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秋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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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秋夜雨
何日功成名遂了，醉笑陪公三萬場。
——題記
國會大樓燈火通明，大門前擠滿了守候數小時、逐漸焦躁起來的記者。
關於第10873號法案的辯論從早晨十點一直持續到現在，仍沒有結束的征兆。明天下午就將舉行正式的投票，可據場內線人傳出的消息，兩黨勢力仍處於拉鋸之中，僅從現在的場面根本無從判斷明日的結果。
不知何時，天上飄起了毛毛細雨，為陰寒的深秋更添一分淒冷。
終於，緊閉的大門內傳出雜沓的足音，會議散場了，記者群中頓時產生一陣騷動。
很快，國會大門“嘩啦”打開，議員們紛紛步出。他們或疲憊、或煩躁，或餘怒未消、或興奮異常，或不耐煩地撣開伸來的話筒，或停下來慷慨陳詞……一時間，大門前熱鬧非凡，細雨還沒落地便似要被這裏的熱氣蒸發。
突然，喧嚷的聲勢又掀高一層，隨著前排記者嚷嚷“師玄同來了”，記者們一下子開始往門口擠，話筒森林不斷往前推，每個人都在大聲問話，以至於沒有一個人的問題能聽得清。
眾目睽睽之下，師玄同與幾位同僚一起疾步走出。
作為民○黨的代表人物，這位年輕議員從兩年前進入國會開始便全力投入第10873號法案的推進工作，這項法案最終能進入國會投票環節，沒有他的工作是難以想象的。若明天法案表決通過，民○黨將一掃八年來的頹勢，整個國家的政局都將為此一轉。此刻，若要在國內政壇選出一位最受矚目的人物，非師玄同莫屬。
現在，剛經歷了十幾小時的國會鏖戰，他身上卻幾乎不見疲態，衣服上沒有一道褶子，下眼瞼雖隱約泛青，目光卻一如既往地銳利。
面對一擁而上的記者，他一邊簡單應答，一邊分開眾人快步走下階梯。路邊早有車候著，司機為他拉開後車門。他正要坐進去，動作卻微微一怔。
車座另一邊，竟已坐了一個人。
纖細側影為長及腰畔的烏發半遮半隱，黑色長裙一角繡著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龍。她望著窗外，兩人的視線卻在窗玻璃上交匯了。望著他的，是一雙暗金色、白瞳仁的異常美目。
沒錯——他對自己確認，同時感到微微心安——她並不是人。
“先生？”司機疑惑地催促。在他眼裏，他的雇主已經對著空車發了好幾秒的呆。
師玄同立即致歉，神色如常地坐進車內。司機關上車門，回到自己的座位，車子緩緩駛離國會前的大道，也逐漸遠離了喧囂。
後座上，師玄同與裙角繡金龍的女性並排坐著，兩人沒有交談，這種狀況下也沒辦法交談。對他們來說，這種相處模式也是日常的一部分。
有時在爭吵正激烈的會議現場，有時在競選巡回演講的人群中，有時在他與同僚磋商對策的密室中……她總是在他一個人的視線中游走玩耍，有時不動聲色地把咖啡推翻在反對派議員的褲子上，有時在微妙的時機帶頭鼓兩下掌，有時也忍不住無聊翻看桌子上的機密文件……這些時候，他總得勉強繃臉忍笑，或者趕緊大聲起一個新話題，轉移大家的註意力。偶爾四目相對，相視一笑，他心中便能湧起繼續戰鬥的勇氣。
然而，他總是很忙，而且還會越來越忙。很多時候，他也只能滿足於這樣的相處。滿足久了，便也習慣了。至少，他說服自己暫時去習慣。
不是沒有想過，如果能無需避人耳目、隨時隨地輕松交談該多好。
不是沒有想過，如果能光明正大地向朋友介紹她該多好。
不是沒有想過，如果星期五的晚上能一起去新開的餐廳吃飯該多好。
不是沒有想過，如果能手牽手在月色中散步該多好。
……
但，鬼族的存在尚不為普通人所知，在信息如此發達的網絡時代，沒有任何人能捏造履歷，若他身邊出現來歷不明、無跡可尋的女性，勢必將遭到政敵的攻擊，選民也不可能再對他托付信任。理性地考量，目前的狀況只能維持下去。
可這又從另一個角度引發了問題。他還年輕，沒有家室暫時不構成問題，但長期沒有任何交往對象，某些地方甚至傳出了有關他性向的惡意揣測……要說他一點都沒有為此感到頭大，那也是在撒謊。
