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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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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7 章

柳仕原努力想保持清醒,無奈藥力實在太強,哪怕他再強睜著眼睛卻還是暈了過去。暈倒之前,他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這女人原來不蠢。

那幾個下人圍了過來,其中一人問姜覓,“王妃,我們接下來該怎麽做?”

這人黝黑的臉,還長著滿臉的胡茬,但聽聲音居然是紀連。不僅是紀連,還有易了容的顧霖,他們就混在押送銀子的人當中。

姜覓故意用大箱子裝銀子,然後在城門處又鬧了那麽一出,為的就是把所有人的註意力都引到箱子上面。

柳仕原等人一心以為她若是要帶人出京,必定是將人藏在箱子裏。所以確實把心思都放在箱子上,從而忽略了押送的下人。

姜覓早有計劃,當下安排起來。

正說話時,不知從何處冒出來一群流民打扮的漢子。為首之人上前同她對了暗號,確認是接頭的人之後,她遞了一個眼色給沒有易容的盛坤。

盛坤立馬清點人手,押著兩車銀子出發。

而剩下的這些人,包括姜覓和顧霖紀連在內,則在那為首之人的帶領下直奔雲州義軍的紮營之地。

營地建在避風之處,背靠高山前面視線寬闊,雖不是什麽易守難攻之地,但確實是個安營紮寨的好地方。

他們一行人繞後路進營地,為首之人前去和守兵交涉,守兵確認身份後將他們放進去,然後將他們安排在一處營帳內。

一進營帳內,顧霖的氣勢就變了。哪怕被囚禁多年,哪怕早已遠離京中,一旦入了軍營,他骨子裏的軍魂瞬間回歸。

他一寸寸地環視著營帳的布置,眼神幽遠而堅定。

帳外傳來腳步聲,然後有人掀帳進來。

“世子爺!”

來人聲音微顫,上前行禮。

顧霖慢慢轉過身來,看著來人。

來人約四十多歲的樣子,身材魁梧滿臉風霜,這人正是雲州義軍首領魏顯。魏顯原就是顧霖的隨侍,當年顧霖隨先太子出京時,魏顯正好被南平王派出去辦事,也正是因為如此才逃過一劫。

在看清楚顧霖的面容之後,他當即眼眶一紅,“屬下魏顯,見過世子爺。”

顧霖面色激動,趕緊將他扶起。

一別多年,縱然有千言萬語也不知從何說起,何況顧霖早已是失語之人。

“世子爺,這些年您受苦了。”顧霖的情況,魏顯已經得知。思及昔日舊主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模樣,仿佛歷歷在目。此時再看眼前這失語滄桑之人,他如何不痛心難過。“此生能再見世子爺,屬下已經心滿意足。”

帳內的人,無一不動容。

紀連最能感同身受,他和顧世子一樣被囚禁多年,其中煎熬痛苦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知道。何況顧世子身份不一樣,比他受過的折磨更多。

他實在不忍再看,轉過身去悄悄抹眼淚。

魏顯被顧霖扶起,主從二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雖不能言語,但眼神能傳遞所有,千言萬語也可以盡在不言中。

“世子爺,這一天屬下等了太久了。如今世子爺歸來,王爺若是在天有靈一定會高興。屬下手底的人已有八萬之多,但憑世子爺調遣!”

顧霖搖頭。

魏顯急了,“世子爺……”

姜覓見狀,和紀連一起上前。

“魏將軍,舅舅身體還未恢覆,不宜太過操勞,軍中之事魏將軍更為熟悉,由魏將軍調遣更為合適。”

顧霖聞言,點頭。

魏顯恍然大悟,“是屬下太心急了,世子爺您好好休息,等您身體養好了再說。”

他下意識朝姜覓看過來,好生打量了一番。“王爺曾提起過王妃娘娘,今日一見果然如王爺所言,王妃娘娘真乃女中豪傑也。”

姜覓知道魏顯是蕭雋的人,但沒想到蕭雋會和他提起自己。什麽女中豪傑,聽起來讓人臊得慌。

“魏將軍過譽了,我身為徐氏後人,這些事都是我應該做的。”

