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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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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下午看的三個患者, 癥狀要比早上的嚴重一些,這幾個患者已經不能行走了,腿上的膿包有潰爛的跡象。

號過脈以後, 程十鳶指揮著村裏的幾個村民,在院墻邊的一處沙地上刨了一個大坑。

先用柴火將坑裏的沙燒得通紅, 之後移走柴火, 趁熱將三個患者裹上棉被, 放入滾燙的沙坑裏面捂著。

村裏的婦女和小孩們都圍著看稀奇, 覺得這幅畫面特別像是趕集的時候賣饅頭的, 為了讓蒸好的饅頭不至於太快冷掉,就這樣用棉被裹著,捂在尚有熱氣的蒸屜裏。

直播間裏也看得直樂,

【莫名的有點像我們趕集的時候蒸大饅頭的架勢,哈哈哈哈。】

【也有點像清蒸大閘蟹。】

【胡說,明明是鹽焗雞。】

【鹽焗蝦也未嘗不可。】

【哈哈哈哈哈, 我來一個,鹽焗豬肝。】

程十鳶坐在屋檐下喝茶,給他們解釋道,

“這三個體內的濕寒比較嚴重,通過熏蒸的方法, 打開他們的腠理,使氣血通暢, 後期再用藥糾偏, 好起來也就快了。”

剛說到這裏, 門外一輛面包車開了進來, 車上下來幾個神色慌張的男女。

那幾個男女一下車,看到自家的院子裏刨開一個大坑, 裏面還捂著幾個人,表情都有點一言難盡。

旁邊有村民給程十鳶介紹道,

“這三個人是鹿永福的大兒子大兒媳,和小兒媳婦,之前都在城裏打工,估計是聽說家裏出事了,這才慌慌張張地趕了回來。”

那幾個男女楞了一會兒,也顧不得去管他們為什麽要在自己家院子裏刨大坑了,急吼吼地進了房。

家裏大人回來以後,鹿天齊也敢從房間裏出來了。

在來的路上,鹿家的幾個兒女就在網上了解了事情的經過。

關於龍奶奶的事情,他們也知道一些。

之前鹿永福給他們的說法是,龍奶奶是鹿家花錢從一個很窮苦的苗寨裏買來的,所以這才解釋了她沒有娘家人,在孩子們小的時候她也不大會說漢話,每天跟個悶葫蘆似的,只會埋頭幹活的原因。

而這兩個兒子自小受到鹿家人的影響,也根本不把龍奶奶放在眼裏。

雖然他們叫她一聲媽,但打心眼裏覺得她在這個家的地位是最低的,就跟花錢買來的豬狗是一樣的,給她一口吃的就是恩賜了,並不真正地把她當媽看。

今天趕回來的是鹿永福的大兒子鹿文誠,大兒媳杜瓊,和小兒媳邱桂花,而小兒子因為工地上在趕工,沒能請到假,所以沒有回來。

鹿文誠他們一行人在堂屋裏商量了一會兒,鹿文誠把手裏的半截香煙屁股扔到腳邊,擡腳碾滅了。

他終於下定決心似的嘆了一口氣,

“這樣,媽,你去給警察說,就說你當時是被龍家賣給鹿家的,不是什麽搶來的,先把我爸給保出來,都是一家人,你說這是鬧什麽鬧?他進了局子對你也沒什麽好處。”

這幾個人說話的時候也沒避著人,堂屋的門邊窗邊都站滿了看熱鬧的村民,連攝影大哥也在門縫處找到一個機位,正在直播屋裏的場景。

直播間裏都快要氣死了,

【這個兒子他媽的是有毒吧?一點都不心疼龍奶奶,只關心他那個被關進去的渣男爹。】

【這一看就是鹿永福親自教育出來的好大兒,和他一樣沒有人性,是個畜生。】

【畜生:侮辱誰呢你?】

龍奶奶半闔著眼,跟禪定了一樣,端坐在一張靠背椅上一動不動。

大兒子鹿文誠擡起腳,腳尖在龍奶奶的小腿上點了點,提醒她,

“你聽沒聽見我說話?天齊說今早警察來找過你了,你是怎麽和警察說的?”

龍奶奶繼續閉著眼,薄唇裏吐出幾個字,“實話實說。”

“你是要害死我爸是不是?”

