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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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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8 章

雁門山,山峰聳入雲間,飛雪縈繞。遠遠看去,像是一幅潑墨畫卷。

可此刻無人欣賞。在山崖的東面,有一大群人圍坐成圓。他們身子挨著身子,背靠著背,互相傳遞熱水袋取暖。

雪花飄落在他們身上,沒多久就將帽檐落了一層白。寒風簌簌,帶著雪沫子如刀刮臉。

圍坐在最外層的人約莫過了兩刻鐘跟裏頭的人換位置,這般人群不停地由內向外挪動,各自用身體為隊友們抵禦風寒。

坐在最中間的,是兩個女子。她們披著絨毯,將帽檐拉得低低的,幾乎只露出兩只眼睛。

蘇嫻使勁搓了搓手:“日頭快出來了,再堅持一會就不冷了。”

蘇泠點頭:“我們在這躲了一宿,遼軍沒找到興許已經回去了吧?”

鏢局的人常年在外有經驗:“三小姐不必急,昨夜太黑,他們可能沒尋多久就回去了,但今天肯定會再來。”

這麽一聽,江叔擔憂:“那我們得在這躲多久?”

鏢師說:“至少還得一上午,午後就能下山。”

一聽這話,眾人沈默。

午時下山,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就算是人撐得住,馬挨餓受寒還得拉糧,不一定能撐得住。

須臾,蘇嫻低語:“也不知那批糧現在怎麽樣了。”

“應該沒發現,”江叔說:“若是發現糧,我們的行蹤肯定也暴露了。”

“說起來,我們能在這躲一宿,還多虧三小姐的主意。要不是她讓我們將糧埋在雪中,昨晚不一定能翻越這座山。”

鏢師也點頭:“確實,當時我就沒想到。天氣冷,糧也是冷的,埋在雪中不會壞,待取出來後再曬一曬依舊還能吃。那些遼軍恐怕做夢也想不到我們把糧埋在雁門山的雪地中。”

蘇嫻靜靜聽著,突然,她身子一歪。

“大姐!”蘇泠忙接住她:“大姐怎麽了?”

她仔細一看,這才發現蘇嫻臉色不對勁,她忙伸手去探她額頭。

蘇嫻的額頭滾燙。

“江叔,我們等不了了!”蘇泠轉頭:“我大姐病了,要立即下山。”

“不能下山。”這時鏢師道:“一下山,遼軍必定發現我們。”

“可我大姐病了!她病了!現在渾身發燙!”蘇泠承受不住,吼出聲。

她素來清冷安靜,乍一發火,旁人都嚇一跳。

江叔憂心忡忡問鏢師:“非得等到午時嗎?我家小姐病了,若不及時看大夫,恐怕命都保不住。”

“你們現在下山,同樣也保不住命!”

“但我要試試,”蘇泠將蘇嫻扶起,對江叔說:“快去準備馬車,江叔,我們現在下山,立即下山。”

“蘇三姑娘!”鏢師厲喝:“若你執意要下山,讓所有人陪著送命,恕我們不能答應。蘇大小姐的命是命,其他人的就不是了?”

“先不說商隊這麽多人千辛萬苦熬到現在,就是我們鏢局,也不能平白無故陪你們死。”

“我蘇家給了錢,這難道不是你們的職責嗎?”

“護送你們是職責,可蘇姑娘卻拿我們的命當玩笑嗎?你看看這裏,看看這些人!”鏢師指著商隊數千人:“他們哪個的命不重要?”

蘇泠一頓,久久沒說話。

“不必下山,我還能撐得住。”這時,蘇嫻出聲道:“給我點熱水,喝點熱水就好了。”

“好好好。”江叔立即起身:“老奴這就去弄熱水來。”

蘇嫻倒在蘇泠懷中,連手都是抖的。卻還安撫蘇泠:“三妹別擔心,我只是風寒發熱罷了,喝點熱水就好。都等一宿了,不在乎這半天。”

“大姐別說話了。”蘇泠眼眶發紅,別過臉去。

她不善表露情緒,可此時此刻,卻鼻頭發酸。

“大姐堅持住,我們會好的。”她說。

蘇嫻喝了點熱水,很快,在蘇泠懷中睡過去。

然而沒睡多久,被喧鬧聲驚醒。

“是遼軍來了嗎?是不是遼軍?”她緊張問。

其他人也紛紛張望,沒一會,去打探的人跑回來,驚恐地說:“不好,遼軍發現了我們的蹤跡了,大批人朝我們這趕來。”

眾人一聽,神色慌張。

“大小姐,現在......”江叔拿不定主意:“現在怎麽辦?”