她雖謙虛,卻很坦蕩自然,完全沒有絲毫的扭捏作態。

“好。”魏顯越發讚賞。“不愧是安國公的後人,王妃娘娘確實大氣。”

紀連和他是舊識,倒是不用重新介紹,只是多年後再見難免會敘舊感慨。

他們說話之時,顧霖看了姜覓一眼,那眼神仿佛在感謝她剛才的解圍。她心中酸澀,一個不能言語的人,便不能親口發號施令,又如何能成為一軍統帥。

或許對舅舅而已,以後做個幕後軍師更合適。

魏顯道:“王爺已候多時,我現在就去見他,世子爺你好生歇息。”

他故意晾著蕭雋是做給世人看的,眼下見舊主平安歸來,心中一樁大事已了,於是便趕著去和蕭雋商議接下來的對策。

顧霖搖頭,用手勢表示自己要一同前去。

不僅是他,紀連也要去。

魏顯原本擔心顧霖的身體,但見顧霖很是堅持,他當然沒有不同意的道理。如此一來,一行人中只剩姜覓落單。

姜覓笑道:“使臣來議和,將軍可不能怠慢,也不知軍營裏可缺斟茶倒水的丫頭?”

她話一出口,幾人立知其意。

魏顯下意識看向顧霖,顧霖含笑不語,眼神很是慈愛。

見自家世子爺都不反對,魏顯自然不可能拒絕,道:“那就有勞王妃娘娘了。”

於是顧霖和紀連扮作隨從,姜覓扮成丫頭,一行人前往大營帳議事。

使臣雖只有蕭雋一人,但以蕭昶的多疑當然不可能全權放手。他走到哪裏,銀甲衛和禁軍就跟到哪裏,明為保護實在監視,而且他的身邊還跟著一個蕭昶派來的內侍。

姜覓臉塗黑了,衣服也換成了粗布荊裙,像是被臨時調來侍候茶水的流民。她提著茶壺給魏顯倒了茶,轉身再給蕭雋侍奉茶水。

蕭雋和魏顯先是客套地拉了一下關系,然後蕭雋說明自己的來意,表達了蕭昶欲將其招安的意思。

“蕭昶不過是個竊國的小人,慎王你莫要被他騙了。”

“魏將軍何故出此言?”

魏顯嘆了一口氣,道:“當年王爺還是個幼童,自然是不知個中內情。先太子和我家世子病得蹊蹺,我一直懷疑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腳。先太子去世之後,我家世子爺不知所蹤。蕭昶說我家王爺有謀逆之心,以竊玉之罪抄了顧家滿門。但時至今日,玉璽依然還未找到,分明是他的汙蔑栽贓!要我歸順可以,他必須親自下旨徹查竊玉案,否則江山風雨生靈塗炭都是他的罪孽!”

“魏將軍所言,確實是有幾分道理。”蕭雋似是被說動了,問身邊的內侍。“王公公在皇叔身邊多年,此事你以為如何?”

議和這樣的事還要問一個內侍,傳出去世人不僅會說蕭雋無能沒有主見,也會指責蕭昶太過專橫獨斷。

那內侍道:“王爺,這些都是魏將軍的一片之詞。竊玉案已經定罪,顧家謀逆之事千真萬確。如今年月久遠,若要重查此案怕是行不通。奴才鬥膽進言一句,魏將軍飄零在外多年,忠心不二實在可嘉,不如王爺問問他,可有什麽想要的?”

“王爺!”魏顯臉一黑。“你我正在談論正事,豈能容一個奴才指手畫腳。我意已決,勞煩王爺轉告蕭昶,除非重查竊玉案,否則無需再議!”

