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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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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9

“小姐, 我們當真要去?”小圓不放心道,“咱們跟程小姐也沒說過幾句話,她怎麽忽然就約您出去, 皇城不太平, 您要是出了事怎麽辦?”

長福沒有說話, 神色間是對小圓的認同。

賀靈也不想去, 但是她好奇啊。

程希鈺找她,左右不過為了裴遠章的事,現在她對這人的本質已經有了不少了解, 也不怕程惜鈺再說些什麽。

這人已經壞到這地步,還能再壞麽?

可她也想知道, 除了她知道的,裴遠章還做了什麽, 還有那些具體讓人厭惡的壞。

“沒事,她應該不敢做什麽。”

談話間,車馬停在石斜巷口。

程希鈺只帶了一個丫鬟,在巷口等著她, 饒是兩人間已經有些針鋒相對的意味,程惜鈺的禮仍舊周全。

賀靈跳下車:“叫我來這做什麽?”

程希鈺向前兩步:“帶賀小姐去見一個人。”

“誰?”

程希鈺卻不明說, 看著她的目光帶著幾分意味深長。

“賀小姐去了便明白了。”

賀靈不想跟她打啞謎。

程希鈺在前面帶路, 她便在後面跟著。

石斜巷的位置已經有些偏遠, 巷中來往的人不多,一行人不一會就停在個普通的院落前。

程希鈺敲了敲門, 門後的小廝早就等著她們, 麻利地打開, 將兩人迎進去。

“程小姐。”小廝行禮,“這位是……”

程希鈺看向賀靈, 似乎是在詢問她的意思。

賀靈擺手:“不相幹的一位小姐罷了,不必問姓字。”

小廝訥訥應聲。

程希鈺關切道:“這幾日你們主子身子可還好?”

“多虧世子爺和小姐費心,姑娘的身子已經大好,只是近日天氣冷了些,人便有些倦乏。”小廝平淡描述,給兩人指明了位置,“小姐,這邊。”

程希鈺遠眺一眼:“不是怕冷,怎麽還留在水榭上。近日天不好,當心又染了風寒。”

小廝也有幾分關切,勉強一笑:“姑娘是不聽我們的勸。這方門檻高,兩位小姐小心。”

賀靈沒反應過來,一腳踢了上去,被長福眼疾手快地扶住。

不知道早點開口。

賀靈瞪了小廝的背影一眼。

“小姐當心。”

這府中還不知道有什麽等著她,賀靈索性抓著長福的胳膊走。

這院落不大,設置卻費了一番心思,小廝帶著她們繞了幾次,才見到他口中的水榭。

水榭四周都用淺色的輕紗裹著,依稀能看到裏面有個姑娘的身影。

她一手支著頭,看向遠方,身影孤單,像是寫意畫師筆下,哀怨而思慕的美人。

再走近了些。

秋風輕輕吹開紗帳,露出淺碧的裙角,時而風揚得大些,掀開輕紗,漂亮的下頜清楚顯露。

只看這身影,見她身上些許片段,便知是個極漂亮的美人。

小廝引她們走進亭中,美人身形未動,細白的脖頸,婀娜的身形淋漓盡現。

哪裏是個美人。

分明是個大美人。

“程小姐來了。”

美人緩緩轉身,賀靈終於看清楚她的面容。

方才不過是朦朧的漂亮,看清她的容貌,這漂亮不僅一分不減,反而變得越發精細。

十分精巧的瓜子臉,楊柳細眉,雙瞳如波含愁,鼻梁挺翹,櫻桃小口,人看著雖有幾分病弱,可也格外地可口。

這般樣貌,最容易讓人心生憐惜,又讓人想一口一口地,將她吞進腹中。

賀靈怔了一瞬,很快就回過神來,看向別處。

“這位小姐是……”美人聲音也是輕柔多媚,聽得賀靈不自覺地揉了揉耳朵。

程希鈺解釋道:“這是我的一位好友,可巧在路上碰到了,便一起來見你,如姐姐不會介意吧。”

被叫做如姐姐的人搖頭:“自然不會,只怕這位小姐會覺得煩悶。”

兩人都看著她。

美人雙瞳盈盈帶水,賀靈不好一句話都不說:“不會。”

“那便好。”如珠起身,“你們且坐坐,我去給兩位小姐泡壺暖茶。”

程希鈺詢問賀靈的意見,賀靈點了點頭:“那便麻煩了。”

“不妨事,有人來,這院落才熱鬧些,像是人住的。”如珠深色有些許落寞,很快便自嘲般搖了搖頭,告辭去取茶具。

亭中只剩下賀靈同程希鈺一幹人。

“你叫我來這做什麽?”