蘇嫻苦笑:“逃吧,給大家發點錢,讓他們各自奔命去。”

這是她早就想好的最壞的打算,若是遼軍追來,沒必要讓商隊的人跟著丟命,要死,就讓她一人死好了。

“那大小姐和三小姐呢?”

蘇泠道:“大姐不逃,我也不逃,我陪大姐一起守到最後。”

鏢師些許動容。

“我們走鏢之人行走大江南北,就看中一個“義”字。護送蘇家商隊是我們的責任,現在遼軍來了,我們也不跑,留在這保護你們。”

“多謝何鏢頭。”蘇嫻道:“但不必了,你們走吧。蘇家的生意現在起,跟你們解除契約。”

“大小姐!”江叔震驚。

“江叔也逃吧,快,越早越好。”

“老奴在蘇家多年,受蘇家先祖庇護長大。怎麽能眼睜睜丟下大小姐不管?大小姐不逃,老奴也不逃了。遼軍來了,我拼這條老命拉上個墊背的也值當。”

說完,他道:“老奴現在就去給他們發錢,讓他們逃命去。”

商隊的人聽說遼軍已經追來,有的還沒等到給錢,就丟下東西逃命。

一時間,人群開始轟亂起來。

蘇嫻望著茫茫雪天,混亂的人群以及驚慌的面孔,有那麽一瞬耳鳴失聰,天地安靜。

她不怕死,可她遺憾,遺憾沒能陪瑉兒長大,遺憾沒能再看那人一眼。

正欲緩緩閉上眼睛,可模糊視線中隱約出現個身影。那人玄衣大氅策馬而來,一雙眸子穿過人群緊緊望著她。

祁淵,是你嗎?

蘇嫻還以為自己病得出現了幻覺,直到耳鳴消散,她聽見人們高興歡呼:

“襄王來了!襄王來了!我們得救了!”

真的是他來了!

意識在這一刻停滯,蘇嫻終是撐不住昏了過去。

雁門山腳下,遼軍和宋軍交戰。比起宋軍,遼軍折騰了一宿早已精疲力竭,是以,當得知襄王親自率兵前來,還未交手,好些人就已經嚇破膽。

不過半個時辰,遼軍潰散逃竄,襄王活捉楊統領,俘虜遼精銳若幹。

蘇家商隊得救,埋在半山腰的糧也全部取出來,整個商隊,趕在辰時全部下了山。

蘇嫻再醒來時,已是在馬車上。

而身邊,坐著一人。

未等她看清,那人先開口:“醒了?餓不餓?想吃點東西嗎?渴不渴,我給你倒水。”

蘇嫻轉頭,看著祁淵,半天也沒說話。

祁淵也任她看了會:“不認得我了?”

“不是。”蘇嫻緩慢搖頭:“我......我只是很高興。”

祁淵默了一瞬,倏地將人抱進懷中。

蘇嫻楞了楞,緩慢地環上他的腰。

車內靜謐,一切擔憂和掛念皆在無言地相擁中。他們熱切純粹地感受,小心翼翼地珍惜。

“祁淵。”過了會,蘇嫻喚他。

祁淵放開:“何事?”

“我口渴了,你給我倒水吧。”

祁淵眸子裏溢出點笑來。他從未被人使喚過,也沒人敢使喚他,看得出來蘇嫻是故意的。

但他喜歡她這般俏皮的模樣。

他放她坐好,然後提壺給她倒了杯水,又用指腹在杯壁探了探,確定溫度適宜才遞給她。

這會兒馬車裏暖和,蘇嫻身子也暖和起來。還出了些汗,額頭的溫度退去不少。

喝完一杯,她還渴,將杯子遞給祁淵:“我還要。”

祁淵莞爾,接過杯子繼續給她添水。

蘇嫻問:“我三妹呢?”