說罷,他拂袖離去。

“哎呀!”姜覓驚呼出聲,一副被嚇傻了的模樣。

蕭雋看著自己濕了一大塊的衣服,道:“姑娘不必驚慌,本王換身衣衫便是。”

“王爺,是奴婢不小心,奴婢方才見將軍生氣了,一時心慌手抖。您若是要換衣衫,請隨奴婢來。”

那內侍皺著眉,“哪裏來的笨手笨腳的丫頭,還不快快帶路。”

幾人剛出營帳,有個小卒偷偷過來在他耳邊低語,“公公,我家將軍有請。”

那內侍眼珠子一轉,找了借口讓姜覓帶蕭雋去換衣,自己悄悄去見魏顯。他以為魏顯是想越過蕭雋和他談事,卻不想是有人故意把他引開。

姜覓和蕭雋對視一眼,去到一個營帳。

原本還有幾個銀甲衛和禁軍要跟進來,被蕭雋留在了外面。

“你們想重查竊玉案,蕭昶肯定不同意。當年那案子是他登基後的第一個案子,又是他親自下的旨。他那樣的小人最是好面子,一輩子算計為的是流芳百世的明君稱號。他如果同意重查,那就是在打自己的臉。”

“他當然不可能痛快答應。”

“那接下你打算怎麽辦?”

“他派我出使招安,可不止魏將軍一個,還有那應州的徐澤。”

徐澤?

這個名字在姜覓的心裏過了兩遍,總有種說不出來感覺。

若不是雲州的義軍阻攔了蕭昶從邊關調回來的十萬兵,魏顯也不可能無後顧之憂地駐紮在京外。

“那依你看,那徐澤可能拉攏?”

蕭雋點頭。

“眼下他與我們目的一致,或可虛與委蛇。”

“那你自己小心。”

“你這樣子,還真像流亡的村姑。”蕭雋看著她塗得臘黃的臉以及粗布的衣裙,漆黑的眼中隱約浮現一抹淡淡的笑意。

姜覓甩著自己的麻花辮,小表情全是得意。“我扮什麽像什麽,就算是村姑,那我也是最美的村姑,怎麽著也算得上是個村花。”

村花這個詞倒是新鮮。

蕭雋眼底的笑意深了一些。

“不知誰家兒郎能配得上村花姑娘?”

姜覓笑起來,“當然是村草了。你這長相放在村裏,定然是當之無愧的村草。”

“好,那我就是村草。”

兩個說話時故意壓著聲,溫熱的氣息近距離地糾纏著,時而勾在一起,時而又繞在一起,氤氳中暧、昧的氣氛。

離別時短,總是讓人意猶未盡依依不舍。

姜覓突然覺得他們不過是分開不到一天,卻像是過了許久。朝夕相處的習慣一朝被打破,她竟是有些不太適應。

正事要緊,她自然要提一下自己如何算計柳仕原的事。

“他還以為能算計我,沒想到反被我算計了,我是不是很聰明?”

“對,你最聰明。”

蕭雋順著她的意思誇了她一句,她故意擺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臉上的表情很是豐富有趣,卻沒看到蕭雋眼底的殺氣。

她笑得越發開心,道:“我讓人把他們搬到草叢堆,這會兒想必應該全醒了。我料他也不敢就那麽回京,定然是等在進城必經之路上等我。”

那些禁軍是奉了皇命來護送她的,如今把她護送丟了,怎麽可能有臉回去覆命。所以若是她猜得不錯,等她帶著糧食回京時,一定能和他們遇上。

事實上,她猜得不錯。

柳仕原醒來後發現自己倒在草叢中,先是記起了暈倒之前發生的事,然後趕緊將自己的屬下全部弄醒。

那些人醒來之後,一個個羞愧難當,更不敢看柳仕原。

“柳大人都中計了,那慎王妃還挺厲害,看著就是一個紅顏禍水。”

“別人都說她蠢,我看她聰明著呢。”

柳仕原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那個女人一點也不蠢!不僅不蠢,而且還十分聰明。原來他不止看錯了慎王,還看錯了那個女人。

難道他們早就相識?