想到這裏，眼前不禁又浮現出今晚保○黨黨魁的險惡嘴臉，他不禁垂下腦袋，使勁揉揉額頭。
“先生……”司機突然開口，這可是個罕見現象。師玄同稍微振作精神，擡頭問：“怎麽了，明德？”
車碰到紅燈，緩緩停下，細雨敲打著窗戶。司機從副駕駛座拿起一個精美的紙袋，遞給師玄同，小心翼翼地說：“我記得今天是您的生日。祝您生日快樂。”
師玄同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今天居然是自己的生日？對啊，果然就是今天，他完全給忘了，難為司機竟然記得。他一邊道謝，一邊接過禮物，剛撕開紙袋上的膠布，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這麽說，難道她也是為了這個……
情不自禁朝旁一瞥，卻見她仍望著窗外雨簾，比平日還更安靜。
心中不覺溢出些許焦躁。他定定神，打開紙袋，從裏面取出一枚水晶球裝飾品。水晶球裏是一只張牙舞爪的赤色蛟龍，造型精細，倒也不是俗物。
似是見他有些喜歡，司機的聲音也放松多了，“我見您平時總是註意龍，就想送您和龍有關的東西，您能喜歡就好了。”
師玄同又瞥一眼身旁的人，點頭說：“我很喜歡，謝謝。”停頓片刻，又不禁低喃：“確實很喜歡……”
司機高興地笑著，眼見信號燈轉綠，踩下油門正要直行，忽聽師玄同說：“這邊右轉，然後在前面的岔路停下。”
司機一怔，開口時，疑惑中混雜些許擔憂，“那些記者……”
“沒關系，追不到這裏。”說著，師玄同從座位後面拎出一件防雨外套。司機依言右轉，開出一段後將車停在路邊。師玄同跳下車，敞著車門，站在路邊假裝仔細穿外套。這期間，那名女性悄無聲息下車，拎著裙子輕巧地避開積水、跳上路沿，頭頂霍然張開狀若華蓋的金色大傘。
——沒錯，她不是人類。
師玄同目送自己的車消失在街道盡頭，這時，身畔華蓋下傳出清澈的話音，“街對面那輛白色豐田一路跟著你到這裏，現在可不是放松的時候。”
師玄同仍望著遠處，問：“他們正看著我嗎？”
“不然難道在看這根路燈？”
“他們該看看你才是。”
華蓋下頓時陷入沈默。師玄同卻回過身，很自然地攬過她的肩膀。
“……！！”她大吃一驚，一旦被人觸碰，隱身的幻術便自動宣告解除，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匆忙之間，她趕緊收起華蓋，怒氣沖沖地瞪著師玄同，“我說了那邊有記者……”
師玄同笑道：“正該這樣。再沒人辟謠的話，我是gay的傳言要越坐越實了。”
“恕我直言，比起非人類，選民恐怕寧願你和雄……男人交往。”
沒有了華蓋的遮擋，路燈的光斜照在她臉上，她不堪其擾般微微瞇起眼睛，早已轉為正常黑色的眼睛裏含著薄怒，那副表情也非常美麗，是一種超脫於凡世之外的美麗。
她不是人類，是他的引路者，傳說中只出現在王者身畔的鬼中名宿，亢金龍。
一人一鬼相識時，都還是孩童的年紀，不知不覺過去了將近二十年，期間從未有太長的分離。這樣的陪伴，恐怕還將延續至他生命的盡頭。
至少，他一直是這樣期望的。
望著她失去冷靜的面孔，他忍不住俯身在她額頭輕輕一吻。這一秒，他幾乎都能聽見對面豐田車裏的記者心中一萬匹草泥馬來回呼嘯的巨響，這讓他獲得了某種解放般的快意，一直壓抑的心情陡然間釋放出來，原來是一件這麽愉快的事。
不過，今晚的爆料時間就到此為止吧。
“好了，神龍就該見首不見尾，他們也該回報社趕工了，我們走。”他牽起她的手。不知是過於震驚還是幹脆已經放棄，她居然沒再說什麽，任由他牽著往前。豐田車手趕緊打算跟上，可眨眼之間，方才明明還在那裏的兩道人影竟已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一刻鐘後，幾條街外，兩人手牽手漫步在林蔭道中。
在漫長的沈默後，亢金龍終於用一種自暴自棄的口吻開口：“……姑且以當前狀況為前提問一句，玄同接下來打算如何？”
“前面廣場有家新開的泰國餐廳，聽說綠咖喱做得很好。”
“所以？”
“生日當天至少應該吃點喜歡的，所以我打算去那裏吃飯。”
“不是故意要揭穿你……不過，玄同明明碰到快餐廳的甜辣醬都會流鼻涕，現在卻打算去挑戰綠咖喱嗎？”
“誰說我要吃綠咖喱了？我喜歡的是菠蘿炒飯。”
“那為什麽要提到綠咖喱？”
“你喜歡啊。”