“在另一輛馬車上,興許還在歇息。”

蘇嫻點頭,她們昨夜一宿擔驚受怕沒合眼,蘇泠恐怕累得不輕。

“那蘇家商隊呢?”她又問。

“襄王已經安排他們在茂縣住下,屆時等你的病好了,再回去。”

“嗯。”蘇嫻繼續喝水:“你怎麽知道我們在這?”

祁淵道:“百裏言玉送糧到軍營時跟我們說了此事,他的蹤跡被遼軍發現,便猜想你們可能也暴露了,所以我跟襄王快馬趕過來。到了雁門山下果然看見遼軍正在搜尋。還好我們趕得及時,不然......”

他聲音有些啞,未盡的話沒說下去。

此前聽江叔說了,蘇嫻讓商隊逃命,她選擇留下。而她彼時已經做好了在遼軍面前了斷的決定。

祁淵心有餘悸,真怕自己來遲一步,看見的就是蘇嫻的屍體。

“不然什麽?”蘇嫻追問。

“沒什麽。”祁淵換了個話頭,問:“現在感覺好點了嗎?”

未時,一行人到達平洲軍營。

挨餓受凍了一整夜,蘇泠這會兒有些虛弱。下馬車時,腳下不慎踩空差點跌倒。

有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蘇泠緩了緩腦袋裏的那陣眩暈,轉頭去看來人。

這人一身銀白戎裝,盔甲堅硬,一雙濃眉分明犀利卻並不顯兇煞,反而因那雙溫潤的眼眸渾身上下增添一股貴氣。

蘇泠怔了怔,這人實在陌生,不知如何稱呼。

一旁的人提醒:“蘇小姐,這位是襄王殿下。”

蘇泠立即福身行禮:“見過襄王殿下。”

襄王沒應聲,而是負手站著打量她:“聽說藏於雁門躲避遼軍的法子,是蘇小姐提出來的?”

蘇泠低頭:“正是。”

襄王目光帶著欣賞。

“雁門山常年積雪,山勢陡峭且險峻,以北更是遼國地界。”他說:“蘇小姐能有這般破釜沈舟的勇氣,實在令本王佩服。”

“多謝殿下讚譽。”蘇泠往後退了退,後腰靠著車沿做支撐。

襄王自然瞧見了這個動作,知她此刻極其疲憊。

便道:“蘇小姐且在軍營住下,過幾日待你姐姐病好,本王派人送你們回燕山府。”

“多謝殿下。”蘇泠再次福身。

襄王默了默,視線落在她身前平端著的手上,袖中露出凍得紅腫龜裂的手指。

也不知想到什麽,他眸色柔了幾分。

蘇泠也察覺了,不動聲色將手藏進袖中。

“若殿下沒其他吩咐,且容臣女告辭。”她還想去看看大姐。

“嗯。”襄王點頭,目送她離去。

過了會,他兀自道:“蘇小姐看似柔弱,卻當得巾幗英雄,蘇家的女兒果真了不得!”

想到什麽,他吩咐:“本王從京中帶來的凝玉膏,給蘇家三小姐送去。”

“是。”侍衛應聲,但立馬又問:“殿下,可要給蘇大小姐也送一瓶?”

襄王斜眼:“蘇大小姐在何人帳中?”

侍衛道:“祁大人帳中。”

襄王問他:“你說本王該不該送?”

侍衛撓頭不解,什麽該不該送?難道蘇大小姐送不得?

