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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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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夜

林家亮著的那間房裏,三張臉齊齊地看著眼前的小孩子。

林生生的食指一下一下敲著下巴,嘴唇無意識地撅起,她好像在哪裏見過。她閉目凝思了一會兒,一拍腦門。

那不是懸案寺路上遇到的嘛,可是如今怎的一人上門。

“你娘呢?”

小崽子像剛從狼窩裏出來,小小年紀渾身戾氣,比起前幾日,已經消瘦了不少,臉頰也有明顯的凹陷。只是風雲變幻,前幾秒還滿臉兇狠,不一會兒就有金豆豆一顆一顆滾下來。

“我娘死了。”

林生生沒再多問,懸案寺見他們那日,孤兒寡母已經缺衣少食多日,一時的錢財只能解決幾頓飽飯,卻沒法子讓人長久生活下去。

她給巧兒使了個眼色,讓巧兒弄些吃食來。

“那你方才進府為何要抱著我的腿叫娘?”

小孩子抽抽噎噎:“我娘要我這麽做的……”

林生生瞧著小哭包著實可憐,又沒了娘,一時心軟,正準備應下。卻被趙無衣攔了下來:“重要的事明日再說,看他臟的,我帶他去洗洗。”

一大一小走在長廊裏,晚風吹過,小哭包止住哭,跟在趙無衣身後,突然趙無衣止步,小哭包差點撞了上來。

暗夜之中並無燈火,趙無衣無形的威壓讓他本能地感到害怕,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向後退。

小孩子稚嫩的聲線與威脅的話語極不般配:“你要是殺掉我,方才那個姨娘可不會讓你好過的。”

乍一聽覺得正常,但這是個只七八的小孩子,能說出這番生死之言的定是見過生死的。趙無衣的步子更加沈。

“若是剛才那個姨娘知道你這麽小年紀撒謊,還會不會留你?”

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趙無衣知道,他慌了。

“我哪裏撒謊騙姨娘了,你、你胡說。”

“你娘是何時死的,為什麽死的,再說一遍?”

小孩子到底心理防線低,只這麽一句就輕易點破,氣急敗壞:“是,乳母為了能讓姨娘收養我,自己故意死去的。是我害死了乳母!”他話語裏,七分自責,兩分憤怒,還有一分若不可察的無力。

這時的他,再不躲了。

突然,一把短刀就橫在了他的面前。

趙無衣單膝跪地,將短刀刀鞘扔在一旁,平視地看著小不點。

“你見過我吧,在半個月前你家的府邸。”

小不點沒有預料到,又驚又怕地看著眼前如狼一般的人,他就是那晚的人!此刻,恐懼蓋過一切,他立誓要報仇的人就在他面前,但他手無縛雞之力,尚在年幼,如何報的了滿門血仇,乳母一番籌劃,也打了水漂。

然後,趙無衣將短刀塞到小不點的手裏。

小不點蓄滿一身殺氣,拿著短刀就向趙無衣刺。趙無衣側身,小不點摔倒在地。等小不點折騰累了,再也起不了身,趙無衣居高臨下地蹲在小不點面前。

冰冷的短刀打在小不點臉上:“等你長大,學得一身本事,再來殺我。”

巧兒端上熱騰騰的湯面,上面浮著星星點點的油星子和蔥花,一個小碟子裏堆了小山一般的醬牛肉。這時,白白凈凈的小不點也洗好了,身上松松垮垮套著趙無衣的衣衫,下擺狗啃似的,林生生見到就笑了。

一拍四座的位子,小不點挨著巧兒坐下,趙無衣堪堪拉開椅子,小不點騰地站起來,跑到林生生身邊去了。

林生生好笑:“怎麽不坐著吃?”

小不點看了趙無衣一眼,垂頭撒謊:“我就喜歡站著吃飯。”

小不點果真是餓極了,一會兒的功夫,大人量的熱食被風卷殘雲吃的幹凈。

“我還要再吃!嗝~!”

林生生摸著他圓滾滾的肚子,不許他再吃。

他悄聲嘟囔著:“我要多吃些,快些長大。”三人聽著,都不接話。林生生和巧兒是惋惜,世道誤人,實是可憐,趙無衣是暗暗的滿意,一個人能有鬥志,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巧兒帶小不點安置,林生生和趙無衣商量小不點的去留問題。

林生生提議,將大伯父和祖母他們接回來,說說養在大伯母名下,她盤算著。趙無衣突然開口:“娘子,端王爺今夜死了。”

林生生驚懼地說不出話,她前世並沒有端王爺死這件事,如今,難道是因為她,命運的軌跡大變?