程希鈺笑道:“賀小姐覺得如姐姐怎麽樣?”

賀靈實話實說:“婀娜美人,我見猶憐。”

程希鈺倒是沒想到賀靈這般坦誠,笑道:“是了,所以今日,賀小姐享受同美人相處便好。”

賀靈莫名。

她確實喜歡美人,可程希鈺不像是好心為她引薦美人的。

賀靈且坐下,靜靜等程希鈺之後的手段。

可是程惜鈺什麽都沒做。

這一上午,程希鈺話也少許多,如美人也是寡言的,在一旁泡茶品茗,繡花唱曲,又備下她親手做好的午膳,程希鈺才這才提出告辭。

如珠提出去收拾收拾,送兩位小姐出府。

程希鈺自然答應,看著如珠離開的背影,似笑非笑:“如何?”

“什麽如何?”

程希鈺道:“賀小姐覺得如珠如何?”

“挺好的,漂亮能幹。”

“是啊。”程希鈺道,“若我是男子,應當也會喜歡這般嬌艷能幹的美人。”

賀靈仍舊沒想明白。

這不是明擺著的麽,如珠長得好,脾氣溫柔,又十分能幹,別說男子,她也喜歡的很。

賀靈擡眸,程希鈺仍舊看著她,沒再用言語告訴她太多。

她只得自己細細思索,從頭開始想。

先不想美人,程希鈺今日約她來,是為了……

裴遠章。

賀靈模模糊糊明白了些程希鈺的意思:“你,你是說……”

她看向如珠離開的方向,又看了看程希鈺。

程惜鈺頷首。

怎麽回事。

賀靈不解,不是說裴遠章和程惜鈺情投意合,怎麽有冒出來了個如珠。

裴遠章這人,到底有幾顆心?

還有這程希鈺也奇怪。

裴遠章喜歡誰,喜歡幾個,她又不在乎,帶她來這做什麽。

程希鈺聰明,也該猜到她想和裴遠章退婚,再見如珠又什麽用,裴遠章的相好有一個還是兩個,對她來說也沒有什麽區別。

可程希鈺帶自己來這,肯定有緣由的。

不是讓她退卻,那是什麽?

程惜鈺像是猜到了她所想,輕聲道:“賀小姐可留意到,方才如珠頭上的玉簪?”

賀靈當真沒有留意。

她都沒留意到如珠頭上有沒有簪子。

這樣一張漂亮的臉在面前,賀靈的目光要麽在她的眉眼上,要麽在別的玲瓏之處,誰會去關註這些細枝末節。

“簪子怎麽了?”賀靈理直氣壯。

程希鈺:“那簪子是程家的舊物,我父親有一只,贈與了母親;先姨母有一只,留給了表兄,應當也是要留給未來表嫂的。”

“原先在小姐笄禮上,見到那發簪,我原以為那個就是。可分明覺得在別處見到過,在宴席間耽誤許久才想起,這便即刻告訴賀小姐。”

“也怕惜鈺眼拙,看不清楚,這才請賀小姐一道來看看。”

賀靈下意識地摸了摸頭上的簪子,碰到的是只琉璃步搖。

笄禮那日的簪釵都被好好規整起來,她眼下用的,都是自己買的頭面。

賀靈沈聲發問:“別拐彎抹角了,你到底什麽意思?”

“我與表兄是有幾分情分,可同為女子,我也不忍見賀小姐被欺瞞。”程希鈺嘆道,“且賀小姐尊貴,父親是王爺,母親是景陽長公主,又有太子殿下和皇帝的庇護。”

“希鈺人微輕賤,此生半點不由自己。小姐不同,我猶豫再三,還是決定要告訴小姐。”

“感情一事如泥淖,若是沾上一點便不得抽身,請賀小姐慎重。”程希鈺看著她的眼睛,聲音輕緩,帶著幾分語重心長,“賀小姐不比希鈺,天高地闊,該有更多的選擇不是?”

