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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海城與天沐城(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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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海城與天沐城(十九)

上次的事情讓漁女在百姓中的聲望大打折扣,有不少偏激的人對她的廟宇又燒又砸。

不過漁女對這些倒是從不在意。

她變本加厲地搜尋纖雲香,將它們銷毀,而也有人會鋌而走險去捕獵魔鮫一族。

自上次後她找了古籍,不僅對修的身份有了猜測,還知道了那些人魚其實就是魔鮫,算得上海中霸主之一。

魔鮫生性兇殘,嗜血好鬥,從前他們溫馴的模樣只是修營造出的假象。

城中的纖雲香越來越少。

沒了纖雲香,有人哀嚎,有人抱怨,更有人惡狠狠地詛咒漁女,原先對她供若神明,而今卻對她視若敝履,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直至一日,城主府帶了一群官兵圍住了漁女的住所。

她住的地方遠離城鎮,但若是有心探尋也不是查不到,那日漁女出門時就看到了一群視死如歸的官兵。

而帶頭的那人漁女也見過,正是來找過她想讓她去皇城的香海城城主。

“海女娘娘。”城主這樣叫她,“你今日也是要去銷毀纖雲香的嗎?”

段仙桃站在漁女的身邊,她看得出局勢的劍拔弩張,而漁女一臉淡然,“是。”她說,隨後她掃了眼四周,“你們攔不住我的。”

城主搓了搓掌心,道:“其實我也有個辦法……”

“如果是想說讓你們皇室中人把控纖雲香的話,那就不用說了。”

城主一下子噎住。

樹葉與風聲簌簌,漁女微微仰起臉看天,這段時日她總覺得自己疲憊,可又不知道到底是哪裏累。她想,等纖雲香的事情解決了,她也想要出去看一看,她還從未出過這片地方呢。

至於第一個地方去哪裏,就皇城吧,她想。

風停止了,漁女擡起頭,“讓開,”她說道:“纖雲香真的不是什麽好東西,別再用它了。”

城主咬咬牙,他又何嘗不知道纖雲香不是個好東西?

“海女娘娘,得罪了。”城主躬身作揖,隨著他的手勢,那些包圍著漁女的士兵一步步上前。

舉著刀戩的手腕都在微微發抖。

他們這是在挑戰神明啊。

漁女也不可思議,但也由不得她思考了,她閃身躲避過向她刺來的一刀,那些士兵見她沒有還手,眼睛都有些亮,接下來的刀劍就越來越多,速度也越來越快。

那些士兵身上的畏懼全然消失,仿佛自己只是在圍獵一只再弱小可憐不過的兔子了。

城主道:“抱歉了海女娘娘,纖雲香陛下一定要得到,所以……只能先將您拿下了。”

古往今來以下犯上謀朝篡位的人多如牛毛,但像他們這樣妄想控制神明的,或許是第一個。

漁女沒有傷他們性命,卻也沒有留情,被她打中的人紛紛倒在地上爬不起來,地上還有鮮紅的血跡。

城主膽戰心驚地看著帶來的人越來越少,他猛地後退幾步叫停,所有人的目光都變得恐懼,害怕。

“還要繼續嗎?”漁女道。

城主咬牙搖了搖頭,他帶著剩下的那些人轉身離開。

那日的漁女沒有出門,她安靜地在家待了一日,是在收拾行李,這裏她或許要住不了了。

走之前,她環顧四周,這裏是她搬離漁村後選定的地方,也是她與修住了許多年的地方,到處都是他們的痕跡。

段仙桃看她細細撫摸過那些桌椅、梳妝臺和架子床,她蹙著眉,眉宇間籠著淡淡的哀傷與不舍。

那個夜晚,漁女吹滅了蠟燭,沒有拿行李,選了件水藍色的襦裙出了門。

涼風惶惶,月淡星疏。

段仙桃跟在漁女的身後一步一步走得憂慮,她有種感受,這段回憶或許要走到盡頭了。

她們走過山林,走過從前漁村的地方,走到了岸邊,走到了一塊礁石上。

漁女坐下了。

藍色的衣裙在黑夜月光下顏色更加淺淡,帶著微腥的海風吹拂過她的發梢與裙擺,她的雙腿淺淺晃蕩著,此時的她就像是個天真不谙世事的姑娘,也像個在期待情郎歸來的少女。

她輕輕哼著歌,一首在漁女之間廣為流傳的歌。

“滔滔春江水,晚霞白鷺飛,竹蒿一點浪花開,漁船兒歸……”[1]

她斷斷續續,坑坑巴巴地唱完了一整曲,然後不遠處的海水輕輕晃動,如同打開了一條階梯,修慢慢地走上來。

他姿態優雅,身上沒有沾上半點水,靜靜地看向漁女,半晌他說道:“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你唱歌。”

漁女笑了下,將吹得散亂的頭發拂到耳後,“因為唱的不好聽,也不太記得了。”

這次換作了是漁女在笑,而修反常地面無表情,月亮的倒影映在海面,晃悠悠地宛如一張巨大的餅。

良久,漁女說道:“我輸了。”

修皺了皺眉,漁女又說道:“我知道我們之間沒有賭過,”她看向海中月,道:“但或許你說的是對的,人的欲望無窮無盡……”

“你想要做什麽?”修說。

“做什麽嗎?”

