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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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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四更將過,沖天的火光映紅了武昌侯府的上空。

大火從采薇軒的正屋內部而起,火勢一開始就無法控制,傾刻之間就火光萬丈。下人們呼喊著奔走相告,等到府裏的人聞訊全部趕過來時已回無力。

一夜過去,餘燼還在廢墟之上若隱若現。好好的一幢精致雅屋化成了灰,燒得只剩下七零八落的焦黑磚瓦。所有人都說幸好屋子裏沒住人,否則這麽大的火早化成了灰。還有人說慶幸姜覓走得及時,若不然哪裏還有命在。

諸多的傳言謠言不斷,徐效很快猜到是姜覓所為。其實不止是他能猜到,秦媽媽和子規也已猜到。

他們大約猜到姜覓的用意,就是不知道姜覓是怎麽辦到的。姜覓也沒瞞他們,只說自己暗中找了人做此事,至於找了誰暫時還不方便說出來。他們自然是不會追問,皆是為她如今的謀劃和城府感到欣慰和高興。

休養了一夜,她的精神恢覆了許多。早飯也適當地多吃了一些,喝了一碗粥,還吃了兩個小籠包。

徐效看著她瘦得巴掌大的臉很是心疼,一邊喝著粥一邊掉眼淚。她為了安慰徐效,她笑著說京城裏的姑娘們以瘦為美,她這是因禍得福。

“什麽福啊,是命要緊還是美要緊,你可不能學她們。”

“我聽舅舅的,我可不跟她們學。以後我就跟著舅舅了,舅舅你可以好好養我,把我養得白白胖胖。”

一番話說得徐效破涕為笑。

若不是親眼所見,姜覓實在是沒有辦法想象這個面對外人時一副武夫模樣的大男人,在自己面前卻是一個動不動就掉眼淚的愛哭包。

“舅舅等會是不是要去一趟千金坊?”

徐效羞赧起來,點了點頭。

他要去還欠下的賭債,借著外甥女的名義。

當他前腳踏出國公府的門時,一眼就看到外面探頭探腦的好事者,與此同時子規氣急敗壞的聲音從門內響起。

“舅老爺,你怎麽能這樣?姑娘受了這麽大的委屈你不好好安慰她,光想著從她手裏摳銀子…你還趁她不在偷拿,你太過分了!”

好事者們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就說這徐爺不惜得罪武昌侯府也要把姜大姑娘接回徐家,還真是打了見不得人的主意。

徐效訕笑著,半是羞愧半是惱怒。

“我們舅甥之間還分什麽你的我的,我那外甥女進了徐家的門,那就是我徐家的人,她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你們說是不是?”

看熱鬧的人當然不嫌事大,嘻嘻哈哈地打趣附和他。他像是得到了肯定,腰背挺直了一些,春風得意地往千金坊而去。

他一走,圍在徐家附近的人就散了許多,但關於這場大火以及武昌侯府的那些事,依舊在市井之中發散。

有人說這火起得古怪蹊蹺,或許是有人故意為之,還有人說是徐氏的亡靈動怒,一氣之下用陰火燒了那屋子。關於姜潤的失蹤和徐氏的死,在傳言中越來越接近真實的版本,從而將劉氏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火光沖天之時,劉氏也趕了過去。她親眼看到好好的屋子被大火吞噬,也親眼看到大火之後的灰燼。她當時滿腦子只有一個瘋狂的念頭:為什麽那個孽障不在裏面?

外面的傳聞她當然知道,她又怒又氣急火攻心,怒自己的名聲被毀,氣侯府的體面受損,這一怒這氣之間,便是假病變成了真病。

大夫進進出出安怡堂好幾回,姜惟一直沒有露面,也沒派人來問候一聲。餘氏也是連半個身影都沒見著,氣得她哇哇直吐老血。

“孽障,孽障!全都是孽障!”

“這一大清早的,怎麽就開始罵人哪。你這麽不積德,難怪遭了報應。”

她一聽這聲音,當下凸起眼珠子。

這個孽障還敢回來!

來人正是姜覓。

姜覓進屋之前還靠子規扶著,一副傷重虛弱的模樣。進屋之後便一屁股坐下來,老神在在地睨著劉氏,絲毫不介意自己在對方面前露出馬腳。

“你…不是說你受了傷了?你沒受傷?”

“你個老不死的說的是什麽話,怎麽一開口就詛咒別人受傷啊。”

劉氏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你叫我什麽?”