賀靈腦袋嗡嗡作響,耳邊全是程希鈺的聲音。

一會兒是情分,感情,一會兒是如小姐和玉簪,她腦中一片混沌之際,如珠的身影再次出現在面前。

面前這人身姿弱柳,娉婷而來,賀靈想到程希鈺說的話。

“若是男子應當都喜歡。”

是啊,是個男子,應該都會喜歡這樣的美人。

她的目光落在如珠的發髻上。

賀靈這才發覺,如珠沒用什麽首飾。一頭烏亮的長發,只用個簡單的玉簪綰著,可玉簪樣式足夠漂亮,玉料珍貴,不讓人覺得簡單,反倒有些清貴。

正如程惜鈺所說,這玉簪,她似乎也在別的地方見到過。

“表兄手上也有一個。”

是了,裴遠章手上有一個。

他手上有一個,只有一個。

如何又出現在她的笄禮上,又出現在如珠的發髻上。

裴遠章。

他此舉是為了什麽?

是在告訴她,告訴她,他裴遠章對她只有虛情假意,這不必他費心,自己已經知道了,已經知道一個月了。

賀靈原以為裴遠章做到這地步已經夠了,足夠卑劣了。

誰想他還能更可恨。

將真的送給自己所愛,給她一個贗品,用厚此薄彼彰顯偏愛,賀靈不怨,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可是為什麽一定要在她的笄禮上,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一無所知,愚蠢的她踩到最低,用她的狼狽,捧起他和自己外室的感情。

憑什麽要踐踏她,毀了她,以此為自己的愛情加冕。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她究竟是如何得罪裴遠章,究竟做了什麽。

讓他對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下這樣重的手,這般折辱她。

賀靈眼前只有一點碧綠,她的肺腑似乎都被這點綠燒著了,要從內燒穿她的皮囊。

她緊緊抓著長福,才沒有失態地倒下。

“小姐這是怎麽了?”如珠態度仍舊親切。

賀靈抿唇不語,又看了看如珠的發簪:“你這簪子好特別,是在何處買的。”

如珠羞澀地扶了下簪子,眸中是滿滿的情意:“是心儀之人所贈。”

心儀之人。

賀靈從未想過,這四個美好的字,會有一天變得這樣可怕和惡心。

他們的感情,就要建立在她的痛苦和尊嚴之上?

下腹也一陣陣抽痛,疼得她倒吸了口涼氣。

“小姐怎麽了,是不舒服麽,臉色怎麽這樣慘白。”

“沒什麽。”賀靈強忍著不適挺直身子,“不打擾兩位,我先回去了。”

賀靈快馬回到府上,連忙吩咐人找出那日的簪子。

金與玉完美的纏綿在一起,那玉簪的樣式,同如珠鬢上的一般無二。

她找了把剪刀,毫不心疼地將覆在上面的金片剪開,她費了些力氣,手被尖銳的金邊劃破,才徹底將金玉分離開。

賀靈看著光禿禿地玉簪,輕輕一笑。

這玉簪不僅是個贗品。

甚至有缺損,有紋裂,只是金玉在外。

下一瞬她用力將玉簪擲在地上,聲音含恨:“裴遠章!”

虛情假意,輕賤擺弄,她受夠了。

——

許是剛經歷一場盛大的典儀,這幾日長公主府有些過分安靜。

院中幾乎沒有什麽聲音,風吹落葉片,落葉輕輕撞向前廳的窗戶。

景陽長公主端坐高位,靜靜看著跪在地上的賀靈,

她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才能聽到這樣不順心的話。

景陽壓下胸口的情緒:“方才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賀靈擡起頭,正要張口。

長公主冷著臉,重重地放下茶杯:“賀靈,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話。”

賀靈看懂了景陽眼中的警告。

從石斜巷回來已過五日,她也想了五日,這門親事,她絕對不會要的,就算母親生氣,責罵她懲罰她,她也絕不能答應。

她都沒見過裴遠章,這人就能耍心眼手腕折辱她,難道她還一定要嫁過去,一定要在他身邊被欺辱?

