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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日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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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日談

津川優子將火腿切丁,和白芝麻、胡椒粉、海苔碎一起倒進剩飯拌勻,再將拌好的米飯搓成三角形的飯團,將這些飯團整整齊齊碼好,放進冰箱裏。

“奶奶,我要出門啦!”她一邊洗手,一邊朝屋內喊:“飯團捏好了,熱一下就好!”

她將兩份便當打包,輕輕放進斜挎包裏,掀起便利店那半扇門簾時,回頭看了一眼櫃臺上那張合照。

合照裏的高野秀樹永遠年輕朝氣,他笑得眼睛都成了彎彎兩弧月牙,兩只手重重地按著轍平和裏穗生無可戀的腦袋。

優子也微笑一下,輕輕對他告別:“我要出門啦,秀樹。”

早春的寒意倏然灌滿周身,早櫻在枝頭疏疏顫著。優子走在早櫻繁盛的街頭,一直向前走。

道路的盡頭,宮紀站在那棵櫻花樹下,轉身回望她。

“宮小姐,你回來看我了。”優子歪了歪頭,剪短的黑發掃過肩頭,笑容像春光一樣明媚。

她們肩靠著肩在街邊長椅上坐下,像許久不見的朋友那樣在早春的清晨寒暄。

“最近還好麽?”

“嗯,很好,找到了一份餐廳服務員的工作,每小時能賺1100円。餐廳老板人很好,會讓我把後廚剩下的蔬菜、肉類和雞蛋帶回去——轍平和理穗正在長身體,他們現在已經學會自己做便當了。”

“聽起來很不錯,今天不去上班嗎?”

“今天轍平和裏穗參加學校運動會,我去為他們送便當加油,服務員的工作就請早藤太太代班了。”

“你過得很好,我真的很開心。”宮紀低頭凝視飄落在自己膝蓋上的櫻花花瓣,面容松滯而溫柔,“本來,我是想能為你介紹一份工作的,看來已經不需要了……不過,如果你需要幫助的話,可以隨時聯系我。”

“宮小姐變成一個很溫柔的人了呢。”優子側頭看了看宮紀,哧哧地笑出聲來。

變化的不只宮紀一個,優子也像是重新變回了那個潑辣明媚的少女。這樣守著平淡溫馨的生活,和自己的家人們安安穩穩地渡過一生,也很好。

“真的很感謝宮小姐的好意。”優子認真地看著宮紀,眼睛裏是微渺的光芒,“但是從群馬縣回來後,我已經決心不再去做危險的事啦。”

優子知道宮紀可以讓自己做一個警方的線人,甚至是宮紀的線人。宮紀現在是警視廳最炙手可熱的警察,前不久剛剛刷新了警視正的晉升速度,是整個警界都為之驕傲的明珠,做她的下線無疑會有光明的前途……比如那個代號“白鶼”的老頭,最近總說自己慧眼識珠,要雞犬升天了。

“我現在有一點積蓄,每天勤懇工作也能賺到不少錢,起碼轍平和理穗的學費和生活開支已經夠用了……我們再省吃儉用一點,三五年就能盤下一間店鋪……”津川優子微顫的聲音裏滿是期許,“這就是十八歲的我夢想的,最好的生活了。”

“嗯。”宮紀點頭:“這樣很好。”

“您還記得仲屋和榮嗎?”優子問。

是那個策劃了孤島殺人案的前警察,一個沈默寡言的男人。用朗姆的話說,和榮是被組織和腐敗的警界制造出來的“無緣的殺手”。

“警界正在進行小規模的清算,對仲屋和榮曾經‘槍支管理不規範’的處分覆查已經在進行了。”

“那就好,我想他是在意這些的。”優子低垂眼睛,“我為他收斂了屍骨,將他的骨灰埋葬在了鳥取縣大山町……是他千裏迢迢從宮城縣趕到鳥取縣,救了我一命。當我得知這一切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原來很早以前就有人在意著我,即使他對我來說是個陌生人,即使他……他的下場很不好。”

“那個時候我恰好整個人都被浸泡在恨意裏面,和榮先生的死又為我的仇恨添了一把火。我不明白為什麽世界上這麽多蒙受冤屈的人,有這麽多陰差陽錯的事,那個拯救世界的英雄怎麽還不出現。”

宮紀靜靜地聽著。

“所以後來我懇求風見先生帶我去群馬縣百名山,我想親眼看一看埋葬了我的小妹妹、秀樹與和榮先生的罪惡源頭。”

“風見先生帶我進入警戒線,我看到人的屍骨被一批一批從地下運出來,在地面上堆成了一座山,很多警察不分晝夜地挑揀屍骨。”

優子仰頭,看著飄零的櫻花,輕聲說:“原來這幾十年有這麽多人死了,原來我們只是災難中微不足道的一頁,拯救世界的英雄或許不是沒有趕到,而是倒在了路上,就像和榮先生一樣。”

優子只是一個普通人,她覺得很難過,不知道怎麽辦,也沒有力氣再恨下去了。

“宮小姐是那個英雄,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普通人不知道怎麽辦的時候,就過好自己平凡的瑣碎的人生吧!”