他的語氣過於理所當然，亢金龍竟被噎了一下，低著頭半天沒說話，過了好久才輕輕吐出肺中空氣，淡淡道：“玄同願意陪我，我是很高興……但突然之間，究竟為什麽？”
這樣直截了當的提問也很有她的風格，師玄同不由一笑，也坦白答道：“明天就是國會投票了，外界的傳言雖暧昧不清，可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
“恭喜了。但是，明天之後，玄同難道打算從政壇引退？”
“當然不是，這次的法案只是為接下來的重頭戲做鋪墊。”
“既然如此……”
“我打算將鬼與混沌的存在公開化，創立由國家管理的獵人機關，作為軍隊系統的一部分。”
亢金龍霍然止步。
裹挾細雨的寒風卷過林蔭道，她的裙裾獵獵飄揚，裙角的五爪金龍被風揚動，直欲撕破布面，騰躍而起。
就連她的眼睛也不知不覺變回了原樣，熾白瞳孔放射出迫人的威壓，似要直接將答案從師玄同的大腦中逼出來。
師玄同也換上了鄭重的表情，沈聲說：“從進入混沌之谷、險些葬身阿爾法之手那次開始，我就在考慮這個計劃了，這幾年，隨著科技界的革新速度加快，時機正越來越成熟。由於混沌現象的數學原理得到解明，去年，第七代生物芯片終於面世，現在只在軍工企業和少數由國家主導的產業投入使用，但十年之內它就將普及到千家萬戶，完全改變人類過去的生活方式，這個世界將變成一個秩序高度密集的電子森林。到那時，混沌的數量將遠非現在可比，甚至變得像家庭害蟲一樣常見，光憑現在松散的獵人組織如何能夠應付？等到我們的防禦線開始潰敗、普通大眾陷入恐慌時再考慮對策，就來不及了。即使現在立即開始，十年內，國家級的獵人機關能否步入正軌都很難說，時間過一秒少一秒，我們已經沒有悠閑度日的餘裕了！”
他的聲音因激動而揚高。亢金龍聽著他的一言一語，望著他的灼灼雙目，不知不覺呼吸急促，心臟如被絞割般隱隱作痛。
她熟悉那雙眼睛。從第一天見到他起，他眼中的光芒便從未改變。那雙眼睛，屬於世上第一個能無視她的精神影響、與她坦然交談的人，屬於一個從小立志掌舵國家、至今矢志不渝的人，屬於她的戀人。
作為龍，她現在明明不該如此動搖，甚至該高興才是。
但，不安與恐懼卻沖刷著她的心。他提出的構想，以前從來沒有人提過；他想做的事，必將遭遇無數艱難險阻；他的未來，恐怕將永無寧日。
然而，那是他已決意奔赴的未來。
她仍望著他的眼睛，漸漸地從他決絕的目光中讀出了一絲緊張。沒錯，他還在等她的回答，她必須回答才行。
“……你要小心。”她強自壓下聲線的顫抖，輕聲說。
師玄同聞聲微微動容。
風卷著細雨和落葉從兩人之間吹過。亢金龍只覺眼前光影變動，緊接著，身上一暖，熟悉的氣味將她擁進了懷裏。
師玄同埋頭在她肩膀，用只有她能聽見的低語說道：“剛才你問我是不是要引退……現在還不是時候，但，這件事若能做成，我也差不多該功成身退了。”
“何必給自己豎這種flag？”
“本來就是這麽打算的。我在‘人部’讀了七年書，最後還是因為你而轉入‘天部’，可見我本來就不該和保○黨的老頭老太戰一輩子。”
“哼……我倒以為玄同樂在其中呢。”
“聽上去好像話裏有話？”
“明明答應下午三點之前會告訴我會議結果，卻忘了個一幹二凈，言而無信到一種罕見的地步，投票給玄同的選民實在可憐。”
師玄同“啊”的一聲擡起頭，這才想起確實是答應過她。從他致力於將10873號法案送入國會的第一天起，亢金龍便親眼註視著他的每一次努力。今天她雖因場面混亂、恐被人不慎碰到而沒有來到現場，卻一直記掛著結果，恐怕擔心了一下午，才終於忍不住鉆進車裏去接他。
這下他總算明白為何她今晚一直怏怏不樂，也明白了為何他提起法案多半能通過時，她反應頗為冷淡，一時心生歉意，下意識又將她抱緊了些，咕噥：“……實在抱歉。”
話音才落，他便聽見她勾了笑音道：“不過，玄同說要請我吃綠咖喱，我又很高興，暫時便原諒你吧。”
她坦率的反應戳得師玄同心神搖動，不覺久久凝視著她的眼睛，直看得她臉頰微紅，這才輕輕笑著，低頭吻了下去。
——確實，她不是人類，就連這份可愛也不屬於人類。
——坦率、凜然又堅強的她……
——她是我最心愛、最心愛的龍。
細雨淅淅瀝瀝敲打路面，無垠天幕籠罩著雨簾。這一刻，整個世界，都浸潤在溫柔的夜色中，流連在永恒的光陰裏。
