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與辰砂一別，素柔便被她父皇指了婚事，說是皓月國太子上門來提親。

皓月國與蛟汐國素來不睦，在荊沅澈看來，此次聯姻，必定是皓月國想要拉攏南陽國。此事於南陽國來說，並不吃虧，反而得利更多，於是荊沅澈便允了這門親事，婚期正好是八月初三。

如此一來，素柔自然是死活都不同意的。

一日，荊沅澈又來勸說素柔。

素柔寢宮的侍從們見了國王，紛紛扣跪行禮：“陛下稍候，我去通報一聲。”

荊沅澈擺了擺手，小聲道：“不必，你們在外侯著，我自己進去。”

侍從們俯首道：“是。”

素柔正在為自己的婚事發愁，忽聞房門被推開，她轉身望去，見是自己的父皇，又倔強的轉了回來。

荊沅澈搖搖頭，嘆道：“女兒啊，你生在皇室，一出生身上便是要擔一份責任的，由不得你任性妄為。”

素柔聞言，眼含怒色，道：“皇室？責任？試問是我自願要投生在這皇室之家嗎？我根本不想做什麽皇室，更不想做什麽公主。你所謂的責任，就是出賣自己，去換利益！”

荊沅澈努力壓制著自己心裏的火，耐心道：“父皇知道，此事非你所願，但既然已經是皇家之人，享了皇家的福，就要為國家的安定著想，為百姓幸福著想，自己的利益不可計較。”

如此冠冕堂皇，素柔一怒之下，將梳妝臺前的東西全部掀到了地上，胭脂粉盒砸的粉碎，金銀首飾撒了一地。

她道：“享福？父皇認為我在深宮16載，都是在享福嗎？你錯了，我這16年來，沒有一日不盼著自己能夠出宮去，做一個平凡百姓，過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寧願不要這榮華富貴！”

“胡鬧！”荊沅澈忍了又忍，終於忍無可忍，“你簡直讓為父失望透頂，從今天起，你便不許再踏出這間屋子半步！我會派人嚴加看守，就算你生了翅膀，也飛不出這皇城！”

說罷，荊沅澈便轉身要走。只聽身後素柔發出一陣瘋笑：“呵哈哈哈……沒用的，來不及了。父皇……你就算把我嫁過去，那皓月國的太子也不肯。”

聞言，荊沅澈停住了腳步，轉身怒道：“你這瘋丫頭……又做了什麽好事？！”

素柔大笑不止：“父皇……我已經不是處子之身了！”

荊沅澈瞳孔一縮，氣到顫抖，險些暈厥。他腳下一軟，趕緊扶著身旁的門框，緩了半天，才開口道：“你……你這個不孝子！你這是要氣死為父！好……好……既然如此，你還非要嫁過去不可了，等太子發現後，任憑皓月國處置，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女兒！”

素柔笑止，沈默了良久，面無表情地欠身向荊沅澈鞠了一躬，道：“既然父皇執意要斷了女兒活路，女兒從今往後也當沒有您這個父親了。”

話音剛落，荊沅澈“哼”了一聲，摔門而去，邊走邊對身邊的侍從怒吼道：“把公主給我看緊了！一步也不許踏出這房間，直至出嫁當天！若有差池，斬立決，誅滿門！還有……給我查，與公主在宮外有接觸過的男子，格殺勿論！”

“遵命。”

素柔傷心之餘，卻也沒有失了理智。她與辰砂相約見面之日，剛好是她出嫁之時，這樣的巧合恰好能幫她一把。

至於荊沅澈要搜城找那個破了素柔貞操的元兇，素柔也完全不擔心。畢竟辰砂是神仙，區區凡人，哪怕是一國之君，又能耐他何。

婚期如期而至。

大婚當天清晨，素柔靜坐於銅鏡臺前。一襲血色嫁衣，銅鏡中映出她絕色容顏，糜麗妖冶。阿嬤為她蓋上一方喜帕，遮了她的絕世容華。

阿嬤道：“這一轉眼呀，從前那個在地上亂跑的小不點，如今也長成大姑娘，要嫁人咯，還真有點舍不得。”

喜帕下，素柔哽咽了：“阿嬤不必傷感，素柔此去，要去嫁給自己心上之人，素柔很開心。”

阿嬤怎會不知，素柔根本就沒見過那個皓月國太子，又何談情愫。怕是國王此舉，對她刺激太大，她道：“公主，您是傷心過了頭了……但願那位太子能好好待您，我也就放心了。”

