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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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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下)

【神女有意終成美眷】

就見當間兒地上站著兩個婆子,都是六十來歲年紀,長的矮矮墩墩,一般樣兒的胖臉,擦胭抹粉,穿紅著綠,難分彼此。

細看,一個不認識,另一個有些面熟,陸玄想起,是兩三年前,路對過茶水店裏賣茶水的肖婆子。

兩個婆子過來見禮。肖婆笑道:“陸大爺萬福,多時不見了。”陸玄道:“肖婆婆如今哪裏住?”

婆子嘻嘻直笑:“陸大爺真好記性,俺只道您不記得老婆子了呢,老身現在城南裏街沿城根兒住,還是開了間茶水鋪子,有一天沒一天的,不過混口飯吃罷了。”

又指身邊婆子道:“這是間壁王幹娘,是個月下老兒,專給人嫁娶作伐,說得一水兒的好姻緣。”那王婆臉上堆著笑,趕著上來搭話。

陸玄心中詫異道:“還真是想什麽來什麽,昨天才有這想頭,今兒就有做媒的上門。莫不是老天爺知道人心思?”

他平日最厭這些三姑六婆,面上就淡淡的。招呼畢了,問:“婆婆今兒來有什麽事?”

肖婆臉上綻著笑說:“大爺可說哩,老身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件兒天大的好事兒,要告給大爺說,這裏講話不方便,不如到裏間,讓老婆子跟大爺細細講,如何?”

陸玄把手一揮,將兩個婆子讓進院裏敞廳上,讓坐,婆子不肯坐,陸玄便也站著。

肖婆陪笑道:“今兒不為別的,有一頭兒好親,要說給大爺。前些年,老身在對面開茶水鋪子,常見您這邊走動,也不知您現下青春幾何了?”

陸玄道:“虛度就快二十六了”。

旁邊王婆忽然道:“誒呀呀,大爺竟這等年秀!只是看上去老成了些,不說,倒像是三十多歲的人,想是家裏生意做的大,銀錢事太多,您太操心的過。”

陸玄笑了笑:“沒法兒,我這個人,生下來就顯老哩。”

肖婆“噗”的一聲笑了,向王婆道:“陸大爺前兩年可不是這樣,倒像還沒到二十歲,好俊的一個後生。這二年,想是他家娘子沒了,身邊沒個可意兒的人服侍。你快把那小娘子的事兒跟大爺說說,不論模樣、年歲,都正配哩。”

王婆道:“我就是說哩,像陸大爺這樣品貌,這樣家資,怎能沒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相伴?真是難為您了。”

便說道:“老身說的這位小娘子,芳年二十歲,還是頭婚,那樣兒貌,嘖嘖,不是老婆子說嘴,就像是月宮裏頭,嫦娥走出來了一般,她還有八百貫的房臥妝奩,還帶一個從嫁的丫頭。小娘子不光長的俊俏,還心靈手巧,又會寫,又會畫,各樣樂器都拿的起,端的十分好人材!”

陸玄聽著,心裏一動,一時覺得這人就是趙盼盼。問道:“真這麽好?不知她是宋州城裏哪家的姑娘?”

王婆道:“這位小娘子,什麽都好,就只身世可憐了些,爹娘早都沒了,現只她一個人,要是嫁過來了,身邊丫頭、妝奩,一應物事就全歸過來,雖說像您家這家境,不在意這幾個錢,可到底也是錦上添花、好上加好的事兒不是?”

一邊說,一邊笑,如同懷裏捧著個金元寶般。

陸玄聽到這兒,愈發覺得像盼盼了,從鼻子裏面哼笑了一聲:“既是這樣好,她怎麽到這個年紀,還沒嫁人?這些錢財又是哪裏來的?千虛不如一實,婆婆一張巧嘴,可別盡撿好聽的說,要是被我查出來不實,我可是不答應的。”

他這麽一說,王婆臉上就有點兒擰巴,卡住了。肖婆忙在一旁接話道:“陸大爺是這宋州城裏的熟人哩,你有什麽說什麽,不好瞞著他!”

轉向陸玄陪笑道:“實話跟您說吧,這位小娘子,原是在翠竹巷住,她卻是個風塵堆兒裏的紅拂女,一年前自贖了身,搬出來住,想要嫁個好人家,正經過日子。”

王婆子幫腔道:“是哩,自這小娘子搬出來,央了老身說媒,不知多少當職當差的來說她,店面鋪席上的人也來說她,老身家門檻都教踏破了!可是這娘子心氣兒高,一定要那年貌、人品都相配的人她才肯嫁,就這麽高不成低不就的,耽擱到這會兒。老婆子直溜兒看了一年了,也就看著大爺還合適。”

陸玄聽著,越來越是盼盼了,便問:“你倆說的這人,可是姓趙,在城南二道街左近住的?”