商隊順利送糧到平洲,且蘇嫻和蘇泠得救,這個消息早已飛鴿傳書到蘇綰手中。

蘇綰長長松了口氣:“太好了,所幸襄王和祁大人去得及時,不然.......不然我恐怕一輩子難安,更無以面對父親和母親。”

利用蘇家商隊送糧的法子是她提的,原本蘇嫻和蘇泠不必遭這些禍。可因為她的計策,將整個蘇家卷了進去。

這些日,蘇綰自責內疚又難受,心裏壓力極大,整個人瘦了許多。這會兒,聽得大家都平安的消息,她身體裏緊繃的那根弦得以松懈。

蘇瑛也松了口氣,雖然嘴上不說,可她心裏極其擔心百裏言玉。

蘇綰看出她的心思,笑道:“看來二姐想二姐夫了。”

蘇瑛也不扭捏:“百裏待我極好,自從成婚後我們鮮少分開,來了燕山府還是第一次。也不瞞你,聽說他遇到遼軍時,我一宿沒睡。”

“不過現在好了,”蘇瑛道:“總算雨過天晴,大家皆平安。”

“嗯。”蘇綰也道:“經過燕山府這一遭,讓我明白了件事。”

“什麽?”

“和平多麽不易,我們時常碌碌追逐名譽錢財,殊不知平淡健康地活著,有家人在身邊、有愛的人相伴何等彌足珍貴。”

蘇瑛笑:“倒是難得見你這般感觸的樣子。”

少頃,她問:“你真不要避一避?燕山府這些糧官咄咄逼人,萬一真鬧出點事,而妹夫還未回來,我們恐怕難以抵擋。”

“無礙,再等等。”蘇綰說:“糧已經送到,想必陸安荀也得知了這邊的情況,他會回來的。”

“但回來也需些時日,這兩天你.......”

話未說完,雲苓就驚慌地跑進來:“姑娘不好了,官兵上門來了。”

“官兵?什麽官兵?”

“是羅大人帶來的官兵,說姑娘是敵國探子,要將姑娘帶走審問。”

蘇瑛心頭一驚,忙對蘇綰道:“小妹,你快從後門走,先躲一躲,我去應對。”

“二姐,”蘇綰喊住她:“你應對不了,我也躲不掉。燕山府到處都是官兵,我躲哪去?再說了,若我真的躲了,潑在我身上的罪名就洗不清,陸安荀也撇不清了。”

“那要怎麽辦?”

“我出去見他們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蘇綰簡單拾掇了下,由雲苓扶著去前院。

前院裏,密密麻麻站滿了官兵,而羅大人並另外一位大人負手立於正堂中。

見蘇綰來,羅大人吩咐道:“來人!將她押起來!”

“且慢!”蘇綰厲聲:“官府抓人也得有抓人的理由,你帶人擅闖府邸,不由分說就抓,理由呢?”

“理由就是.......”羅大人道:“本官懷疑你通敵,藏匿朝廷命官莊涿莊大人,這還不夠充分?”

“羅大人也說了,你只是懷疑,證據呢?你是親眼看見了?還是親耳聽說了?”蘇瑛上前,攔在蘇綰面前:“我小妹乃朝廷命官女眷,豈容你胡亂定罪?奉勸羅大人想好了,若是憑空誣陷,羅大人是要吃牢獄的。”

羅大人笑:“想要證據?好,本官現在就給你證據。”

說完,他吩咐:“給我搜!一個地方也別放過,莊大人興許就在這裏!”

另一個官員是被羅大人慫恿來的,這會兒心裏沒底,猶猶豫豫地勸:“羅大人,這可是陸大人府邸,我們就這麽搜不妥吧?”

“只管搜!本官已上書朝廷,奉太子口諭肅清燕山府奸細。若陸夫人是清白的,太子自會還她清白。”

蘇綰一聽,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羅大人是太子的人,而燕山府調糧延遲的事說不定太子也參與其中。搜查莊涿是假,將莊涿殺人滅口是真!

之所以想把她押起來,恐怕是擔心她得知了其中陰謀,也想殺人滅口。如此看來,她更不能讓他們帶走,誰知道這一去還有沒有命?

可莊涿確實藏在府上,若被這些人帶走,屆時再反咬她一口,可真是有理都說不清了。

她飛快思忖對策,急忙吩咐雲苓:“叫府裏的侍衛們都攔著,誰也不許搜!”

羅大人笑了:“陸夫人這是何意?”