優子回過神,揉了揉自己被日光刺痛的眼睛,朝宮紀笑道:“賺錢養家糊口,讓兩個小孩健康快樂地長大,照顧年邁的奶奶,為周圍吃不飽飯的小孩做飯團……我只要把這些做好,就覺得很滿足了。”

“不管在什麽樣的地方,櫻花照樣會開的。”這個女孩拍拍自己的裙擺,從長椅上站了起來,聲音清脆明亮,像是對宮紀說,也像是對自己說:

“我們和其他人一樣,公平地擁有太陽、月亮、山川、河流、櫻花,已經是很好的事情了,不是嗎?”

“這是秀樹曾經告訴我的話,要是他知道我為了覆仇做過的事,會氣急敗壞地罵我笨蛋的。”

宮紀也站起身,目送這個年輕女孩離去。

優子在青色天穹下,小跑幾步後回身對宮紀擺擺手,漂亮的笑容淹沒在清風和櫻雨中。

“宮小姐,再會!”

降谷零很少講他的往事。

宮紀在成為他的聯絡人後,曾有意無意地從風見、甚至是降谷零自己身上去窺探他的往日時光。

以宮紀挖掘消息的能力,她居然一無所獲。

宮紀找不到任何降谷零曾經存在的痕跡。降谷零沒有父母,沒有朋友,就連風見也只是降谷零手裏一根單向的線。他像一個能隨時消失在世界上的人,沒有人了解曾經的他,或者說,那些涉足過他曾經的人已經全部死去了。

有且僅有一次,宮紀好像窺探到了降谷零的晦暗時光。

是庫拉索入侵警察廳涉密計算機,帶走所有臥底資料的那一晚,宮紀匆匆敲開降谷零的門,在他的房間裏,聞到了火焰和焦灰的味道。

或許在那時,降谷零的所有過往痕跡都隨著煙灰飛散了,能夠記得往日舊事的只剩他自己。

說是“全部”“所有”也不太準確,降谷零給宮紀看了一張照片。

照片裏勾肩搭背的四個年輕人豐姿俊秀,神采飛揚,眼裏滿含光明和對未來的期望。

應該和他們站在一起的降谷零被裁去了,他就這樣鮮血淋漓地把自己從過往裏割了下來。

降谷零的手指點在那張照片上,一個人一個人地向宮紀介紹:

“這是萩原,七年在吉岡淺井殉職,萩原的車技很好,非常討女性喜歡,要說有什麽缺點的話,就是喜歡逞能不穿防彈服……”

“他叫松田陣平,認識的第一天我和他就在警校的櫻花樹下打了一架,這家夥的脾氣太倔強了,萩原犧牲後千方百計要到了一份調職書……”

“他是hiro,你在那份名單上見過的,蘇格蘭,也是同我一起長大的摯友……”

“班長可是在警校時就有了女朋友的,他本來會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到達墓地那一天,天空下著蒙蒙的小雨。宮紀收起傘,凝望著那一座座墓碑。這一排墓碑,曾是降谷零存在於這個世上的唯一痕跡,它們佇立於風霜雨雪間,傾聽過死亡與恐怖,碑前石板上卻繁花似錦,恰似另一個春天。

已經有很多人來過這裏,為沈默的英雄送來一束又一束花。

降谷零走在宮紀前面,他穿著警服,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走進這座墓園。

“這一次過來,是為了告訴你們好消息的。”降谷零彎腰將一束花放在了墓碑的石板上。

降谷零的聲音仿佛被打濕,他長長地、顫抖著吐出一口氣:“我們贏了。”

只有這四個字。

英雄不是沒有趕到,他們只是倒在了路上。櫻花雕零又盛開,七年時光倏忽而過,照片上的五位年輕人只剩一個,那個傷痕累累的人穿過長夜,終於在力竭之前抵達黎明。

萩原研二、松田陣平、諸伏景光、伊達航,還有更多貼在墓碑上的照片、深深鐫刻在石棺上的警號……宮紀凝望著那些人的名字,為他們獻上一束花。

來自後輩的一束花,告慰那些用身體來開山辟路的前輩。或許有一天,她的屍骨也會鑄成又一代新人爬向黎明的階梯,即使被碾碎骨頭,剝去皮肉,她的、他們的生命都會絕叫著站起來,手握刀槍,向著身前不朽的正義與榮耀。

無怨無悔。

寫到這裏這個故事就結束啦,不知道自己、或是別人從小紀這個不協調,人格破碎的人身上得到了什麽。又因為這個故事裏很少有角色是得到好結局的,所以我寫得戰戰兢兢的(笑)

她最終有她的歸處和一個屹立不動的目標,有一個目標的話整個人就能安定下來,再也不用仿徨掙紮了,也不會變成何榮那個樣子。

我創作的時候是想要她經歷風霜雨雪,最後成為一個英雄,仲屋何榮本來也是那個英雄,懷著自己的使命千裏之外單刀赴會,但是他最後精神失常了。

有時候覺得在這個不太明亮的故事裏,小紀是數一數二幸運的人。

非常感謝你們,陪我走過了這樣一段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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