好一個端方君子,分明是個心思醜惡的小人。

“我要同裴遠章退婚。”

房中一片死寂。

長公主的臉色陰沈得仿佛能滴出水來,府上向來溫順的小主子挺著脊背,絲毫不退讓。

僵持不下,劍拔弩張。

胡嬤嬤目光逡巡在兩人之間,連忙勸和:“眼下天色不早,小主子近日學習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賀靈沒有順著胡嬤嬤的臺階下,仍舊跪在地上,似乎等不到景陽的許可,就不會起身。

景陽被她固執的樣子氣笑,努力按下性子:“你且說說理由。”

“裴遠章並非女兒的良人。”

“好。”景陽諷刺道,“那你說說,誰才是?”

賀靈想不到。

但她覺得東巷的屠戶,西邊的酒家都比裴遠章好。

“他心中另有旁人,沒有女兒。”

“當真是可笑。”景陽道,“就算他心中有你又如何,你能保證他如今心中有你,日後還有你。”

“我為你選中裴遠章,就從沒想過他會喜歡你。”

賀靈雖早就猜到了,可被景陽直接點明,還是忍不住鼻頭發酸。

“喜歡算什麽,是能填飽你的肚子,還是能提升你的位置;是能幫你擋住明槍暗箭,還是能在你被遺棄的時候,將你拉回來?”

“它只能帶來幾日最廉價不過快樂,不僅無半分的裨益,甚至會引來禍端。”

景陽聲聲淒厲,說到這眼底也有些暗紅:“我早告訴過你,不要幼稚地去想喜歡二字。”

賀靈身形不動。

景陽閉上眼睛緩了緩:“賀靈,我不求你能一夜長大,褪去天真。可這些時日,你總應該明白,我所做謀算,都是為了你以後能輕松一些,自在一些。”

“感情無用,裴遠章能帶給你的安穩和地位,卻是能牢牢把握住的。”

賀靈反駁:“若這傷害都源自裴遠章呢?”

長公主一口否認:“不會。”

“那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秉性可信。”

賀靈沒有話說,她不知道景陽為何這麽信任裴遠章,甚至比信任自己的女兒,還要信任裴遠章。

她的婚事,她母親該在意的,應當是她的感受。

“這是女兒的婚事。”賀靈沈默了一瞬,“如果是父親,他才不會強迫女兒。”

景陽動作一頓,胡嬤嬤連忙道:“哎呦,小主子,少說兩句吧。”

可話已經吐出,覆水難收。

賀靈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句話有些不對,似乎傷了母親,可確實是她想說的。

父親喜愛她,從來都順著她,不強迫她做任何事。

父親若是知道裴遠章的事,都不必自己多說,父親已經提著槍將婚帖丟回裴家。

只有母親,母親永遠自以為是,強加給自以為好的,根本從不關切是不是她願意,是不是她想要的。

賀靈眼中蓄滿了淚珠,一垂眸從腮邊滾落,景陽看在眼中,只覺得心寒。

可她偏笑得燦爛,看著賀靈的發頂:“是,你父親待你好,事事順你心意,真是可惜了……”

“他忤逆不得我,而你,也拒絕不了。”

景陽起身,儀態端莊地整理衣袖:“這麽喜歡跪著是麽?”她笑盈盈地吩咐,“崔內官你看著她,你們家小主子什麽時候想通了,跪夠了,什麽時候再回去。”