鹿文誠氣急,猛地踹倒了龍奶奶旁邊的一張椅子,椅子發出嘩啦一聲巨響,奶奶嚇得一個激靈,單薄瘦削的身體在微微顫動。

鹿天齊擠到龍奶奶跟前,把她護在身後,沖他爸嚷嚷起來,

“哎,我說,你說話註意點,她是受害者,現在是受法律保護的,磕著她你也得進去蹲著,再說了,現在全國觀眾都知道的事,你以為她隨便說幾句警察就相信啊?我告訴你,現在警方那邊都掌握了人證的。”

鹿文誠負氣地坐回到椅子上,胡亂地揉了揉頭頂的亂發,問,

“那現在怎麽辦?”

“涼拌。”

鹿天齊順勢爬上一張椅子上蹲著,翻著三白眼瞅著他爸,

“要我說,爺爺,啊呸,鹿永福做了大惡事,後果就應該他自己承擔,該坐牢坐牢該槍斃槍斃。我們家把村裏人害得這麽慘,估計在鹿村也混不下去了,幹脆把這老屋賣了,全家搬進城裏去吧。”

話說到這裏,二兒媳邱桂花立刻說,

“去城裏住哪裏啊?我和你二叔都是住工地上,連小同也是住校,我先說好啊,不是我們不管她,是實在沒有那個能力,城裏房租多貴啊,帶著她不就得租房啊?”

鹿文誠和媳婦杜瓊對視了一眼,倆人都沒表態。

這村裏的房子不值錢,頂天也就能賣個幾萬塊,有沒有人買還不一定,家裏出了這種事,人家估計覺得晦氣。上城裏帶著這個瘸腿老太太多麻煩啊,萬一以後病了,還得花錢給她治病。

鹿天齊白眼都要翻上天去,

“瞧你們那孬樣,自己的老娘自己都不管,你們要實在不管,我管她,不過先說好,老房子賣的錢得歸我,要不我也沒錢養我奶奶。”

直播間裏,

【嘿喲,這一家人的算盤珠子都蹦我臉上了,一個個的連親娘都不養,小的那個想養,又還要賣老房的錢。】

【不過有一說一,鹿天齊如果想養著他奶奶,他確實也需要一點錢,起碼要夠他們在外地安頓下來吧。】

【不是我沒搞懂,該滾的是鹿家,關人家龍奶奶什麽事啊?她就算是繼續住在這個村子裏村民們也不會有什麽意見的吧?村裏人生病又不是她害的。】

【這個故事再次告訴我,不婚不孕保平安。】

【不婚不孕保平安+1。】

【雖然但是,龍奶奶也不是她自己想要婚育的啊,一想到這個我真的哭得喘不上氣。】

鹿家人又商量了一會兒,也沒商量出什麽結果,還是大兒媳婦提出來,要不先去派出所看看鹿永福,打聽一下他那邊的情況再說吧。

這一家人著急忙慌地回來,又風風火火地走了。

程十鳶看了看時間,那幾個捂在沙堆裏的也差不多了,叫人把他們挖出來,連著被褥一起打包送回去。

臨走之前,程十鳶吩咐,

“今天不許洗澡,明天可以用滾燙的毛巾擦一下身上的汗,以後都不能洗涼水澡,洗澡洗頭的水都要燒得熱熱的。”

交代完這些,她又招呼那幾個患者的家屬,

“都來一下,我給你們開方子,按方子去鎮上抓藥回來煮,不要貪便宜,一定要買好藥材。”

把三幅方子開完,已經是日暮西山,艷紅的夕陽染紅了半邊天際,微風吹到臉上,帶著幾絲涼意,很舒服。

*

村裏人這一天都在鹿永福家聚眾,不是看病就是看熱鬧,到了這個點也覺得累了,大家一個招呼著另一個,和程十鳶打了聲招呼就撤了。

村民們一走,白天還鬧哄哄的院子剎那間冷清下來。

路北堯這一天也沒什麽事,就在程十鳶的診桌旁占用了一小塊地方,用筆記本電腦處理公司的事。

還好他的專註度還可以,只要一進入工作狀態,周圍的嘈雜就不大能影響到他。

這會兒院子裏清凈了,路北堯才擡起頭看了看程十鳶。

夕陽落在她的肩側,給她的側影鍍上了一圈溫柔的光暈,她伸了個懶腰,感受到路北堯的目光,回過頭,沖他笑了笑,眉宇間卻有掩飾不住的疲態。

給人看病也是很耗神的,尤其是她一天看了八個病人,更是耗神耗力氣。

路北堯催促道,“累了吧?吃過東西早點休息。”