“我想要你將纖雲香消失,你可以做到的吧。”

修的表情有些皸裂,“被奉為神明太久,你就真的以為自己是神,想要拯救天下蒼生嗎?!”

“沒有,”漁女說:“我從來不是神,而你,修——”

“你才是神吧。”

她又輕輕笑了下,“魔神也算神吧。”

修的動作神情一滯,仍舊沒有開口,卻是默認了她的話。

漁女說道:“看在我們相識了這麽久的份上,實現我這個願望吧。”

她擡眼看他,眼中映出兩枚月亮,明亮澄澈。

“如果我說不呢。”修低低笑了下:“既然知道了我是魔神,我生而為惡,以世人的苦痛為樂,我為什麽要給自己找不痛快?”

“算我求你也不好嗎?”

修的目光凝在她的身上,而段仙桃也看向她。

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眨了下眼的時間,漁女又用手撩了下發,“不願意就算了。”

霎時,她無風而起,以殺招逼向修。

修沒有意料到,猝不及防地就被漁女的招式擊中,她以周身的靈力為劍,劃上了他的臉。

白玉微瑕,她最珍愛的那張臉頓時多了道血淋淋的口子。

“真是抱歉。”

漁女口中這樣說道,但手上招式絲毫沒有減弱,在他們過的這許多年中,甚至她身上的這些招式,大部分都是修教給她的。

所以,漁女是註定贏不了的。

月光擦過劍身,銀晃晃黃澄澄的光影相互交纏,發絲吹進兩人的脖頸之間,暧昧的動作中殺意四溢。

“你竟然真的想要殺我!!”

修暴怒,擋了十幾招後也動了真格,誰料他出手的第一招就將漁女手中的劍狠狠打散,漁女似是遭到重創,後背猛地一彎,吐出了一口深色的血。

修的手一顫,卻又將她拉住,手掐住了她的脖頸,“你想要殺了我?”

段仙桃忍不住喊了一聲“小魚”。

她怎麽可能想要殺了修,明明兩人的修為猶如天塹,她自知殺不了他,可如果不用殺招她或許在他手下都過不了一招,段仙桃心跳如雷,是小魚她自己想要死。

以她的死,換魔神給她的一個心願。

果不其然,漁女在被修掐住的那一瞬就沒有反抗,甚至還將雪白的脖頸微微上仰著,好讓修掐的更輕松些。

修被她的動作弄的不知所措,下意識地將她摔在了海面上,卻又沒有讓她墜入海中。

“你殺不了我的,放棄吧。”他說。

漁女狠狠地咳了幾聲,“那你殺了我吧。”她說。

修的神情不可置信,“你想死?”

“你為什麽想死?”他現在的心情比起剛剛漁女想要殺他時更加憤怒,遠處的海卷起巨浪,如雷般的聲音在海底嗡鳴。

天上烏雲漸漸聚集,月亮與幾點星子被遮擋住,世間好像忽然被暗滅了燈光,唯餘一片漆黑。

“是啊,”漁女似乎極為認真地說:“纖雲香讓我的聲望降低,我覺得很挫敗,不想活了。”

許多年了,她頭一次說這樣違心的話,但也不想說出她真正想說的話。

她語氣又變得散漫:“現在很沒意思,所以不想活了。”

修指尖微微發著抖,“你不想活!我當初被封印在海底的時候都從未想過死!!”

最後一句話他像是喊出來的,遠處的巨浪一滾,炸起無數浪花。

漁女失了力氣,她靜靜地躺在海面,頭頂是暴怒的修,與陰沈的天。

來不及了,她想。

體內有什麽好像在慢慢碎掉,她像是一只破了洞的口袋,四處漏氣,不過她漏的不是氣,而是她的生命。

她慢慢閉上眼。

段仙桃已經蹲在她的身上,手指不斷地穿過她的身體,又再次試圖扶起她,可惜全是徒勞。

處於盛怒之下的修炸了好幾朵浪花才發現漁女的不對,他居高臨下地叫她名字,卻得不到回應。

遠處的浪花悄無聲息地靜下去。修突然俯下身子,他感受到了什麽,“小魚……”

“小魚,小魚……”

濃墨般的魔氣包裹住她,修也將她抱起來,察覺到了她心臟微弱的跳動,他聲音微微顫抖,“……你怎麽了?”