景陽一拂袖,步伐輕緩地走出廳堂,走回自己臥房。

同平日裏一樣洗漱幹凈,景陽坐在銅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

已經是將近知天命的年歲,眼角唇角都是細紋,不覆青春年少。

她想起來自己懷賀靈的時候,那時候她也有些年歲了。

在穹國十餘年蹉跎,早就傷了身子,卻不想蒼天憐憫,竟然還給了她個孩子,卻是和賀成州的孩子。

天知道,她有多高興,又有多畏懼。

那時的賀成州剛有些許功名,又深受皇兄厭惡,她怕這孩子會犧牲在舅舅和父親的爭鬥中,又怕這孩子同自己一樣,年少離國,多年坎坷。

她只猶豫了片刻,有孕的事就已經瞞不住。

皇兄只來得及安撫她幾句,賀成州連夜趕去邊境衛國,那是皇兄給他的陷阱,也是留給賀靈的唯一生機。

決定賀靈出生就很艱難,賀靈出生那日同樣不易。

她似乎也不太願意來到覆雜的塵世,在她腹中躊躇了整整一夜,才落下第一聲啼哭。

剛出生的賀靈這樣小,這樣脆弱,是她的女兒,是她最親近的人。

她那時便許諾,決不能讓賀靈經歷自己的境遇。

要給賀靈最好的,要護佑她平順一生,要將她捧得高高的,要讓她風風光光,無人敢犯。

她分明在努力這樣做著,為賀靈打算著。

可是為何,結果強差人意,賀靈卻不如先前親近她。

景陽嘆了口氣。

燈火昏暗將滅,她似乎在鏡前坐了許久。

伺候的人重新點了盞燈,景陽疲憊道:“賀靈還沒有回去麽?”

胡嬤嬤上前:“回長公主,還在廳中跪著呢。”

“都說兒女是父母的債,如今我也算是明白了。”景陽嘆了口氣,想起賀靈油鹽不進的樣子,“且跪著吧,總要讓她知道疼,知道苦,才知道什麽當做,什麽不當做。”

胡嬤嬤應聲,還是勸了兩句:“長公主一片苦心,奴才們都看在眼裏。只是小主子年紀小,又沒有在公主身邊長大,也不急在這一時讓她明白。”

“不小了。”景陽嘆了口氣,“已經行了笄禮,早就是大姑娘了。”

“只是奴婢覺得奇怪,先前小主子對這門親事倒是可有可無的,怎麽今日忽然態度強硬地要退親?”

景陽也察覺到不對:“派人去查查吧。”

胡嬤嬤應聲,下去安排。

景陽這一夜睡得並不好。

天剛擦亮,她草草收拾了一番,趕去廳堂,那個小小的身影,似乎在同她作對一樣,仍舊筆直地,跪在正中間。

胡嬤嬤趕到景陽身後,見到賀靈還跪在堂中也犯起了愁。

景陽絕不是忍讓的性子,賀靈這次看著也沒有往日好說話,可也不能見著孩子一直跪下去啊。

“長公主?”

景陽冷笑:“她這麽喜歡跪就跪著,橫豎疼的是她,與我有什麽幹系。”

“這叫什麽事啊。”

胡嬤嬤看著景陽憤憤離去的身影,長長嘆了口氣。

她吩咐年少的宮女去勸勸賀靈,先跟長公主服個軟,剩下的從長計議。

可誰想平日裏看著跟軟棉花的賀靈也是個硬脾氣,一定要等到長公主松口。

胡嬤嬤左右心疼,最後還是賀靈體力不支,被內侍強抱回房中,才結束這場對峙。

但府上的所有人都清楚,這場對峙只是暫停,它會在將來的任何時候引爆,甚至比今日還要劇烈。

只期望那一日,能來得晚些吧。

跪了一天一夜,又不吃不喝,就算賀靈在淮南養得皮實,可也禁不住。

且這幾日她許是被氣得狠了,小腹一直有些不舒服,在床上養了三天,只膝蓋還有些不適,身上其他倒沒什麽。

太子不知從哪裏聽說賀靈的事跡,傍晚趕到她院子裏,見她雖然臥在塌上,人還算是精神,松了口氣。

“你好好的,同姑姑對著幹做什麽?”太子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賀靈道:“也沒什麽,就是我想退親,母親不同意。”

太子驚訝道:“你想退親,怎麽先前沒同孤說?”

賀靈癟嘴,委屈地看他:“怎麽兄長也想罵我?”

“罵吧罵吧,我就是該罵,裴世子這樣優秀,能看上我,我就該感恩戴德,日日給他上香道謝。誰想竟然這般不識好歹,不供奉裴世子就算了,還想同他退親,確實該罵。”

“好了,好了。”太子一掐她的右臉,“孤哪裏敢說你一句。”

“只是你要知道,姑姑向來不喜歡旁人反對她,有時候父皇想說幾句,都得略微思索一二。”

“你就算想退婚,也不該同姑姑硬碰硬啊,最後碰傷的只有你這個傻瓜。”

賀靈道:“可我想退婚,也找不到什麽折中的法子。”

“先前不是答應的好好的,怎麽這時候又想反悔了?”