素柔的母親——南陽國皇後，在生下素柔後不久就病逝了。素柔從小便跟著眼前這個阿嬤，十多年來，阿嬤一直如親生女兒一般照顧素柔，與素柔感情是最深的。

這一別，怕是再見就難了，素柔忍不住傷感起來，握住阿嬤的手道：“阿嬤，我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以後我不在阿嬤身邊了，雖是見不著了，卻也好，阿嬤也不會再因為我被父皇責罵了。你要好好保重身體，有機會，我會來看你的。”

阿嬤含淚點頭，看著鏡中的素柔，悄悄摸了自己的眼淚。

皇室的花轎儀仗隊排場很大，一路敲鑼打鼓，熱熱鬧鬧的便往皓月國去。

在轎中搖搖晃晃的走了沒多久，素柔便將頭上的喜帕一掀，悄悄將轎簾扒開一條小縫，向外看了看。

她裝腔作勢的問轎外的隨從道：“這是到哪了？”

隨從道：“回公主，這才剛出了奉陽，再行幾步就到堰城，還早吶。”

只要出了奉陽便好，素柔按捺不住心裏急切想要再次見到辰砂的欲望，將頭上的鳳冠胡亂的扯了下來，一頭烏黑的秀發如流瀑般瀉下。

她見路旁是茂密的樹林，應該好逃脫，便深吸一口氣，猛的掀開轎簾跳了出去。落地時差點沒站穩，往前傾了幾步，旋即又恢覆了平衡，拔腿就往樹林裏跑。

儀仗隊的一行人見轎中跳出一團血紅，一時沒反應過來，楞了片晌，才大驚失色道：“不好！公主跑了！新娘子跑了！”

“嗯？”

“哎呀！你們快別吹了，快快快，停下來，快去追啊！”

“什麽？快追！”

“追不回來，我們可都活不了啦！快！”

那群人一邊追，一邊喊著：“公主！公主！”

素柔聽到他們還在身後緊追不舍，加快了速度，借著樹林裏覆雜的地勢，不一會兒就將他們甩得沒了蹤影。

她一邊奮力的跑著，一邊在心裏喊道：“辰郎，我來了，我穿了一身嫁衣，今日便要嫁與你做妻。一生一世，至死不渝。”

跑了許久，她都不曾慢下腳步，生怕一旦慢下來，後面的人就會追上。但她是凡人的血肉之軀，怎會不累。

腳下一軟，被地上盤著的樹根猛的絆倒，摔出好遠，一路沿著下坡路滾落到了山腳之下。

她奮力掙紮著爬了起來，看了看身上的傷口，幸好都是些皮外傷，不礙事。

再朝身後望了一眼，早已看到山坡的那一頭，想來是已經甩掉了他們。她拖著受傷的左腿，一步一步往前挪，越走霧越濃。

擡頭看了看天，按照這日照的方向來看，她沒有走錯，便繼續堅定的往前走，只要出了樹林，回到主路上，便能找到回去的路。

她手裏緊握著辰砂送她的玉佩，心裏給自己不停地打氣：“一定要堅持住，依照剛才出城的時間來看，從這裏回去最多兩個時辰，天色還早，還來得及。”

但老天爺似乎是要與她作對，沒走多久，大霧就彌漫了整片樹林，擡頭連天都看不到了，完全無法分辨方向。

素柔開始有些急了，朝著她剛才認定的那個方向加速前進。可是走了許久，還是沒有走出這個樹林。她鼻子不由的一酸，哭了出來。

正在這時，一個黑影從她身旁擦身而過。素柔凝神戒備，道：“誰？”

難道是他們又追上來了？想到這裏，她趕緊擦了眼淚，慌忙的往前跑。

誰料剛跑出丈餘遠，頸部後方便傳來一陣刺痛，她下意識的回頭看去，還沒等看清，便兩眼一抹黑，不省人事了。

羽涅道：“是蛤丨蟆精？”

素柔點了點頭。

素柔被一盆涼水潑醒，一睜眼便發現自己在一個洞穴之中，眼前一張碩大的綠油油的蛤丨蟆臉，正看著她說：“老大，她醒了。”

如此恐怖的一張蛤丨蟆臉把素柔嚇得不輕，她尖叫著，雙手杵著地面往後退，全身不停地顫抖著。

退著退著，她發現身後，身旁，盡然全都是些長得跟剛才那個一樣的蛤丨蟆，便不敢再動彈了。

此時，從前面座位上過來一個人，對，那個是人，不是蛤丨蟆。

那人渾身上下都是綠的，拿著一把綠扇，走到素柔面前，一蹲，一臉□□壞笑地道：“嘖，不錯，哪抓到的？”

說著便伸手去摸素柔的臉蛋，素柔又驚又怕，等著眼睛不敢動彈。

其中一個蛤丨蟆道：“是我發現的，她是今日南陽國出嫁的公主，偏巧跑到我們林子裏來了，我就一路跟著她，找了個機會弄暈，給老大帶回來了。”