姜覓嫣然一笑,“老不死的啊。”

難道還叫祖母嗎?

呵。

“你大逆不道!快…快去叫侯爺!”

鄭嬤嬤得了劉氏的命令,趕緊讓人去請姜惟。

姜覓面不改色,兩手一攤。

“為老不尊,死性不改,不是老不死的是什麽?我這話又沒有說錯,便是在外面我也敢這麽說。你弄丟了我哥哥,又默許別人害死了我娘,還想要我的命奪我的財,我叫你一聲老不死的都是客氣。你個老東西別再耍什麽花樣,趕緊把賬冊和這些年田莊鋪子的產出交出來,否則我還能說出更難聽的話,做出更難堪的事!”

劉氏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

她真是看走眼了!

早知這個孽障如此,當初她不應該一時心軟。

“你…大逆不道,你會遭報應的!”

“那你放心好了,天打雷劈還輪不到我,你應該擔心你自己。你進了姜家的門,是姜家倒了八輩子的血黴。你心腸歹毒不旺家,殘害子孫無慈心,你害人終害己,武昌侯府有你這麽一個大毒瘤,難怪烏煙瘴氣人心渙散。你不配說教別人,你不配當長輩,你甚至不配當人!”

姜覓的語速不快,一字一字擲地有聲。

劉氏被罵得反應不過來,氣得渾身都在抖。

“像你這樣的人才會遭報應,你的報應正一步步地朝你走來,你難道沒有感覺到嗎?你知不知道外面現在是怎麽說你的?你真應該走出去好好聽一聽,聽一聽世人對你的評價,不用蓋棺論定也能眾口斷定你是一個不仁不慈的蛇蠍老婦!”

“你住口!你…你滾……你…你想幹什麽?”

劉氏忽然驚叫起來,是因為姜覓到了她面前,笑著坐到了她的床沿邊,更讓她恐懼的是姜覓居然還幫她掖被子。

這太詭異了!

鄭嬤嬤大急,“大姑娘,老夫人這裏有老奴侍候,不勞你費心了。”

“不費心的。”姜覓語氣一變,似笑非笑看著劉氏,“畢竟祖孫一場,該我做的事我絕不假手於人。實話告訴你,你也別想著再打什麽歪主意,因為賬冊我已經拿到了。”

劉氏不信。

地契和賬冊是分開的,她知道徐令嬌的嫁妝留不住,當機立斷做了棄車保帥的決定。東西她會還回去,但這些年產出她說了算。

所以她由著姜惟幫著徐效拿到了田產鋪子的地契,牢牢把賬冊和銀錢捏在手中。倘若這些東西也要交出去,交什麽自然由她說了算。

“你不信?”姜覓問。

劉氏冷哼一聲。

“東西我已經給了,這些年生意和莊稼時好時壞,進進出出的基本持平,還要養著那些人,根本沒有什麽餘錢。賬冊過些日子我讓人給你送去,旁的你就不要再惦記了。”

好大的胃口啊。

那麽一大筆錢說抹就抹了,這老不死的也不怕撐死。

姜覓從袖子裏取出一物,丟在劉氏的臉上。劉氏被東西砸懵了,回過神之後惡狠狠地瞪過來,眼珠子更是凸得嚇人。

這個孽障!

怎麽敢…

“老不死的,你看看這是什麽?”

那東西是一本藍底黑字的冊子,冊子上的幾個字劉氏極其熟悉,當下也顧不上怒斥姜覓,急著把東西抓在手裏一翻。

果然是賬冊!

且還是她藏得最為嚴實的真賬冊中的其中一本。

這些年來她一早做了兩手準備,從一開始就做了真假兩種賬冊。假賬是想著用來糊弄人的,真賬則是為了她自己。真假賬冊分別存放,假賬藏在明處,真賬藏在暗處,藏真賬冊的地方除了她和鄭嬤嬤誰也不知道。

“你…你怎麽會有?”

“你猜?”姜覓笑得嘲諷。

昨夜蕭雋同意幫她放火燒了采薇軒,她便跟著一起來。趁著侯府所有人都去撲火,劉氏也趕過去的時機,她和蕭雋摸進了安怡堂。

蕭雋身手了得可以帶著她行如鬼魅避人耳目,她又會找暗格又會開鎖,輕輕松松就拿到該拿的東西。

須臾間,劉氏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你…你…”

一連三個字,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卻是卡在了喉嚨間。

不。

不對。

徐家的那些技藝連徐令嬌都不會,這個孽障又怎麽可能會!那這孽障是如何拿到賬冊的,又是如何在那風水樓的?