（謹以此文獻給將我推入乙女Game大坑、少女心永遠不死、最喜歡師兄和龍的好姬友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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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喧嚷的聲勢又掀高一層，隨著前排記者嚷嚷“師玄同來了”，記者們一下子開始往門口擠，話筒森林不斷往前推，每個人都在大聲問話，以至於沒有一個人的問題能聽得清。
眾目睽睽之下，師玄同與幾位同僚一起疾步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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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一擁而上的記者，他一邊簡單應答，一邊分開眾人快步走下階梯。路邊早有車候著，司機為他拉開後車門。他正要坐進去，動作卻微微一怔。
車座另一邊，竟已坐了一個人。
纖細側影為長及腰畔的烏發半遮半隱，黑色長裙一角繡著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龍。她望著窗外，兩人的視線卻在窗玻璃上交匯了。望著他的，是一雙暗金色、白瞳仁的異常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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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司機疑惑地催促。在他眼裏，他的雇主已經對著空車發了好幾秒的呆。
師玄同立即致歉，神色如常地坐進車內。司機關上車門，回到自己的座位，車子緩緩駛離國會前的大道，也逐漸遠離了喧囂。
後座上，師玄同與裙角繡金龍的女性並排坐著，兩人沒有交談，這種狀況下也沒辦法交談。對他們來說，這種相處模式也是日常的一部分。
有時在爭吵正激烈的會議現場，有時在競選巡回演講的人群中，有時在他與同僚磋商對策的密室中……她總是在他一個人的視線中游走玩耍，有時不動聲色地把咖啡推翻在反對派議員的褲子上，有時在微妙的時機帶頭鼓兩下掌，有時也忍不住無聊翻看桌子上的機密文件……這些時候，他總得勉強繃臉忍笑，或者趕緊大聲起一個新話題，轉移大家的註意力。偶爾四目相對，相視一笑，他心中便能湧起繼續戰鬥的勇氣。
然而，他總是很忙，而且還會越來越忙。很多時候，他也只能滿足於這樣的相處。滿足久了，便也習慣了。至少，他說服自己暫時去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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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沒有想過，如果能光明正大地向朋友介紹她該多好。
不是沒有想過，如果星期五的晚上能一起去新開的餐廳吃飯該多好。
不是沒有想過，如果能手牽手在月色中散步該多好。
……
但，鬼族的存在尚不為普通人所知，在信息如此發達的網絡時代，沒有任何人能捏造履歷，若他身邊出現來歷不明、無跡可尋的女性，勢必將遭到政敵的攻擊，選民也不可能再對他托付信任。理性地考量，目前的狀況只能維持下去。
可這又從另一個角度引發了問題。他還年輕，沒有家室暫時不構成問題，但長期沒有任何交往對象，某些地方甚至傳出了有關他性向的惡意揣測……要說他一點都沒有為此感到頭大，那也是在撒謊。
想到這裏，眼前不禁又浮現出今晚保○黨黨魁的險惡嘴臉，他不禁垂下腦袋，使勁揉揉額頭。
“先生……”司機突然開口，這可是個罕見現象。師玄同稍微振作精神，擡頭問：“怎麽了，明德？”
車碰到紅燈，緩緩停下，細雨敲打著窗戶。司機從副駕駛座拿起一個精美的紙袋，遞給師玄同，小心翼翼地說：“我記得今天是您的生日。祝您生日快樂。”