不用說多說，那綠扇男子就是重臺。

重臺笑道：“哈哈哈哈……好！辦得好！哈哈哈哈……老子重重有賞！來呀，賞他……黃金百兩！”

被賞的那只蛤丨蟆怪連忙磕頭謝恩：“謝謝老大，謝謝老大！”

圍觀過後，重臺讓蛤丨蟆怪們都撤了，剩下他自己和素柔單獨留在洞內。

重臺仔細大量了素柔一番，道：“誒嘿！小娘子，還穿著嫁衣，莫不是知道老子今日要與你洞房，故意穿的？”

素柔喘息急促，仍然驚魂未定，顫抖道：“你是什麽人？快放了我，我還有要事，有人在等我！”

重臺一聽，樂了：“知道你要去成親，老子又不瞎。不過……呵，到了老子這兒，你就別想出去了，安安心心做老子的女人，包你享福。”

說著，他轉身指了指這個洞穴，道：“我是這一帶的妖王，看見沒，這裏的一切都歸我管，你若跟了我……”

妖物，這人竟然是妖物，雖然素柔此前也聽修道之人說過這世間有妖祟，卻不曾想今日竟讓自己給撞見了。

素柔見他根本一點放自己走的意思都沒有，趁他正在那裏砍砍炫耀自己如何偉大之時，爬起來就往洞外跑。

見她這麽一跑，重臺猥瑣的一笑，幾步就躍到了她前面，擋住了她的去路。

素柔見前面的路被擋了，又往左邊跑，左邊的路被擋了，又忘右邊跑。可是無論她怎麽逃，都逃不出重臺的手心。

重臺不耐煩了，一把將她抱起，就往回走。素柔在他懷裏極力反抗，卻被他抓得死死的。

他抱著素柔，走到裏屋的臥榻之上，將她往榻上一扔，笑道：“公主，別做無用的反抗了，你根本逃不出去，不如就從了我，我會好好待你的。”

說著，重臺便向素柔靠了過來，嚇得素柔往角落裏擠，一邊哭一邊喊：“我求求你，妖怪大哥，放了我好不好？辰砂在等我，我的郎君在等我！”

重臺才不管她說什麽，強行將他按住，即刻就撕開了她的衣裳。素柔尖叫著，掙紮著，怎麽都無法掙脫。

若是不能去見辰砂，做他的妻，不如一死了之。素柔心一橫，便要咬舌自盡。

誰知被重臺一眼看破，將自己的手指伸進她口中擋了一下，疼得哇哇大叫：“啊啊啊！我他媽的還沒見過這麽烈的娘們兒。好，你想死是不是老子就讓你死一次試試，讓你看看，你是寧願去死，還是寧願做老子的女人！來呀！”

屋外即刻進來了兩個蛤丨蟆怪：“老大。”

“把那大人賞的那顆駐靈丹給老子拿來。”

“是。”

不一會兒，一只蛤丨蟆怪擡著個小盒子進來了：“老大，駐靈丹。”

重臺接過盒子，從裏面取出一顆鮮紅的藥丸，掐著素柔的嘴便要餵進去。

素柔極力反抗，卻始終不敵重臺的蠻力，生生吞下了那顆藥丸。

隨即，重臺又道：“給老子把她給我拖出去，削肉刮骨！”

一聽要削肉刮骨，素柔腿都軟了。隨後被兩個蛤丨蟆怪拖了出去，她一邊掙紮，一邊含恨喊道：“我就算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重臺嘴角揚起一個令人作嘔的弧度，自言自語道：“呵，做鬼？你還做不了鬼吶。”

素柔被拖至一個陰冷的地窖裏，雙手拷上鐵鏈，掛在地窖中央。兩只蛤丨蟆怪一人拿著一把鋒利的小刀，向她走來，用刀在她手上輕輕撣了撣，道：“你說你好好的夫人不做，非要來受這般哭，何必呢？”

素柔害怕急了，根本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滿腦子都是辰砂的臉。

突然，一陣陣鉆心的劇痛開始從她的雙臂處傳來，這痛緩慢而又深入骨髓，一刻不停。蛤丨蟆怪們熟練的一刀一刀切入她的皮肉之中，一點點將她的肌肉組織從她骨頭上剝離。

霎時間，整個山洞中都回蕩著素柔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啊啊啊啊啊啊——！

好痛——！好痛——！好痛——！辰砂——！救我——！辰砂——！救我啊——！啊啊啊——！

重臺站在一旁笑著，擡手示意手下暫停片刻：“知道痛了？還不乖乖做我的女人！”

素柔咬牙堅持，有氣無力斷斷續續地道：“……不……做！”