“好。”程十鳶站起身。

倆人一前一後走進堂屋,龍奶奶正從房間裏端出一鍋東西來,聞起來又酸又鮮。

龍奶奶說,

“這是我們苗家人經常會吃的酸湯魚,鹿家這邊他們不愛吃,所以我也不經常做,今天家裏沒人,我想吃一次酸湯魚,就是不知道你們愛不愛。”

程十鳶坐了下去,舀了一勺紅色的酸湯放進瓷碗裏,端起來吹了吹,小口喝下一口,滿足地瞇起眼,

“真好喝。”

其實不管吃不吃得習慣,在這種時候,都不可能說自己不喜歡的,倆人陪著奶奶吃飯,沒有了鹿家的人,氣氛反而更加溫馨了。

直播間這會兒還開著,

【好想吃,以前去那邊旅游吃過一次,苗家酸湯魚,又酸又鮮,特別特別的開胃。】

【話說如果沒有鹿家人,奶奶自己生活也挺好的,雖然腿瘸了,但是一點都不耽誤她照顧自己,屋裏收拾得幹幹凈凈的,還會做那麽多美食。】

【我有個不大成熟的想法,龍奶奶可以去找她的家人,和家人一起生活啊,又不是只有鹿家人這一個選項。】

【不過鹿家那幾個不肖子孫也走得太久了吧?都這麽大半天了,怎麽還沒回來?】

【估計是沒見到唄,鹿永福現在是嫌疑犯,怎麽能輕易讓他們見到?估計現在都移交到拘留所了也說不定。】

吃過晚飯,因為程十鳶很累了,直播間也就提前關閉了。

龍奶奶收拾好碗筷,把家裏裏外打掃了一遍,又燒水洗了澡,換上一身幹幹凈凈的粗布衣服,就在院子裏找了一張椅子坐著。

秋天晴朗的夜晚,天特別的高,星星也特別的清楚,月光皎皎,是一個很漂亮的夜晚。

龍奶奶心裏平靜得像這如水的夜。

她和鹿永福一起生活了40幾年,鹿永福的脾氣秉性她都最了解。

今天來的警察沒說起毒藥的事,那包毒藥有可能還在鹿永福身上,以她對鹿永福的了解,估計他也快撐不住了。

龍奶奶之前和程十鳶說過,當年害她的人,就只剩下鹿永福一個了,只要他死了,自己就去自首。

可是如今她有點改變主意了,在程十鳶說出那番神明降罪的話以後,龍奶奶覺得沒必要揭穿這個謊言,有時候,人心裏還是要有點敬畏心才行,起碼知道這個故事的人,以後做壞事之前都會先掂量掂量,是不是真的舉頭三尺有神明。

她從衣裳口袋裏拿出一包藥,打開,看了看,又重新包好揣了回去。

當初她想活下來,就是要親眼看到害她的人都遭到報應。只要鹿永福的死訊傳來,支撐她活下去的這股氣也就沒了。

她希望能在今晚走,她喜歡太陽喜歡星星,最討厭山裏陰雨綿延的天氣,龍奶奶覺得就這麽走了也挺好,等到了下面再去贖罪。

龍奶奶在院子裏一個人坐了很久,夜深了,她還是那個姿勢,像是坐成了一棵老樹。

程十鳶披著外套站在堂屋的窗前,面色平靜地看著這一幕。

她身側的路北堯問,“不去勸嗎?”

程十鳶搖搖頭,中醫能一眼看出一個人的性格,龍奶奶是個狠人,也是個純凈善良的人,她背負著那麽多人命,不可能茍活。

能讓她不要背負著罵名走,幹幹凈凈的離開,就是唯一能為她做的了。

“回去吧,早點睡,明天的治療會很麻煩。”

程十鳶剛轉過身,就看到鄭導著急忙慌地從房間裏走出來,他舉著手機,身上還穿著一套格子睡衣。

看到程十鳶和路北堯,鄭導徑直朝他們走過來,

“程醫生,出事了,鹿永福在押往看守所的車上服毒自殺了。”

程十鳶似乎早有預料,她的臉上沒有出現太明顯的表情,只是眸光暗了一下,眼帶悲傷地凝望著院子裏那一抹瘦小的身影。

鄭導又說,“還有一個消息,龍奶奶的家人看到了我們的節目,正在趕來這邊的路上。”

程十鳶的語氣裏帶著微微的悸動,“龍奶奶還有哪些家人在世?”

“和我通話的是她的妹妹,她說父母都還在世。”

程十鳶聽到這句,輕輕籲了一口氣,看來事情還會有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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