他忽然氣惱起來,氣自己一時不察,惱自己居然還對那女人有過憐惜之意。很快他冷靜下來,命令所有人分成兩路守在進京的必經之地,一旦發現姜覓等人的蹤跡立馬來報。

這一等就是三日。

三日期間,蕭雋已經將魏顯和徐澤的請求帶回京中。魏顯所求是重查竊玉案,而徐澤則是為了加官進爵,不僅要封地要爵位,還要錢要糧。

蕭昶得知二人的要求後,氣得當殿怒斥。一怒魏顯不顧他的顏面,二怒徐澤獅子大開口。罵魏顯狼子野心,罵徐澤趁火打劫。

他正怒發沖冠之時,又有重提前朝寶藏一事,言外之意竟然是怪他不顧江山社稷,到了這個時候還想著獨占那些錢財。

若是一人當出頭鳥,他還能處置。但一大半的臣子們進言,包括他最為看重的柳相,如何不讓他氣得五內如焚。

如果真挖到了寶藏,他哪裏會藏著掖著。如今他是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不由得把姜覓給恨上了。

緊張的氣氛中,蕭雋又道:“陛下,臣提及京中百姓之苦,魏徐二人表示,在陛下未做決斷之前不會攻入城中,還請陛下放心。臣以為此時應當大開城門,一來是安撫民心,二來也是讓他們不至於斷了生計來源。”

這話得到了一大半的附議,原因無它:高門大戶也快沒糧了。

蕭昶再怒再氣,也不得不下旨開城門。

但城門雖開,進出盤查卻是更嚴。

城門大開之後的當天,姜覓等人就出現在京外的一條官道上。之前的兩車銀子已換成近百車糧食,浩浩蕩蕩地直奔京城。

柳仕原得到消息,立馬趕到。

原本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此時全化成了憤怒。他盯著姜覓的臉,一步步地走近,擋住了車隊的去路。

“王妃娘娘,你沒有什麽要解釋的嗎?”

“柳大人莫生氣,我都是被逼無奈。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愚蠢得很,好不容易想做個好事揚名,自然是怕被人破壞。誰知道你們安的是什麽心,萬一你們在路上把我的銀子給搶了,我豈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我們是奉命保護你的,如何會搶你的銀子?”柳仕原磨著牙,他在氣自己。哪怕是明知這女人是在裝蠢,他內心深處還想為其開脫。

姜覓皺起眉頭,“你說了不算,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太後和陛下。誰不知道太後眼紅我的銀子,在京裏都恨不得搶了,這出了京還不得動手。”

“那你也不能算計我們?”

“我都說了是被逼無奈,你們這不是沒事嘛。我知道柳大人是個聰明人,一定會明白我的苦心,也一定會在城外等我們。這一來不用你們跟著我們勞累,二來也沒耽擱你們完成任何。柳大人若真覺得過意不去的話,等會讓你的屬下幫忙分發糧食,可好?”

他過意不去?

他有什麽過意不去的!

柳仕原覺得自己差點就被繞進去了,看向姜覓的眼神越發隱晦。

姜覓半點不與他客氣,等到了城外時真的讓他的人幫忙卸車。一半糧食卸下來救濟流民,一半則讓盛坤運到城中分發。

很快城外就架起了粥棚爐竈,米粥的香氣引得流民們聚攏過來。

“我家王妃娘娘說了,大夥都不要搶不要擠。一個一個來,人人都有。若是誰不守規矩,那就不能領粥。”子規扯著嗓子到處喊,還有一些人維持秩序。

姜覓親自分粥,自然地聽到無數感恩戴德的話。

柳仕原看了一會兒,見她做得有模有樣,心中泛起覆雜的滋味。眼看著天色不早,這才帶著人回宮覆命。

流民的隊伍望不到頭,其中還有一些原本領過的人又重新排除來領。她也不戳穿,凡是到了面前的都分了兩勺粥。

城墻底下,路邊荒地上,到處都是捧著粥喝的流民。這些人流浪了許久,自流浪之後第一次喝到米粥。

一直重覆著相同的動作,姜覓的手腕酸得不行。她正欲讓人換手時,有人朝她伸了一個破碗過來。

這人的手指很長,關節粗大卻很好看,與其他流民不一樣的是,這人的手很幹凈,指甲修得十分平整,且無一比汙垢。

她下意識擡頭看去,看到的是一個粗衣短褐打扮的青年男子。男子眉目清俊,長相很是俊朗,明明看著應該是個習武之人,卻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這人倒是不太像流民。

她如此想著,還是舀了兩勺粥到對方的破碗中。

“多謝王妃。”

聲音也好聽。

姜覓想著,與人換了手。

那男子端了粥離開,走了幾步之後突然回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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