賀靈抱著枕頭,裴遠章羞辱她的事,也不想讓第二個人知道。畢竟在她的笄禮上,松口答應用那簪子的是她,丟臉的也是她。

“他不好。”

太子認同:“確實沒旁人說得好,心思深沈,為人也冷淡。”

賀靈想了想,說好聽一點,裴遠章也確實是這種人,點了點頭。

“你若是早些時候告訴孤,孤還能幫你。”太子道,“眼下事成,估摸父皇都在權衡,你也別報太大的希望。”

賀靈用力捶床:“不成,我才不會嫁給他。”

“好好好,不嫁不嫁。”

太子頭疼,一邊是他那說一不二,深得父皇偏心的姑姑;一邊又是態度堅決的賀靈。

於賀靈的婚事,他畢竟是個外人,也沒有幾分把握。

裴遠章。

他現在還應該“遠在殊州”,怎麽就狠狠得罪在皇城的賀靈。

先前竟然還言語諷刺她關心賀靈。

他倒是關心,看這會把人折磨成什麽樣了。

“待裴遠章回來,孤且去試試。”太子道,“只是你別再同姑母正面起沖突了。”

賀靈本來也沒指望太子,她點了點頭。

自己會學的聰明一些,但是也絕對不會妥協。

太子揉了揉眉心:“你知道就好。”

——

不出月旬,賀靈已經能活動自如。

她沒心思看書,跟院中的人打了個招呼,約上兩位舊友出去散心。

地點還是定在了青匯坊,賀靈並不排斥,高高興興地去赴宴。

“你最近怎麽了,臉色有些差。”黃詩雲問道。

賀靈摸了摸臉:“沒什麽,前些時日沒想通一些事,如今想明白了。”

盛晴茫然:“想明白什麽了?”

“不告訴你。”

“切誰稀罕啊。”盛晴故作不在乎,“誒,不過那日你的笄禮辦得當真風光,這些時日大家都在談,賀家小姐,才貌冠絕,皇恩深厚,你可知道?”

賀靈道:“我只知曉自己漂亮,旁的不知道了。”

“瞧你。”盛晴捏了下她的臉,“厚臉皮。”

“別碰,一會給本小姐碰薄了。”

黃詩雲見她倆打趣自然:“看你這樣子,倒是真沒什麽煩心事了,我們也放心了。”

“嗯。”賀靈道,“讓你們擔心了。”

“哈,只怕還有個擔心你的人,聽不到你這句道歉。”盛晴意有所指。

賀靈也想起上次,黃詩雲提及的人。

言卻確實很關心她。

“要是下次有機會見面,我會親自同他道謝。”

“誒誒誒,今日便是機會。”盛晴道,“可巧了,這幾日言卻都在坊中,你還不好意見他麽?”

她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有人左擁右抱,外室美妾樣樣皆有,她不過是聽個曲子,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哦,那等他閑下來再說吧。”

“你不去找他,他便永遠閑不下來。”黃詩雲笑道,“你要是當真要他來,我便讓丫鬟去叫他了。”

盛晴緊緊地盯著賀靈,黃詩雲也看著她,等著賀靈的決定。

她已經被兩人的目光架在這裏,壓下隱隱冒出的不自在,張揚道:“去叫去叫,我又不怕什麽。”

盛晴頗為讚許地點頭:“這才對嘛,果然成人了,人也有長進。”

賀靈抓起一粒瓜子丟向她:“你也不比我大幾個月。”

盛晴擡臂擋住:“大一日也是比你大,只論年歲,也當得起姐姐兩字。”

黃詩雲笑盈盈地吩咐丫鬟去找人。

言卻人還未到,房中驟然安靜下來,賀靈不知為何,忽然又有些緊張。

她想起程希鈺,想起如珠,想起那兩個發簪。

十分見效,緊張瞬間便被撫平。

是了,她眼前所做同裴遠章比,不過爾爾,算得了什麽?