聞言，重臺哈哈大笑起來，忍不住鼓掌道：“好！好一個癡情女子，情比金堅。給老子削，一點一點的削，把肉給我全部從骨頭上剔下來！”

“是！”

“辰郎——！救我——！啊啊啊——！”那削肉刮骨之痛那是凡身肉體能忍受的了的。

重臺笑得變態放肆：“哈哈哈哈……叫啊！你叫啊！看看你的那個辰郎會不會來救你？哈哈哈哈……”

與此同時，如夢閣門前，子時。

如夢閣在那日走水之後，便歇業了。辰砂一人背對著空蕩蕩，大門緊鎖的如夢閣，在這門前寸步不離，等待了整整一天。眼看著桃夭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越來越少，漸漸的只剩他一人。

一位路過的拾荒者見辰砂仍然站在那裏，譏諷道：“別等啦，如夢閣這幾日是不會開啦，你瞧你們這些有錢家的公子哥，一日不進這種地方，好像就活不下去了似的，愁眉苦臉跑來這巴巴的等，傻子。”

辰砂擡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長嘆了一口氣，負手離開了如夢閣門前。

所有人都沈默了。羽涅覺得心裏一陣一陣的揪著疼，眼眶裏的淚轉了好幾圈，最終還是沒忍住掉了下來。

此刻的辰砂雙眼有些紅，一語不發。

素柔雙目脈脈然，看著辰砂道：“如今你也知道了，當初並不是我不想守約，而是……我不能守約。後來，我靠著駐靈丹的功力結氣回過了魂來，卻成了你最嫌棄的妖物。我好不容易逃出了那蛤丨蟆精的老巢，直奔如夢閣而去，不過想想也知道，你已經不在那裏了。無家可歸，無處可去，我渾渾噩噩的來到了這裏，幸得青狼大人相救，才不至於落魄至極。

“但我始終覺得，你若等不到我，應該還會再來找我，於是我每年八月初三，都會去如夢閣看一看。可是一直到如夢閣拆掉了，你都始終沒有再出現。我怕沒了如夢閣，你找不到我，便在這堰城的山上依葫蘆畫瓢，又建了一座如夢閣。”

羽涅實在是心疼他倆，忍不住問道：“鈺玨上仙後來還是一直沒有來過嗎？”

素柔苦笑著搖搖頭：“那日的春宵一刻，也不過是被藥力蒙了心罷了，說娶我，大概也是一時的沖動。我倒是傻，當了真，每日就這麽盼著。”

聽到這裏，羽涅大概能想到為何素柔會在這假的如夢閣裏做出這一系列的事情來了。她學那魅惑術，大概也是受辰砂與她的經歷所影響。

哪知辰砂卻道：“我來過。”

聞言，素柔一臉難以置信，忙道：“何時？為何不進來見我？為何？”

辰砂淡然道：“因為你是妖，我們此生都不會有結果。”

怎麽可以這樣，說了這麽多，辰砂還是不能與素柔有情人終成眷屬嗎？難道妖仙殊途，就真的無法可解嗎？

此時，蒼術勾起一邊嘴角道：“神仙啊，果然是麻煩。”

這話倒刺的羽涅有些隱隱作痛。

素柔道：“有結果的，只要你願意。我之所以後來會在這山上吸凡人精氣，就是為了快速增長靈力，只要靈氣足夠強大，我便能做襄靈，修仙道，入仙門，一朝成仙，上得玉清境。”

羽涅心道：“對啊，素柔可以去修仙道啊！可是轉念一想，又不太對，為了增強靈力就吸人精氣，這方法不可取。”

辰砂自然也知道，他眉微蹙，道：“這不是你吸食凡人精氣的借口。”

蓯蓉道：“是呀，素柔姑娘，玉清境不會對這凡人頻頻失蹤的事情坐視不管的。若是真被玉清境捉了去，你也就永世都要被壓在玄武山下了，何談見辰砂，何談長相廝守？”

羽涅道：“其實你有沒有想過，你可以靠自己慢慢修煉而成，雖然時日久些，卻也是個辦法。”

素柔擡眼看了辰砂一眼，道：“我能做到，就怕辰郎等不得。”

辰砂冷冷道：“不試怎知我等不得？”

素柔愕然。

雖然看起來總是冷若冰霜，但辰砂的這句話，倒是讓大家都會心一笑。

蓯蓉感動得雙眼含淚，拍手道：“真是太感動了……有情人終會重逢，沒想到辰砂這個悶葫蘆也終於為愛而勇敢一回了。”

辰砂面無表情，斜眼看著蓯蓉，冷冷道：“聒噪。”

蓯蓉卻哈哈一笑：“哎呀？我們鈺玨上仙這是酒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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