兩個婆子登時都住了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向陸玄笑道:“原來大爺知道哩。”

陸玄不悅道:“這事不必再說了,斷然不成的。任她有千般好處,抵不過這一宗,我陸玄娶妻,會娶個這樣來歷的?成了笑話了!婆婆休要再費口舌,無事請回吧。”

王婆看他變臉,忙道:“大爺莫急,且聽老婆子說,小娘子有話,只要人物般配,就是不做正妻,做妾也是願意的。”

陸玄心中怦然一動。早被婆子瞅在眼裏,便道:“依老婆子愚見,陸大爺這樣人才,這樣的家業,就是正室空著,先娶一房兩房妾,還不是平常的事兒?人都說賢妻美妾……”

陸玄一邊聽她說,一邊想起盼盼美貌,不由心裏活泛起來,忽又想起昨日,她在河邊的狼狽窘況,疑心道:

“不過一面之緣,她為何如此著急嫁我,莫不是……,是了!必定是有了什麽麻煩,或是得罪了什麽人,急於脫身,不然好端端的,她怎會遇到那樣的尷尬事?”

拿定了主意。向兩個婆子道:“兩位婆婆不必再說了,這小娘子我見過的,斷然不行。兩位且坐坐,喝杯茶。陸某還有些別的事,少陪了。”

說畢,喊鋪子裏的小夥計:“給婆婆倒茶。”不由分說,便往後院去了。留下兩個婆子面面相覷。

有了這一回,陸玄的心反倒定了。當日不再胡思亂想,睡了個好覺。第二天起來,精神百倍,到店裏叫上管事兒的牛四,一起去拜會同行,又到茶坊談些經紀行裏貨物來往之事。直到午後散了,方回來。

走到自家鋪子前,一眼就看見斜對面巷子口,停著一乘轎子。轎邊兒轉過來一人,卻是瑩兒。瑩兒望見他,跑過街來,到跟前行了個禮:“陸大爺萬福。”

陸玄奇道:“你怎麽在這兒?”瑩兒笑答道:“回爺的話,我們姑娘在那邊,請大爺相見,有幾句話要跟大爺說。”

陸玄略沈吟了一下,道:“去跟你家姑娘說,要說的話,昨日我已同婆子說過了,請她回吧。”就欲回身,瑩兒叫了聲:“大爺——”,眼巴巴瞅著陸玄,漲紅了臉,眼圈也紅了,喃喃地道:“大爺恁的狠心。”

陸玄不語,回身走了兩步,忽覺心下不忍,住了腳,回頭看,瑩兒還站在那裏。

頓了一頓,向丫頭道:“請你家姑娘過來吧,我跟她說。”

瑩兒登時樂了,答應一聲“哎!”小跑開去,引著轎子過街來。

盼盼在門口下了轎。她頭上戴著帷帽,面紗遮著臉,身上穿著密合色襖子,白綾子裙,外面罩一件藕色繡盤枝牡丹花樣的大袖衫,這身裝扮,再加上窈窕的身段兒,襯得整個人溫柔和順,如三春煙柳,風裏吹吹,就要飄散了似的。

盼盼屈身行了個禮,陸玄也相揖了。二人一徑走進裏間客廳,瑩兒就在門口站住了。

陸玄道:“此處沒有外人,娘子有什麽話,盡請直言。”

盼盼側著身,摘下帷帽,低頭立了半晌。轉過身道:“小女出身微賤,幼年落入風塵,雖不是我所願,也是因果前定,不敢有怨。官人以我為下賤無恥之流,小女子也不敢辯。只是前日相遇,我看的出來,官人並不厭我姿容鄙陋。為何昨日相拒,如此決絕?”

說畢又側轉了身,從袖中取出一條淡翠縐紗汗巾來拭淚。

陸玄一時無語,沈吟了一會兒,方說道:“陸玄村野之人,實不配娘子仙姿玉質。”

盼盼聽見這話,驀地轉過身來,看著陸玄道:“官人何須如此說?奴家今日不顧羞恥而來,只想聽官人實言相告,”又低下頭,柔聲道:

“小女也思想過,昨日央人前來,確是有些唐突了。只因小女不願再過這風塵生涯,一心想找個至誠男子,終身有靠。可是身處泥淖之中,良人難遇。前日官人仗義相助,奴見官人守禮自持,是個正人君子,所以心生傾慕,才有昨日冒昧之舉,若有甚沖撞處,還請官人見諒。”

說畢屈身,盈盈拜了一拜。

陸玄見她面帶淚痕,如梨花著露,嬌媚無比,早已心軟了,怎禁得又是這般低聲下氣,忙道:“娘子言重了”。默然了片刻,問:“前日娘子遇到的那一起強徒,是些什麽人,娘子認得麽?”