師玄同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今天居然是自己的生日？對啊，果然就是今天，他完全給忘了，難為司機竟然記得。他一邊道謝，一邊接過禮物，剛撕開紙袋上的膠布，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這麽說，難道她也是為了這個……
情不自禁朝旁一瞥，卻見她仍望著窗外雨簾，比平日還更安靜。
心中不覺溢出些許焦躁。他定定神，打開紙袋，從裏面取出一枚水晶球裝飾品。水晶球裏是一只張牙舞爪的赤色蛟龍，造型精細，倒也不是俗物。
似是見他有些喜歡，司機的聲音也放松多了，“我見您平時總是註意龍，就想送您和龍有關的東西，您能喜歡就好了。”
師玄同又瞥一眼身旁的人，點頭說：“我很喜歡，謝謝。”停頓片刻，又不禁低喃：“確實很喜歡……”
司機高興地笑著，眼見信號燈轉綠，踩下油門正要直行，忽聽師玄同說：“這邊右轉，然後在前面的岔路停下。”
司機一怔，開口時，疑惑中混雜些許擔憂，“那些記者……”
“沒關系，追不到這裏。”說著，師玄同從座位後面拎出一件防雨外套。司機依言右轉，開出一段後將車停在路邊。師玄同跳下車，敞著車門，站在路邊假裝仔細穿外套。這期間，那名女性悄無聲息下車，拎著裙子輕巧地避開積水、跳上路沿，頭頂霍然張開狀若華蓋的金色大傘。
——沒錯，她不是人類。
師玄同目送自己的車消失在街道盡頭，這時，身畔華蓋下傳出清澈的話音，“街對面那輛白色豐田一路跟著你到這裏，現在可不是放松的時候。”
師玄同仍望著遠處，問：“他們正看著我嗎？”
“不然難道在看這根路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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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蓋下頓時陷入沈默。師玄同卻回過身，很自然地攬過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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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我直言，比起非人類，選民恐怕寧願你和雄……男人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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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他一直是這樣期望的。
望著她失去冷靜的面孔，他忍不住俯身在她額頭輕輕一吻。這一秒，他幾乎都能聽見對面豐田車裏的記者心中一萬匹草泥馬來回呼嘯的巨響，這讓他獲得了某種解放般的快意，一直壓抑的心情陡然間釋放出來，原來是一件這麽愉快的事。
不過，今晚的爆料時間就到此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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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後，幾條街外，兩人手牽手漫步在林蔭道中。
在漫長的沈默後，亢金龍終於用一種自暴自棄的口吻開口：“……姑且以當前狀況為前提問一句，玄同接下來打算如何？”
“前面廣場有家新開的泰國餐廳，聽說綠咖喱做得很好。”
“所以？”
“生日當天至少應該吃點喜歡的，所以我打算去那裏吃飯。”
“不是故意要揭穿你……不過，玄同明明碰到快餐廳的甜辣醬都會流鼻涕，現在卻打算去挑戰綠咖喱嗎？”
“誰說我要吃綠咖喱了？我喜歡的是菠蘿炒飯。”
“那為什麽要提到綠咖喱？”
“你喜歡啊。”
他的語氣過於理所當然，亢金龍竟被噎了一下，低著頭半天沒說話，過了好久才輕輕吐出肺中空氣，淡淡道：“玄同願意陪我，我是很高興……但突然之間，究竟為什麽？”