“何意?羅大人心知肚明。”蘇綰道:“前有你拼命阻攔燕山府調糧去平洲,後又胡攪蠻纏誣陷我與遼軍勾結,如今糧已安全送到平洲足以證明我的清白,你還有什麽可疑惑的?就因為莊涿不見了?就算莊涿不見也輪不到你來查我,燕山府糧官總領不還有陸安荀嗎?莊涿出事,你不通報陸安荀,反而上書東京城告知太子,我倒要問問你,這般逾越職權是何意!”

蘇綰一句一字揭穿他:“莫不是羅大人心中有鬼,所以急不可耐要在陸安荀回來之前將我定罪?”

羅大人臉上閃過一絲心虛,但很快又恢覆自然。他冷笑:“陸夫人好一張利嘴!只可惜,與本官爭辯無濟於事,本官奉的是太子口諭,陸大人要是不服,只管去跟太子說!”

“來人!”他揮手:“將陸夫人押起來!”

蘇綰心頭一慌,就在她不知該如何應對之際,一夥禁軍沖進來。

與此同時,門外傳來個氣勢渾然的聲音。

“羅大人果真氣派!居然連我陸安荀的人也敢抓!”

蘇綰轉頭,就見陸安荀大步從門外進來。

陸安荀回來這麽快,令所有人始料不及。

蘇綰詫異,羅大人也詫異。

他臉色大變:“你......陸大人竟然回來了?”

“怎麽?”陸安荀飛快地觀察了眼蘇綰,見她狀態還好,暗暗放心。他走入內堂:“羅大人是盼著本官回呢,還是盼著回不來呢?”

“豈敢豈敢。”羅大人訕笑:“陸大人來得正好,有件事要向陸大人稟報。”

“你不會想說本官夫人通敵,莊涿失蹤的事吧。”

“陸大人知道了?”

“知道,”陸安荀拉著蘇綰徑直坐去上首:“糧是本官讓她送的,送糧的法子也是本官授意。至於莊涿......”

陸安荀神色一凜:“他串通外賊擅自篡改送糧日期,本官將他抓起來了。”

蘇綰驚訝,沒想到陸安荀來時就已經把燕山府的事了解得清清楚楚,想必是百裏言玉路上告訴他的。

這樣也好,免得她再費口舌說一遍。

她好整以暇坐著,莫名覺得有個權勢滔天的夫君撐腰,這感覺極好。適才還囂張跋扈的羅大人,立即變得恭恭敬敬。

索性,再趁機燒把火。

“夫君,”蘇綰委屈地說:“幸好你來得及時,再晚點羅大人就要把我押走了。”

陸安荀配合她演戲:“哦?你是我陸安荀的夫人,羅大人為何要抓你?”

“羅大人誣蔑我通敵,欲強行押我入牢審問。”

羅大人垂眼掩飾慌張,忙拱手行禮:“誤會一場,此前下官也是受人蒙蔽,那人狀告陸夫人通敵,所以下官才......”

“哦,原來是誤會啊。”陸安荀笑了笑:“不過既然羅大人來了,也不能讓你就這麽回去。”

羅大人不解:“何意?”

下一刻,就聽陸安荀吩咐:“把羅大人抓起來!”

“陸大人,敢問下官犯了何事?若只為夫人出氣而扣押本官,乃徇私枉法!”羅大人一字一句威脅道:“陸大人無憑無據抓人,就不怕太子怪罪嗎?”

陸安荀冷笑,一副流氓地痞的模樣:“老子抓你就抓,難道還要考慮太子的心情?”

“你——”

“別楞著!”陸安荀對禁軍道:“先把羅大人關入牢中餓三天。莊涿通敵,說不定羅大人是幫手,此事得好生查。”

“是。”禁軍湧上來,立即將羅大人拿下。

就這麽地,陸安荀回來當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扣押了燕山府好幾個糧官,多日未露面的莊涿也被光明正大地關押進大牢。

十月初,襄王發動對遼的最後一戰。

這一戰,襄王改變戰術,采取組織進攻、分割包圍策略,將耶律泓打得節節敗退。耶律泓失守牛頭山,帶領剩餘七萬殘軍往北逃竄,襄王乘勝追擊,徑直追到陽關一帶,又連奪下兩州。