盼盼含淚道:“若說不認得,官人必不信的。只是,奴雖不認得那些人,卻猜得到來路,不過是因奴家不願屈從於人罷了。微賤之身,無人相護,時時受人欺辱。也是因了這個緣由,奴今日才顧不得臉面,來見官人,實是……不想錯過了官人。”說著,那眼淚如斷線珠子一般,撲簌簌滾將下來。

陸玄見她此番情景,心中早已沒了主張。半晌方道:“我家中雖無正妻,但有母親在堂,你若過來,不能做正室的,只怕委屈了你。”

盼盼聽話頭變了,臉上還帶著淚,卻禁不住歡喜之色,低眉含羞說道:“只要能隨侍官人左右,奴就是做丫頭婢子,也是願意的。”

陸玄見她嬌態,難以自持,不由走上前來,盼盼擡頭望他一眼,嚶然偎入懷中。瑩兒在門外早聽見了,歡喜的直跺腳,捂著嘴兒笑。

第二天,兩個婆子又過來,這邊陸玄讓何九找了個妥當人,辦立文書過禮等事。盼盼實年二十三歲,八百貫的妝奩也是沒有的,只些簪環衣服,隨身器物裝了一個箱子,另有一架琴箏。陸玄久慣行走,知道媒婆的話當不得真,也不計較,付了各項使費,給了謝媒錢,另拿出銀子來,打發人給盼盼置辦頭面首飾,四時錦緞衣裳。

不消幾日,都辦妥了。只是一樣,陸玄現住在店裏,地方雖寬敞,卻是陸家人來去的地方,陸廷璽來了也在此起居。盼盼過來不便。

盼盼已把住處退了,過幾天要跟著陸玄回縣裏去,偏這三五日找不到落腳處。王婆道:“這可巧了!老婆子家有個親戚在這左近,有個小院空著,倒像是專給大爺備下的。”

於是盼盼帶著瑩兒搬了進去。當晚陸玄歇在盼盼處,二人郎情妾意,卿卿我我,魚水之歡,自不盡言。

連續三天,陸玄都沒去店裏。這日,正跟盼盼說起明日回鎮上,瑩兒來報說,“鋪子裏夥計來找大爺,說是二老爺從縣裏上來了,已到店裏住下,等大爺過去敘話哩。”陸玄慌忙起身,穿戴整齊了,趕過去見陸廷璽。

見了叔父,臉上難免有愧赧之色。廷璽已知道他納妾的事,倒沒說別的,只說:“你這個年紀,身邊也該有個女人,一時尋不到合適正妻,先納一房妾也不打緊。”又提醒他道:“聽說這女子出身來歷不清,你娘那邊兒只怕不樂意,你得想好了怎麽處。”

說了一會兒鋪子經營的事,廷璽就讓他回去,並說:“明早你回,直接啟程吧,不用過來見我了”。

盼盼看他匆忙離去,回來後臉上不似先前高興,以為他因自己的事,受了叔父責備。也不敢問,心下十分不安。忖道:“這幾日看他待人接物,確是一個穩妥的人,卻不知他家裏怎樣,眼下剛成親,自然是情濃意濃,等時間長了,難說好歹。若是他家老太太不容,他又孝順,怕到最後自己還是沒個著落。”

這麽想著,臉上掩不住,現出憂煩難過的樣兒來。陸玄撫弄著她頭發,問:“才剛好好的,怎麽又傷心了?”盼盼強笑道:“沒事兒,只是想起從前的事罷了。”

陸玄一只手擡起她下巴,看著她眼睛,笑道:“這話不真。”盼盼低了眉眼,輕聲道:“奴自思出身卑賤,怕堂上老太太不容,大爺見棄。”

陸玄道:“要麽你就住在這裏,不跟我回去了,只待我來時相聚,如何?”盼盼急道:“那怎麽行,這宋州城……是我的傷心地,我一時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

陸玄看她急得臉都紅了,伸手刮一下她的鼻梁,笑道:“看把你急的!你且寬心,母親待我最寬厚,歷來我拿主意的事,沒有不允的。退一步講,就算老人家不答應,我陸玄是個男人,說話算話,吐口唾沫是個釘兒,你既跟了我,我許你一世安穩周全,休要多慮。”

盼盼聽了,大為動容,轉憂為喜,偎入陸玄懷中。二人心結連理,曲盡纏綿。陸玄自不消說,早就把一腔男兒志氣,化作了繞指柔情,恨不得將自己化在她身上。

次日一早,車馬啟程,一路無話。進了縣城,陸玄沒叫直接回家,而是停在了東南的來賓客棧,安頓盼盼和瑩兒住下,囑咐店家楊二嫂預備飯食,好生看顧。

對盼盼說道:“你暫時在這裏待著,等我回去稟明了母親,就來接你。”盼盼趕著問他:“要是老太太不許我家去,怎麽辦?”陸玄道:“不管怎樣,我晚上必來的。”說著出了客棧,往家裏來。

欲知後事,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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