這句話一說出,她便知道,大伯和祖母,不可回來。

端王爺的死很可能與她寫的那幾行小字有關。她以為,事情是顧淵做的。顧淵已被處刑,很多事情就是畫上了句號。

她做的那個夢,好似在預示什麽。

她擡眼看趙無衣,在趙無衣眼裏也看到了相同的信息:他們得走,越快越好。

“娘子,你和端王爺之間,有什麽外人不知的事嗎?”

林生生本是不願將趙無衣牽扯進來,可趙無衣此次回來,抱著和她一同度過難關的態度,她不能再推開他,無衣已經牽扯進來了。

索性,讓他知道。

她知趙無衣並不笨,且有著遠超她很多的神秘力量,便一五一十將一切都告知。

端王前車之鑒,她本是想將黑面羅剎宅子發現的那本《穆國志》交予顧長策的,但端王如此身份的人都會被暗殺,難保不會對顧長策也動手。

林家的事,需得林家自己解決,不能再牽扯到旁人,是時候請父親回來了。

兩人商定接父親回、落腳何處、何時舉證等若幹事,為了小不點的安全,二人商議將小不點找一戶老實殷實人家收養。

一切計劃完,趙無衣提議讓林生生出去暫避風頭。此時的她,就是活靶子。今日那些人找不到她,明日也會找到,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事。

林生生也不犟,她的這條命,得留著用,不能白送給想傾覆林家的人。

她得惜命。

“明日我以亡父之名吊唁端王,吊唁完我立馬就走,我在城郊這個地方落腳,到時候做事也方便。”

“你前幾日去尋爹的蹤跡,外界皆傳你是遇事拋下我走了,不如正好借著這個名頭,你回公爹那裏住,也方便你後續行事。”

林生生抱歉地說:“無衣,委屈你。”

趙無衣楞住了。

委屈?

他打小被阿爹藏起來嚴加管教,兄長年紀輕輕,在上都城有才名,卻沒聽過他這麽一號名。他其實沒有外人所知的那般無能,相反,他和父兄是聖上最利的一把尖刀。

父兄在明,他在暗。

他幫聖上做了多少見不得光的事,手上就沾了多少見不得的血。

上輩子,他仿佛活著冰冷的冰棺裏,只有血、只有家族命運。

但他彌留之際,孤苦至極。他既沒有得到名,也沒有得到利,更沒有得到愛,那些,有些什麽意思。

自他重生,他便不再執著於那些冷冰冰的東西,他此生所謀,只有一人。

他施恩於林齋,處處蓄謀,就算林生生答應嫁與顧淵,他也會從顧淵手裏把她搶回來,只有他,會將那個天真爛漫的人視若珍寶。

他同時也知,若他手上沾了無數冤血,林生生便與他無緣。

他此生出手,多了許多顧及,要查查處理的人是不是真的罄竹難書,若不是,偷偷轉圜。小不點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背著無能之名活了二十年,還是第一次被人在意是不是委屈。

他走過去,慢慢地牽起林生生的手,慢慢地一處一處摩挲著,每一處刻畫著。

“娘子,此生有你,一點兒也不委屈。”

“我願為你做任何事。”

今晚的話題確實有些沈重,林生生想換個輕快的話題。

她目光似狐貍般狡黠:“真的?”

趙無衣楞楞地點頭。

“我要你陪我去房屋頂處喝酒、看雲。”

“晚上有什麽雲?”

“你去不去嘛,方才還說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林生生學趙無衣的樣子將他逗樂了,找來一壺陳年好酒,攜著林生生飛上了屋頂。

“果真一身好功夫。”

林生生喝了一口酒,入口香醇,後勁卻烈得很。在她緊皺的眉眼中,突然映出趙無衣松開的衣物。

胸口不知何時被扯開了一些,松松垮垮,露出好看的線條,只一截。

她快速收了眼,往日雲雨時那些燙手的觸感仿佛剛剛發生,她的臉迅速紅了。

“這麽快就上頭了,娘子酒量不怎麽樣嘛!”趙無衣戲笑她。

“我可是規規矩矩的閨秀,酒量不好不是很正常。”

趙無衣的腦殼裏映出前世林生生爬樹、掏鳥窩的場景來,他淺笑出聲:“是是是,的確挺閨秀的。”

林生生:……

她突然想起,剛和趙無衣成婚時,曾撞到過一次趙無衣換衣服,她恍然大悟,那些痕跡,原來從那個時候就開始了。

重活一世,好像再次被蒙騙被拿捏了。

只不過,這一次,這個人好像……對她很不錯。

屋頂上的兩人在上都城的夜色裏渺小如微塵,微風拂過,也只是給烈酒助興。昏暗的夜色,遮擋了遠處的萬家燈火,遮擋了遠處的景。

在他們看不到的漆黑處,有一處黑影盯著他們好一會兒才撤走。

又一會兒,另一個黑影,也盯著他們看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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