姑母,只是楊能的小妾,早就人老珠黃失了寵,去年隨正室夫人回滁州老家去了,都監等閑也想不起來。鄭三面上做大,其實和楊都監的關系,並非他說的那般親近,都監不過利用他罷了。他市井潑皮,還是下黑手的可能更多,二哥從今往後得多加小心,只怕他暗中加害。”

陸青點頭:“我知道了,多謝哥哥提點”。

教頭沈吟道:“都監那邊,現下我辦了兩件差事,討得歡喜,倒是可以給二哥說幾句話,只是……”猶疑了一下,“只是有些擔心,鄭三現在正盯著,要是忽然叫了你去,他必定要加小人言語,到時怕都監不把你放在軍中,卻派去別處,做些見不得大天的勾當,反倒不美了。所以……還是容我再想想罷。”

陸青先前聽曾建說過這話了,便道:“哥不用想了。現在又不打仗,就是去了軍中,也輪不到我做正經差事。不如還是在這裏,人事都熟悉了,家裏人來看我,也好找尋,小弟的心思,還是想安穩些,將來尋機會回家去,骨肉團聚。鄭三那邊,我小心著便是。”

教頭點頭笑道:“你這麽說,我心裏有數了,反正這事不急,且容從長計議。”

三人喝茶,說了半日話。曾建起身道:“今日李大哥來,弟兄們高興,不吃一杯怎麽行?二哥你陪哥哥坐著,等我去置辦些酒菜。”招呼侯子一同去了。

曾建從馬房出來,走沒多遠,忽見王節級和鄭三迎面而來,身後跟著兩個軍士,幾個囚徒,掇著兩個擡盒,一壇子酒。眾人看見曾建,都打招呼,鄭三肥臉上也露出笑來,高聲道:“小官人往哪裏去?”

曾建道:“沒什麽事,出去走走。”節級笑道:“既沒甚事,就別去了,今日李教頭來,我才剛知道,他和陸二竟是老相識!三官剛教人置買了些酒菜,咱們弟兄,陪教頭樂呵樂呵,一塊吃幾杯!”

原來王節級是與李瑞霖一起來的。教頭來找陸青,節級就去了鄭三那裏。那鄭三因折了張旺,這兩日滿肚子郁悶,只愁想不出個法子整治陸青。見王節級來,將前事告訴一遍,恨恨道:“沒想張旺這等不濟事,我這口惡氣不出,實在不痛快!”

王節級厭煩鄭三平時拿大,不把自己放在眼裏,聽說這事,心底倒有幾絲快意。淡然道:“依我說,還是算了罷。那張旺不濟事,死就死了,陸二既然本事大,不如尋個機會,你與他緩和了,拉攏在身邊,不是比張旺還強?”

鄭三恨不得活吞了陸青,哪肯與他緩和。卻轉念一想:“既是擺布不了,不如先假做低個頭,讓小子卸了防備之心,再算計他就容易了。今日有王節級和李教頭在,正是機會,也不至折了我的身份。”

便道:“還是節級有主張,要是陸二願意歸我使用,豈不好了!擇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吧,趁著教頭在,節級又是長官,與我一同去,也見我的誠意。”如此這般,著人擡了酒菜蔬果,來馬房找教頭和陸青。

曾建聽說這般,不好推脫,沒奈何只得跟著回來。到涼棚裏,眾人廝會。王節級引見,李瑞霖與鄭三相互拱了拱手,打個招呼。那陸青臉上平平的,只當鄭三是空氣一般,不作理會。

節級在旁笑道:“聽說前日,三官和陸兄弟鬧些不愉快,俗話說的好,‘不打不成相識’,你兩個都是好漢,何必沒來由的結下疙瘩。今日陸兄弟給我個薄面,大夥坐一處吃杯酒,以往的事,就掀過去吧。陸兄弟意下如何?”

陸青沒料到節級直截了當,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只是不語。鄭三在旁揚著下巴,皮笑肉不笑,大喇喇嘆息了一聲:“咳!我是個粗人,心寬體闊,凡事不曾多想。前日為一點子小事,賭錢做耍,不曉得陸二哥是這般英雄人物,無禮了!還請陸兄弟大人大量,多擔待些。”說著拱了拱手,又道:“這壇子荷花酒,是上個月頭,都監府上討來的,一直都沒舍得吃,今日特特拿來,請王節級和教頭哥哥一起嘗個新鮮,也當是我給陸兄弟賠禮壓驚!”

陸青聽他這話,明裏暗裏還是壓著自己,心中不耐,卻礙著王節級和李教頭,不好與他翻臉,曾建有心緩和,從旁笑道:“三爺說的是!教頭哥哥難得來一次,剛我也正是出去買酒,要與他吃一杯哩,趕上節級也來,豈不更好了!”

一邊說,一邊給陸青丟了個眼色。陸青會意,從鼻子裏哼笑了一聲,不端不正,沖著王節級也拱一拱手,口裏說道:“王長官說的是,陸二生受了。”挨著李教頭坐下了。

隨行軍士擺布酒菜杯箸上桌,鄭三安席,給節級和教頭都遞過了杯,二人飲了。鄭三又斟了杯酒來遞陸青:“陸二哥,請了這杯!”

陸青心說:“我吃他什麽酒!”便道:“陸二身上不自在,不當飲酒。”也沒稱呼,也不接酒杯,鄭三晾的一時下不來臺,臉紅了,就要發作。

李瑞霖見此,忙打圓場笑道:“三官且擔待些,陸二哥身上有傷,未曾痊可,不能飲酒,這杯酒,便由我代他吃了吧!”

王節級也道:“教頭說的是。身子是大事,我看陸兄弟恁地豪傑,酒量必是不小,等他大好了,我與你再來找他吃酒,如何?”

鄭三就坡下驢,呵呵幹笑了兩聲:“那可知好了!到時候教頭也得來,還有曾小哥,在座幾位,一個也不能少,咱大夥,到時大夥吃個不醉不歸!”眾人都笑了,如此含混過去。陸青耷拉著面孔,不問不說話,只顧舉箸吃菜吃飯,正眼也不瞧鄭三。

王節級道:“教頭不知,你前日不在,都監老爺找人辦差,只嫌沒個像教頭這般有本事的,尋不見合適的,著急上火發脾氣,身邊人都落不是。陸二哥本領恁地高強,何不薦去都監府上伺候,老爺一定青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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