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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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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上)

【夥伴戲嬉蹴鞠場】

上回說到蔣毅應允了向周太公提親,蔣銘歡天喜地,全家都為他高興,此情暫且不表。

話分兩頭,卻說宋州真源縣陸家,東院這邊,年前新買了兩個丫頭,一個大丫頭取名金鶯,服侍陸母,一個小的才十三歲,叫杏兒,派給了葉衡支應。葉衡就帶她學做屋裏灑掃,哄秀兒玩耍。

另有夫妻兩口兒,是陸玄生意上朋友薦來的,因他先前主家敗落了,沒了去處。男的叫來慶,二十五六歲,身強力壯,媳婦叫惠香,生的五短身材,白凈臉,見人話不多。陸玄見兩個樣貌樸實幹凈,手腳利落,便收了靠身文書,把原來老張頭住的兩間偏廈給他倆居住。老張頭年歲大了,搬去東南角廂房和來福住一塊,好讓小廝夜裏照應他。

那惠香造得一手好湯水,就教在廚房上竈。自此葉媽只陪著陸母起坐,不做粗使活計了。陸母吩咐,丫頭小廝都喚她作葉媽媽,把葉衡喚作衡姑娘。

再說西院,文權和菊芳生了個女兒,那小孩子不知怎地睡顛倒了,白日裏睡著不醒,夜裏卻總是哭鬧,攪得全家不能安眠。菊芳本是在富庶人家長大的,打小嬌養慣了,自己還是小孩子心性,忽然間做了母親,手足無措,孩子一哭,她先焦躁起來,催促責怨奶娘,和丈夫耷拉臉子,兩口子三天兩頭鬧氣。

文權是紈絝性兒,哪裏理會得這個,煩的不了。就惦著往宋州鋪子跑,說是去照應買賣,其實是躲清靜。菊芳拘不住他,免不了啼哭埋怨。陸嬸彈壓不住,又怕廷璽煩惱,只是罵兒子……亂了一陣,文權學乖了,每次從外頭回來,買些吃喝穿戴的給老婆,小心貼服,下氣哄著她。小兩口兒面上消停了些。廷璽和陸嬸聽不見吵鬧,便覺省心。

菊芳看東院新添了不少人手,想再雇一個奶娘,攛掇文權跟娘說了。陸嬸嗔道:“那怎麽行?兩個人幹一樣事,還不互相攀靠?到時候更亂了!”

把春燕和奶娘叫去跟前說了一通,又把自己房裏丫頭巧鵑指派過來,在文權屋外伺候。菊芳也就不吭聲了。

過年時,自然也是喜氣洋洋,忙忙碌碌,掃塵送舊,爆竹迎新。大年初一這天,大小上下穿戴一新,依次拜年。鎮上相熟的都來拜望,陸家兄弟也出門拜客,到處飲酒聚宴,擲骰推牌……

陸家兩院中間墻上開有一扇小門,平時陸母總叫關著的,只偶爾和陸嬸、葉媽過來過去才打開。過年期間就總開著,內眷往來,都從這小門走。

且說初二這日,陸玄去張家營子看望岳父王先生。命來福牽馬出來,帶上年禮,另又雇一乘轎,讓葉衡領著秀兒一起去,給她姥爺拜年。陸母攔阻道:“你去那邊,不過站一站就回了,讓杏兒跟你走一趟罷。留下衡丫頭在家,我還有事使她。”

陸玄應了,一眾出門。陸青送哥哥到門口,陸玄囑咐:“大過年的,你別總往外跑了!好好在家待著,陪大人說說話。”

陸青本想出去玩,聽哥哥這話,有過上回教訓了,只得耐著性兒,到上房屋裏坐著。陸母叫他把賬簿子從櫃櫥找出來,擺在炕桌上,讓葉衡把一條一條賬目念給她聽。

正念著,陸嬸帶著奶娘和孩子過來了。進門就叨叨:“你說可好!兩口子都去躲清靜了,把這麽點兒個孩子扔給我老太太,這叫什麽事兒!”

原來文權和菊芳去三十裏外馮家段給丈人拜年,把丫頭春燕、小廝進寶都帶走了,卻將孩子留在家裏,叫奶娘看著。孩子哭鬧吐奶,嗆咳的滿面通紅,奶娘著了慌,走到後頭跟陸嬸要主意。陸嬸怕廷璽心煩,帶過這邊來。

葉媽忙迎上前去,與奶娘一塊哄孩子。陸母就叫葉衡把賬簿收起來,擡眼看見小兒子出來進去,無事可做,便說:“你沒事在這兒晃悠什麽?去那院看看你叔。”

陸青走來西院。只見陸廷璽正在桌子邊,擎著筆,一筆一劃往紙上寫字,湊到跟前看,卻是拿了一本《孝經》在抄寫。

陸青笑道:“二叔怎麽今天寫起字來了,敢是要考秀才麽?”