難道是有人暗中相助?

她懷疑的目光看向鄭嬤嬤,鄭嬤嬤心下一緊,忙去查看存放真賬冊的地方。看到銅鎖完好時,鄭嬤嬤松了一口氣,等到打開一看時大驚失色。

箱子裏空空如也,一張紙片也沒有,偏偏外面的鎖是好的,應該是有人開了鎖把東西取走,然後又把鎖給鎖上了。

她聽到鄭嬤嬤的低聲回稟,懷疑之色更甚。

鄭嬤嬤心裏苦,又是賭咒又是發誓。

“老夫人,不是老奴做的,老奴對您忠心耿耿,老奴不可能背叛您…”

劉氏也冷靜了一些,鄭嬤嬤是她最為信任的人,也是最為得用的人,身契也在她手上,按理說不可能背叛她。但孟氏都能背叛徐令嬌,可見身契也不能完全拿捏住人心。

如果無人相助,總不可能是這個孽障自己會開鎖吧?

“你……”她指著姜覓,目光猶疑不定。

姜覓突然湊近,輕聲低語。

“恭喜你,你猜對了,這一切都是我算計的。”

這時姜惟進來了。

劉氏一看到自己的兒子,腦子一熱不管不顧地道:“侯爺,你來得正好,這個孽障自己承認了,一切都是她的陰謀!是她自己跑進風水樓的,她還偷拿了賬冊…這一切都是她的算計!她好歹毒的心思…居然想出如此陰狠的法子離間我和侯爺的母子之情…”

她只顧揭發姜覓,完全沒有看到姜覓在姜惟進來的那一瞬間的變臉。

鄭嬤嬤看到了,心中是無比驚駭。

這個大姑娘……

居然藏得如此之深!

此時的姜覓已然是一副受盡委屈淒楚可憐的模樣,正淚眼巴巴地看著姜惟。姜惟被她這麽看著,又自責又痛心。

“母親,你別說了!”

“侯爺,你不信?”劉氏冷靜了一些,再看姜覓的神態之後氣得差點背過氣去。

這個孽障!

更可恨的是姜覓一轉過臉背著姜惟時,就對她露出一個無聲嘲諷的笑。那笑仿佛出了聲似的,又刺目又刺耳。

她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人都暈過去了,自然是又請大夫又煎藥的,安怡堂上上下下一片忙亂。一切安定下來之後,姜覓俯首在她耳邊。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她此時已經醒了,不過是裝睡不肯醒來。除了這句話,她還聽到一聲只有她一人能聽到的低語。“老不死的,你逃不掉的。”

這哪裏親孫女,分明是討債鬼!她就知道這克兄克母的孽障和自己八字犯沖,果然是來克她的。

姜覓離得近,自然看到她抖動的睫毛,也知道她是在裝睡。

這老婦以為一直裝病就能蒙混過去嗎?

做夢!

姜覓轉過身,裝模作樣地叮囑了鄭嬤嬤幾句,然後向姜惟告辭。

姜惟默不作聲地將她送出門外,羞愧地替劉氏說了一些好話,希望她不要和劉氏計較。她笑了笑,道:“父親可知兩個月錢劉家表舅又養了一房外室的事?”

“這樣的事,你一個姑娘家少打聽。”

“若與我無關,我自然樂得不管不問,但劉氏一身清貴,田產稀薄進項極少,這些年劉家表舅又是養外室又是去京外尋歡作樂一擲千金的,他哪裏來的銀子?”

姜惟的臉色難看了一些。

“你…你的意思是…”

“父親,並非我小人之心,除了劉家表舅花錢如流水外,劉家近幾年還置了好幾處房屋田產。聽說我那大表哥的差事,也是花了不少銀子打點得來的,他們哪裏來的錢?”

姜惟語塞,臉色又難看了一些。

姜覓又道:“祖母此前想把我嫁進劉家,父親難道還不知其意嗎?”