這樣直截了當的提問也很有她的風格，師玄同不由一笑，也坦白答道：“明天就是國會投票了，外界的傳言雖暧昧不清，可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
“恭喜了。但是，明天之後，玄同難道打算從政壇引退？”
“當然不是，這次的法案只是為接下來的重頭戲做鋪墊。”
“既然如此……”
“我打算將鬼與混沌的存在公開化，創立由國家管理的獵人機關，作為軍隊系統的一部分。”
亢金龍霍然止步。
裹挾細雨的寒風卷過林蔭道，她的裙裾獵獵飄揚，裙角的五爪金龍被風揚動，直欲撕破布面，騰躍而起。
就連她的眼睛也不知不覺變回了原樣，熾白瞳孔放射出迫人的威壓，似要直接將答案從師玄同的大腦中逼出來。
師玄同也換上了鄭重的表情，沈聲說：“從進入混沌之谷、險些葬身阿爾法之手那次開始，我就在考慮這個計劃了，這幾年，隨著科技界的革新速度加快，時機正越來越成熟。由於混沌現象的數學原理得到解明，去年，第七代生物芯片終於面世，現在只在軍工企業和少數由國家主導的產業投入使用，但十年之內它就將普及到千家萬戶，完全改變人類過去的生活方式，這個世界將變成一個秩序高度密集的電子森林。到那時，混沌的數量將遠非現在可比，甚至變得像家庭害蟲一樣常見，光憑現在松散的獵人組織如何能夠應付？等到我們的防禦線開始潰敗、普通大眾陷入恐慌時再考慮對策，就來不及了。即使現在立即開始，十年內，國家級的獵人機關能否步入正軌都很難說，時間過一秒少一秒，我們已經沒有悠閑度日的餘裕了！”
他的聲音因激動而揚高。亢金龍聽著他的一言一語，望著他的灼灼雙目，不知不覺呼吸急促，心臟如被絞割般隱隱作痛。
她熟悉那雙眼睛。從第一天見到他起，他眼中的光芒便從未改變。那雙眼睛，屬於世上第一個能無視她的精神影響、與她坦然交談的人，屬於一個從小立志掌舵國家、至今矢志不渝的人，屬於她的戀人。
作為龍，她現在明明不該如此動搖，甚至該高興才是。
但，不安與恐懼卻沖刷著她的心。他提出的構想，以前從來沒有人提過；他想做的事，必將遭遇無數艱難險阻；他的未來，恐怕將永無寧日。
然而，那是他已決意奔赴的未來。
她仍望著他的眼睛，漸漸地從他決絕的目光中讀出了一絲緊張。沒錯，他還在等她的回答，她必須回答才行。
“……你要小心。”她強自壓下聲線的顫抖，輕聲說。
師玄同聞聲微微動容。
風卷著細雨和落葉從兩人之間吹過。亢金龍只覺眼前光影變動，緊接著，身上一暖，熟悉的氣味將她擁進了懷裏。
師玄同埋頭在她肩膀，用只有她能聽見的低語說道：“剛才你問我是不是要引退……現在還不是時候，但，這件事若能做成，我也差不多該功成身退了。”
“何必給自己豎這種flag？”
“本來就是這麽打算的。我在‘人部’讀了七年書，最後還是因為你而轉入‘天部’，可見我本來就不該和保○黨的老頭老太戰一輩子。”
“哼……我倒以為玄同樂在其中呢。”
“聽上去好像話裏有話？”
“明明答應下午三點之前會告訴我會議結果，卻忘了個一幹二凈，言而無信到一種罕見的地步，投票給玄同的選民實在可憐。”
師玄同“啊”的一聲擡起頭，這才想起確實是答應過她。從他致力於將10873號法案送入國會的第一天起，亢金龍便親眼註視著他的每一次努力。今天她雖因場面混亂、恐被人不慎碰到而沒有來到現場，卻一直記掛著結果，恐怕擔心了一下午，才終於忍不住鉆進車裏去接他。
這下他總算明白為何她今晚一直怏怏不樂，也明白了為何他提起法案多半能通過時，她反應頗為冷淡，一時心生歉意，下意識又將她抱緊了些，咕噥：“……實在抱歉。”
話音才落，他便聽見她勾了笑音道：“不過，玄同說要請我吃綠咖喱，我又很高興，暫時便原諒你吧。”
她坦率的反應戳得師玄同心神搖動，不覺久久凝視著她的眼睛，直看得她臉頰微紅，這才輕輕笑著，低頭吻了下去。
——確實，她不是人類，就連這份可愛也不屬於人類。
——坦率、凜然又堅強的她……
——她是我最心愛、最心愛的龍。
細雨淅淅瀝瀝敲打路面，無垠天幕籠罩著雨簾。這一刻，整個世界，都浸潤在溫柔的夜色中，流連在永恒的光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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