廷璽擡手往他腦門上敲了一下,笑罵道:“臭小子!敢戲耍你叔了。我怎麽就不能寫字了?從前在汴京,我還在齊王府裏抄過書劄呢!”

陸青伸個舌頭,笑問:“哪個齊王府?敢情二叔還做過先生呢!”

廷璽笑道:“什麽先生,就是幫人家抄錄書信,也是趕鴨子上架。”

陸青見那字端端正正很有精神,不由讚道:“頭一次見,原來二叔寫的一手好字。”

廷璽呵呵笑:“這話可不能叫人聽見,還不把人大牙笑掉了!”

笑畢又說:“這是前兒王先生寫春聯,把這套東西拾掇出來,今兒沒事兒做,我看還能捉筆不,”將筆遞過來:“來來,你也來寫寫。”

陸青最怕寫字,陪笑道:“我就別了,我的字二叔還不知道,像蟲子爬,寫出來白惹您老人家生氣。還是叔寫吧,我給您研墨。”

廷璽非要他寫不可:“怕什麽!我又不笑話你,年輕人練練字,以後還有大用處。”

陸青推躲不開,正沒抓撓處,門口丫頭來報:“有客來了,說給老爺拜年的,少爺的朋友。”原來是盧九和蔡小六來了,先到東院給陸母拜過年,又到西院來。

二人進了屋,向廷璽拜禮唱喏。廷璽還了半禮,笑道:“多謝你倆,還惦著看我老頭子。只是今兒不巧,文權去他丈人家了。”兩個都道:“叔說的哪裏話。知道權哥兒不在,也不是來找二郎的,今兒俺們就是來給長輩拜年的。”

廷璽笑瞇瞇,問了他倆家裏大人好,說了幾句閑話。正說著,景茂來了,二人就要告辭。廷璽對陸青道:“你沒事,跟你兩個哥哥出去玩吧。”

陸青恐怕廷璽拘著他寫字,巴不得這聲,笑應道:“那我出去玩一會,一會兒就回來。”跟著盧九和蔡小六出來了。

陸青道:“九哥,咱們哪裏去?”盧九道:“我也不知道,家裏待的悶得慌,你倆說吧,咱們幹啥耍子?”

蔡小六道:“他們圓社今天練球,馮立和四侉子都在北坡哩,咱們也瞧瞧去,如何?”陸青喜道:“好啊,這兩天吃了睡睡了吃,人都懈松了,正要活動活動筋骨。”

原來時下風行蹴鞠,年前鎮上有幾個好事的籌了錢,買辦行頭,組織成立了一個圓社,攛掇年輕人參加。回頭練好了,到大戶人家宴會上表演,跟別的縣圓社比賽,逢年過節還去街上演出,也能有些賞錢和彩頭。馮立、陳四侉子沒營生,都加入到社裏了。

陸青聽說,自然也想去,卻被陸母知道了,說他:“家裏缺你吃還是缺你穿了?你不念書也罷了,還去幹這雜耍賣藝的勾當,沒的給祖宗丟人!快給我老實在家待著,不許去!”故此陸青沒進圓社,他卻是極愛玩的,一聽眾人蹴鞠,心裏就癢癢,想去湊熱鬧。

三個人直奔北坡,果見場院上聚了十來個人,都認得的,鬧鬧嚷嚷,都在那裏踢跳。一時操練起來,真會踢球的沒幾個。盧九和蔡小六是做公的,會些拳腳,學的也快,玩得挺歡,馮立和陳四侉子兩個卻不行,體格不好,沒跑幾趟就氣喘籲籲了,特別是四侉子,不一會兒使過了力,臉紅心跳,蹲在地上直犯惡心。

陸青上次在鳳棲山玩過蹴鞠了。那時看靈兒踢球踢的好,留心跟她學,他習武的人,體力好,身段靈便,沒半日工夫,就將那高超的腳法學了八九不離十。此刻上場,伸腳接住皮球,那球就如黏住了一般,穩穩當當住在他腳上。眾人“轟”地喝一聲彩,都道:“竟不知道,原來二郎是練家子!”

陸青一時興起,便將鳳棲山上學來的手段盡數使出來:斜插花、風擺荷、雙肩背月、拐子流星……賣弄出許多巧樣,把個眾人看得眼花繚亂,喝彩聲不絕。

玩了一會兒。歇場時,圓社裏領頭的走過來,又攛掇陸青入社。馮立和陳四侉子也在旁邊極力慫恿:“你又沒事兒,怎麽不來玩?也好教教我們,到時一起去耍,又樂呵了,又賺幾個小錢,多少好哩!”