至此,遼軍大敗,持續了三個月的征遼之戰落下帷幕。

在大宋將士們歡呼之際,遼國的邊陲小鎮,原本領軍北逃的耶律泓坐在一間簡陋的屋子裏。

他面前一盞昏暗的油燈,下屬正在幫他包紮左肩上的傷口。

過了會,下屬不解地問:“殿下,我們為何不回王廷去?眼下局勢,二王子和三王子肯定會趁機作亂。”

耶律泓敗北,聲望大減,王廷勢必有人趁機踩耶律泓並奪權。若不盡早回去主持大局,再拖延些時日,恐怕變故增多。

“不急。”耶律泓陰沈地盯著油燈,燈芯火苗映在他眼中,像鬼魅搖曳。

“難道殿下還有其他謀劃?”下屬問。

耶律泓沒吭聲。

這一戰他輸得徹底,可他並不是敗在襄王手上,此前退讓是他故意為之,意在佯敗誘敵深入。而平洲之戰原本計劃得周密,卻因為那個蘇氏女給敗了。

與其說他敗給了襄王,倒不如說敗給了蘇氏女。

一個女人而已,憑她還能登天?耶律泓以前是這麽想的。

他向來看不上女人,在他眼裏,女人無非是床上玩物或用來穩固權勢的工具。即便後來發現蘇氏女聰明,也只是覺得她比其他女人多了幾分膽識和計謀而已。

但現在,他不這麽認為了。

在他眼裏,蘇氏女是讓他二十萬遼軍大敗的罪魁禍首。

此仇不報,他怎甘心回去?她讓他損失這麽大,總得補償回來。

戰事結束後,陸安荀變得越加忙碌。

蘇綰問他忙什麽。

陸安荀道:“現在已打完仗,襄王不日就要回京。在他回京之前,有些事得提前準備。”

蘇綰懂了。

襄王在戰場上應敵是真刀真槍地打,可回了東京城還有一場不見血的硬仗。若無充分準備,只能被動吃虧。

隨陸安荀從東京城來的糧官幾乎有一半是太子的人,這些人陸安荀之前沒機會收拾,趁這次莊涿通敵事件,陸安荀索性以查案為由全部扣押。

這些天,他忙裏忙外就是在審查太子奸細。

“太子在戰事上動手腳,這裏頭還牽扯耶律泓......”陸安荀道:“襄王這次回京必定要送他大禮。”

“有把握嗎?”

“證據確鑿。”

想到什麽,陸安荀將蘇綰樓過來:“蘇綰,你又幫了我,若無你警覺應對,平洲這一戰不一定能勝。”

他道:“我得好好謝你。”

蘇綰順勢坐上他的腿:“好說,那你想怎麽謝我呀?”

“我想.......”陸安荀眼睛亮晶晶地望著她,湊過去在她耳邊低語。

“......”蘇綰不樂意:“這哪裏是謝我?分明是你自己討好處。”

“好不好?”陸安荀哀求:“我輕輕地。”

他還沒臉沒皮地補充:“我看過醫書了,懷孕婦人三個月後就可以行房。難道你就不想嗎?”

想,怎麽不想?自從她被耶律泓抓走到現在兩人已經一個多月沒行房了。

她也想得很。

上回在烏家鎮相聚短暫沒能有機會,這次他好不容易回來,卻又一頭紮進燕山府的案子中。

難得今天兩人都得了點閑。

但蘇綰不想這麽輕易答應他,她故作絕情:“我一點也不想。”

陸安荀被她這模樣勾得發饞,一雙眸子可憐巴巴跟大狗狗似的。

“好不好?嗯?”他親她的唇:“我一定輕輕地。”

陸安荀這人就是這樣,平時慣愛當大爺,霸道起來比誰都霸道。可在這種時候,求起蘇綰來,什麽低聲下氣的好話、什麽可憐模樣都做得出來。臉面這種東西早被他扔犄角旮旯去了。

蘇綰受不住,三兩下被他點火,以燎原之勢迅速蔓延。

很快,兩人在書房裏就胡鬧起來。

半醉半醒間,蘇綰開口問:“襄王何時回京?”

“你想回京了?”

“我想我大姐和三姐了。”

陸安荀擡起她的腿,緩緩動作:“可能.......暫時回不來。”

“為何?”