漁女柔軟的身子如同面條,順著他的胳膊要往下滑,修被嚇了一跳,更加用力地抱緊她,他的魔氣與她的身體相斥,她的丹田碎了……

段仙桃只能跟著漁女走,而在漁女失去意識後,修將她帶到了海底,速度很快,幾乎是眨眼的工夫她就出現在了那座坍塌的神殿中,而漁女的身子被修小心地放在了一張玉床上。

她的生命被修吊住了最後一口。

海底的時間仿佛更加漫長,段仙桃蹲在角落中感覺自己已經呆了一個春去秋來般,她終於看見修有了動作。

她試探性地跟著修動,而這一瞬間她竟然真的成功了。

她跟著修出了海。

香海城中的纖雲香漸漸被官府收攏,修沈默地看著喧囂的世間,海女娘娘的廟宇被砸毀得只剩下幾座,根本沒人發現海女娘娘的隕落。

驀地,他低聲笑了下,似乎覺得很沒意思。

指尖輕動,城外的海暴漲,十幾丈高的海浪伴隨著颶風驟然降臨。

剛剛還滿是煙火氣的集市發現了遠處的動蕩,眾人紛紛尖叫起來,他們從未見過這麽可怖的一幕,烏雲蓋天,像是整個世界顛倒。

有人逃跑的路程中眼睛一亮看到了海女娘娘廟,仿佛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飛快地鉆了進去。

修哼笑一聲,巨浪如影隨形,僅需一息,巨浪就淹沒了整座廟宇。

這場災難,無人能逃。

不是想要摧毀纖雲香嗎,這就是最根本的方法。

修的眼中蘊著墨色,無波無瀾地聽著人的尖叫呼救,他們在這時候想起了海女娘娘,但再沒海女娘娘能救他們了。

修遠遠地望向海,那裏她在沈睡著。

他想,平日裏看不出她對這些人有多好,但如果看見這些人遇見危險她總是會伸出援手,現在呢,她怎麽不醒過來,怎麽不救他們了。

段仙桃也看到了這可怖的一幕,人們無處奔逃,堅固的墻壁在海水面前猶如沙子,輕輕一碰就碎了。

修看著這場鬧劇,存活下的人抱住樹根舉目茫然,他覺得沒意思了,又回到了海底。

漁女還是一如既往,沒有絲毫要醒過來的征兆。

修又在這裏呆了許久,這座坍塌的神殿被他弄的明亮,美麗,可是卻永遠只有他一個人在走來走去。

於是,修時常發瘋,發瘋時就會將珊瑚樹將神殿寸寸碎裂,弄成一片狼藉。

再次出海的時候,整座香海城變得雕敝,或許要修養許久才能恢覆如初,這次修找到了那個不知道為何還活著的城主,他給了那城主幾只魔鮫。

城主顫顫巍巍地收下,修布下了陣法,那幾只魔鮫只要不死,那就只能永生永世地待在這裏,供人取走他們的鱗片。

“還記得……海女娘娘嗎?”修問他。說出這個稱號時他自己都有些不太習慣。

城主小心翼翼地點頭,“記得。”

“嗯,為她建廟,”修語氣飄渺:“就說……就說她的美貌吧。”

他唇角勾起一個嘲諷的笑:“再舉辦一個節日,纖雲節你覺得怎麽樣?”

城主唯唯諾諾,看著面前這個似魔似神的人表情輕蔑又好像自嘲,甚至他似乎還在面前人的身上看出了失意兩個字,但不過一瞬他又快速低下頭,怎麽可能是失意呢,無所不能的人根本就不會理解這個詞吧。

修自言自語:“她討厭纖雲香,但我偏要與她作對,我要讓它長存,為它立節,那就順便再在纖雲節這天再選出海女娘娘好了,你們人類反正也愛做這事。”

“就選漂亮的女子,當作海女娘娘。”

“我要你在城主府也建一座海女殿,讓被選中的女子參拜她一日,我會滿足他們的心願。”

修說出這些長長的一段話,目光放空看向遠方,那裏是海的方向,他沒說一句話心裏就有一分期待,期待沈睡的那人能夠醒來,醒來阻止他就好了。

城主等待了半晌沒再等到神明再開口,他小心地擡頭看了他一眼。

每看一次,他都覺得面前的人真的是神仙,只有神仙才會有如此的容貌吧。

他沒敢驚擾這個大人,不知過了多久,等到他的脖頸,他的背都酸了的時候,面前這個大人才有了動作。

而不遠處的段仙桃也目光覆雜地看著他們,原來所有的一切竟是這樣的開始。

修動了動手指,在城主府中設立了禁制,他輕聲說:“海女殿就建在這裏面,以你們皇室的血以及被選出來的女子的血,就可以開啟。”

末了,他又看向遠方,這次他只停留了一會兒,然後終於消失在原地。

城主松了一大口氣,癱倒在地上。

段仙桃也消失在原處。

[1]來自漁歌唱晚

漁女修煉的就相當於那種無情道,她意識到自己純粹的道心碎了,所以就……

還有一點下一章寫,國慶這幾天白天都出去玩了,每天晚上回來總是在生死時速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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