陸青嘻嘻笑道:“入社不行,家裏不許。沒事兒時候一塊玩,給你們捧捧場卻行。”

眾人都道:“那跟入社也一樣!”就把他算作一份子了。

一直玩到吃飯的時候,眾人起哄,拉著陸青去吃酒,陸青也想去,卻想起哥哥快回家了,到家不見自己,怕又生氣,就告辭了回來。

進了家門,喊來福打水洗臉,沒人應聲。葉衡正在院裏收衣服,應道:“來福不在,大爺還沒回來呢。”

陸青進裏屋換衣服。出來外間,見葉衡提著湯瓶來了,往洗臉盆裏給他倒水。

陸青在旁等著,見葉衡穿的紅襖藍裙,頭上挽著雙丫髻,髻上插著兩支細金絲銀簪子。一張瓜子臉白白凈凈,細彎彎兩道眉兒,一雙秀目波光流轉,雖不像靈兒那樣明澈,也不像雲貞那般深邃,卻另有一種溫婉柔美。

不由想道:“怪不得三哥說葉衡出落的好看了,還真是個俊俏丫頭,我以前怎麽沒看出來。”

葉衡倒了水,伸手試試涼熱,說:“好了,”一擡眼,發覺陸青正目不轉睛打量自己,忽然害羞,還想說什麽,沒說出來,一轉身走了。

陸青洗了臉,到後屋來。陸玄還沒回來,老太太們要聚在一桌吃飯,陸母道:“這裏不要你,去那院陪你叔吃去吧。”陸青便過西院來,陪著廷璽吃了幾盅。

和叔父說起踢圓社的事,陸廷璽呵呵一笑:“沒事兒!你只管玩去,叫你娘知道了,就說我讓你去的!”過會兒酒勁上來,越發高興了。這老頭最喜歡小侄子,想著陸玄和文權都能摸到銀錢,就他手上沒有,心裏不忍。起身開箱,拿出一錠五兩銀子,遞給陸青道:“你拿著零花,買些吃的玩的去!”

陸青從前對銀錢不大在意,平時家裏給的零用,也不知積攢儉省,跟朋友吃吃玩玩,隨手就花了。去了一趟金陵,買這買那,才發覺銀錢是好東西。十分歡喜,謝了叔父。把銀子拿回屋裏,不知放哪兒好,要給娘拿著,又怕使錢的時候要問做什麽用,不得爽利。想來想去,走到西廂房門口,叫了聲:“葉衡——”

葉衡正在屋裏做針線,聽見他叫,忙走出來,含笑問:“什麽事?”

陸青把銀子遞給她,笑呵呵道:“二叔給的,我沒處放,你先幫我收著。別告訴娘,改天我用時,你再拿給我。”

葉衡猶豫了一下,微紅了臉,低聲說:“知道了。”把銀子接過去了。

都吃完飯,陸嬸回西院去了。陸玄才回來。陸母問:“你怎麽去了這麽久?”

陸玄道:“她姥姥稀罕秀兒,不舍得讓走,也不好強辭,丈人又非留飯不可。吃飯時,說了兩樁事,就耽擱到這時了。”

陸母道:“我尋思也是不讓走。”又問:“跟你說什麽事了?”陸玄笑了笑:“是親事。”

原來王先生有個遠房侄女,去年丈夫沒了,沒生養過,婆家不讓守,遣回了娘家,王先生想給陸玄說合。

陸母不悅道:“前時我說過,不要二婚的。他也知道,怎麽還給你說合這個,難不成你非得找他王家人麽?”

陸玄笑道:“老人家心思,我倒是能理解,怎麽說也是自家人,過來能對秀兒疼惜些。”陸母點頭:“這倒也是。你丈人丈母都是好心人,那時咱家落難,時常接濟,後來才做了親。卻不知他這親戚怎樣,你怎麽回話的?”陸玄道:“我沒回話,只說看娘的意思。”

陸母又問葉媽:“依你看呢?”葉媽陪笑道:“我哪有主意,老太太做主便了。”

陸母不言語,半晌道:“她前邊雖沒生養,到底是走過一家了,況且男人沒了不多時,心裏怎麽不想的?還得是少年夫妻,起初就跟著你,才能一心一計。”

又問:“那女的也是讀書識字的麽?”

陸玄道:“是,說是還有些才學的,她娘家也有些根底,出嫁時帶了一份豐厚妝奩,也隨身出來了。”

陸母道:“要是這樣,就更不能了,娶了她,倒像圖她這份妝奩似的。過了門,你做丈夫的,說話也不硬氣。沒看西院權哥兒媳婦麽,要是那樣兒,我可受不了。”

陸玄笑道:“就聽娘的罷,其實我也沒留意。我現在也不著急。”

陸母嗔道:“你是不著急,也不想想老的,你嬸娘今兒還說,這文權生了個女兒,你也生的個女兒,你二叔這幾天總念叨,說陸家小一輩,還沒個接續香火的,問你咋還不著急娶親。”

陸玄笑了笑,沒言語。陸母又問:“你說兩樁事,還有一個呢?”

這時陸青走了進來,陸玄看看他,對母親道:“還有一樁,是他侄女婆家村裏,有個姓朱的,也是殷實人家,家裏有個女孩兒,與二弟年貌相當,想給他說親。”

陸青一聽這話,沒等陸母開口,叫道:“別!可別管我,我可不想這麽早就娶老婆!”說的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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