“因為祁淵受傷了。”

蘇綰奇怪:“怎麽又受傷?”

“我哪裏知道?”陸安荀一臉鄙視:“他一個大老爺們兒嬌貴得跟什麽似的。”

“......”蘇綰不理會,又問:“那我三姐呢?也還在軍營中?”

“大姐沒能回,三姐也只好陪著,不過倒也不是閑著無事。”

“我三姐在軍營裏還能有什麽事?”

“襄王行軍打仗喜研究輿圖,正好有些不懂的.......向三姐請教。”

這話說出來,陸安荀都替襄王臉臊,用什麽借口不好,非得用這個。

輿圖不懂?他不懂才怪!

蘇綰聽完,“哦”了聲,也沒多想,揪著軟衾,閉眼享受。

陸安荀動作了會,好奇地看向她的肚子。

“蘇綰。”

“嗯?”

“你說咱們會不會生個女兒?”

蘇綰閉著眼問:“你為何這麽想要女兒?”

“想。”陸安荀說:“女兒乖,若能長得跟你一樣更好。”

“可萬一是兒子呢?”

“那就得好好教了,不能學壞,敢不聽話,我收拾他。”

一陣熱浪襲來,蘇綰弓起身子,手指緊緊摳著陸安荀的肩。

“陸安荀,”她說:“我們生兩個孩子吧,一男一女,女兒像我,兒子像你就好。”

“好。”陸安荀低頭去親她:“聽你的。”

戰事結束後,蘇綰閑下來,這一得閑就發現衣服不夠穿了。

畢竟已懷身孕,再過不久肚子就會變大,得多備些衣物。此前全部心神都在送糧的事上,沒留意這些。現在閑下來,她就想給自己裁些衣裳。

見陸安荀也沒兩件好的,於是又打算給陸安荀也添幾件。看二姐對穿著不上心,便又把蘇瑛的攬過來。

這麽一攬,衣裳越攬越多,連帶著身邊的婢女也打算換新的。

“行吧,”蘇綰拍板:“我們去綢緞莊選布料,反正過不久就得回京,提前做一些路上備用也好。”

是以,趁著這日天氣好,蘇綰拉著蘇瑛一起出門。

可在她出門後,路邊蹲著的小乞丐,立即起身跑了。

城西一家破舊低矮的鋪子裏,此時只開了半扇門。

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男人正坐在爐邊煮酒,待酒煮好,他含了口噴在匕首上,再用布細細擦拭。

此人正是易容後的耶律泓,兩日前就混進了燕山府中。

“得來全不費工夫。”他說:“本王正要找機會,沒想到機會就這麽來了。”

他又問:“陸安荀現在在哪?”

“殿下,”那乞丐模樣的男人說:“陸安荀在官署,屬下派人一直蹲守在府衙門外,未曾見陸安荀出來。”

想了想,他問:“需要屬下像上次那樣將蘇氏女引出城嗎?”

“不必,本王親自捉她。”耶律泓不緊不慢地收好匕首:“本王要在陸安荀的眼皮子底下捉他的妻子,我倒要看看他會如何應對。”

須臾,他吩咐:“去準備吧。”

“是。”男人得令,立即出門。只是出門前他又縮小身子,變成了街邊那個小乞丐。

沒多久,耶律泓按著指引,來到布莊。看見手下留的記號,就知道事情辦成了。

他不慌不忙,在路邊攤子丟了兩個銅板,要了盞茶吃。

一盞茶吃完,這才走進巷子,然後提足一躍,翻了進去。

此前那個乞丐上前來,他身邊還跟著幾個蒙面人。

“殿下,”他指著西邊的一間屋子:“人在裏面。”

耶律泓“嗯”了聲,大步過去,推開門。

入目的,是個著湘妃色褙子的女子,她長發柔順披肩,頭上不倫不類地戴著支珊瑚珠釵。

低頭捂臉的模樣,像是害怕又像是嬌羞。

莫名地,耶律泓覺得不對勁。

果然,當這女子擡頭露出那張臉時,耶律泓驚駭。

“怎麽是你?”

一身女裝的陸安荀,微微一笑:“好久不見,周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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