那老不死的心黑手辣,卻是個扶弟魔,這些年可沒少幫襯娘家。出嫁女幫襯娘家原本和別人無關,可恨的是老不死的居然拿徐氏田產鋪子盈利的錢都貼補劉家。

這就有些不能忍了。

“如今外面都傳她圖財害命,為了圖謀我母親的嫁妝而起了害我之心。外人不知內情,還當她所圖的一切都是為了武昌侯府。然而武昌侯府世代富貴,哪裏需要貪圖府中女眷的嫁妝,這事父親最是清楚。父親比誰都知道她從我母親田產鋪子得到的錢財,一文也沒有花在侯府,反而花在了劉家人身上,但背負汙名的卻是姜家。父親,這事你可不能姑息。”

姜惟沈默了。

正是因為這些年來母親並沒有用嬌娘的錢子貼補侯府,他還以為母親並無貪圖之心,也就沒有起疑。現在京中傳言四起,他們侯府的名聲已然一落千丈。

姜覓點到為止,行禮告辭。

他怔在原地,目送著姜覓。

這一天一夜仿佛是一場噩夢,直到現在他好像才從噩夢中醒來,但等待他的是比噩夢還有殘酷的現實。望著那漸走漸遠的身影,他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這個女兒。

姜覓和子規一路出府,不時有下人探頭探腦,離得遠遠的偷瞄她們主仆。她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並不意外看到偷在假山後面的姜婉和一棵樹後面的姜洵,姐弟倆的目光充滿了怨恨,她報以不在意的一笑。

快出府時,她又遇到了餘氏和姜晴雪。餘氏眼睛腫著,姜晴雪的臉色也不太好。母女倆看她的眼神很覆雜,似乎是有話和她說,最終卻什麽都沒說。

她也沒說話,僅是笑了笑。

這侯府四方墻內的人和事,已經從她生活中剔除。等她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她和這些人就再也沒有瓜葛了。

馬車歡快地行駛在石板路上,一如她的心情。行事鬧市之時,拐彎處突然沖出來一輛看似失控的馬車,直直就朝她乘坐的馬車撞了過來。

四周一片驚呼聲,她和子規隨著馬車側倒在一起。

“天哪!”

“那是…傻王爺?”

傻王爺?

那不就是蕭雋!

她從馬車裏爬出去,一眼就看到被人扶在一邊的蕭雋。

蕭雋像是聽不到別人的議論聲,也看不到別人的指指點點,空洞的眼睛不知盯著什麽地方,漆黑的眼珠子一動也不動。

那蒼白的臉暴露在光天之下,說不出的違和,偏偏又長得實在是太過好看,眉眼唇鼻無一處不精致,像個冷玉雕成的娃娃。

縱使他是一個傻子,那也是一個美麗到過分的傻子。圍觀的人議論著指點著,其中不乏惋惜的聲音。

“原來慎王爺長得這麽好看,真是可惜了。父母都死了,自己也傻了,好命也變成了歹命……”

“可惜的又豈是慎王爺,這位姜大姑娘不也是一樣可惜,長得是真好看,聽說性子也是真不好,命也不好。攤上那麽個祖母,哥哥失蹤了,親娘死了…”

“咦?還真是…一個又傻又呆,一個又蠢又壞,還都長了一張比別人都好看的臉又好命變成了壞命,說起來都可惜了。”

“可惜是可惜,但怎麽看上去…還挺配。”

姜覓聽著這些議論聲,真想問那些人一問:你們是認真的嗎?

他們哪裏相配了,可憐的男人都又傻又呆了,還要配一個又蠢又壞的女人?還有她都又蠢又壞了,為什麽還要配一個又傻又呆的男人?

這些人站著說話不腰疼,看熱鬧不嫌事大!

突然蕭雋空洞的眼睛看向了她,然後慢慢垂下眼皮。

姜覓心下一動,氣急敗壞地指著他,“你…你…你們是怎麽弄的,不知道撞到人了嗎?”

那扶著蕭雋的中年太監連聲致歉,態度倒是很好。

“道歉就完了?我被撞得傷口都裂開了,那個傻子為什麽不親自給我道歉,派個下人道歉有什麽用?”

人群中有人倒吸涼氣。

接著有人小聲說:“這位姜大姑娘還真是脾氣大,她難道不知道慎王是個傻子嗎?居然為難一個傻子,讓傻子給她道歉,她到底是怎麽想的?”

姜覓也想問,這死人臉到底想幹什麽?

這時遠遠聽到一聲“禁軍辦差,閑人回避”的聲音,然後是以柳仕原為首的一行禁軍走了過來。

姜覓下意識朝蕭雋看去,註意到蕭雋垂在身側的手動了一下,指向了倒在地上的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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