連盛晴都嗤笑她膽子小。

她應該膽子大一些,再大些。

賀靈想著,又飲下一杯果酒。

言卻步履輕緩,走進房間。

他今日面上遮著白紗,只露出一雙漂亮多情的眼睛,自進門便落在賀靈身上。

賀靈同他目光相接。

視線驟然被言卻的視線緊緊纏住,眸中的情意便順著這看不見的線,飛快地傳到她的眸中,她的身上,引起些許酥麻和癢意。

這些酥麻和癢意在胸腔危險地堆積,幾乎要漫到心口,賀靈克制地移開視線,房中的丫鬟也擺好桌椅,言卻從容在正中間落座。

“賀小姐看著比先前開懷了些。”言卻柔聲道。

“嗯。”賀靈掩飾地倒了杯酒,飲盡,“之前多謝你寬慰。”

言卻搖頭:“不過無用的幾句話,也未能真正的幫助到小姐,賀小姐不必掛懷。”

“是賀小姐豁達,有才能,這才能解決事端。”

賀靈苦笑:“寬慰的話於我也算難得了。”

言卻識趣地沒有再問,揚唇掃過房間的三位:“諸位小姐今日想聽什麽曲子?”

他技藝精湛,賀靈覺得什麽都可,黃詩雲也沒什麽意見,房中只盛晴有偏好。

她指了指自己:“當真由我選?”

賀靈點頭,盛晴興奮道:“早聽聞言卻公子琴技一絕,一直沒有機會聆聽仙音。”

言卻道:“小姐謬讚。”

盛晴想了想:“那便來一曲《昏情樂》。”

言卻弄琴的動作一滯。

他看了眼無思無想的賀靈,道:“怕是不合適吧。”

“有何不合適。”盛晴道,“房中又沒有小孩子,成人就該聽些成人聽的。”

黃詩雲沒什麽意見。

她也不是附庸風雅的人,對那些古琴古曲並不樂忠,只是房中能做決定的不是她,言卻問的也不是她。

黃詩雲也看向賀靈。

賀靈莫名:“看我做什麽?”

她也不精通樂曲,沒聽說過《昏情樂》,也不知道什麽是成人該聽的,孩子該聽的。她只知道,言卻彈的皆是好的,對具體聽什麽,她沒什麽意見。

賀靈問道:“是言公子不方便?”

“倒沒有什麽不方便。”言卻勾了勾琴弦,“盛小姐,只怕今日言卻彈不好《昏情樂》,不若一曲《月下琴》可好?”

盛晴知趣。

她知道這位言卻公子在坊中有些身份,碰上他不愛伺候的,不想彈的,也不是沒有拂袖離去的事跡。

雖聽不到她想聽的,可《月下情》與之類似,她知足。

盛晴點頭:“當然當然,言卻公子願意便可。”

言卻笑了笑:“能讓諸位小姐盡興,是言卻的福分。”

他輕輕勾弦,優美的樂曲徐徐展開。

賀靈認真聽著,似乎也到了樂曲中的月夜,看到了月下風花雪月的兩人,親密依偎在一起。

樂曲漸漸激烈,兩個人靠得越來越近,似乎要融化在一塊。

他們分明處在清冷的月光下,卻如同一把熊熊燃燒的烈火,火焰時而高漲,時而幽幽,時而飄蕩急促,燒得她跟著節奏澎湃,燒得她也有些出汗。

焰火漸消,這個月夜度過,天泛起魚肚白,琴音漸收。

可人心中的燥熱卻沒有隨之消除,賀靈茫然地看著言卻,似乎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言卻看到她的神色,輕輕笑了笑。

他本有些排斥這些曲子,可見著賀靈的模樣,竟然覺得,偶爾為之,也還不錯。

“好。”盛晴忍不住用力鼓掌,“太好了,太好了真不愧是言卻公子,恍然間如身臨其境。”

“小姐謬讚了。”

“怎麽是謬讚,是稱讚,再名副其實不過的稱讚。”盛晴道,“我……我。”

若是旁人她的“賞”字便已經說出。

可這是言卻,哪裏稀罕她那一兩個賞金。

他在意的,分明是那位。

“賀小姐還喜歡?”

賀靈想拿酒壺,抓了兩下都抓了個空,最後才握住壺身,給自己倒了一杯。

她的胸腔中似乎真被這人種下了火星,這酒方才飲著還覺得有些涼,現在卻能讓那點火星洶湧。

“你……”賀靈不好意思看他,“你彈的,當然都是極好的。”

言卻言語間不由得帶上危險不明的意味:“賀小姐喜歡,要不要再聽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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